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愛麗絲書屋 鄉村 嫐(溝頭堡的風花雪月)

第三卷 第37章 潛風行

  腦袋里就跟灌了半斤葷油似的,但事實上,整個下午書香都沒睡著。

  當窗簾徹底擋住光线時,屋內也立時滋生出一股令人心跳加速的暖流,電扇嗡嗡嗡地,他蜷在靈秀身後,忽而風便從夾縫中吹拂過來,母親身上的味道便也立時奔涌而來,先是裹住了臉,繼而又順著鼻孔鑽進他身體里,那柔和的味道透著絲絲汗香,在這沉悶的午後牽動起他年少的心,於是,即便閉著雙眼在那假寐,心口窩也在不自覺中跟著咚咚咚地震了起來,擂鼓一樣。

  靈秀看似合上了眼,實則半天也沒睡著。

  昏暗的房內,除了搖曳的扇葉在不停地攪合外,來自脈搏強有力的跳動也是令其心神一直不寧的關鍵所在——她不瞎,兒子褲襠上支起來的帳篷意味著什麼,當媽的又豈會不知道呢。

  本以為背對著兒子能夠讓心里緩和一下,哪怕就算是自欺欺人,然而事與願違的是,呼吸變得紊亂,甚至在聞到兒子身上散發出來的內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後,她都不知該怎樣正視自己,怎樣正確去面對了。

  風一直在吹,靈秀眉頭輕鎖,做了幾個深呼吸後,始終也沒擺脫掉心里的煩躁,她想翻身坐起來透透氣,又有些猶豫不決,人縮在床上,汗漸漸涌溢出來。

  心口窩砰砰砰亂跳,靈秀問自己,我這到底是怎麼了?

  怎麼了?

  難道說是……

  沉寂忽地就被一道足以把靈秀都嚇一跳的嚶嚀聲給打破了,也許是嘆息,也許是不甘,更或者是給擠兌得沒了選擇。

  借勢一翻身子,靈秀人就轉了過來,同時也把手推了過去:“不說憋著尿呢,怎不去了?”

  書香正心思不屬,被冷不丁推了一家伙後,他“啊”地一聲也支棱著起身子。

  “啊什麼啊?見天迷迷瞪瞪的,有意思嗎?”

  看著內個幾乎光著屁股的人,靈秀又運了運氣:“該考試了也不說看看書介!黏著我干啥?”

  語氣蠻橫,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起到震懾作用,才能把一個母親本該有的樣子展現出來。

  “心咋那麼大?!幾歲了?還有沒有擔當?”一口氣下來,說得是顛三倒四,她自己都不知道說得是啥了。

  “在學校都復習完了。”

  小聲嘀咕著,書香出溜起身子挪到床邊,提鞋穿在腳上就往外走,可沒到門口就又給靈秀喊住了,“給我回來!”

  看著兒子不聲不響地走了,也沒聽清他嘴里嘟噥的是個啥,揚起手來就又呼喝起來,“腳還沒好利索就又惦著往外跑?”

  氣惱惱地,人也跟著一道坐了起來。

  “不說看書去嗎。”書香心想總這樣也不叫個事兒,又見媽急赤白臉,忙接著上句來了下句:“我就在家待著,哪也不去。”

  這回靈秀倒聽清兒子說的是什麼了,哼了一聲後,她把臉一揚,劈手指了過去:“讓你去你就去?不老實前兒怎沒見你吱聲呢?!”

  “媽你別著急呀,我不都交代了,也沒瞞你。”

  書香左手擋著狗雞,右手則搓起脖子,人往門口一站,說稍息不稍息說棍子不棍子,汗頓時涌了出來。

  “惦著抽根煙不是,睡也睡不著。”在那哼哼唧唧。

  “還有理了?”

  湊來靈秀也知道自己在沒事找事,把臉一撇,又找補一句:“又沒攔著你。”

  她有苦難訴,卻又矛盾重重。

  錢沒了都還可以再掙,因小失大任由外力去影響兒子,豈不就給毀了?

  想著這些年自己付出的心血和走過來的路,她問自己,做這些都為誰啊?

  無一例外,腦海中回應的呼聲都是兒子倆字。

  思忖著,她又問自己,如果連兒子都不要了我還剩什麼呢?

  不就啥都沒有了嗎!

  不見動靜,也不知媽想什麼呢,書香施溜著又走了回來:“你不發話我哪敢呀。”

  “還有你不敢做的事兒?”

