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劣的天氣倒是在其次,更讓人們難以承受的是肆虐的瘟疫。
往昔人流如潮的千年古都,街頭出現了罕見的平靜,人們大多窩在家中,足不出戶。
倚靠在奔馳的馬車窗口,望著蕭條的街景出神,武天驕輕輕嘆氣,覺得街上的情景,就像是帝國現今的狀況,要想恢復以往的繁華,恐怕不是短期間內的事。
看到昔日的京城這般慘景,檀雪公主心里很不是滋味,黯然神傷。蕭瓊華體會她的心情,放下窗簾,好生安慰。
三人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特地向干陽公主借了一輛馬車。當然,武天驕也是憐惜兩位妻子,不讓她們忍受烈日的暴曬之苦。
馬車緩行在大街上,在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時,迎來趕來了兩輛馬車,在前面的車子趕得飛快,車夫大聲地吆暍著:“讓路!讓路!”
馬鞭“劈啪”地揚得天響,行人和路邊的商販們趕緊躲避,大街上平靜的氣氛給鬧得雞飛狗跳。
武天驕皺皺眉,問趕車的雷鷹:“那是誰的車子?街上那麼多人,怎麼能這麼快馬?憲兵怎麼不管?”
不知干陽公主為何?
或許她是為了檀雪公主這個妹妹,居然讓聖鷹軍的統領雷鷹充當武天驕他們的馬夫。
對於這樣的安排,雷鷹絲毫沒有怨言,堅決執行。
雷鷹觀察一會,轉而對武天驕說:“公子,那是九門提督府的人,憲兵管不了。”
“喔?”武天驕微微驚訝,再認真看去,果然,那輛馬車的車轅上面,懸掛著一面繡有金色猛虎的旗幟,表示車上有九門提督府的高級將領在。
“武天虎!”武天驕心中一動,淡淡地說:“知道了!”心里不是滋味,剛來天京就遇上了,真是冤家路窄啊!
看出武天驕心情有點失落,一旁的蕭瓊華主動握住他手:“驕弟,你和他不是親兄弟,對過去的事就不要放心上了。他是他,你是你,再無任何瓜葛!”
“是啊!駙馬!”檀雪公主也安慰道:“他要是敢再害你,我和瓊華都饒不了他!”
看到二女深情的關懷目光,武天驕一陣感動:“你們放心,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他就是想害我,也沒那麼容易!”
說話之時,那兩輛馬車在十字路口來了一個右轉彎,上了寬闊的中央大街,正好與武天驕的馬車同向並行。
武天驕正琢磨著,這車該不會也是去晉陽王府的吧,正在這時候,驚變驟發。
在人行道上閃避的人群堆里,突然斜斜竄出一個壯漢來,手持一條長長的鐵棍。
武天驕還沒來得及反應,這漢子猛虎般撲近了懸掛金虎旗幟的前面那輛馬車,狂吼一聲,將鐵棍猛然插進了飛速旋轉的右邊車輪里。
“當啷”一聲巨大的響聲,接著就是一陣刺耳的鐵器摩擦聲音、“格啦格啦”連續清脆的鐵器粉碎聲,右邊車輪被鐵棍死死地卡住,“砰”的一聲巨響……
漫天的碎片中,馬車的右輪整個飛了出去,右邊車廂外皮傾斜擦到了街面上,火花四濺,奔馬卻仍在死命地往前拉,整個車子沒有停止前進,“吱——”車廂摩擦地面的石頭路基發出了巨大而刺耳的聲音,令人聽得牙根發軟。
“砰!”
的一聲巨響,馬廂碰上了街邊花圃的台階上,傾斜的車廂整個兒翻倒過來。
“哎呀!”一聲怪叫,馬車夫已經從駕座上給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到了車子前面的街面上,半天爬不起身來,不知死活。
街邊的人群中衝出了幾個手持兵器的男女,朝著翻倒的馬車撲將上去。
衝在最前面的青年女子高舉著長劍,披著一件淡藍色的外衣,嘴里尖聲尖氣地喊著:“呀——呀——呀!”
的怪聲,後面跟著四名手提單刀的漢子,沉默地撲殺上前。
那個最先衝出來卡住車輪的壯漢也從衣服下面抽出了一把砍斧,一下就將那個掙扎著要爬起來的車夫砍翻在地。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街道上的行人都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面前發生的一幕。
一個女聲尖叫刺破錯愕:“殺人啦!”
