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終章
林婭世界亂了。
本來,我下個月應該要結婚。
本來,我只是上個禮拜去看了場電影。
一場全球同步公映的電影,無論哪里,只上映一場。
搞了這樣大的噱頭,於是我去看了,和我的男朋友,或者說未婚夫王力一起。
電影的名字叫《r》,故事雖有點晦澀,但還算精彩。
但那是對我來說的。
英文原,無字幕,王力根本就聽不懂,所以開始沒多久他就睡著了,從頭睡到尾。
也是難為他了,要工作,要籌備婚禮,還要陪我來看電影。
所以,散場的時候看到他仍睡的香,我就沒叫醒他。
反正在那樣的宣傳之下,劇場里爆滿,等大家都走出去也要一段時間。
所以,在那個放映廳里,我是少數看完了演員表、職員表,和最後五分鍾內容的人中的一個。
畫面很簡單,兩個男人,講述了一個離奇的故事。
其實那個故事我並沒有聽太懂,比起電影內容,他們用的詞匯要專業得多,也生僻得多。
我雖然做翻譯,但平常遇到這類詞也得翻詞典,所以理解的含含糊糊,不過大概意思是明白了:
他們是這部電影的編劇和導演,這部片子的內容是根據現實發生的故事改編的。
但是,不是發生在這個世界的現實。
他們說,如果去翻找那座小鎮(名稱我沒有聽清楚,應該是美國一個比較偏遠的地方)的醫院的記錄的話,會發現其實他們是兩個出生不久就夭折的嬰兒。
當然,是在這個世界。
而在另外一個平行的宇宙中,他們兩個作為伙伴從小健康的成長,然後,在某個巧合之下,離開了自己的世界,來到了這里。
原本早已不存在的人再次出現,兩人很快發現了自己與這世界的格格不入,起初那段時間,差點被送進精神病院。
但在上學期間都多少接觸過量子物理學的兩個人很快想到了某個在學界存在已久的爭論,並立刻意識到這樣的經歷很可能會為那個爭議蓋棺定論,於是開始一面掩飾自己的身份,一面積極地投身到對這方面知識的研究中去。
只靠兩個人的力量根本無法完成研究,他們秘密接觸了很多界內頂尖的學者和機構,在共同努力鑽研下,終於找到了那個彗星之夜的秘密所在。
當然要說完全破解也並不是,但研究的成果已經是人類歷史上的重大突破,甚至,很可能會使它從理論科學發展到應用科學。
但是弄清楚原委的兩個人並沒有很多欣喜,在探尋真相的過程中,他們發現有太多的科研成果向普通民眾所隱藏,相對於那些少數的,掌握著重大秘密的人來講,普通民眾可以用愚昧、無知來形容。
並不是科學家和政治家的的兩個人覺得很失望,無法接受這樣的做法。
他們認為民眾納稅提供科研經費,理應享受到那些成果,而不是連自己所在的世界的科技究竟發展到什麼程度都被蒙在鼓里。
於是他們拍攝了這部電影,希望借由這樣的方式向全世界公布他們的發現。
而這發現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推算出了十年之內最可能引起宇宙分裂的幾個時間點,以及分裂後的宇宙短暫保持相干性概率較大的地點。
最近的一次,就在下一個星期。在那個時刻,進入那些地點,很可能會進入不同的世界。
在兩人講述完以後,屏幕上出現一串長長的名單,有時間,有地名,有坐標。
在那些長串字母組成的名字中,幾個中國的城市顯得格外的突出。
這,就是這部電影的彩蛋了。
我翻譯過不少文學作品,見識過很多作者口口聲聲堅持著自己筆下離奇的故事就是所謂的真相,但那些東西,除了妖言惑眾之外真的找不到什麼其他的詞語可以形容。
現在看到的這一個,本來也是一樣的。
可是我竟然傻傻地相信了,拿出手機,將那個畫面拍攝下來。
下個星期四晚上,離我一百七十三公里遠的地方,有去往不同世界的通道。
我叫醒王力,與他一起離開。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嫁給王力。
或許我是知道的,只是不敢承認而已。承認了,就否定了我當初的選擇,否定了我現在的生活。
當初會接受王力,是因為喜歡他的男人味,瀟灑、霸氣、有安全感。
我是天秤座,典型的選擇障礙,每次當他自作主張地打散我的猶豫不決,我都會覺得,這個男人真的很值得依靠。
可是,相處久了,問題才會慢慢出現。
