自從藍劍山莊在魔尊手下夷為平地之後,這里只剩下漫山遍野的墳頭。雖是有人四時祭拜,也難復昔日熙熙攘攘的榮光。
可當出雲山再度展開吞雷劍陣的藍色光芒,這里比之往日要更加的熱鬧,甚至擁擠。
絕大多數神州修者都聚集到了出雲山,在吞雷劍陣的庇護下對抗著氣勢洶洶的魔界大軍。
出雲山根本無法容納下如此多人,不過對於修士而言這些不是問題。
易落落昔年與林風雨相識的落花聽風閣便是這樣一件空間法寶,外面看著只是一處小小院落,內里的空間則大了十倍不止。
當然並不是每家門派都拿得出如此“闊氣”的法寶,不過讓所有修者都有居所倒是沒問題的。
至於條件參差不齊,在生死存亡的關頭也顧不得許多了。
神州修者退入出雲山之後終於得到了喘息之機,而魔界大軍同樣需要休整,兩邊暫時偃旗息鼓。
月華領著拜月玉兔族往來於各個修者駐地,對傷重者出手救治,更有無數丹藥流水價般分發下去。
拜月玉兔族岐黃之術出神入化,只是人手有限。
連番征戰帶傷的修者極多,更有不少有性命之憂。
玉兔族所到之處皆是歡呼聲一片,受到最熱情真摯的歡迎,更有各家各派的醫修跟在後面,不時交流著經驗與建議。
而暫時沒輪到治療的修者則是翹首以盼,心急如焚卻又不敢催促。
“南宮夫人,林夫人,鄙派得蒙藍劍山莊大恩,還望夫人向南宮莊主轉告一聲,大恩不言謝。日後若有吩咐還請知會一聲,絕無推辭。”
“南宮夫人,林夫人,鄙派所需物資清單已都羅列在上面,還請二位多多看顧一二。北極宮若熬不過這一關萬事休提,若能僥幸殘存,這些物資必當歸還藍劍山莊。”
南宮紫霞遠在望天梯,柳若魚作為出雲山的主人也不得閒。
她領著秦冰與曹慧芸奔走各家門派。
如今神州修者同仇敵愾,大量的物資也都集中在出雲山,更不是藏家底的時候。
只是戰事一時半會兒還打不完,如何分配也是一門學問。
如今天盟受庇護於藍劍山莊,南宮世家囤積的物資也幾乎傾囊而出,加上如今藍劍山莊與陰陽門幾乎頂起了整個神州力量的半邊天,調配大權自然歸到了柳若魚手中。
三人一一拜訪各家宗門,記錄下緊急需求的物資統籌過後再擇優分派。
柳若魚,秦冰與曹慧芸皆是八面玲瓏長袖善舞,應付這等場面輕松自如,借著這份恩義也結交下不少善緣。
只是柳若魚聽著“南宮夫人”的稱呼,臉上暗暗發燒。
發生在望天梯里林風雨與雲蕊的事情,南宮紫霞也曾傳訊告知,相比之下,對於自己難道真的是得到過的反而不如未曾得到過的更加珍惜和執著嗎?
搖頭排出腦海里雜亂紛繁的念頭,柳若魚領著秦,曹二女急匆匆趕往下一家門派。
這里諸多事情過後,谷元真人還在盟主帳篷里等著她們議事。
神州修者獲得喘息之機,不代表可以平心靜氣高枕無憂。
更有艱苦的戰斗還在後面,即使能夠翻盤獲勝將魔鬼二界趕出神州,又該有多少修者犧牲呢?
東北方碧雲宗的戰事更是牽動著所有人的心。
為了保密起見,南宮紫霞並未將獲知玉面童老等人奔襲碧雲宗的消息傳播出去,知道此事的不過寥寥數人。
所以身在出雲山的修者在重重圍困中,都在寄希望於林風雨與雲蕊,南宮紫霞等人能夠力挽狂瀾。
若能在碧雲宗打退鬼軍,碧雲宗,天魔宗與妖族馳援出雲山,神州合軍一處將聲勢大振,也不至於似如今拿魔界大軍毫無辦法只能被動地守御。
——聽說莫真人與一位屍解天鬼打得難解難分,林真人更是與同階鬼族的戰斗中以一敵三。
若他們在此,有蘇不言,黑白郎君與玉面童老又怎能如此耀武揚威,視神州修者如無物?