一瞬間,目瞪口呆的行人們發出了各種各樣的驚呼聲,慌忙四散。
衝在前面的女子速度極快,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經衝到了翻過來的馬車前,但卻無處可下手:車子已經整個翻過來了,車門被壓在下面。
她圍著車廂團團轉,暴躁地用劍亂砍車廂壁,將車廂外面的木板砍出了一道道裂痕,露出了里層黑黝黝的鐵板。
“讓開,讓我來!”那個使用板斧的壯漢撲近身來。他放下板斧,蹲下抓住車廂的一側,全身用力,低喝一聲:“呀!”
車廂動彈了一下,緩慢地又翻轉了過來,恢復了原來的位置,露出了車門的一側。
刺客們喜形於色,那個領頭的女刺客嬌叱一聲:“武天虎,受死吧!”
迫不及待地就要從開了一半的車門里爬進去。
武天驕心頭一震:他們這是在要武天虎的命?他這才反應過來,馬上出聲:“停車!”
雷鷹猛拉韁繩,馬車緩緩地停下了,三人從馬車里出來,看著刺客在行動,別說不樂意出手,就是樂意,距離太過遙遠,無論如何也來不及。
“噌!”一聲響亮的弓弦脆響傳得遠遠的,一個使單刀的男刺客慘叫一聲,反手捂住了自己後背。他的後背上中了一箭。
武天驕看得清楚,事變突發,跟在翻倒車子後面的第二輛馬車出於慣性作用,無法停住車子,衝出前面十幾丈遠才慌忙停住的。
箭正是從那輛馬車視窗處射出來。
“砰”的一下車門洞開,幾名護衛從車上跳了下來,領頭的頭領暴喝一聲:“大膽狂徒,造反了嗎!”
刺客們只一愣,有兩人回轉身來迎擊護衛們,剩下的仍舊圍著那輛車子。
那個使板斧的壯漢兩下劈掉了殘缺不全的車門:“武天虎,這下看你往哪里跑!”
語音未落,車門處寒光一閃,一柄虎頭金刀閃電般刺進了他的胸膛。壯漢痛喝一聲,向後翻倒。
其余的刺客驚駭於這一刀的威勢,不由自主地向後退開幾步。
沒有任何預兆,武天虎頎長的身影出現在車門口,面目陰沉,手中金刀閃爍,陰冷的眼睛此刻殺氣畢露。
除了衣裳稍微凌亂以外,他毫發無傷。
一瞬間,武天驕不免有些失落。
同時他也知道,那幾個刺客的命運了。
過不多久,護衛們七手八腳地將被打得半死的刺客們抓著腳拖上馬車,經過的地方赫然留下一條讓人心有余悸的鮮紅血痕。
看著馬車運著俘虜往九門提督府方向去,武天虎緩步過來,對武天驕三人露齒一笑:“三弟,弟妹,我們好久不見了,旅途一定勞累吧?”
說得是那樣的輕松,自然,仿佛完全沒有發生剛才的刺殺事件。
不待武天驕回答,蕭瓊華已冷哼道:“勞二公子問候,我們不累,一路上十分順暢。沒有刺客來刺殺我們!”
言語中充滿了諷刺,武天虎卻不已為意,聳聳肩:“如果你們去晉陽王府的話,我們就同路了。不介意同車,載我一程吧?”
不待蕭瓊華再說,武天驕點頭:“沒問題。”
他轉過頭跟二女商量了下,蕭瓊華、檀雪公主盡管不情願,但還是讓出了車廂里的位置,到外面和雷鷹同坐。
她們從心底里憎惡武天虎,才不與他同一個車廂里。
上了車,武天虎舒服地伸展了下身子,把腳攤得開開的:“三弟,你的車子真是夠寬敞的,坐起來很舒服。改天我也要去訂做一輛同樣的。要多少錢呢?”
武天驕笑笑,沒有出聲。
“今年的天氣有點怪,六月熱得要死人了,以前從來沒有這麼熱過,太反常了。對了,三弟,紅霜、玄霜她們還好吧?她們瞞著我和父王,偷偷跑去風城找你,王娘說很長時間沒見到她們,掛念得很。她們為什麼沒有跟著一起回來?”
