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行止抱著人進到膳廳,楊余思一下站了起來,他看著抖成一團的沈雲笯,面色難看地看向自己大哥。
楊行止離家幾月,今日回來,桌上擺滿了飯菜,都是為他洗塵,他卻抱著自己哭的肝腸寸斷的妻子踏了進來。
管家見勢不對,趕緊將滿屋伺候的下人帶出去,寂靜的廳堂只有沈雲笯哭得要斷氣的聲音。
楊行止將人抱在自己膝上,坐到席位上去,他撫著沈雲笯後背,為她擦淚,端起香茶喂她。
沈雲笯擺著頭不喝,她低著頭小聲道:“我不喝。”
楊行止沉沉看著她,將香茶抵在嘴邊,沈雲笯閉著嘴,楊行止沉下臉,他捏著沈雲笯下巴,抬手硬灌進去,沈雲笯擺著頭掙扎,被嗆得咳嗽。
楊行止抽過錦帕擦干淨沈雲笯小臉,為她拍背順氣。
沈雲笯不敢看站在一旁的楊余思,低著頭哭得直抽氣。
楊余思看著他們,他盯著楊行止喊道:“大哥。”
楊行止掃他一眼,將沈雲笯摟著擦淚,頭也不抬地說道:“你離開江南,去接蜀地的事物。”
楊余思站在桌邊,咬牙道:“好,我要帶著雲奴去。”
說著伸手要接沈雲笯。
楊行止猛然一腳踹在他身上,爆喝道:“滾到蜀地去!”
楊余思站著生生受了這一腳,他倔強地看著楊行止,雙眼發紅:“哥。”
楊余思喉結滾動,咽下淚意:“我和雲奴兩情相悅。”
楊行止暴怒,他抱著沈雲笯猛地站起來,一把掀翻飯桌,寂靜的屋內全是碗筷破碎的聲音,實木的飯桌“嘭”得砸在地上,聲音沉得人心驚。
沈雲笯嚇得發抖,一個勁推楊行止,卻被他死死抱著。
楊余思上前,去搶沈雲笯:“大哥,我和雲奴相約婚事,是命運作弄,她才會嫁給你。”
楊余思臉色扭曲痛苦地喊他:“大哥!雲奴本該是我的妻子!”
楊行止滿含殺意地看向楊余思,凜然一掌打在楊余思肩上:“你畜生,嫂嫂都敢染指!”
沈雲笯嚇得尖叫,哭喊著揚手去打楊行止:“你干什麼!你干什麼!”
哭喊著下腹也開始隱隱作痛。
楊行止將人摟在懷里,他心中痛的難受,不再看楊余思,轉身往外走:“你自己滾到蜀地去,今天就走!”
楊行止含怒一掌,江湖之中沒有幾人受得住,楊余思卻生生受了,他“哇”地一聲吐出鮮血,撲過去抱著沈雲笯不放:“大哥,我和雲奴是真心相愛。”
楊余思臉色慘白得看著楊行止:“你問雲奴,大哥,你問雲奴,她是真的愛我!”
楊行止不信,拂開楊余思拉著沈雲笯的手臂,轉身往外走去。
楊余思望著往外走的楊行止,他心中痛極,一掌痛徹心扉,沒有力氣再追,一下跪在地上,捂著胸口痛喊:“哥,你問問雲奴,你問問雲奴!”
楊行止止住腳步,他低頭看著懷里哭得不成樣子的沈雲笯,抖著手將人放下來,紅著眼眶看她:“雲笯,你說,他騙我,你說!”
沈雲笯整個人抖成一團,她捂著自己發疼的小腹,面色慘白的看著楊行止。
楊余思踉蹌著站起來,他抱住沈雲笯,流著淚低頭親吻她:“雲奴,你告訴大哥,你愛我的,你告訴大哥!我們一起離開楊家,我娶你,你答應嫁給我的,雲奴!”
沈雲笯眼前發暈的看著楊余思,她心中痛極了,小腹的疼痛越來越強,五髒六腑痛得攪成一團,她抖著手撫上楊余思掛滿淚水的臉龐:“我愛你的,楊郎。”
楊余思狂喜,他抱著沈雲笯,從楊行止手里將人抱過來,低頭猛親她。
楊行止慢慢松開了手,心痛得不可言說,一點點看著沈雲笯抽離自己的懷抱,被抱進楊余思懷里,他心如刀絞,伸手虛晃想要抓回沈雲笯。
雲笯,你騙我,我不信。
楊余思抱著人,痛快的恨不得抱著人轉圈。
沈雲笯白著臉仰頭看他,氣若游絲:“我痛。”
下腹溫熱的液體順著大腿往下流,她緊緊抓著楊余思衣領:“楊,楊郎!”
慘白的小臉掛滿冷汗,就這麼看著楊余思,頭臉慢慢歪下來,沒有了意識。
楊余思帶著笑意的臉龐一點點僵下來,他不知所措地抱著懷里癱軟的沈雲笯,“雲奴,雲奴!”
楊行止撲過來,他接過沈雲笯,一腳踢向楊余思:“去找大夫!快去!”