但是期望歸期望,眼下困守出雲山的神州修者最關注的地方還是藏劍峰上那頂小小的帳篷。
面對著強勢的魔界大軍,這些在神州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高人們,又該如何應對呢?
望天梯離出雲山太遠了,遠得就像南宮劍河與雲蕊昔日的感情,終其一生都未能真真正正的走到一起。
更何況兩地中央橫著層層艱難險阻,不掃平遑論會師一處。
寧楠駐立在藏劍峰頂遙望著碧雲宗方向,搖了搖頭,驅除出腦海中短期內無法實現的想法。
曾以為終於會當凌絕頂,不想山外有山,眼前的路還有很長一段要走。
帳篷里的谷元真人深鎖著眉頭不曾有片刻舒展,這位曾讓寧楠憎惡的昆侖掌門,這位當年野心爆棚,一力主張成立六道天盟想要當神州修真界皇帝的昆侖掌門,如今卻讓她心生憐憫之情。
寧楠忽然想到,原來當年他欲成立天盟號令神州的同時,也是將神州的未來扛在他的肩膀上,也將整個昆侖派押了下去。
神州若勝,谷元真人將名垂青史萬古不朽,神州若敗,谷元真人則將以敗軍之將,自私自利的名聲永遠被踩在歷史的爛泥潭里。
若不是神州危如累卵,谷元真人目前的困境該是會讓寧楠嘲笑一聲作繭自縛吧。
這就是神州人,或者說人本就是如此。
當國泰民安,各種欲望和野心就在平和又富饒得土壤中滋長。
而當山河殘破,又會本能地抱團在一起,所有的自私自利都將為了最終的勝利讓步。
人的血性會讓最寶貴的生命都變得無足輕重,何況些許私利?
至少,絕大多數神州人都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
這樣的神州,還是值得守護的吧!寧楠嘴角終於勾起了一絲笑容,甜甜的。
遠遠望見秦冰隨著柳若魚向藏劍峰趕來,來參與會議的最後兩位也到達。
寧楠趕忙進入帳篷,坐在谷元真人右側。
這個位置自然是對妖主娘娘的尊重,同時也是寧楠以自己的勇氣與實力贏得的尊重。
“魔界咄咄逼人,今日請列位來共同商量個對策。”
谷元真人的語聲沙啞無力,似乎身上的傷勢不輕。
也或許連番敗陣讓他的情緒受到很大的打擊,連話都說了個沒頭沒尾。
喪氣的開場白讓柳若魚心中一沉,她有些奇怪地抬起媚目注視著神州第一人,莫非此人已心灰意冷了麼?
寧楠環顧四周,神州元嬰巔峰修者各個帶傷,和從前相比人數還不斷減少。她暗暗嘆了口氣,對策,如今的對策可不就是……束手無策麼……
仿佛陷身在一片黑暗的世界中,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想要抓住些什麼,卻只碰到一片虛無。
這種感覺簡直比在天女白玉輪中重塑肉身的十年還要糟糕。
不過扶語嫣不再焦躁難耐,她知道自己由於真元消耗過度,如今陷入昏迷。
只是意識仿佛在神游太虛。
原來元嬰巔峰是這樣的感覺呀。
遙想數十年前還在擔心小風是神仙而自己只是個凡人,在他眼里一眨眼而過的時光對自己卻像是催命的咒符。
不想今日自己也登上了這個台階,和他站在一起。
回想起十年前大戰有蘇不言,二人相互豁出命去救援對方,扶語嫣便心中一暖。
不知道小風現下怎麼樣了,哎,蘇醒過來後還沒來得及和他聯絡一下,回頭得向柳姐姐要一塊探靈羅盤才是。
想到這里,扶語嫣不知不覺中清醒過來。
只感覺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沉重,仿佛力氣被抽空了一般。
原本這樣的身體狀態還應繼續靜養,不過扶語嫣一躺十年,無論如何不願再這麼躺著,略作調息之後勉力起身。
飄著檀香的房間很是溫馨,不過卻顯得空空落落的,柳若魚,秦冰,寧楠,曹慧芸都不在。
扶語嫣略微錯愕之後便明白戰事緊張,她們定然忙得不可開交。
嘻嘻,不知道小風在這里的話,是會陪在我身邊呢?