  靈秀嘟噥起嘴來,書香摸索著把煙拾在手里,抻出一支趕忙給她遞讓過去,“你看我汗都下來了。”

  抹了一把腦門子,屁股就往床邊上一蹭,沒用靈秀說話就又把手搭在她肩膀上。

  “該記的該看的在學校就弄完了,要不怎好意思把同學都叫家來,是不是你說。”

  講到這,他把煙點著了,又沒見媽吱聲數落,心想有緩,除了繼續向她復述昨兒下午在東頭的事兒,他還問起了她的情況,“媽,昨兒到底咋回事?到現在你也沒告我說的是什麼事兒。”

  靈秀把煙灰缸拿到近處,思前想後才說:“要是跟保國他媽那樣,我也出國務工……”不過沒等她把話說利索,書香就撂挑子了:“那我咋辦?”

  質問中,他幾下爬到窗前,簾子一摘,登時又回轉過身子來到靈秀近前。

  “媽你是開玩笑嗎?”瞪起倆眼盯在靈秀臉上,“你走了我咋辦?”

  被戳中要害,靈秀嘬了口煙後,乜了一眼兒子就把頭低了下來:“又不是沒人照應你。”情知兒子會有所反應,卻沒想到反應會這麼強烈。

  書香把煙一掐,上前抓住靈秀的手:“還念什麼書,你就帶我一起走得了。”

  這個已經長成大小伙子的人竟還跟孩子似的。

  纏著靈秀不放,令她心生漣漪卻又犯起了愁,“不念書干啥?白教給你了都,啊,離了我就活不了了?”

  那赤裸的身體呈顯出一片小麥色,是她兒子倒是不假,可他現在也是個男人,想到這,靈秀臉上又燒騰起來。

  “誰像你似的見天黏人,就不害臊?!”

  “就黏了,都沒法活了我!”

  “撒手啊!”明明是在說教,卻反被兒子質問起來。“你怎跟無賴似的?揪著我手干啥?”

  “寧跟討飯娘也不要當官爹,你要走就帶我一起走!我聽你的,我啥都聽你的!”

  “滾蛋,還當真了?”

  兒子臉上的那股急切和焦慮被她盡收眼底,然而靈秀卻萬沒想到此番提議引發出的後果,以及此刻在兒子心里埋下的這粒種子——多年後她也被這手棋反將了一軍,其時她罵他心狠,拍屁股說走就走卻置別人的死活於不管不顧。

  “你個臭缺德的,還有啥是瞞著我不知道的?!”

  “別問了,欠她們太多了,還不起也還不完。”

  “你不說我就不走!”這麼多年的堅持到底都為了啥呢?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走出去嗎,為何機會來了反又抵觸起來?

  “再給你洗一次頭吧。”

  百年潤發的包裝換了一茬又一茬,甚至幾乎絕跡,靈秀都不知兒子又是從哪掏來的這洗發水,但她卻看到了兒子眼里流露出來的溫情,也看到了里面閃爍的淚花,“你不在身邊我心里不踏實。”

  那一刻,靈秀哭了,她說你騙我你一直都在騙我。

  兒子抱住她,連聲說這都是真的,“等我安頓好了,我在內邊等你,踏實跟你過日子。”

  盡管父母和公婆都年事已高,最後靈秀終究還是沒能抵住那份煎熬和思戀,再說她也割舍不下心頭的那份執念與牽掛,遂把心一橫,在剪短了頭發之後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故土,踏上了行往大洋彼岸的這條路……

  正所謂冰凍三尺,不管有無意識,也不管是否遂心如願,凡事絕非一蹴而就,而其中這一飲一啄的道理恰恰隨著時間的流逝融入進來,像四季的春耕秋收,見證了風花雪月,亦如冷暖,藏在心底……

  或許是蟄伏太久了,直到晚風襲過送來一絲涼爽,西場下的蛙叫一直都在鳴唱著。

  此刻,一眾人等圍坐在後院吃著晚飯,楊廷松在仰起臉後,說:“這是要下雨啊。”

  如他所言,這會兒功夫太陽確實沉到了西山下,天也變得烏突起來。

  隨後,看向雲麗,問道:“老大又來電話沒?”

  他心里澄清,隨後又說許建國做事確實很用心。

  “戰友都過去了。”

  雲麗點了點頭,“一時半會兒肯定回不來。”

  她也換了身衣服,一襲淡紫色連身裙罩身,胸口像塞進倆饅頭,說不出的挺聳耐人,秀發綰在腦後,臉蛋亮亮堂堂,說完,有一搭無一搭地又戳點起筷子。

  靈秀恰恰與之相反,她看起來食欲不錯,就著啤酒打掃著晌午提溜過來的剩菜,正吃得津津有味。

  此前她從西屋出來時還不到五點,氣溫稍減之下她給兒子找來一條短褲,她說你傻不傻——“這麼熱的天還穿厚褲子,不起痱子?”