我是順從型的女生,但不代表我沒有自己的想法。
王力的霸氣在這幾年我的順從中越發的放肆,漸漸地已經變成了專橫。
雖然偶爾在小事上會給我遷就,但關系兩人未來的分歧中,我,永遠是不得不讓步的那個。
有時我會想,為什麼當初沒有選一個對自己更加尊重的男生?然後,我就會想起那個人。
那是一個追求了我很久的男生,他叫岳晨,王力喜歡叫他小白臉。
與他相識大概和認識王力的時間差不多。
對他,當時不是沒有好感,那份好感甚至超過了對待王力。
但是,溫文爾雅的岳晨,在面對猶豫不決的我的時候永遠不會比大膽果斷的王力更有優勢,在幾次半強迫式的約會中,我終於淪陷在王力手里。
岳晨後來堅持了很久都沒有放棄,一如既往地對我愛慕。
有幾次,我真的很心動,卻仍是在離開王力還是堅守在他身邊的選擇中左右為難,最後,錯過。
我曾經以為岳晨永遠不會離開的,會一直在那里等著我轉身,然後牽起我的手。
所以其實呆在王力身邊的那份安全感,有很大一部分是來自於他,來自於那個始終站在我的身後不離不棄,讓我以為就算有一天失去現在的所有,也至少還會有他陪伴的男人。
可是,岳晨抽身的突然。
當我還在為是否答應王力的求婚而猶豫的時候,卻聽到他娶妻的消息。
那也許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快的一次決定,因為我忽然意識到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我可能會錯過、失去。
岳晨的婚訊讓我很失落,甚至有點心灰意冷的感覺,我知道這樣的想法很對不起王力,但是,也許一開始我的選擇就是錯的。
如今,也只能將錯就錯,把自己的一生托付到他的手中。
那,也許也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一次決定。
我本來不該相信什麼穿越之類的東西的,即使它披著科學的外衣,可是它終究也不過是一場故弄玄虛的電影的結尾彩蛋而已。
但是,我心里放不下那個地方。
那里離我並不遠,駕車只要幾個小時的時間,我只需要離開王力一夜,就能獲得一次選擇不同的人生的機會。
即使是假的,也不過枉跑一趟,讓我死了這份心。
我准備了很多東西,因為我不知道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我要去的那個世界與我的世界能有多少共同點。在准備這些東西的時候,我覺得我很傻。
不是因為相信了那五分鍾的內容,而是,此刻的我明明知道自己想要離開王力、逃避這場婚姻的心意,卻不敢做出正確的選擇,而是把希望放在這種虛無縹緲的事上。
路上的車很多,人也很多。
那里原本不是什麼繁華的地方,但是,看到那段內容的人不少,經過幾天的口耳相傳,知道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我曾以為像我這樣的傻瓜沒有幾個,沒想到,有那麼多人想要重新選擇一次。
這一次,沒有猶豫,沒有多想,彗星劃過夜空,在人群還在觀望的時候,我走進了那片黑影。
從踏入這里的一瞬間涌進身體的奇妙感受我就知道,原來,都是真的。
那時看到的畫面,我真的很難去形容。
就好像進入到一個四面八方全是熒幕的房間,每一台熒幕,都播放著一個世界。
靜止的時候,它們就那樣靜靜地進展,而當我向前輕輕踏出一步,所有的世界便都起了變化。
我不敢再動,站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中轉動著眼睛,一個屏幕一個屏幕地看過去。
後悔、害怕、難過……這些情緒一點一點侵蝕著我。果然,每次不經猶豫的選擇,最後都是錯。
我一直忽略了那兩個人所說的進入隨機的世界的含義,在這幾天的研究中也沒有找到如何挑選的方法,只是憑借對那部電影里女主角的遭遇的理解一廂情願的以為進到這里以後,會有無數個自己用不同的身份等著我去選擇。
但是,我錯了。
我忽略了電影中女主角進入分裂點的地方就在自己所處房間的旁邊,而我,在距離自己家和岳晨家一百多公里之外。
我所看到的所有世界,無論是繁華的商業區、高聳入雲的摩天大廈,還是一片破敗的廢墟,都是此刻我身在的這座城市。