還是也不得不去忙別的事情。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從今往後,我們兩人會在一起,直到永遠。
打開房門,一名五毒巨蠍女妖“呀”的驚叫一聲,急忙跪在地上道:“娘娘貴體欠安,還請多多休息才是。”
扶語嫣袍袖一擺想將她托起,只是渾身乏力行走已是勉強,真元調動更是絲毫不聽指揮,這一拂全無作用。
不禁撇了撇嘴暗道好沒面子:“我可不是什麼娘娘。你叫什麼名字?快起來說話我不喜歡這樣。”
那女妖依言起身,不過依然垂著頭道:“婢子名喚阿蘿。寧仙子已將妖主之位傳與娘娘,婢子自當如此稱呼。”
扶語嫣微覺錯愕道:“這麼著急呀?咦,你老低著頭干什麼?很怕我?”
阿蘿忙抬起頭來道:“娘娘玉體尊貴,婢子怎敢在娘娘面前放肆?”
她只有築基修為年紀尚幼,從前也未與寧楠近距離接觸過。
被派來照顧扶語嫣一來足夠乖巧細心,二來也是實在人手緊缺。
扶語嫣道:“寧仙子從前怕也沒什麼威勢,今後還是照舊例不必拘束罷。”
阿蘿聽她如此說,才敢怯生生地看上她一眼。
只覺這位新任妖主娘娘雖然滿面疲憊,不過英氣勃勃之外似乎心情大好,艷光四射的臉上給人未語先笑的感覺,甚是親和。
扶語嫣露齒一笑道:“寧仙子她們去哪了?”
阿蘿不敢不答道:“谷元真人在藏劍峰召集諸位高人商議要事,寧仙子她們都去了。娘娘,幾位夫人反復交代要讓娘娘靜心休息,您還是回屋歇著去罷。”
扶語嫣搖頭道:“躺著全身都要鏽了似的。我也去看看。”
阿蘿不敢阻攔,只得請扶語嫣稍候,急急忙忙跑出院門安排車架。扶語嫣身體虛弱也不推辭,待一輛寶車來後才登上向藏劍峰飛去。
車架是臨時匆匆准備的,並未見什麼陳設,四周也沒有遮攔。
扶語嫣也不介意,大喇喇的端坐其中。
神州修者均親眼所見這位新任妖主娘娘先是力敵嘯天與玉芒,令天盟大軍得以進入出雲山,又以一手妖王印救下神州七真人。
不少人駐足遙遙屈身行禮,一路也無人敢阻攔。
車架落在藏劍峰上,寧楠揭開帳篷門簾迎了出來怪道:“姐姐怎麼到這里來了?你的身體要多多休息呀。”
扶語嫣在寧楠攙扶中走下車架,伸手捏了捏她的嬌俏鼻頭道:“睡了十年還要人家睡,想憋死姐姐呀?”
寧楠順著扶語嫣的動作皺了皺鼻翼,可愛之極。
兩人從前勢同水火,如今卻親昵如姐妹。
步入營帳,一眾高人分立兩旁,谷元真人當先行禮道:“承蒙娘娘救命大恩,谷元感念於心。”
面對這位曾經的大對頭,扶語嫣臉上又露出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道:“真人客氣了。身為神州一員理當如此。”
谷元真人心中復雜無端,昔年的一些恩怨不知慕容千罡這一回能否化解。
眾人重新落座之後,谷元真人道:“方才正在商議後續該如何應對魔軍一事。扶娘娘來得正好,本座聽聞娘娘對魔宗了解甚多,不知能否指教一二。”
扶語嫣微低著頭思量一番才道:“魔宗上下幾乎可說萬眾一心,他們的目的並非占領神州,而是徹底覆亡神州人族。這一點一直讓我難以理解,據我所知,魔宗十大護法皆非泛泛,不可能全無自己的小算盤。可我之前幾次和他們接觸,只要是對神州不利的事情,他們向來有力往一處使,沒有一人推脫半句。似乎即使獻上性命只要有所回報,也在所不惜。”
谷元取出一面玉簡遞上道:“魔宗潛伏神州許久,對神州了如指掌。相反咱們神州所掌握的情報甚少,請娘娘看一看能否做些補充?”
