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笯被辜肅妥善安置在別莊,阿鬼暗中去查她以前事情。
夜里,辜肅坐在桌前,搖曳的燭光下,他低頭看著阿鬼送來關於沈雲笯的卷宗。
屋外北風呼嘯,卷著殘雪從窗扉間飄進屋內,辜肅放下手中的資料,他端坐一會,抬頭看著站在一旁的阿鬼。
“雲奴的事,知道的人多嗎?”叱咤江湖的魔教教主,言說自己女兒的事情,聲音卻疲憊蒼老。
阿鬼低著頭,臉部傷痕隱藏在燭光的陰影里:“沈家和楊家藏得深,費了很多功夫才查到。”
辜肅伸手看著自己的手掌,眼中殺意大盛,他閉眼思慮一會,抬頭不動聲色看一眼阿鬼,“你下去吧。”
阿鬼退下去,辜肅看著他關門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沈淵,你選的良婿,還有你的好兒子,就這麼糟踐我女兒。
第二日,沈雲笯坐在暖屋內,對面是一個青年男子在為她把脈,衛三敬收回手,他抬眼看一眼沈雲笯,微笑道:“胎相很穩,夫人有個好大夫,是不是曾經很凶險,孩子差點滑掉。”
沈雲笯有些羞澀,她沒怎麼接觸過外男,是個養在深閨的嬌女,沈雲笯點點頭:“衛大夫真厲害,是這樣的。”
衛三敬收起脈枕,他坐到旁邊的小桌:“夫人身體被調養的很好,我開些食膳方子給夫人。”
沈雲笯端坐著,她輕輕點頭:“謝謝大夫了。”
衛三敬抬頭微笑:“我夫人也跟您月份差不多,可沒有您這麼好的身體,她懷著身子,很沉重呢。”
沈雲笯有些感興趣:“尊夫人貴姓?”
衛三敬低頭寫方子,嘴角含著笑:“姓袁,大家都叫她袁娘子。”
沈雲笯有些嬌羞,她養在深閨沒有朋友,更別提見過同是懷孕的女子,想問袁娘子又怕唐突,倒是衛三敬見她欲言又止,輕笑道:“我夫人年紀略微有些大了,懷孕是要凶險些。”
沈雲笯見衛三敬年輕俊朗,卻見他含笑說著自家夫人,並不避諱夫人比自己年長,看來是很愛他夫人呢。
沈雲笯垂著眼笑:“你們夫妻感情肯定很好。”
這時辜肅從門外走來,帶來一陣屋外的寒風,衛三敬趕緊站起來,垂首道:“教主。”
辜肅點點頭:“坐,大小姐身子如何。”
衛三敬坐下,他開口說道:“大小姐一切都好。”
辜肅點頭,臉上的長長的兩道傷痕僵硬可怕,他對沈雲笯道:“雲奴在這邊還習慣嗎?”
沈雲笯小心坐好,她捂著肚子:“很好呢,爹……爹爹,我什麼時候回楊家?”
辜肅對著沈雲笯微不可聞地嘆氣,他擺手叫其他人下去,沈雲笯有些緊張地低著頭。
辜肅拉著椅子做到沈雲笯面前,他伸手摸摸沈雲笯腦袋:“你真的想回去嗎?”
沈雲笯放松下來,她坐著看面對自己的辜肅,想了一會:“想,我想夫君了。”
辜肅拉著沈雲笯手掌,“你喜歡楊行止還是楊余思?或是兩個男人都喜歡?”
沈雲笯白了臉色,她睜大眼看著辜肅,臉色慢慢露出些哭色:“爹爹,你知道了。”
辜肅嘆口氣:“大概知道些,你願意跟我講你的事嗎?”
沈雲笯垂下眼,她臉上似哭似笑:“我……我挺好的,爹爹不要為我操心了。”
辜肅看著沈雲笯,臉上的傷痕都柔和了,沈雲笯對著辜肅慈愛的眼神,她眼眶有些濕潤,低頭道:“其實都過去了,二郎說要帶我去泉州,離開這是非之地。”
辜肅看著沈雲笯,他低聲道:“爹爹卻不想你跟楊二郎走,我的兒,我不願你在他們楊家的爛泥里掙扎,你應該有更好的生活。”
沈雲笯掉下眼淚:“什麼是更好的生活,我現在有吃有穿,還有人疼愛……”
辜肅打斷沈雲笯,他連聲追問道:“雲奴,如果不是你當時孤立無援,你會跟著買下你的楊二郎走嗎?我的兒,楊余思是你自己選擇心悅的男人嗎?你落入那樣的境地,你除了愛上對你好的楊余思,你還有什麼辦法?”