我不知道該去哪里。想去的,找不到,原來的,回不去。
其實,選擇也沒有任何意義,每一步,都是天翻地覆的改變,一切,還是要交給命運。
還好,命運待我不薄。
我進入了這個世界,踏上了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首先做的,是檢驗身上還有多少可用的東西。
手機號碼無法使用,但里面存儲的信息還在。
銀行卡無法使用,但現金沒有問題。
身份證的樣式沒有問題,只是不知道號碼有沒有變化。
其他的暫時無法求證,不過至少在現金這一點上我還是算對了。
包里滿滿的都是鈔票,足夠我短時間內的一切開支。
我的車子當然不可能還停在原處,天色也已經很晚,我找了地方住下,想要好好休息卻激動的一夜不眠,第二天,帶著黑眼圈回到了我的那座城市。
在公用電話亭給王力和岳晨分別打了電話,號碼全部不對,挫敗。
還好我記得岳晨住在哪里,乘車前往,帶著墨鏡和鴨舌帽遠遠地躲在咖啡店里苦等一天。
看見了他,也看見了,我。
命運確實待我不薄,在這個世界,我是他的妻子。早上去辦銀行卡的時候被告知身份證無效,也許,在這個世界,我並不是天秤座的。
我又去找了一次王力,當然也是遠遠地看著,他也沒有變住處,單身。
接下來,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觀察他們的生活習慣,留意每一個細節,同時,准備著我的計劃。
這里的我似乎從事著一樣的職業,很少出門,這對我來說是十分有利的條件。
岳晨的工作很規律,早出晚歸,雙休。王力還是以前的職業,除了關於我的事,他似乎和原來世界的王力完全沒有差別。
時機,慢慢地成熟了。
我把租來的車開進岳晨住的小區,停在他的樓下,保安不會去阻攔這張熟悉的面孔。
按下我早已偵查好的樓層,電梯緩緩上升,我的心卻已飛往雲端。
今天,我要去得到我想要的生活。
按響門鈴,我知道里面的女人和我一樣沒有戒心,永遠不記得先觀察敲門的是誰。
果然,門很快打開,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在不足一米的距離,相遇。
“你好,我是林婭。”我說。
後面的事情很簡單,我對“我”十分了解,在交談過程中多得是機會在她水杯里下迷藥將她放到。
只是,從前並沒有想到扶著一具和自己等重的身體下樓是那麼費勁。
好不容易將她塞進車後座,我立刻上車,踩下油門,開往我在郊外農村里租下又重新裝修過的房子。
房子其實並不遠,因為我要確保能在岳晨上班的時間里完成來回。
所謂的裝修也不是一般的裝潢,而是在寬闊的屋子里又建起一座小小的,但是高度直達二樓樓頂的房間,加厚水泥,內牆面和地面全部用三層太空海綿包裹,指紋鎖,屋里只有一個馬桶,一張床墊,不留下任何銳器。
我不知道這樣做算不算專業,但倉促之間也只能准備成這樣。
我也考慮過直接殺了她,可是我不敢,我連殺雞都不敢,更不要說是一個活生生的,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
來到這里的每一步,我看似從容,卻都是膽戰心驚地完成,只要出一點差錯,我就會捅出連自己都解釋不了的簍子。
我覺得自己很罪惡,因為這一個月里我親眼看到這個林婭和岳晨有多麼的幸福,我向往著那份幸福,於是用“我只是用自己替換掉自己”這樣的想法來自我安慰。
但是我知道這已經是我的極限,我沒法再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
而且,我不想殺她。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從我的那個世界走出來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和我選擇了同樣的目的地,但至少現在在我的認知中,這個世界上能夠知道我的身份的,只有這個女人。
在那一個星期的准備時間里,我無數次想過一個問題。
如果真的到了另一個世界,那麼,我,到底是真的我,還是假的我?