扶語嫣將神識沉入玉簡閱覽了一遍,里頭關於魔宗護法的資料殘缺不全且不少與她所知並不相符,將玉簡收起道:“這事還需靜下心來細細補充,容我些時間。”
谷元謝過之後道:“各位還請繼續想想看該如何應對圍困出雲山的魔軍,只守不攻猶如坐吃山空實非良策。”
扶語嫣擺了擺手打斷道:“真人見諒,容我打斷一下。”
她環視一眼在座諸人,對著秦冰道:“冰姐姐,妹妹一直有件事情怎麼都想不通。究竟千年之前西華魔宗為各家門派聯手剿滅之時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如今的魔宗如此團結一心。這些魔宗的傳人又是哪里冒出來的?我看他們並非全都是魔修,所修的功法也是五花八門,說他們是西華魔宗,倒不如說是一群人借了個西華魔宗的名頭聚在一起鬧事?還請冰姐姐為我解惑。”
這一疑問也在秦冰心中困擾許久,見扶語嫣問起知道她自有計較,索性順著話說下去道:“具體是什麼原因我也不知。不過玉面童老出身青峰門,嘯天出身天龍寺,帝刀霸劍出身夜雪觀,玉芒出身陰冥宗,天鷹聖者出身天禽門已是確定了的,至於其他幾個魔頭也是八九不離十。除了被小風斬殺的忘年樵老之外,無一人是西華魔宗傳承,就連魔尊使的魔天煞神旗也像是半路出家,並非本命功法。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兩人一問一答,將其中疑惑說了個遍。
谷元真人臉色尷尬默不作聲。
扶語嫣等了一會無人答話,口中似乎自言自語呢喃道:“這麼些疑問解不清如何應對魔界大軍?既然無人知道,難道要蒼天給咱們一個答案麼?”
扶語嫣聲音清脆悅耳是林家諸女之冠,這一下低聲細語婉轉如樂曲,環繞營帳中不絕,讓本就沉默不語的諸人更加不安。
又沉默了好一陣,谷元真人才開口道:“這是昔年神州的一樁大事,也是……丑事。大多數門派都曾參與其中,如今惹來魔界大軍也是報應。千年之前西華魔宗借陰陽門衰落之機欲一統神州,終於引發各家宗門聯手剿滅。這一節原本是沒有問題的。只是剿滅魔宗之後,巨大的利益便成了爭端的來源。當時由我昆侖派主持瓜分了魔宗財產,可是卻忽略了許多細節,終於導致無法挽回的亂局。”
扶語嫣直視谷元道:“還請真人說得詳細些。”
谷元真人嘆了口氣道:“西華魔宗也並非孤軍作戰,大戰爆發曾控制拉攏了不少宗門。此後魔宗潰敗利益分配難免不均。於是便有人將算計打到了這些與西華魔宗結盟的宗門身上,彼時戰後各家頂級宗門也是元氣大傷,又忙著整頓新得的地盤與財富,對這一行為聽之任之。局面就此一發不可收拾,整個神州亂作一團,青峰門,天龍寺等等均在其中。各家宗門與魔宗一戰損失慘重,急於彌補之下手段殘暴不堪,到後來幾家頂級宗門見事態無法控制,也參與到這場亂局之中。哎……其實魔尊的身份本座也猜得到。”
這話倒是谷元真人第一次當眾說出,眾人都靜靜聽他說道:“千年之前那場動亂,最引人關注的便是玲瓏宗,除了玲瓏宗遭遇過於淒慘之外,宗中還有一位極負盛名的傳人——日暮公子步夜風。”
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