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悠悠止住了步伐,扭頭一拐,從兩棟居民樓之間穿過,踩著樓梯一登登向下,直到穿過兩棟連排居民樓,她才稍微好過了一些。
她站在那里緩和身體泛起的不適。
十幾年都過去了,她竟然還像當年一樣,出門上學是種解放,而放學回家成了一步步踏入集中營,厭惡感深入了她的骨髓。
她深深呼出一口氣,自嘲道,“你真是越大越出息了,都已經二十七了,怎麼還這麼沒有長進?”
可這里,終究是她灰溜溜逃走的地方,那之後,也就再也沒有面對過。
她又仰頭舒出一口氣,終於調整好心態靜默的看了看四周,殘留在她記憶中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褪色景物逐漸立體起來,雙排道的瀝青路,兩旁是常綠的挺拔松樹,離她大約二三十米遠的位置,是附近居民投放垃圾的堆放點。
楊悠悠朝垃圾點走去,她記得順著垃圾箱旁的樓梯向下,一路朝南走上十幾分鍾,過了一條大道向左拐,然後再走個三五分鍾就是社區服務中心,她也許可以先去那里把小孩的事情解決一下。
忽然,在她正考慮如果她在這里再遇不到第三個人該怎麼辦的時候,就像是在回應她一樣,這條道路的盡頭出現了又一個人的身影,楊悠悠愣住了,呆呆的站在原地望著正迎面朝她走近的年輕女孩。
女孩穿著一身上白下藍的運動校服,肩上背著個大書包低著頭從道路的盡頭慢慢磨蹭著向前移動,她束著低馬尾,一直低頭瞅著地面的臉上面無表情,稚嫩的臉龐印著不屬於她這個年齡該有的深沉。
恍惚中,楊悠悠好像聽見了時間流逝的聲音,直到女孩近在眼前,而她,則徹底僵住。
眼前好像突然出現了一塊屏障,是玻璃,是鏡子,也或只是凝固的空氣。
她在這一端想要出聲,另一端的少女卻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每天都見慣了的模樣瞬間變得模糊,她看著身穿初中統一校服的自己近在咫尺,可她動不了,聲音、肢體,甚至好像周圍的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她瞠大雙眼忽然屏住了呼吸,不是因為正在與她擦肩而過卻完全對她視若無睹的少女,而是因為在這一刻,她眼中除了自己,還多了一個小小的,躲在垃圾桶後面的髒汙身影。
那個小孩不知什麼時候跟她到了這里,身上還穿著她留下的女式西裝外套。
記憶瞬間出現了崩離,只有那個小孩,那雙讓人印象極為深刻的,像野狗一樣凶狠的眼神留刻在了她的眼中。
她……
“楊小姐?楊小姐?”
一道女音從很遠的地方飄至耳旁,楊悠悠頭疼欲裂,大片的記憶混亂又清晰的混淆在一起。
她在某一年的冬季遇見了小孩,小孩穿著一件髒兮兮的單薄外套,瘦的皮包骨,大冬天里腳上還踩著雙不合腳的單鞋,她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
而她剛巧買了幾袋方便面路過,本已經決定無視著走過去,卻抵不過心底的惻隱,她把方便面留下,然後在學校午餐時餓了幾天肚子。
後來,只要見到那個小孩,只要她身上帶著吃的,都會給她。
那小孩也不是經常出現,兩三個月也不一定出現一次兩次,後來她高中離家,就再沒見過了。
“唔……”楊悠悠痛苦的沉吟一聲,她的記憶有一部分出現了篡改。
高中、大學沒怎麼變化,變化的是畢業以後,她依舊是律師,只不過成為了本市排名前幾位的鼎誠事務所的律師,收入比之前高了至少一倍,現在的她同樣是二十七歲,同樣也是在家里遭受了迷奸,她依舊選擇了報警,做傷情鑒定,不同的是,負責她案子的警察換了人,鑒定醫生沒換。
“你還好嗎?”李維寧伸手輕拍楊悠悠的後背,“如果難受的話你可以先休息一會兒,別逼著自己硬撐。”
“抱歉。”楊悠悠鎖緊眉頭,腦中再現幾分鍾前李維寧跟她說過的話。
她說,精液作為罪犯留下的唯一證據,只顯示了兩種可能。
一是,他在挑釁警察並且炫耀,當然也可能是針對受害者;二是,他不擔心警察只靠精液就能逮捕他。
“請、讓我休息一下……抱歉……”她頭脹得好像要爆了一樣,臉色也青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她不敢再去回想記憶,靜待頭痛減退後,楊悠悠抬起了手腕,手表中的時間顯示下午兩點三十二分,秒針跳過,現在是下午兩點三十三分。
李維寧起身給楊悠悠倒了一杯水,看她一口喝光後又細心的將抽紙放到她的跟前,而楊悠悠此時才察覺到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濕臉頰。
對於楊悠悠的失常李維寧並未作過多表示,只輕聲說道,“適當的哭一哭對身體是有好處的,別硬憋著。”
楊悠悠擦淨淚水,強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眼前,“抱歉,我沒事了,咱們繼續吧。”
李維寧點點頭,繼續道,“這個罪犯按照心理分析來看,並不排除再犯案的可能。雖然強奸性侵案一般一個犯罪者很少對同一名受害者實施二次侵害,但他要是一個以此為樂心理變態,很可能會給你郵寄照片或者一些視頻記錄什麼的,以達到心理上的一種延續愉悅。”
“你是說,他可能在犯案時做拍攝記錄了是嗎?”楊悠悠指尖都涼了,如果那個混蛋真的留了,一旦傳到網上……
“並不排除這種可能。其實……”李維寧也是很為難的抿緊嘴唇,“這些調查方面的事我不該跟你說,為了避免受害者有太多過激反應,我們被嚴明禁止多說話的。”
“我不會跟別人說……”楊悠悠腦仁疼的鑽心,但她既然接受了李維寧的善意,就不能自私的將她也推到風口浪尖上,“謝謝你的提醒,我會多注意的。”
“還有,立案的事情你也還需要多多跟進,這一類的案子……你是律師,我就不在你的專業領域班門弄斧了,好好保重身體。”
李維寧將鑒定報告全部封進檔案袋里遞給她。
楊悠悠接過檔案袋,跟李維寧再次道了謝。
她准備起身離開,可剛走到門口突然忍不住回過頭來,很認真的看向李維寧問道,“李醫生,你相信人能回到過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