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內昏沉晦暗,安胎的藥汁有些苦澀的氣味輕微散開,窗戶閉著,十月孟冬,有些涼了。
楊余思坐在床邊,看著錦被堆里的沈雲笯,她臉色發白,總是盈盈望向自己翦瞳緊閉著,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貝齒咬著發白的下唇,眉頭緊蹙。
楊余思伸手,用指尖一點點撫平沈雲笯眉頭,撫摸她發白的唇瓣。
沈雲笯閉著眼急促地喘氣,她微弱地尖叫一聲,猛地睜開眼,楊余思趕緊俯下身摸著沈雲笯額頭,低頭輕吻她眼角:“沒事,沒事,不要怕。”
沈雲笯推開他,惶恐地掃一眼屋內,她撫著小腹哀叫一聲,又倒在錦被里。
楊余思手忙腳亂將人扶好:“你別亂動,好好躺著。”
沈雲笯掃視著四周,她撫著心口喘息,仰頭問道:“夫君呢。”
楊余思手一僵,他慢慢收回扶著沈雲笯的手:“大哥出去了。”
楊余思看著沈雲笯,他看著對方,猶如要將她的樣子記在心里:“大哥准許我帶你走了。”
沈雲笯躺在綿軟的錦被中,心口被猛的一擊,綿軟的像是一腳踏進深淵,突的掉下去,她睜著眼望著楊余思,慢慢擠出些笑來:“啊。”
楊余思垂下眼,他跪坐在床邊趴在沈雲笯身上,俯身抱著沈雲笯,悶聲道:“你好好養胎,孩子生了我就帶你走。”
沈雲笯躺在錦被間仰頭看著帳上繁復的紋路,她一點點問道:“孩子。”
楊余思伏在她身上,“有兩個月了。”
沈雲笯仰躺著,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掉,她慢慢抬起手撫上楊余思發頂:“兩個月啊。”
楊余思抱著她不說話,讓錦被吸收走自己的眼淚:“無論孩子是誰的,我都視如己出。”
沈雲笯抱著跪在自己懷里的男人,眼淚往下掉,心口綿軟軟的疼,她張著口,半響後喑啞道:“啊。”
這頭沈斂正在殺人,他聽人來報,有不明身份的人游蕩在楊府外,隱隱約約在打聽楊府夫人的消息,他帶人守著,今天開始收網。
廝殺過後,沈斂看著滿地的屍體,他揮手灑開劍上的血珠,每次殺完人,他都會揮劍,好像這樣就可以將劍上的血跡清理干淨。
沈斂收劍往外走去:“查查他們嘴里的毒,我要知道是誰在打聽小姐的消息。”
狹窄逼仄的小巷中,十幾個男人埋頭打理地上的殘肢,半響後背著屍體悄無聲息地消失,外面人聲鼎沸,這里除了飛濺的血跡,寂靜得猶如什麼都沒有發生。
沈斂回到楊府,他已經知道沈雲笯這幾日的事情,如果他不在,沈斂總會安排人暗中守著沈雲笯。
沈斂在廊下看到楊余思,他看起來神情疲憊,一眼看過來卻猶如刀刃般銳利,沈斂摸著懷里的短劍:“雲奴怎麼樣?”
楊余思負手站著,他點點頭:“還好。”
沈斂站著不說話,楊余思望著天邊晚霞:“孩子有兩個月,等孩子生下來,我就帶雲奴離開楊家,我會娶她。”
沈斂抱劍垂眼。
楊余思緩聲道:“我會娶雲奴,她以後是我的妻子,我會愛她護她,她會為我生兒育女,我不會再讓別的男人染指她。”
“嘩……”光如白練,橫貫當空,劍已出鞘。
眨眼間兩人分開,劍已入肉。
沈斂上前推開房門,半只手臂全是鮮血,血珠沿著指尖不停滴落,他頭也不回地往房里走去。
楊余思側頭,摸著散落下的鬢角,他指尖輕微的顫抖,兩劍相擊,雖給沈斂留下了劍痕,自己也折損頗重。
沈雲笯依靠在床頭坐著,她見到沈斂進來,便喚侍女們出去。
沈雲笯看著沈斂,她雙手撫在小腹上,望著沈斂笑:“你到哪里去了?”
沈斂坐在床頭:“少爺叫我去殺人。”
沈斂拿以前的理由騙她,不叫沈雲笯擔心。
房內為避風,門窗閉著,有些暗,這會沈斂坐在床頭,沈雲笯才看到沈斂半邊手臂都浸在血跡中。
沈雲笯一驚,她坐直了身子,不敢去碰沈斂,她雙眼冒出眼淚,雙手伸著抬在空中:“怎麼又受傷了。”
急的眼淚直掉。
沈斂握著沈雲笯雙手放在自己手臂上,“沒事,都是小傷。”
沈雲笯眼淚噗噗往下掉,她搖著頭:“你以後不要再去殺人了,爹爹死了,沒人能再指使你了。”
沈雲笯仰頭看他,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沈斂,我有孩子了,你不能再去殺人了。”
沈斂握著沈雲笯小手,低頭輕吻她:“我知道,我知道,不會有事的,你不要怕,不要怕。”
干淨的手將沈雲笯環在懷里輕拍,吻著她滾落的淚珠。
不去殺人如何能保護你,我是你暗處的影子。
楊余思靠在門邊,看著依偎在一起的男女,他整理好發角,頭發斷了再束發有些緊,他面頰抽痛,面無表情地離開。
轉眼匆匆又是兩月,已經十分冷了,天空是陰沉的,有時候會綿綿下上好幾天雨,整個季節都冷得深入骨髓。
沈雲笯坐在窗邊,看著外面孤零零的枝丫,枝頭濕潤潤的,瞧見便生出些寒意來。
沈雲笯慢慢呵出一口氣,稀薄的霧氣散開。
楊余思攜著寒氣進來,他摟住窗邊的沈雲笯親吻下,伸手摸摸她攏在袖籠中的小手,摸著熱乎乎的才放心,楊余思低頭輕吻她:“怎麼又坐在窗邊,寒氣多重。”
沈雲笯握住他要往外抽的手:“你手冷,我給你暖暖。”
楊余思將窗戶關上,他將人抱過來坐在自己懷里,摟著懷里軟乎乎的嬌人,低頭輕吻她嫩臉:“不了,凍著你。”
說著將手抽出來,端起一旁的熱茶喝一口,才呼出一口氣。
沈雲笯有些失落的掐著手掌,她轉頭吻他:“你到哪里去了,走了好幾天?”