想來想去,再怎樣欺騙自己,最後也只得到一個結論:對於我自己來說,我是真的。
可是對於那個世界來說,我是假的。
在這個世界,大概不會有人有著和我一樣的經歷,也沒有人能懂我的困擾。
如果所有人都不知道有一個真的我存在的話,那我還存在嗎?
所以我要這個林婭活著,繼續存在在這個世界,那樣,我就永遠能分辨出自己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是我一開始就決定的事,可惜,每一件我決定很快的事,最後都是錯的。
一開始很難,我和這個林婭還是有著許多細小的差別。
把她鎖在那個房間里,留下足夠的壓縮食物和袋裝飲料後我就離開了,那時她還沒有醒來。
應該說,那天下午,我們同樣都面臨著未知的命運。
還好,這邊的林婭和我一樣都有在電腦中寫日記的習慣,在岳晨下班回家之前,我至少得知在這個世界里我們認識到結婚再到現在的時間其實並沒有那麼長,他對我也還停留在將女神娶回家的興奮喜悅階段。
在這樣的關系中,偽裝倒也並不難。
那個我離開了,所有可用的證件都在我手中。
我跟岳晨謊稱買菜時丟了鑰匙,他便換掉了家里的鎖。
她正在翻譯的文稿我全部幫她完成,按照郵箱中的地址發送後和那幾家雜志社全部終止了合作。
一切,都在潛移默化地進行著,把原來的林婭,替換成現在的我。
我每周都會去那個房間看望那個女人,給她帶點熱水和熱騰騰的飯菜以及換洗衣服,脫光了她綁住手腳帶她去浴室洗澡,然後,給她講一講岳晨的事。
這是我們的約定。
一開始,她反抗過,詛咒過,乞求過,也試圖攻擊過我,但都徒勞無功。
事關我的命運,一切我都小心翼翼,當然,把這個女人留在世界上除外。
我不敢去想象如果換成我在那樣只有在房頂開著一扇小窗來告知日夜變換的環境下可以忍受多久,想一想,就會不寒而栗。
可是這個女人的忍耐力讓我佩服,她真的很倔強,倔強到我懷疑她和我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不過,我聽說,倔強的人,受的苦也會多一點。
我對她各種想要離開的嘗試不厭其煩,於是和她定下了約定,只要她乖乖的,我每次來都會給她講岳晨的事,還會拿新拍的照片給她看,也許是太想念自己的丈夫,也許是她自己也太累了,她選擇了妥協。
於是,每個星期我都會有一整天耗在那里。
我聽說女人是有第六感的,或許從天開始我的潛意識里就認為這個女人遲早有一天會逃出這間房子,然後將我經營的一切全部都毀掉,所以在我告訴她的那些事情中,永遠都是真實中參雜著假象。
我不懂我為什麼這樣做,不懂為何當初明明只要離開王力就可以解決的事情我卻偏偏要穿梭到另一個世界,也不懂為何只要殺死這個林婭就可以解決的事情我卻偏偏要留著她,留著她毀掉我的可能,然後再留下我離開以後她被毀掉的伏筆。
是自毀傾向嗎?一次毀掉兩個自己的,嚴重的自毀傾向?