  又把身上有些汗潮的短袖下了身,連同回家時替換下來的那條長裙一並捻摟起來,泡在了盆子里,隨後跑去套間把兒子穿的那條工裝褲拿出來,一並放進水中,揉搓起來。

  書香尾隨母親一起從西屋走出來,他幫不上忙,確切說是被靈秀轟開的——“誰像你似的,啊,都快摽我身上了。”

  又沒事可做,端著氣槍就去了西場——隔著樹叢瞄向北頭的菜園照了照,不過遺憾的是,除了坡底下的蛙叫和腦頭上的鳥在飛來飛去,他啥響動都沒見著。

  別看晌午也沒少吃,不過這個點他確實也餓了。

  “我琴娘還真沒少給拿。”

  先喝了晚綠豆稀飯,而後書香抄起整根黃瓜蘸起豆瓣醬就往嘴里填,邊嚼還邊說:“她忙都忙不過來了,又惦著種啥?”

  鍋台上的黃瓜在走進後院就看見了,也看到擺在里屋的躺椅。

  正想再說,結果被靈秀插了一杠子,“夠你操持的嗎?”

  “本來就是,再說這些天也沒工夫去。”

  咔咔之下書香嘴里有些含糊不清,幾口下去,直溜溜的黃瓜就給他吃得剩了個尾巴,看著手里的黃瓜,伸手一舀,蘸過醬,也給填進了嘴里,尾巴則擺在了桌子上,“一會兒去看看唄。”

  一方面是去琴娘,另一方面則是想看看煥章走沒走,惦記跟他分享一下手里的磁帶。

  靈秀白起眼來:“老實吃你的飯,腳沒好哪都不能去。”

  緊接著,就用腿彎碰了碰雲麗,“咋不吃?”

  拾起桌上的黃瓜,小手在當間兒一掘,“吧”的一聲脆響過後,黃瓜便斷為兩截。

  “這個敗火。”她那脆聲的調兒傳出去時,瓜也給雲麗遞了過去。

  倆狗子在腳底下來回打磨磨,嘴里嗚嗚嗚地要著食,書香低頭把它倆抓到腿上,抬起頭時,眼神也恰好尋著母親的聲音追了過去。

  其時二人臉上都密布著一層細汗,他眨眨眼,以為自己看到了青衣花旦,於是又抬頭看了下天,烏蒙蒙的,像極了得了青光眼的病號。

  風不大不小,一直在刮,臨走時,靈秀站在門口揮手相送。

  “香兒,聽你娘娘話。”

  她穿著短袖短裙,腳上踩著一雙泡沫底的涼鞋。

  細腰一分,那種上白下黑使得整個人看起來極為利索,涇渭分明中,白的是巍峨聳立,上面的花紋都給挑出了兩個山包,而黑的則又顯得極其修長豐潤,裙擺飄動之下,其內的兩條長腿如同浸泡在一片肉澤之中,透著鮮亮。

  “別四處亂跑。”風中,她又理了理海棠,臉無比光潤,紅撲撲的。

  這種被推出去的感覺像是被拋棄,直面起來難免令人心里不太舒服,“你不說我也知道,肯定有事兒瞞我?”

  “瞞你什麼?把心思放學業上,別瞎琢磨。”

  泥土的腥鮮味越來越重,天幕也蜿蜒起一道道厲閃,觸目驚心。

  盡管如此,在那潮紅的臉蛋以及瓦藍色的眸水中,書香仍舊聞到了一股令他無法抗拒的味道,他懷里夾著母親給他找出來的牛仔,以至於深陷其中都忘記自己接下來要干什麼了。

  雲麗手里提著豆子,走之前朝靈秀笑了笑:“放心,三兒這些天老實著呢。”

  “他老實?也就你說。”

  靈秀搖了下頭,仰臉又看了下天,目光落回來,從雲麗臉上轉到書香臉上,“一身個臭汗,洗個澡再睡。”

  書香朝她咧嘴,想笑偏偏笑不出來,感覺自己就跟落魄的老財似的,剛得著點蜜喝就給人一棍子打了下來,味兒都沒來得及吧唧。

  “一天到晚不知都想什麼,考不好你盯著!”

