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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翠月樓的肮髒勾當

彩雲傳 天之痕 8528 2024-03-03 20:56

  清晨,阿迷寨子里,雞犬相聞,又是平靜而忙碌的一天開始了。

  萬彩雲從睡夢中醒來,感覺有些渾身酸痛。

  昨晚趴在她身上發泄的男人,強壯有力,像是有永遠也使不完的勁,折騰得她頭昏眼花。

  不過,這同時也讓她感到十分受用,整個阿迷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那麼強壯的男人了。

  萬彩雲睜開眼睛的時候,身邊的男人已經離去。

  翠月樓就是這樣的地方,每天來來往往很多生面孔,都像是她一生中不起眼的過客。

  枕邊的香爐還沒有熄滅,從鏤花的香龕里,一縷輕白色的煙正裊裊地升起,帶著令人沉迷的清香,飄向房間里的每一個角落。

  萬彩雲一絲不掛地臥在柔軟的榻子上,剛睡醒的身子,似乎還沒有徹底從慵懶中掙脫出來。

  剛剛二十歲的她正值花樣年華,身材修長,在細膩的皮膚下,幾乎找不到半點多余的贅肉。

  她是翠月樓的頭牌,即便在雲南這種僻遠之地,由她陪上一夜,多少也得花費不下十兩紋銀,幾乎和京師的物價難相上下。

  可萬彩雲卻對自己的身體很不滿意,因為自打她出生起,膚色不像其他女子那般白嫩,反而呈現出一種古銅色,就像歷經千年的金屬一樣。

  如不是她五官長得美艷,只怕在人群中一站,很難讓人第一眼就相中了她。

  不過,先天的不足,後天總是會有辦法來彌補的,她之所以艷名遠播,更與她的風情萬種脫不離干系。

  萬彩雲輕輕地抬起右腿,在暗褐色的小腿上,竟刺著一幅蛇妖的圖。

  蛇妖身姿妖嬈,如藤蔓般纏繞在她的腿上,從腳踝一直到膝蓋,就像穿了一只畫工精美的絲綢襪子。

  “姊姊,”房外忽然有人在輕輕地叩門,“土司衙門的湯公子來了!”

  萬彩雲終於從榻子上起身,也不披衣,光著身子走到門前,打開房門,讓她的妹妹進來。

  妹妹萬彩月長得比她姐姐更嬌小一些,兩只靈動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看上去天真無暇,人畜無害。

  如果要說這姊妹二人,誰更適合在青樓里過活,那當然是妹妹萬彩月。

  她不僅外表純真,而且膚色白皙,可謂萬里挑一的美人胚子。

  萬彩月見到姐姐赤身裸體的樣子,急忙挪開目光,羞澀地道:“姊姊為何不穿上衣裳?”

  萬彩雲懶洋洋地坐在羅漢床上,不以為意地答道:“你我姊妹一奶同胞,何須顧忌這許多?雲南不比江西,天氣又悶又熱,穿了衣裳,不過半個時辰,身上便又粘又潮,很不舒坦。倒不如這樣來得更愜意一些!”

  原來,這姊妹二人俱是江西吉安府人氏,母親早故,二人被隨著父親一起到雲南經商。

  不料三年前,萬父又病故,這才使得姊妹流落風塵。

  一聽到姊姊說起故鄉江西,妹妹不禁愁上眉梢,哀婉地嘆息一聲,看著姊姊小腿上的刺青道:“話雖如此,可讓你瞧見你這腿上的刺圖,只怕又要說三道四!”

  刺青素來很難讓尋常人接受,尤其是在與中原閉塞的雲南,民風古朴。

  自打宋朝以來,只會在罪人身上施以黥刑,正經人家誰會無緣無故地忍受皮肉之苦,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永不磨滅的印跡?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種行徑自是會讓大家覺得忤逆。

  萬彩雲卻不屑一顧地道:“妹妹何故總是在意旁人眼光?人生一世,逍遙於天地之間,唯快活耳!更何況……”說著,她抬起右腿,目不轉睛地定著自己小腿上的刺青,“比起其他的上古凶手來,我更鍾情於毒蛇……”蛇的冷血無情,是她在亂世中生存下去唯一的資本。

  “哦,對了,”萬彩月也不再多話,急忙道,“湯公子說尋你有要事!”

  萬彩雲撇了一眼自己的妹妹,道:“他不是你的常客麼?今日尋上門來,你接待了便是!”

  萬彩月道:“他今日可不是來尋我的!”

  “是麼?”

  萬彩月點點頭:“我喊來了幾位姑娘作陪,全讓他退了!”

  萬彩雲嘆了口氣,從羅漢床上起身,走到榻子邊,在凌亂的褥子里翻找了一陣,終於尋到了她的那身青色薄紗,披在肩頭道:“那便去見見他!”