武天虎侃侃而談,只字不提剛剛遭受的襲擊,神色平靜,好整以暇,除了衣服稍微有點凌亂,他根本不像一個剛剛遭受刺殺,死里逃生的人。
“她們挺好!”武天驕平淡地道:“正因為天氣熱,加上聽聞天京鬧水災,鬧瘟疫,她們不願回來。”
“是嗎!”
武天虎頷首道:“那敢情好,聽說風城靠近魔獸森林,夏天最是清涼,是人們向往的避暑之處,我也想去,可惜事務繁忙,一直閒不下來。有時間,我一定到三弟的地頭做客!”
“剛才那是些什麼人?”武天驕忍不住了,突然問。
武天虎奇怪地揚揚眉毛,武天驕說明:“我是說剛才的那群刺客。”
“誰知道呢?一小撮野心勃勃的叛亂分子?或許是某個圖謀不軌的權臣派來的——又或者是敵國——對我懷有敵意所派遣的雇傭殺手?一伙死心不息的殘黨?家族敵人的陰謀?誰知道?”
武天虎笑著說。
武天驕微微搖頭:“從行事的方式上看,他們不像是訓練有素的職業殺手。職業殺手講究冷靜,以最小的代價謀取成功,要求迅疾和效率,一擊不中立即撤退,而這伙人——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公然強行襲擊,他們太過於張揚和狂熱了。”
武天虎嘿嘿一笑:“也許吧。”
他轉了話題,談論起當前大陸的局勢。
但武天驕一個字也聽不下去,他腦子里卻總是想著剛才發生、驚心動魄的一幕:一灘灘殷紅的鮮血,紛雜的軍靴聲,人聲鼎沸,那個受傷女刺客撕心裂肺地呐喊:“奸賊武天虎!”
“混蛋,叫什麼呢!”
幾個強壯的護衛強將她按倒在地,一個護衛隊長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頭發,把她的腦袋按進了街邊汙水溝里,使勁地往下壓,她的臉被浸進了黑色、發臭、冒著白色泡沫的汙水里,但她腦袋每次從水里掙扎出來,總要用盡全身氣力、沙啞地、含糊不清地喊:“奸賊武天虎——我死也不會放過你的!”
圍觀的路人和武天驕都為之動容。這種不在乎成敗和生死的氣勢,決非職業殺手所能辦到,倒像是與武天虎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
望著武天虎那快活的笑容,出於某種直覺或者靈犀一閃,一瞬間,武天驕看到了他眉飛色舞的表情下掩蓋的真實感情:那種隱藏在眼眸深處的、一閃而逝的絕望和厭倦。
心底的聲音告訴武天驕:這就是權力之路的代價。
在顯赫一時的光耀背後,他恐怕沒有一個可以安心睡眠的夜晚。
在權力這條道路上,自己又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呢?
車聲嘎然而止,雷鷹從外面敲敲車門:“提督大人,晉陽王府到了!”
走下馬車,武天虎一回頭,卻未見武天驕跟下來:“三弟,你不隨我進府見父王嗎?”
從車窗探出頭,武天驕一瞥金碧輝煌的晉陽王府大門,笑笑說:“不了,我有住得的地方,改日再來拜會父王和王娘!”
愣了一愣,再瞅瞅凶巴巴盯著自己的檀雪公主和蕭瓊華,武天虎一拍腦袋:“是了,三弟今非昔比,已是皇親國戚,哪會沒有住得地方。呵呵!不知三弟今晚有沒有空,愚兄請你到九門提督府一敘?”
“不好意思,今晚沒空!”
不待武天驕說話,檀雪公主毫不客氣地拒絕:“駙馬旅途勞累,要好好休息,就不打擾提督大人了!”
說罷,拉著蕭瓊華上車,吩咐雷鷹駕動馬車。
瞅著馬車在東大街上漸行漸遠,武天虎臉上的笑容漸斂,瞳孔收斂,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呐呐自語:“武天驕,你會有空的,要不了多久,我會讓你跪著求我!”
說罷,狠狠地一甩衣袖,轉身大踏步地走進了晉陽王府。
“院中有榆,其上有蟬。蟬方奮翼悲鳴,欲飲清露,不知螳螂之在後,曲其頸,欲攫而食之也。螳螂方欲食蟬,而不知黃雀在後,舉其頸,欲啄而食之也。黃雀方欲食螳螂,不知童子挾彈丸在榆下,迎而欲彈之。童子方欲彈黃雀,不知前有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