  不管是風之子還是巴蒂,在剪短了頭發的馬拉多納面前似乎都變得黯淡起來,然而七月初跟保加利亞的那場比賽便印證了這一點——缺席了馬拉多納的阿根廷隊在以斯托伊奇科夫,巴拉克夫為代表的保加利亞面前確實不堪一擊。

  而此次的興奮劑事件看來也是真的確有其事,並非空穴來風。

  實際早在去年的八月就有類似事件,鬧得沸沸揚揚。

  磁帶是在上禮拜一給的煥章,不是書香不想聽,年輕人有幾個受得了這個的,只是怕聽完之後控制不住自己。

  當時在西北角抽煙,還說體育室的窗子破了——貼了個大洋馬掛歷,也沒人管。

  不過當時沒提琴娘,一方面是避開話題,不想當著煥章的面說這個事兒;第二點,當時琴娘來去匆匆,也沒待多會兒。

  “暈頭轉向的也沒人通知我。”

  送她走的時候風已經大了起來,遮天蔽日中她似乎還給迷了眼。

  “不叫個事兒,我這都能跑了。”

  書香嘴上交代,便趁著左右沒人抓起了琴娘的手。

  雨漸漸滴答起來,他勾起琴娘下巴,一把摟進懷里時,手也掏進她衣服里,“等我好利索了非搬新房睡兩天不可。”

  他信誓旦旦,邊揉琴娘碩大的奶子,邊把嘴貼到她耳朵旁,“跟你一被窩,到時你把連褲襪給我預備出來。”

  直到關門上鎖,走進洗澡間衝澡,雞巴始終都硬邦邦的。

  捋開包皮洗狗雞時,龜頭上又濕又滑,看著繩子上搭晾的連褲襪,他懷疑自己洗完澡之後能不能控制得住,盡管之前跟娘娘提說過要分房睡,但實際情況又哪說得准,畢竟憋大半天了,火正大著。

  不管是不是時代變遷,賭博之外性似乎永遠都是大人之間交流的最好的娛樂項目。

  在孩子們的眼里,這也在成為諱莫如深或者說是不可告人的一件事前,成了他們之間極其感興趣的東西。

  正因為信息閉塞,所以如飢似渴,所以在雞巴朝天撅起來時,他們會伸出自己的手,緊緊握住雞巴去排解自己充足而又過剩的精力,然後在醉生夢死間釋放自我,得到解脫,而後又陷入到罪惡感輪回的困境中,來回往復。

  書香就沒有捋,到現在也一直都沒有捋。

  雲麗走之前的內個晚上,他脫光衣服鑽進她被窩里,趁大爺去洗澡,他把話撂下了,“等你回來。”

  因為之前雲麗就說過,下月初要北上,還要轉道南下。

  明兒就是娘娘走的日子,書香問她要多久才能回來。

  雲麗說你腳好了差不多也就該回來了,到時候再看吧,說得模棱兩可。

  書香擰眉看去,重復著自己之前說過的話:“不早就不跑外了,考察還是咋的,開玩笑?”

  一邊說,一邊拱她身子,只覺雞巴頭子上又軟又滑,非常舒服,只要往下再一出溜,一准能碓進屄里。

  雲麗把他摟進懷里,呲呲笑著,用小腹蹭了蹭他那根硬棍子,“等你好了。”

  這邊已經抱住了書香的腦袋,“反正你奶過生日前兒肯定能趕回來。”

  碩大的奶子擁擠著書香的臉,他眼前一片漆黑,他就伸出舌頭尋著味兒含住了娘娘的奶頭。

  這時,大爺的聲音也從外面傳了進來,如黃鍾大呂,“還別說,泰南現在確實太凶了,得先從良鄉開刀。”

  書香往後仰起身子,沒看見大爺卻正瞅見娘娘擰眉鎖目,皙白的脖頸隱在被子里,里面黑乎乎的,她好像胖了。

  中考最後一天晚上,書香照常回到家里。

  白天他在東頭睡了半天,若不是母親跑去叫他吃飯,估摸晌午這頓肯定省了。

  “晚上還睡不睡?看看,迷迷瞪瞪的。”風風火火中媽就出現在書香的眼里,“邋里邋遢的,都黑白顛倒了。”

  書香正要把媽讓進院,靈秀那邊已經走了。

  “緊著點,上你奶那吃飯介。”

  媽也胖了,纖細的腰身下,屁股似乎都把裙子撐滿了,“吃完飯上你艷娘那找我。”

  聽著音兒,看著她消失在自己眼前,書香心里一陣撲騰。

  打東頭回家,太陽能正蓄著水,書香跑到西場去看,這玩意把著後院西山,架在用石棉瓦搭的簡易棚子上,周圍還給圈了個圈,也不知什麼時候弄的。

  眼瞅著快進伏了,不過具體是哪一天書香並不清楚。

  “我媽吃完了?”這是進門後的第一句話,第二句話是:“我大沒回來?”

  李萍招呼著孫子吃飯,楊廷松道:“昨兒煥章沒跟你一塊回來嗎?”