次和岳晨做愛的時候很忐忑,有一種背叛了王力的感覺。
雖然在這個世界我和王力已經無關,岳晨才是我該忠於的對象,但是我的心理真的沒有辦法那麼快適應。
我想我確實是有自毀傾向的。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生活,我禁錮了這里的自己,我拋下了原來的王力,我欺騙了岳晨。
我做了這麼多事,傷害了這麼多人,我該知足的。
該就這樣忘記以前的一切,安心地和岳晨一起過下去。
但是我沒有。在來到這里半年多的時候,我開始想念王力。
岳晨很好,溫柔體貼,無微不至。
但是,習慣了王力的霸道的我,有時會覺得他太過優柔。
而且,他的心思太過細致,又很愛猜疑,若不是我的經歷太過離奇,恐怕很難瞞著他這麼久。
總的來說,我覺得和王力比起來,岳晨不男人。
這很可笑,在那個世界的時候我嫌棄王力太男人,到了這個世界,我又覺得岳晨不夠男人。我總有一天我會毀在自己的糾結上。
一邊對岳晨的溫柔依依不舍,一邊對王力的霸道念念不忘,漸漸地,兩個男人我都想要的想法不可抑制地冒了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那時的我,就像一個利用修改器作弊的游戲玩家,眼前的一切得到的太過容易,潛意識里總以為就算所有的事情都被我搞砸,我也還能再作弊一次。
我真是個蠢女人。
我偷偷地去找了王力,和他做愛,再次體會到了那種被支配的感覺,然後,回到家里,享受岳晨的溫柔呵護。
我對兩個男人太過了解,自由穿梭在他們中間是如此簡單,雖然內疚,雖然自覺下賤,但是,那種刺激讓我上了癮。
既然命運給了我這次機會,那我就該選擇自己想要的不是嗎?而且,兩個都選,就不必左右為難了。
我玩的越來越瘋狂。
在王力眼里,我是個對舊情戀戀不忘的痴情女人,在岳晨眼里,我是個溫柔可人的完美妻子,我在兩個角色間切換,在兩個男人間徘徊,漸漸地,有時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誰。
每到這種時候,我就會來到另一個我的面前。這個世界上,只有她會永遠清楚地記得我是誰。
幾個月的時間里,這個林婭仿佛已經被徹底地磨平了棱角,放棄了反抗的想法。
有的時候,甚至會在我對她說起岳晨的時候和我聊幾句。
我不知道岳晨對於現在的她來講是什麼,一個精神的依托?
還是一個曾經很熟悉的名字。
面對這個林婭的時候,有一種自我審視的感覺,我有點害怕這種感覺。
放棄反抗以後的她總是很安靜,一動不動地坐在角落里,靠著柔軟的牆壁,聽我說話,偶爾出聲。
我越來越覺得我不像她。
因為我的骨子里越來越瘋狂,她卻越來越安靜。
我覺得她要死了。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不,那個原因很明顯,是我把她變成了這樣。
可是,我的本意並不是讓她死去。
但她越來越安靜,永遠只是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對我帶來的飯菜視開始若無物,也不再願意去洗澡,就只是坐著。
我沒有去勉強她。我不敢殺人,但是我開始慢慢地期待她死去。
我沒有告訴她關於王力的事。
我知道從我把她帶到這里那一刻,兩個原本相同的女人,就已經再也不可能是同一個。
她仍是最初的那個林婭,我卻已經是個肮髒的女人。
每當我照鏡子一樣看著她的時候,都會升起那種奇怪的感覺。
鏡子里明明肮髒的林婭潔白如昔,鏡子外裝扮整齊的自己,卻早已被塵埃蒙蔽。
我不願意承認這一點。
我告訴自己,現在我才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中的被人呵護的光鮮亮麗的林婭,而她只不過是一個躲在角落里散發著臭味的憔悴女人。
可是我越是這樣想,就越是覺得自己髒,比那個已經很久沒有洗過澡的女人還要髒千百倍。
我留給她的食物越來越多,去那里的次數卻越來越少。我害怕去那個地方,害怕見到那個女人。
我很希望,在我下一次去的時候,她已經死在那里。
這次,命運沒有站在我這邊。
我記得那部電影里女主角的一句台詞。
她說:當我們與其他世界的自己相遇,總是會本能地提起戒備,把那個自己當做一個不懷好意的人。
可是我們卻從未想過,也許自己才是壞的那個。
很有意思的是,這個世界也上映了一部同樣名稱的電影,雖然沒有那樣大的噱頭,故事的走向,出演的演員都不同,也沒有最後那五分鍾的畫面,但是,卻一樣有著意思差不多的這一句台詞。
我承認,我才是壞的那一個。
林婭消失了。屬於這個世界的,被我替代的那個林婭。
我惴惴不安,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找上門來,向岳晨說出一切。
想要反抗,卻發現自己沒有什麼可以做的。
原來我們終究是相同的人,都有著一樣的制約對方的能力。
我像是一個等待著被處決的死刑犯人,在王力的放肆和岳晨的溫柔中發泄著自己的恐懼,度日如年地等著。
然後,我收到了她的郵件。
那天晚上,我和岳晨一起看了那部我因為心虛一直沒敢讓他看的電影,然後在他懷里撒嬌地問他:“如果有一天,也有一個女人像電影里一樣偷偷地替代了我,出現在你的身邊,你會發現嗎?”