辜肅臉上閃過殺氣,他繼續追問道:“雲奴,你雖愛楊二郎,卻被沈淵嫁給楊行止,可是楊行止是你想要的男人嗎?如今你夾在他們楊家兄弟和沈林川之間,被男人們左右,他們給你憐愛你無法抗拒,這些男人有誰是你自己選擇,心甘情況和他們在一起的!與這些人糾纏東窗事發後,他們要你嫁人就嫁人,要你跟著自己弟弟就跟著自己弟弟,要帶你去泉州就去泉州,有誰問過你可甘願!雲奴,你就像一只籠中鳥,一輩子見不得閨閣外的天空,只能隨波逐流,這些都是你想要的嗎?”
辜肅扶著沈雲笯肩膀,恨不得將她罵醒:“雲奴,我的兒,如果給你選擇,你會要如今這些生活嗎?”
沈雲笯掉下淚:“可是我愛楊郎,也愛夫君。”
辜肅將沈雲笯摟在懷里,他撫摸著沈雲笯頭發:“不,你這些不是愛,你只是被困在籠中,沒有辦法,雲奴,你只是在自保。”
沈雲笯埋在辜肅懷里,她痛哭:“爹,我不知道,我真的愛他們!”
辜肅摸著沈雲笯腦袋:“方才出去的衛三敬,他和他娘子,互相扶持,相濡以沫,就是被世人唾棄,兩人也攜手相愛,他們一起走過很多風雨,兩人都是共同面對,一起承擔,他們那樣的愛才是真的愛情。可你卻是男人們愛你,你無法抗拒被迫接受,這樣的愛情算什麼愛!”
沈雲笯低著頭掉眼淚,她半響後抬頭慘笑,不想辜肅再說這些:“衛大夫和他夫人怎麼了?”
辜肅抬手給沈雲笯擦掉眼淚:“當年,袁娘子和衛敏求奉父母之命成婚,衛敏求卻和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妹柳飄飄相愛。袁娘子愛而不得,毒殺了衛敏求和柳飄飄,帶走了他們的孩子衛三敬,將衛三敬當做自己親兒撫養長大。衛三敬卻發現自己身世,後又愛上袁娘子,放棄父母之仇,一心追求袁娘子,袁娘子被衛三敬打動,兩人在一起後,被整個江湖唾罵,他們也一起攜手面對,後逃到我教宗尋求庇護。”
辜肅低頭看著嬌軟動人的沈雲笯,心中充滿憐愛:“孩子,情愛是兩個人的事,不是有人愛你,你沒有選擇的只能愛他,所有風雨也是兩個人共同承擔,兩個人站在一起,才是真的愛情。雲奴,如果給你選擇,你真的會愛上那些男人嗎?”
沈雲笯捂著臉,失聲痛哭:“我不知道,夫君對我很好,他們都對我很好。”
辜肅摟著沈雲笯長嘆:“雲奴,你從小受苦,有人對你好,你便將一顆心捧出去,可是這些人對你好,真的是你自己選擇想要的嗎?”
辜肅想到拋下的沈雲笯的妘姬,他心如刀絞:“你娘將你翅膀折斷,她禍害了你啊!”