  “他回來干嘛?”洗完手,書香端起拌火柿子的小盆就胡擼起來,邊吃邊問:“我大又去哪了?”

  楊廷松這邊讓孫子慢點吃,很快便又呵呵笑了起來:“你大被車接走了。”

  李萍去炒雞蛋時,他又問書香吃不吃拌黃瓜,書香搖了搖腦袋,老爺子就拾起鍋台上擺著的有些蔫了的黃瓜衝洗干淨,給他放到了桌上。

  “還炒什麼雞蛋,熱得呼啦的。”嘀咕著,書香抄起黃瓜就著大餅吃了起來,“醬內,還有嗎?”

  臨走時靈秀確實又反復交代幾次,囑托公婆等書香回來務必要讓他去艷艷那一趟。

  這些日子,她體重暴增,本來一百二十斤的人,身條挺順溜,這下可好,突然變成了一百四十斤,看著自己胖成個豬樣兒,一氣之下早中兩頓飯干脆便都省了——就沒一件順心事兒。

  其實不光是她,連此刻跟老疙瘩一道喝酒的趙世在也覺察到了賈景林家的氣氛。

  “不吃的不吃,喝悶酒的喝悶酒,要這樣兒下回我可不來了。”本著說和之態,也勸了起來,“見天愁,干啥呀這是,不過日子了?”

  “你該喝酒喝酒,他倆,我看是越勸越來勁越活越回陷!”

  靈秀懷里抱著鳳霜,點起筷子給她往嘴里蘸著甜水。

  “孩子也有錯?裝糊塗蛋玩!”

  聽艷艷訴苦說得了倆閨女是報應,當著艷艷的面她不止一次說,報應個啥?

  提報應就沒法活了——“夢莊十七個行政村,超生的挨罰的有多少你知道嗎?”

  彼時她舉起左手給艷艷看,“知我摸過多少人的肚子嗎?”

  她苦笑著低下頭,“論報應我不得絕戶!”

  算不算救贖她不清楚,不過這麼多年,凡能力所及又不太離格的她都是能幫就幫,不然也不會在年後搞那個計生宣傳班。

  看鳳霜有些迷離,靈秀抱著她搖晃起來。

  “我看就是錢燒的,不知日子該怎麼過了!”

  嘴上這麼說,心里卻也一直被那搭伙過日子困惑著,不明白這其中到底都發生了什麼,竟牽扯出這麼多事兒這麼多人。

  “誰像你們倆,啊,四十多歲的人了還跟孩子似的,說耍性子就耍性子!”

  趙世在朝靈秀招手:“我說嫂子,坐下來陪我也喝點吧。”他喝得是既沒勁又憋悶。“楊老師呢?這大周末的。”

  家里家外爛賬一堆,此刻又被問及到楊偉這個令她傷透了心的人,好不容易哄著了鳳霜送到里屋炕上,靈秀這才騰出手來。

  “誰知道去哪了。”這些日子她一直在咂摸內封信上所交代的東西,到現在心也沒安生下來。

  “大哥們內邊也不消停,咋都趕一塊了?”說完這話,趙世在用手推了推一旁發愣的賈景林,“相面呢還是丟魂了?”舉起酒杯,揚脖干了。

  賈景林一揚脖,也把酒干了,正要再續,就給趙世在一把奪了過去,“別喝了。”

  賈景林皺起眉頭:“為啥不喝?”揚手又把酒瓶搶了過來。

  看著此時的賈景林,趙世在搖了搖腦袋:“這叫喝酒嗎?要喝你自己喝,我不喝了。”從兜口把煙掏出來,先給靈秀遞過去一支。

  賈景林又給自己續了一杯。

  出國內幾年,媳婦兒明明跟老小兒有一腿,返回頭卻又排斥起大哥們來,排斥也就排斥,誰叫大哥們倒霉呢,可問題是生不出兒子還這麼理直氣壯,找誰說理去?

  沒攔住賈景林,趙世在只得又勸了起來:“你跟我嫂子都少喝點。”

  賈景林黑著個臉,對趙世在說:“有事兒你就先走。”

  褚艷艷干了手里的酒,劈手搶過酒瓶跟賈景林就開始較起勁來:“就待家。”

  對嘴吹了一口,把酒瓶子往桌上一蹲,左右是不要臉了,干脆直接攤牌。

  “有嫂子陪著呢。”

  趙世在不明就里,可柴靈秀心里清楚,眼瞅著兩口子磨槍擦火要鬧出事兒來,使眼的同時朝老小兒直揮手,人也站了起來。

  “再一再二咱可不能再三再四。”

  回頭掃了一眼,見老小兒走到大門口,這才說:“不樂意過就離婚,干嘛,嚇唬誰呢?!”