  翠月樓是阿迷州最著名的青樓,也是最奢華富貴的去處,小樓三重,如黔國公的府邸一般,凡是路過此地的人,都免不了要來這里享受一番。

  這時,湯嘉賓就坐在天字包房里,有條不紊地嘬著今春的普洱,等著萬彩雲。

  湯嘉賓是阿迷州土司衙門里的典史,專司緝捕要犯,同時也是翠月樓的常客。

  他今年不過二十四五歲,家中和土司守備普名聲頗有淵源,人長得白白淨淨,可雙眼異常刁鑽。

  許是在土司衙門里任職的緣故,仿佛總能看穿人心底里的私念。

  “不知湯公子駕到,有失遠迎,恕罪!”萬彩雲走進天字包房,在湯嘉賓的面前落座道。

  “彩雲,你如今架子可是大了,邀你飲茶一敘,卻讓我等上這許多時辰!”湯嘉賓嘴角微微帶笑,將面前一盞美酒推到萬彩雲的面前。

  萬彩雲低頭看了一眼酒盅,不動聲色,反問道:“湯公子莫不是大清早就要小女子飲酒作陪了吧?”

  說實話,昨晚萬彩雲招待的客人,不禁體魄異於常人,而且酒量驚人,直到此刻,她依然覺得自己有些宿醉未醒,腦袋昏昏沉沉的,不想這麼早又飲上了酒。

  湯嘉賓的目光卻一直盯著萬彩雲被薄紗籠罩下的胴體,青色的紗衣就像一層雲南遠山的霧色,將她的嬌軀罩得若隱若現。

  萬彩雲真是風騷入骨,即便在妹妹的情人面前,也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肉體,幾乎是半透明的紗衣讓她胸前兩點鮮紅的乳暈有如墨染的點絳般,充滿了朦朧的美感。

  “咳!”萬彩雲有些得意,只要是男人,就沒有一個能夠逃得出她的勾引和誘惑。

  她輕咳了一聲,像個得勝者一般,把正痴迷於自己肉體的湯嘉賓從遐想中拉回現實。

  如此一來,原先湯嘉賓咄咄逼人的樣子,也在不知不覺之間,出於被動。

  湯嘉賓定了定神,正色道:“此刻尚不及辰時,飲酒自然是早了一些。今日清晨,有樵夫進團山砍柴,在山腳下發現了一具屍體,被摔得支離破碎,面目全非!不過,從他隨身背囊里,找到了他赴南都趕考的浮票,正是臨安府的張生!”

  “哦?”

  萬彩雲有些意外,反問道,“他想來是遇到殺人越貨的強盜了,真是不幸!不過,如今外頭不甚太平,這種事也不算稀奇了!只是,既是命案,湯公子理應到土司衙門里去辦理才行,為何要來這翠月樓呢?”

  湯嘉賓道:“若我記得沒錯,這張生月余之前,從臨安府離家,卻在阿迷州逗留了許多時日!在這數日之間,流連於翠月樓,都是你招待的他吧?”

  萬彩雲也不隱晦,點頭道:“沒錯,確實是我招待了他!只是我一直當他是尋常客人,前些日想必是銀子使完了,這才離開。卻不料,竟在團山遇害……”

  湯嘉賓卻不依不饒:“你與她日夜繾綣,可知他有什麼深仇大恨之人?”

  萬彩雲搖搖頭。

  湯嘉賓放下手中的茶盞,盯著她道:“那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他在翠月樓里露了財,讓不懷好意的人見著了,便起了歹心,趁他連夜趕路之際,在團山取了他的性命?”

  萬彩雲道:“這解剖案情,緝拿凶犯,乃是你們衙門的事,為何要來問我這一弱女子?”

  湯嘉賓站起身來,往前彎下腰,雙眼直視著萬彩雲,兩個人的面孔距離不到一尺。

  他一字字地道:“這個月的張生,上個月的商賈黃老頭,上上個月的昆明劉知事,好像在遇害之前,都在你這里消遣過?”

  萬彩雲也站起身來,對視著湯嘉賓道:“莫非湯公子懷疑是我所為?我不過是青樓弱質女流,手無縛雞之力,豈有殺人越貨的本領?”

  湯嘉賓又打量了一番她,這才坐下道:“昆明的劉知事一死,凶案已經驚動了國公府,沐國公令阿迷衙門盡快找出凶手,嚴懲不貸!我也是吃一口公家飯的人,有嫌疑的,自然要一一過問!姑娘既不知情,那邊叨擾了!只是……國公府的號令,阿迷衙門不得不遵,今日往後,我會多派人手,對翠月樓嚴加監視!”

  萬彩雲走到包房門前,將門拉開,對湯嘉賓道:“公子慢走!”