楊余思將人抱在懷里,臉頰貼著沈雲笯臉頰廝摩:“你不是說想去泉州看海嗎,我先到泉州打點些,等明年孩子能站了,我們就搬過去好不好。”
大掌摸在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上,有些依戀地慢慢撫摸。
沈雲笯環著抱著自己的大手,她低頭看著,轉頭笑笑:“好啊。”
臨劍山莊這頭,沈林川在林中練劍,四周有些微雪堆在枝頭,他還穿著單衣,凜冽的劍意卷著桃枝上的雪花四下飛揚。
沈林川收劍,拿過掛在枝頭的劍鞘,立在一旁的男子上前,低聲道:“小姐有孕了,四個月,是楊二郎的孩子。沈斂把我們的人都剪除了,今日才收到的消息。”
長劍入鞘,鋒芒傷人,沈林川低頭看著自己被劃傷的手指,劍利,傷口見骨,赤紅的血液停頓了下才蜂擁而出。
男子見沈林川被自己的劍所傷,他低著頭不敢說話。
沈林川站立了一會,他抬頭看著桃枝間零零散散的天空:“打點禮物,我去看看雲奴。”
當年躲在這個桃林的女孩,她躲在巨大的枝丫間,手里抓著個青桃,緊張地看著樹下走過的自己,沈林川抬頭掃她一樣,慢慢走過。
她已經這麼大了嗎,懷著孩子,要做母親了。
這邊楊余思扶著沈雲笯在庭院中慢慢走動,沈雲笯不願出門,成日躲在房中,楊余思見她臥床日久,竟然有些消瘦了,強拉著她,半抱著人出了院落走動散心。
沈雲笯穿著厚厚的皮裘,毛絨絨的白色狐毛堆在她臉頰旁,襯得她更加嬌俏可人,被裹得像個圓球,楊余思摟著她,十分滿足她這樣圓滾滾的樣子。
冬日院中百花凋零,庭院的湖泊也只剩幾支殘荷,卻是比小院子開闊些,濕潤的寒風中也傳來冬梅的幽香。
楊余思將人扶著,“院中的梅花開了,我們去看看,待會折幾支回房里插瓶。”
沈雲笯攏著袖籠,被寒風一吹,連日待在房內的昏昏沉沉也清醒了些,她仰頭笑笑:“好啊。”
抬頭卻看見廊下立著的楊行止,沈雲笯臉上的笑慢慢斂了去,留下些空洞的神情。
楊余思見她消散了笑意,轉頭看過去,見到自己大哥,楊余思臉上的笑意止住,他扶著沈雲笯,遠遠的行禮。
楊行止站在廊下,面容模糊,寒風吹過,頭頂琉璃盞垂下的穗子輕輕晃動。
行過禮,楊余思扶著沈雲笯往梅園走去,沈雲笯手腳發軟,她腦中空白,手腳都不知道怎樣安放,被楊余思辦架著,一步步往前走。
沈雲笯回頭,見到望著自己的楊行止,她張嘴卻如鯁在喉,只輕輕“啊”的一聲,被擁著,慢慢走開。
梅花折落,點點灑在地上,楊余思將花枝遞給沈雲笯,沈雲笯伸手要接,楊余思卻將花移開:“花枝濕寒,還是我拿著吧,回去插瓶你再賞玩。”
沈雲笯收回手,白嫩的小手攏進袖籠,勉強露出些笑意,她點點頭:“好啊。”
日子平穩的滑過,似乎平靜悠遠,在沈雲笯看不到的地方,卻各自暗流涌動。
沈斂在清理沈雲笯身旁涌動的暗潮,每天楊府都會有屍體悄無聲息抬出去。
沈林川在來江南的路上,冬季天寒路滑,他騎在馬上,看著遠處霧氣中重重山巒。
楊余思安排人打點泉州的新宅,他每日喜滋滋翻著賬目,盤算自己和沈雲笯去泉州的日子。
楊行止處理彈壓的魔教,北風緊,塞外似乎有開始蠢蠢欲動,楊行止聯合著中原武林,一日日往外送信。
冬風凜冽,沈雲笯身在閨閣,不見身旁巨大的洪流。
寒夜太冷,陰沉的夜幕中,縱橫交錯的巷陌間,無數人匆匆而過,夜太靜,蟹青色的天空下,只有濕雨飄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