  聲音不大,卻自有一股威嚴。

  “還別嫌好賴歹這個不行內個不行,我正缺少閨女呢,不樂意要給我。”

  跟煥章說好了要去良鄉請客吃飯,臨出門時書香就跟李萍要了點錢,又怕錢不富余而寒酸冷場,便站在楊廷松跟前不走,也伸手要了點。

  “這事兒可別告我媽。”怕二老再捅出來,不得不再三交代。

  老兩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齊聲道:“又瞞著她?你媽內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說誰知道!”

  合計著之前手頭積攢下來的,加起來也有二百來塊了,這回書香心里有了底,“我跟煥章去街里,又不是去干缺德事兒!”

  理直氣壯嚷出嘴來,見那大狼和熊在院子里滾爬,嘴一抿,朝它倆吹起哨子,走過去,蹲在門口一手一個抱在腿上,小狼狗哼哼著張嘴就來咬他,書香把手指頭塞在狗嘴里逗了會兒,“我去我艷娘那了。”

  放下狗子,他撩杆子就邁起了大步,繞過棗樹,進胡同口時剛好看見小趙叔打門里出來,招呼過後才知道,艷娘兩口子又吵架了。

  剛一進門,書香就看到靈秀了,人雖進了門里,不過卻一直沒插話。

  他稍在一旁,看著賈景林把酒干了,仰起臉看了看,隨後又一副要死不死的樣兒。

  就這會兒,艷娘內邊眼都濕了。

  “吃了沒?”說得書香心里這不是滋味,霎時間又怒從心頭起,差點沒上前一腳蹬飛了賈景林。你個絕戶頭的玩意,媽屄的還是人嗎?!

  “都什麼時候了,你就別管他了。”

  靈秀把白酒和酒杯都給收了,“虧啥也別虧著鳳霜。”

  轉身她又打來一碰熱水,賈景林往外走,她也往外轟起了兒子。

  “進什麼屋,外面待著兒介。”

  “又轟我?”

  書香嘴里嘟噥,瞥見賈景林走進西廂房,陰陽怪氣道:“拜佛不也得心正嗎,我就不信了!”

  哼著也打堂屋里走了出去,撩簾進到西廂房里,先是聞到了一股異香,而後也瞅見了賈景林。

  賈景林正給香爐里換著香,聽到腳步便轉回身子,叫了聲“香兒”。

  書香不是奔著打架去的,朝著賈景林嘿嘿一聲:“賈大倒是挺有閒心,嘿,管事嗎?”

  菩薩端坐在蓮花之上,和一臉赤黑的賈景林想比,裸露在外的胸脯顯得更白了,書香心說,就算顯靈也不會保他這樣兒的,除非是瞎了眼。

  賈景林也嘿嘿起來,還把煙袋鍋搊了出來,正惦著上袋煙,立馬又覺得猥褻了神靈,想想不對勁,便把煙袋鍋子又別在了後腰上。

  “不能抽煙,不能抽煙。”知道理屈詞窮,又不知該怎麼跟眼麼前這個眼瞅心愛的小伙子解釋,“咱去外面,大給你種一袋。”

  “我兜里又不是沒有。”

  書香身子一轉,把目光盯向門外的內輛狗騎兔子,“車暫時不也不用嗎,過些日子得借這柴油機用用。”

  他說也不白使,“說好了可,油我加,錢給鳳鞠。”

  臨走出去,又扭臉看向賈景林,“我什麼都不知道,以後你也別問,說多了沒用。”

  又打廂房走回到堂屋里,剛邁進去,就聽見媽甩了這麼句話。

  “你糊塗!”

  書香躡起手腳湊到里屋門口,揚脖探去,正瞅見艷娘手拿毛巾在焐胸口,媽內邊的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糟踐自己不是?!”

  艷娘臉上淚水一片,在那默不作聲,書香不知又出了什麼岔子。

  “咋了?”他閃身進屋,剛撂下話,就被靈秀碓了一句,“出去,是該你知道的嗎?!”直接給他來了個大窩脖。

  褚艷艷把臉一背,飛速地抹了把臉。

  “嚇唬他干啥,又沒招你。”

  轉過臉時,內雙眼角踅微挑起來的丹鳳已然赤紅起來,“這些日子都干啥哩?”

  抽搭起鼻子問著書香。

  “腳好了沒?”

  書香一愣,他戳在門口,把腦袋耷拉下來。

  “看球來。”

  下意識摸摸兜口,把煙掏了出來,“不快考試了嗎。”

  抻煙時,手不由自主抖了起來,點燃之後,一口煙下去腦袋登時一片眩暈,“奶瘡是嗎?”