“不知道,大概會吧。”他說。
“如果你發現了,但是覺得她比我好呢?你會怎麼對待她?會把她當成我嗎?”
“不會的。”他搖頭,“就算有再多一模一樣的女人,但我的妻子林婭只有一個。”
我放下心,偷偷給他喝下安眠藥,離開,去赴那個女人的約會。
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回來。畢竟,無論是哪一個世界,電影的最終都是壞的那一個吞下了失敗。
而這個世界里,我就是壞的那一個。
林婭如果接連不斷的水滴可以洞穿一塊石頭,那麼,不停地敲打同一個地方,能不能敲開一條裂縫?
那天,我只是一如既往地送岳晨出門上班,然後坐下來進行自己的工作,平淡的如同邁入婚姻後的任何一天一樣。
可是,我見到了一個和我一模一樣,有著相同名字的女人。
我請她進門,聽她講一個離奇的故事,熱心地為她倒了一杯又一杯茶水。然後,我就到了那個地方。
那個沒有時間,沒有聲音,什麼都沒有的地方。
一開始,我擔心過很多可笑的事,擔心岳晨下班後找不到我,擔心沒有人給他做晚飯,擔心正在翻譯的稿子的無法按期完成,擔心洗衣機里的衣服沒有人晾……
直到我意識到,也許我永遠都無法離開這個地方。
我,已經被那個女人替代了。
我開始失控,瘋狂地踢打柔軟的牆壁,放肆地痛哭哀嚎,發泄著心里的恐懼,但是,無濟於事。
再次見到她的時候,我向她下跪,向她哀求,詛咒她,怒罵她,我放棄了所有的尊嚴,卻換不到她的分毫同情。
我不相信她是另一個我。我是一個不願意傷害任何人的女人,而她,卻對同樣是自己的我那麼殘忍。
那次見面,她留下食物和飲水就離開了,再來時,已經不知過了多久。
沒有鍾表,沒有日歷,我只能從房頂那一扇小窗中的光暗交替知道又過去了一天。那是唯一的出口,卻在我永遠觸不可及的地方。
她說:“你乖乖的,我就告訴你岳晨的事,給你看他的照片。”
我假意妥協,試著忽然發難去襲擊她。但是,面對我的時候,她永遠帶著足夠的防備和武器。
我被噴過催淚霧劑,被電擊過,甚至被綁住手腳扔在那里整整兩天兩夜,只能像殘廢的狗一樣伸頭去舔食面前的食物,然後,任憑無法忍耐的失禁尿液在身下擴散。
我很想就這樣死去。
但是我沒辦法離開,我沒辦法拋下她每次來告訴我的關於岳晨的點點滴滴,我沒辦法把我的丈夫留給這個林婭,這個奪走了我的一切的女人。
我恨她!
