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唯安想了一下,聲音低了下去:“我的事……沒什麼好說的……”
何淞揚的手臂緊了緊,充滿威脅意味地說:“之前不是說好了互相說自己的事嗎?你怎麼可以耍賴皮?是不是欠收拾?”
他用下面頂了頂周唯安的屁股。
周唯安嚇一跳,趕緊捂著屁股說:“我、我說就是了。”
他坐起來,想了好一會,似乎是在整理思緒,好不容易准備開口說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
打電話來的是同事的一個女老師,語氣焦急地說:“周老師,你們班上的許曜又打架了!”
周唯安神色一變,馬上說:“我馬上就過去。”他抓著衣服往身上套,對何淞揚說,“抱歉,何先生,學生出了點事,我得去處理……”
“我和你一起去吧。”何淞揚說,周唯安點了點頭。
兩個人趕到學校,之前的圖書館剪彩儀式已經結束了,學生們都回到了教室里。
周唯安進了辦公室,果不其然許曜正站在那里,嘴巴上一大塊青的,一看就是打架了。
男孩子瘦高瘦高的,長得還挺帥的,眼神惡狠狠的,一臉不高興的樣子,直到見到周唯安,他愣了一下,扭過了頭。
周唯安站在他面前,說:“許曜,你怎麼又打架了?”
周唯安工作上的事情何淞揚不好插手,就站在辦公室門口遠遠地望著,那個男孩子哼了一聲,道:“不要你管!”
周唯安完全沒把他這句話放在心上,從抽屜里拿出了藥膏,讓許曜坐下,許曜嘴唇繃得緊緊的,一動也不動。
“許曜。”周唯安微微皺眉,叫了他一聲。許曜哼了一聲,還是坐下了。
何淞揚正看著周唯安給許曜上藥,突然有人在背後叫他:“是何先生嗎?”
何淞揚回過頭,看見一個女老師,他根本不認識對方,只是禮節性地點點頭:“你好。”
“何先生怎麼在這里?是來找周老師的?”女老師問道。
何淞揚說:“我是他的朋友。”
女老師往辦公室里看了一眼,說道:“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周老師這樣的人沒什麼朋友呢。”
她笑了笑,有些靦腆的樣子,“畢竟我從來沒聽他提起過。”
何淞揚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敏感地察覺到這個女老師對周唯安有好感,但是這種厭惡他不能表露出來,於是他說:“怎麼,他平時很孤僻麼?”
女老師說:“有一點吧,周老師一直都不怎麼愛和其他同事一起玩的,平時也不愛打牌什麼的,自從他母親去世之後更加是……聽說他還自殺過……”
何淞揚瞳孔一縮,他厲聲問道:“你說什麼?他母親去世了?”
女老師嚇了一跳,她後退了一些,說道:“呃,是啊,他母親得了癌症的,你是他朋友,難道不知道?”
何淞揚感到腦子里像是有個大錘敲過,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不應該的,當初他母親還在京城治療的時候,明明情況在好轉的!
何淞揚什麼也顧不得了,一下子衝進辦公室,一把抓住周唯安的手腕,周唯安嚇了一跳,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個叫許曜的學生反應更大,他一下子跳起來,用手去推何淞揚,怒道:“你干什麼?!”
何淞揚怒瞪他一眼,凶狠道:“小屁孩滾開!”
周唯安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何先生,怎麼了?”
許曜一下子炸毛了:“你才是小屁孩!”
周唯安趕緊拉住許曜:“許曜,別鬧了,老師先去處理一下私事,等會再和你說你打架的事。”
何淞揚衝許曜冷笑了一下,對方氣得幾乎爆炸。
何淞揚耀武揚威似的將周唯安牽出了辦公室,周唯安看到了那個女老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張老師……”
張老師有點懵,也沒回答他,就看見何淞揚將周唯安帶走了。
兩個人走到走廊盡頭的空教室,何淞揚把門給關上了,然後把周唯安一把按在椅子上,說:“好了,現在你好好給我說說,你這五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周唯安一怔,抬頭看他,猶豫道:“……是張老師說了什麼嗎?”
何淞揚皺眉道:“你別管她說了什麼,我只想聽你說。”
周唯安低著頭,劉海遮住了眼睛,何淞揚看到他的手指搭在自己左腕的手表上,輕輕摩擦著。
他注意到周唯安經常有這個動作,這是五年前不曾有的,這個手表肯定和這些事情有關。
他猛地伸手抓住了周唯安的左手,周唯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掙脫。何淞揚伸手去解他的表帶,不會的,這家伙不會干那種傻事的……
周唯安縮著手抵觸地說:“何先生!”
表帶被松開了,周唯安手腕動脈處凌亂的疤痕露了出來,那些疤痕已經很久了,變成了褐色,切割得非常凌亂,一看就知道當時周唯安的情緒很不穩定。
周唯安臉色白了,他一把抽出了自己的手,把表帶扣上了。何淞揚陰沉地問道:“為什麼做這種事?”