  腿一軟,人就出溜著倒在了門口。

  “咋了咋了?”

  褚艷艷這麼一叫,靈秀先她一步奔了過去,上前一把搊住兒子的胳膊和腰,邊往上抱邊問:“咋了這是?一個個的怎都這麼不省心!”

  “沒事兒,媽我沒事兒。”坐到炕頭,書香閉著雙眼,“跟喝多了似的。”

  虛驚之下,靈秀也是冷汗直流:“瞅這出息,添亂麼不是。”一時間,屋內又沉寂起來。

  沒人解答書香所問的那句話,等艷艷這邊完事,靈秀又勸了會兒她,兩點了也該走了,便又捅了捅她:“鳳鞠也十七大八了,考上大學也就罷了,考不上的話,過二年不結婚?還比著犯傻?”

  嘆氣的同時,拉起兒子的手,從堂屋里走了出來。

  “上你琴娘那轉轉。”起著頭,瞥過兒子一眼之後又繞了一句:“沒事兒別過去添亂,聽見沒?”

  書香點頭如搗蒜:“我琴娘還看我來。”以為媽不知道,哪知靈秀臉一冷,“你要不說她能知道?”聲音都顫了起來。

  書香也納悶呢:“我沒說,一個字都沒提,連煥章我都囑咐好了,讓他別把事兒說出去。”

  靈秀瞪著兒子:“不是你說的誰說的?反正你爺你奶沒說。”

  “不都說我趙大能坐起來了。”

  “能坐起來也別過去,你不嫌人家還嫌呢!”

  “太陽能什麼時候安的?”

  “甭跟我打岔!”

  “等考完試,煥章還說讓我跟他搭伴兒去良鄉呢。”

  “我不管,你愛去哪去哪。”

  盡管手心里都是汗,靈秀卻一直抓著兒子不放,直繞過老槐樹,又拐過彎來走進趙伯起家的大紅門,手仍舊沒撒開。

  聽到有人呼喚,趙伯起把眼睜開了,知是靈秀過來,便用被子一遮身子,奮秋半天才坐起來。

  “秀琴,秀琴。”喊了幾聲也沒見回應,還想再喊,氣都倒不勻了。

  除了木工師傅,進屋前靈秀也沒見著人,看趙伯起臉色蠟黃,忙揮了揮手:“你快躺下吧。”

  往前一推兒子,這才撒手。

  “傻愣著啥呢,還不給你趙大墊點東西。”

  趙伯起搖頭說不用,羅鍋著腰指著桌子上的煙:“抽煙。”半仰著往窗外看看,嘴里又嘀咕起來,“內會兒還在屋呢,也不知干啥介了。”

  書香心不甘情不願地爬上炕,給趙伯起把被子搬到屁股後頭。

  “我說趙大,這小鬼都長啥樣兒?”

  看他光溜著脊背,念及到琴娘的好時,心一軟,又給被褥上墊了兩個枕頭,“投胎到豬身上,想必上輩子沒干好事兒,這輩子,等著挨刀吧。”

  趙伯起朝書香笑了笑:“內天……”話雖斷了,臉卻跟苦瓜差不多,還直說直搖頭。

  “別提了。”別看此時沒了氣色,錯非也就是他,換第二個人估計當時就得嚇尿褲子,還甭說回家,更別提事後跑回來去打電話。

  “嘿嘿,簡直太新鮮了,快趕上後街李奶奶內事兒了。”

  礙於媽就在跟前,不然書香真想跟趙伯起說那是你缺德缺的。

  “要說吧,嘿嘿,反正我不信!”打著啞謎,從炕上退了下來。

  “我看西屋內邊窗子都安上了,說快也挺快的。”

  靈秀一邊安慰趙伯起,一邊打量著屋子,“聽他奶說現在喝茶葉呢,慢慢來,不能急著。”

  話聲剛落,外面的彈簧門就響了起來,緊接著秀琴端著臉盆便走了進來。

  “秀琴你干啥來?”趙伯起喘息著說。“靈秀跟香兒都來會兒了,還不給倒碗水喝。”

  “怎不坐?”