沈雲笯聞言低頭流淚,不再說話。
辜肅道:“雲奴,跟爹回塞北,爹爹護著你,叫人不敢輕辱你,好不好。”
沈雲笯抬頭看著辜肅:“我想回楊家。”
一只被馴養的小鳥,飛不開牢籠,她只會想要回到主人身邊。
辜肅唉的一聲嘆氣:“算了,你先在這修養,我過些日子去找楊家兄弟過來。”
心狠手辣位高權重的魔教教主,也像個一般的父親,充滿舔犢之情。
江湖傳言明雲宮妘姬美艷冠絕天下,她從踏出明雲宮,少年豪傑們便為她美貌傾倒。
妘姬卻在一年內連挑了好幾家武林世家,世人只當她瘋了,卻不知道妘姬站在臨劍山莊外看著迎親的隊伍走過長街,喧天的喜隊鑼鼓聲中,捏碎了一把碧玉小劍,分開熙熙攘攘的人群,獨自離去,至此發起對中原武林的挑戰,將明雲宮妖女亦正亦邪的名聲穿得沸沸揚揚。
辜肅是辜家庶子,他隨著聖教教眾前往南疆追尋南逃的囚犯,聽說妘姬也在南疆,他在很多傳聞中都聽過妘姬的名字,只這次是身邊人以垂涎的口吻說著妘姬的美貌和掌法,他並不在意這些,作為聖教中勉力活著的底層,只希望每天都能順利見到明日的朝陽。
辜肅跟隨眾人走進了一處桃林,桃林很靜,只有飄揚的桃花,眾人猛地止步,辜肅跟在後面也停下身來。
妘姬提著手上的屍體,那是他們正在追尋的逃犯,“誰准你們進來的。”
將軟綿綿的屍體丟下,妘姬一步步上前:“魔教的雜碎,髒了我的桃林。”
紅衣似火,烏發飛揚,艷鬼一樣的妘姬踏著滿地桃花一步步走來。
辜肅盯著妘姬,他站在人群最後面,卑微的庶子,連被殺,都是在眾人後面。
漫天的血花潑灑開,聖教眾人一片片倒下,妘姬鬼魅般靠近辜肅,辜肅死死看著她,紅衣烏發,嬌顏勝雪。
手掌停在辜肅臉龐前,他睜大眼,看著美艷俾睨的妘姬。
白嫩得毫不沾染血跡的手抬起辜肅的臉,“你知不知道自己長得很好看。”妘姬看著手下的俊美郎君,眼中帶笑。
辜肅心頭一顫,他看著妘姬,帶著不可名狀的渴望,妘姬手指沿著辜肅眉眼慢慢撫摸,發出輕嘆:“可真像他啊。”
卻狠辣的一掌拍向辜肅,“你的眼睛真該挖掉!”
辜肅眼神太狠,像一匹游蕩的孤狼,沈淵卻是溫柔含情的雙眸,辜肅被打飛出去,他咳出一口鮮血,撐手伏在地面,被妘姬提著站起來。
妘姬掐著辜肅喉嚨,她笑意盈盈卻帶著徹骨的恨意,手掌一點點收攏,辜肅睜大眼看著妘姬,他不停掙扎,臉龐漲的緋紅,卻被提著毫無反抗的能力。
突然,妘姬放開辜肅,辜肅捂著自己脖子不停喘息,卻被一團紅火包裹住,唇上溫熱的觸感讓他睜大雙眼,香軟的小舌沿著他薄唇滑過,舔舐著他嘴角。
妘姬放開辜肅,辜肅死死盯著她,心頭跳動得絲毫不能控制。
妘姬神色復雜的看著辜肅,她軟笑:“你可不能這麼弱啊,長著這麼好看的一雙眼。”
說著一張絲帛被塞進他胸懷:“你長得這麼好看,下不去手殺你,好好練武,若是再讓我碰到你,定會殺了你。”
辜肅掏出懷中的絲帛,是一套掌法,妘姬已經飄然而去,他卻站在滿地的桃花和屍體間,望著妘姬的背影,一雙總是陰狠的眼卻執拗晦深。
辜肅殺過很多人,他憑著妘姬給他的掌法,爬上教宗高層,他殺掉了自己嫡出的兄弟們,殺掉了教宗反對他的人,他一步步往上爬,帶著殘忍的血跡,終於有一天再見到妘姬,妘姬卻記不得他是誰。
沒有關系,你不記得我,沒有關系。
幾年後,桃樹下,辜肅抓著妘姬,將她按在樹干上,低頭親吻妘姬,妘姬一掌掌打在他身上,辜肅也壓著妘姬不放手。
辜肅被打飛出去,妘姬看他一眼:“你別再跟著我。”
拔腿往外走,牛皮糖一樣的男人,早知道當初就殺了他,哪有如今這麼多事,現在打也打不過,看著就氣人。
辜肅跟上去,他牽著妘姬的手,側頭看著妘姬:“我們再去吃刀魚好嗎,這個時節三鮮味最美。”
妘姬不理他,辜肅自顧自牽著妘姬,對她念叨又尋到什麼美味,要與她去吃。
再後來,兩人最後一次相見,便是辜肅騙妘姬行床笫之歡,那便是兩人的訣別了。
至此辜肅終於明白,雲中的飛鳥,她的心已經屬於另一個男人,不會為你停留,他終於忍痛放手,不再糾纏。
刀鋒劃破了臉龐,算了,這張臉,你喜歡,也沒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