周唯安沒有答話。
何淞揚逼問道:“是因為你媽媽過世了嗎?”
周唯安一震,他說:“何先生都知道了?”
何淞揚抓著他的手,對方蒼白無血色的唇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不敢想象,媽媽離開的時候,周唯安是怎麼一個人撐下來的。
那個人才是他的全部啊……何淞揚嘲笑過太多次周唯安是個唯媽媽是從的媽寶男,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嫉妒他媽媽在他心里的位置。
他那麼痛苦的時候,自己在哪里?
他的名字叫唯安,自己還想過是父母為了讓他一生平安喜樂才取的這個名字,可是現在看來,這個人的生命里只有被命運擺布的痛苦罷了。
何淞揚心里一痛,他把周唯安緊緊地抱在懷里,用盡全部的力氣抱住了這個人,他靠在他耳邊,說道:“你都告訴我好不好?我錯過太多了,我不想再錯過了……”
周唯安一顫,伸手回抱住了他。
他第一次見到何先生這麼脆弱的樣子,還是因為自己……
其實他的故事,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痛苦。
五年前的那個春節,他在何書記的安排下,和媽媽一起離開了之前的城市,輾轉來到這個南方的小城,何書記給他安排了學習、住宿,還有媽媽的一系列治療,除了少了何淞揚之外,一切都還是正常運轉。
他發現想忘記一個人也不是那麼難,他可以花更多的時間讀書、學習,陪伴母親,雖然媽媽醒來的時間還是不穩定,只是過了十多天,他就覺得遇見何淞揚這個人,似乎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只有這具淫蕩的身體偶爾會在夜晚獨自一人的時候思念起何淞揚的溫暖,變得無比飢渴,他也只能自己胡亂弄幾下,日子久了,似乎這方面的需求都淡化了。
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的,何淞揚也沒有給他任何承諾,他這種人離開了,何淞揚還能遇見無數比他更好的人。
沒什麼好難過的。
他應該開心才是的。
母親的病穩定下來後,就出院了。
周唯安正好在現在上班的這間學校實習,老師對他印象很好,承諾他可以畢業就來上班。
張羽蒙是他師范學校的同學,女孩子明里暗里暗示過對他有好感,可是周唯安從來沒有正面回應過。
他覺得他很累,很難再有更多的精力去處理和別人的關系,所以他總是回避著人際交往,每天總是早早地回家。
母親還拿他打趣,說寧願他晚一點回來,去和女孩子約會。
周唯安知道自己不孝順,他心里一直忘不了何淞揚,說是雛鳥情節也好,他沒辦法想象自己對除了何淞揚之外的人產生情欲的樣子。
他總以照顧母親為由搪塞找女朋友的事情,他以為他喜歡何淞揚這件事情可以瞞住他母親一輩子。
直到第三年的冬天,南方竟然遇上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冰災,整個城市被冰雪封凍,道路封鎖,成為了孤島。
家里停水斷電,連床上都冷得躺不住,母親的病在這個時候突然惡化了。
周唯安背著母親冒著風雪去了醫院,他整個人都凍僵了,坐在手術室外面等候的時候,他全身都失去了知覺。
他只覺得冷,好冷。好像全身血液都流盡了,好像那一天何淞揚滿身是血倒在他懷里那樣。
一遍一遍地,重復在他的噩夢里的場景。
他被醫生叫進去見母親最後一面,母親看著他,他才發現這個女人已經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樣子了。
明明不久之前她還支撐著這個家,支撐著周唯安的整個世界,現在她徹底坍塌了。
母親說:“唯安,我只希望你能一輩子平安快樂。”
“如果你是真的喜歡何先生,就去努力一次吧。”
周唯安睜大了眼睛,嘴唇顫抖著:“你、你知道……”
母親笑了一下,像是個狡黠的小姑娘一樣:“我當然……知道啊,你是我的兒子啊。”
“你看他的眼神,瞞不過我的。”
周唯安低著頭,抽噎著:“可是、我對不起你……我本來該有個家庭,有一個妻子,一個可愛的孩子,我、我不正常……”
“什麼才是正常呢?”
母親說,“當初我和你父親結婚,不應該是正常的嗎?可是他不喜歡我,拋下我和年幼的你離開了。沒有感情支撐的婚姻才是不正常的,唯安,你是真真切切地喜歡他,怎麼會不正常呢?”
母親望著天花板,慢慢地嘆了口氣:“可惜我……給了你這樣的名字,卻給不了你這樣安逸的生活啊。唯安,你要自己去爭取了……”
女人的氣息慢慢地消散了,這個給了他生命,撫養他成人,給了他全世界最大的包容和愛的女人,就在這麼一個寒冷的冬天里,結束了自己痛苦的一生。
周唯安抓著她冰冷的手,哭得失去了聲音。他覺得天都要塌了。
只剩下他一個人了……這個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他躺在浴室冰冷的地面上,水果刀扔在一旁,左腕的傷口,血液靜靜地流淌著。
好累啊……睡著了就好了。
睡著了就不會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