  打著招呼,秀琴先把臉盆放在盆架上,“出一身汗,剛又洗頭來。”

  她頭發濕漉漉的,臉上一片紅火,進到里屋連背心都沒來得及換便跑去把茶葉罐拿了出來。

  看她胸口濕漉漉的,奶子都看的一清二楚,靈秀忙攔阻道:“待不住,也該走了。”

  掏出煙來點著了,身子一側,胳膊肘對著兒子就碓了出去。

  錯不及防之下,書香晃悠著就給推到了門口,剛哎呦一聲,媽內邊就埋怨起來,“也沒個眼力見,去去去,外面待著介。”

  不等他言語,靈秀又跟秀琴說上了,“你這濕不唧唧的,還不換件衣裳。”

  實如所說,琴娘心口窩內地界兒確實被水打濕了,奶頭頂在奶子上,顫顫巍巍,比貓眼還大。

  且不說這個,琴娘腳上竟還套穿了一雙肉色絲襪,一左一右,胖乎乎的小腳都從襪子里印透出來。

  走到堂屋門口時,書香聽到琴娘說了句,“這……”緊接著媽就打斷了她,“香兒跟我都說了,給你買的又是……啥都別說了。”

  聲音越來越小,然後似乎就真的啥都不說了,書香也聽不見後來姐倆又嘀咕啥了,從東屋出來走進西屋,看木工師傅正在忙乎,便喊了一聲“魏師傅”,“禮拜也沒回去?”

  “惦著回家,這不快完事了。”

  魏師傅說話不誤干活,接過煙來,只停頓片刻又抄起了刨子,“早完事都踏實。”

  他說得實誠,手底下也利索,“一個多禮拜了吧,腳還疼嗎?”

  “你咋知道的?”書香正在打好的門窗前轉悠,轉過頭來看向魏師傅,“誰告你的?”

  魏師傅“哦”了一聲,嘬煙這功夫,臉轉到了一旁,端起刨子又推了起來:“也是,也是聽來的。”

  “十多天了,差不多也該好了。”

  初三的學生一走,後身的教室便空了下來,瞬間就變成了一個個的場地,“等我腳好了就踢。”

  書香邊說邊合計,到時包括跟二中,都將成為參戰農合杯前的熱身賽。

  “前一陣子回家,我孩子也說過。”

  “他說啥來?他叫啥?”

  “踢球啊,他也愛踢球,大名叫魏宗建。”

  書香咂巴著魏師傅的話,以前倒也聽他說過,但不確定,就又確認一番:“是叫小魏吧,個頭跟我差不多,圓方臉,愛笑。”

  年前跟北小郊交過手,里面一個叫小魏的人給他印象很深,現在回想起來,立馬就想了起來。

  “嘿,這才叫雀媽媽進門雀到家了,”打完哈哈,遂湊到魏師傅身邊,“好長時間我們都沒交手了,您回去轉告他,就說夢莊中學的楊哥約他踢球。”

  掐算著時間,估摸再有個七八天也就正式放假了,忙找補道:“高考完事,到時再聯系。”

  夜幕降臨後,書香沒去東頭,明兒該考試了,就抱起倆狗子進了里屋。

  他躺在椅子上,嘎呦嘎呦地,還點了根煙,直到靈秀在院里喊他,這才坐起身子。

  “瞅你倆肥的,跟個球似的。”

  也不管倆狗子如何掙扎叫喚,兩只手來回掏著它們的肚子,“吃的比我都好,不好好守院子就給你們皮剝下來。”

  往地上一闖,給它倆扔了出去。

  “還不去洗澡?等著請呢是嗎?”

  在媽的催促之下,書香趟著趿拉板兒顛顛地奔出屋,“來了不是。”

  在蒲棒子的熏燎中,他把背心一脫,媽內邊已經給他把燈拉著了。

  大小褲衩一脫,書香的屁股就光了起來:“怎沒安院里頭?”

  看著兒子活寶似的,靈秀皺了皺眉:“都多大了還光屁股?”

  看著這一幕,李萍跟楊廷松都笑了。“光溜慣了不是,”笑罷,李萍搖起蒲扇說,“還怕小家雀飛了?”

  挨在李萍邊上坐下,靈秀嘴上叫著“媽”,白起眼來轟著兒子,“不害臊!”

  從八仙桌上拾起一支煙來,倒立著煙嘴磕了起來,“都十七了他,擱以前早就成家了。”

  “胖小和小二不都結婚了,不還跟孩子似的。”李萍笑著搖起了腦袋,臉上盡顯柔色,說到這,又看向靈秀:“你哥也沒說雲麗幾時回來。”

  牆頭外頭,書香嚷了一句:“我大又說了沒?”他耳朵倒是挺靈,不過打開水龍頭後里面的響動便模糊起來。

  “說沒准兒。”

  望著黑布隆冬的西場,靈秀嘬了口煙,而後朝李萍道:“說得半個月呢,誤不了回來給媽過生日。”

  心里卻又猶豫起來,今晚要不要搬到東屋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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