獨處的時候,我只做一件事,一件也許毫無意義,卻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把手伸進馬桶,在同一個地方,敲擊。
我想既然水滴都可以滴穿一塊石頭,那麼只要有足夠的時間,用我無力的手指在釉面陶瓷上敲開一條裂縫也許不是那麼困難的事。
我最不缺少的就是時間。如果出不去,這里,就是我的一輩子。
當我終於把那塊小小的瓷片握在手心的時候,時間,已經不知道過去多久。
那個林婭仍然經常來看我,像是朋友一樣和我說話,告訴我她是如何一點一點地抹殺了我的痕跡,剝離了我和這個世界的關系,讓我變成了一個隱藏在某個小小的房間里的,不存在的女人。
我不再回應她,不再試著用冷嘲熱諷去表達我的仇恨。我會把所有的力氣都留下,等著,等到我出去的那一天。
我只敢在海綿上劃開一個小洞,一個我瘦弱的身體足以遮擋住它的缺口。
然後,在那個林婭來這里的時候,我就呆呆坐在那里,掩護住我的希望之門,不去看她手里誘人的飯菜,不去洗澡,不做任何事,不離開那個地方。
我很害怕,這是一個如履薄冰的嘗試。如果哪怕只有一次她把我強行拖起,我就會失去所有希望,甚至,立刻死在那里。
還好,她沒有。
我故作的憔悴,我每次上完廁所故意等很久才衝水讓室內彌漫的臭氣,都很好地發揮了作用。她越來越不喜歡來這里,我的時間越來越多。
瓷片快要磨盡的時候,我終於鑿下了一大塊水泥,有了更加有效的工具。
我很害怕當我挖得越來越深,卻忽然發現擋在里面的是一層無法穿破的金屬,也許那樣我會立即崩潰。
還好沒有,這個女人就和我一樣,無法考慮的那麼周全。我們都很蠢,以為足夠厚實的東西就可以抵御一切。
那個孔被鑿開到十幾公分深的時候我觸到了隔音層,這個設計給我的工作帶來了很多便利,加快了我的進度。
我不知道我已經來了多少時間,知道那些也沒有意義,如果出不去,什麼都沒有意義。
也許過了幾個月,也許過了一年,也許過了更久。我離開了那里。
沒有急著去找她,當時的我,已經是個被折磨得不人不鬼的女人。
我不敢去走她來往會經過的路,繞了一個大大的彎子,花了三天時間,回到我的城市。
用撿垃圾和乞討換來的錢把自己清洗干淨,在路邊的小理發店里化了濃濃的妝來遮掩憔悴,我開始去一個個去找那些久未聯系的朋友,向她們借錢。
沒法解釋發生了什麼事,就只是消失了很久的人忽然出現在面前開口借錢,這樣的事情會很困難。
我費了很多周折,最後收獲的並不多。
不過沒關系,只要可以生存下去就可以。
同時,准備我的報復。
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會計劃著用惡毒的方法去報復一個女人,我甚至不知道該去准備些什麼。
可是,我恨她,刻骨銘心的恨。
我永遠不會承認那是另一個自己,永遠不會再讓這樣的她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我約她見面,在護城河邊一個沒有人會去的地方。她來了,也許也准備了什麼。
我沒有給她機會,甚至沒有對她說一句話。
當她看見我的時候,我還是一副捧著杯子取暖的人畜無害的樣子,可是,兩人面對的秒,我就把手中的硫酸潑到了她的臉上。
我不敢殺人,連殺雞也不敢。但是,我不會再讓這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留在這個世界上。
本來,它就不該存在。
看著那個女人翻滾著痛苦哀嚎,我該高興的。可是,淚水卻不受控制地滾滾落了下來。
一年多的時間,一場不知所謂的鬧劇,我該高興嗎?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只是在想,終於,可以回家了。
離開的時候,那個女人已經沒有再嘶喊,只是安靜地坐在地上,靠著護欄,像是死了一樣。
我很奇怪,似乎她今晚就是這樣孑然一身來見我,沒有做任何的准備。
“快點回去吧。”她對我說,聲音晦暗縹緲,像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她說:“岳晨正在生病,燒了整整兩天,睡得並不安穩。再不回去的話,他會發現我不在的。”
然後,丟給我開門的鑰匙。
多麼可笑,我已經連開門需要鑰匙這樣的事都忘記了。
我想她終於悔悟了,我想她雖然害了我,但終究是愛著那個男人,不願意讓我們之間的鬧劇給他帶來困擾。我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在聽到落水聲回頭的時候,她已在護城河里。
回到家,岳晨仍在安睡,床邊是空空的水杯。我摸了他的額頭,還好,已經不燙了。