楊余思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呆愣半響,捂著自己肩膀拔腿往外跑去。
楊行止抖著手撩開滿是鮮血的衣裙,見到流滿血液的大腿,他將人摟著,眼淚落在沈雲笯臉上,無措地低頭親吻沈雲笯緊閉的雙眼:“沒事,沒事。”
大夫請來,沈雲笯躺在床上。
林聞謹出來寫方子,楊行止和楊余思圍著他,楊行止焦急地問他:“林伯父,雲笯怎麼樣了。”
林聞謹杏林聖手,看病救人不分貴賤,多年漂泊江湖,是個難得的好人,他看一眼圍著自己的楊家兄弟,低頭寫藥方:“小娘子有兩個月身孕了,動了胎氣有滑胎的跡象,我開幾服藥好好安胎無虞。”
楊行止頭腦發昏,猶如被人一悶棍打在頭上,兩個月,兩個月他還在塞外。
林聞謹將寫好的藥方遞給楊余思,吩咐道:“注意房事不要過猛,不要大喜大悲。”
楊余思傻愣愣接過藥方。
林聞謹又遞給他一瓶丹藥,淡淡道:“我看你內傷頗重,這瓶碧靈養魂丹一並給你吧。”
楊余思神情復雜地接過丹藥:“謝謝林伯父,我送你出去吧。”
林聞謹點點頭,多少年了,楊余思都這麼大了,斯人已逝,只留舊人對空長嘆。
楊余思回來看到坐在床沿的楊行止,他走過去,靜默無聲地跪下,將頭磕在楊行止腳下:“大哥,我對不起你。”
楊行止為沈雲笯揩去額上的汗水:“我管不住你了,余思,你大了。”
楊余思聽著他大哥的話,眼淚一下冒出來,他紅著眼眶磕頭:“大哥,我對不起你!”
楊行止疲憊地嘆氣:“你和雲笯究竟怎麼回事。”
楊余思跪在地上,低聲說著自己遇見沈雲笯的所有經過,還有沈雲笯結婚後他們偷情的所有。
楊行止面色平靜地看著跪在腳邊的弟弟,他都這麼大了,不再是抱著自己慟哭的幼弟了。
楊家有一把刀,一把江湖聞名的刀,從沒人見過的刀。這把刀從南疆流入江南,一路南行全是淋浸的鮮血,後來,這把刀進了楊家。
江南楊家,數代豪傑,江南武林魁首。楊適道本有一把刀,已是江南第一刀,可他還是收了這把南離而來的殘刀,只因傳聞此刀可入道。
溫晏晏勸不住自己丈夫,她只能將兩個孩子送走,陪在已經痴狂的丈夫身旁,等待一場注定要來的禍事。
楊家被圍剿時,等到沈淵趕到,已經全是斷肢殘垣。
楊行止抱著幼弟,他望著找到自己的沈淵:“沈伯父,我要報仇!”
少年眼中全是無盡的火焰。
沈淵將兩個孩子摟著,他摸著楊行止腦袋嘆息:“行止啊。”
幾年後,還是少年的楊行止殺了所有來楊家搶刀的人,整個江南武林風聲鶴唳,全是他又殺了哪家,滅了哪門的消息。
可誰不贊一聲少年豪氣,風風雨雨江湖飄搖全是弱肉強食。
楊行止帶著楊余思跪在沈淵門下,沈淵問他:“你痛快嗎?”
楊行止點頭:“我痛快!”
他卻神情痛苦。
沈淵將這把引起腥風血雨的殘刀遞給楊行止,刀很朴重,缺了刀尖。
楊行止接過刀磕頭,帶著幼弟回到了江南楊家。
林聞謹站在沈淵身後,他看著兩個孩子長嘆一聲,跟著飄然而去。
楊行止把刀埋在了父母墓前,帶著還年幼的楊余思磕了頭,從此不再練刀,楊家刀客至此絕跡。
楊行止淡出了江湖,一心經營楊家,楊余思一天天長大,他少時學刀,後來被楊行止教著練劍,楊二郎是不出世的天才,少年揚名,心思純粹,一心只會練劍,楊行止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會愛上自己嫂嫂。
楊行止揚手拍在楊余思肩上,他閉著眼咽下淚意:“余思,你走吧,雲笯已經嫁給我了。”
楊余思抱著楊行止大腿,他仰頭流淚:“哥,我不走,我愛雲奴,我愛她!”
楊余思抱著楊行止手臂,他將臉貼在自己大哥手掌中:“哥,你將雲奴讓給我吧,哥,你再娶個嫂嫂,我一定敬她愛她,你把雲奴讓給我吧,哥!”
楊行止跪地慟哭:“哥,是我先遇見的雲奴,是我先愛上她,雲奴還懷著我的孩子,哥哥,你成全我們吧,哥!”
楊行止紅著眼眶看著跪在自己腳邊,如同幼童般哭泣的楊余思,當年父母離世,楊余思也是這樣抱著自己手臂,哭得不能自己,他曾向還活著的母親發誓,一生愛護幼弟,不叫他受半點委屈。
楊行止仰頭眨眼,他抽出被楊余思抱著的手臂,慢慢站起來,楊余思流淚跪著看他,楊行止扶著身旁的床柱,心痛如絞,猶如萬箭穿心,他仰著頭緩慢道:“你和雲笯,好自為之吧。”
轉身向外走去。
“待她好些。”楊行止站在門邊轉頭緩慢道,開門跨步離去。
情愛傷人,唏噓而過,莫說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