我脫了鞋,赤著腳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悄悄地看著這個本該屬於我,卻已經離開太久的地方。
手指已經被咬破,卻依然阻止不了淚水把自己淹沒。
我回來了。
已經很久沒有投入過的懷抱並沒有讓我安然入睡,那是一種期待了太久,在幾乎已經絕望的時刻重新得到的感覺。
我很害怕,害怕呼吸重一點都會把這份失而復得的幸福吹散。
我在他懷里裝睡,在他醒來時抬頭看他。我怕他發現我的不一樣,惴惴著,顫抖著,他卻只給我一個吻。
一個久違了的,額頭上的輕吻。
我本來是想問他身體好點沒有的,可是這個吻讓我哽咽到說不出話,甚至沒辦法在他面前壓抑住痛哭的衝動,於是匆匆下了床,去廚房為他准備早餐,讓眼淚湮沒在雞蛋落入熱油中的滋滋聲中。
在那個囚牢里的一年多時間,我用心記下了那個女人對我說的每一件事。
可是,在我一點一滴地找回過往,將自己代入到熟悉卻陌生的生活中的時候,卻發現她騙了我很多。
那些細節,那些經歷,並不是完全一樣的。
我不記得自己是一個這樣精明的女人,我和她,終究是不一樣的。
我記得她說過,會來到這個世界,是因為一部電影。
一部她永遠不敢給岳晨看的電影。
我找來了這部《r》,一個人看完。
結尾並沒有兩個自以為是的瘋子將足以毀滅世界的訊息透漏給觀眾的畫面,只是一個故事而已。
但這個故事,可以很好地解釋發生的一切。
我決定給岳晨看這部電影,讓他一點一點地去察覺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不敢直接告訴他,怕他不信,以為我瘋了,也害怕他現在愛著的,是另一個女人。
與岳晨相識、相戀,再到結婚,也不過一年的時間。
我們愛的熱烈而衝動,不顧一切地走到了一起,然後在最甜蜜的時刻分開,由另一個林婭介入。
算起來,她陪在岳晨身邊的時間,比我還要久。
我無法肯定,如果岳晨真的知道真相,會選擇的,是哪一個。
那天那個女人在水里掙扎的樣子仍然會時常浮現在眼前,那時候,如果我去找人求助,也許她不會死的。
可是,我就那樣看著她,掙扎,下沉,最後漂浮在水面。
是我害死了她嗎?不是的。我堅信是她自己害死了自己。可是,我無法確定岳晨會不會這樣想。
我能做的,就是成為一個比那個女人更好的妻子,奪回屬於我的岳晨的那份感情,然後,在他得知真相的時候,求他原諒。
岳晨心不在焉,卻猜中了電影的劇情,這讓我驚慌失措。
我開始不確定他是否真的沒有看過這部片子,他是否真的沒有發現我的不同,我擔心的無法入眠。
但是,第二天,他又恢復了正常,再也沒有露出任何懷疑我的痕跡。我雖然還是不安,卻已無暇顧及那些。
我終究是沒有料到,那個女人已經把我的生活毀到了這種地步。
我不知道岳晨在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才讓年輕的他沒有了與年齡相符的衝動和欲望,我也不知道王力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房間里。
同樣的,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他產生那麼強烈的情欲。
我並不喜歡他。
雖然當時離開他與岳晨在一起讓我很內疚,但是我很清楚的知道那種內疚和依然喜歡毫無半點聯系。
但是我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我無法忍受自己在經歷了那樣的辛苦之後才回到這里,卻在短短時間內又被其他男人侵犯了身體,但是,我的身體,我的欲望,向他臣服了。
在王力進入我的時候,我在想,那個林婭的出軌,是否也是因為這份壓抑不了的欲望。是否,無論哪個世界的我,都一樣是個不知羞恥的女人。
當我墮入沉淪的邊緣的時候,岳晨拯救了我。他帶我離開,滿足我的欲望,向我訴說情話,給了我無數的承諾。
岳晨的拯救,讓我欣慰地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再對王力的挑逗起反應,讓我可以用自己的理智堅持著去拒絕他。
只是,仍然逃不掉被他強奸的結果。
這一次,沒有快感,沒有高潮,沒有滿足,只有,內疚!屈辱!
在經歷了一個多月無與倫比的幸福之後,對岳晨深沉的內疚,以及依然無法逃脫那個女人的掌握算計的,濃烈的屈辱。
在被囚禁於那個房間的天下午之後,我次這樣放肆地痛哭。我對那個女人,再沒有半分的愧疚。除了岳晨,對任何人都沒有!
那天下午,岳晨說要和我生個孩子。
他說他愛我,說要和我一起創造一份幸福、完美的未來,說要我干干淨淨的,和他一起給這個家增添一個新的成員。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