  湯嘉賓離去,留下惴惴不安的萬彩雲,愣愣地站在天字包房門口。

  “姊姊,”妹妹彩月不知何時走上前來,站在姐姐的身後輕聲道,“方才湯公子所言,都讓我在屏風後聽到了!看來,他已經開始懷疑我們倆了!”

  萬彩雲回過神來,轉身問道:“這湯公子乃是你的相好,若送他與張生一道去見閻王,你可舍得?”

  萬彩月聞言一愣,隨即道:“我全聽姊姊的話!你我姐妹二人,能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里活至今日,實屬不易。區區一個男子,有甚要緊的?”

  萬彩雲道:“好!既然你如此看得開,今夜三更時分,咱們便摸出翠月樓去,取了湯公子的狗命!”話不贅述。

  轉眼間,便到了當日三更。

  萬彩雲在男人中間,左右逢源,已經接連送走了好幾撥喝花酒的客人。

  在翠月樓,陪酒侍寢,俱是明碼標價的,每送走一撥客人,姑娘們便能得到相應的賞錢。

  萬氏姐妹在阿迷州淪落風塵三年,也算是攢了不少積蓄,可萬彩雲依然覺得不夠。

  只有經歷過在生和死邊緣的人,才會明白金銀對她的重要性。

  想當年,萬父撒手人寰,她姐妹二人在雲南舉目無親,父親的產業,全讓惡仆們瓜分了。

  不僅如此,還將她們販賣到青樓,最後又賺了一大票。

  所以在她們姊妹的心中,只要喘著氣的,便都是惡人。

  而她們的不幸,正是這些惡人造成的。

  青樓終究是吃青春飯的,如今她們年輕,尚有姿色,客人們自然絡繹不絕,可一旦她們人老珠黃,只怕又要淪落到街頭乞討的下場。

  萬彩雲想著,只憑每日從客人們手中攫取的賞錢,不過是杯水車薪,根本無法讓她們將來安度晚年,只有不停地殺人越貨,把死人的口袋都掏空,這才能令她們不停地累積財富。

  可有些人殺得,有些人又殺不得。

  比如,像張生那樣路過的,殺了他也不好有太多人過問。

  在阿迷寨子外攔路殺人劫財的,又不只她們兩個。

  而有些在阿迷土生土長的,卻是殺不得的,只要在寨子里生活過的,難免會有親人朋友,他們在土司衙門里一鬧騰,官家自然也沒辦法安生,不得不下令繼續緝拿凶手。

  所以,萬彩雲姊妹看准的目標,往往都是不認識的路人。

  卻沒想到,上上個月來了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壓根看不出是在昆明衙門里當差的,只道也似張生一般,是個路過阿迷的行人,便不假思索,在草壩鎮碧色寨附近,像辦理張生一樣,將他給辦了。

  殊不知,他竟是黔國公府上的知事,乃是奉了沐總府之命,去往臨安府蒙自縣辦公差的。

  他的死,驚動了總府大人,這才督令阿迷土司徹查凶手。

  既然湯嘉賓已經懷疑到萬彩雲頭上了,那麼她只能冒險一搏,殺了湯嘉賓。

  正如刻在她小腿上的那幅刺青蛇妖一般,冷血,無情。

  三更一過,翠月樓里便安靜下來,該在小樓里宿夜的宿夜,不宿夜的也趁早回去了。

  都說東川府近年戰事頻起,波及雲南,世代鎮邊的沐國公已經下令,全省宵禁,入更以後,閒雜人等,不得在街上游蕩。

  所以翠月樓的生意,比起從前來,也清冷了許多。

  萬氏姐妹二人從後門出了翠月樓,朝著南正街摸去。

  一路上,也不敢提燈,全憑著稀松的星月,匆匆趕路。

  戒嚴令下,誰也不敢在街上游走,若讓官兵抓到,押進衙門里去審問,不管是誰,不死也得扒掉一層皮。

  湯嘉賓的宅子就在南正街,緊鄰阿迷土司衙門。

  雖然雲南屬於羈縻州,朝廷的規矩管不到這里來,但土司的律法,卻比朝廷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湯嘉賓每天要准時到衙門里去報到,不論刮風下雨,只要去了,就能每月領到俸祿。

  萬彩雲不敢在街上大搖大擺地行走,帶著妹妹專挑小巷里摸。

  這種趁著月黑風高去殺人的事情,她們已經不是第一次干了,早已駕輕就熟。

  妹妹萬彩月是湯嘉賓的老相好了,也曾被湯嘉賓帶回自己的宅子里,連日纏綿,所以姐妹二人很容易便摸到了湯家宅院前。

  街上,一隊由十余人組成的土兵正列著整齊的隊伍,擎著火把,裝模作樣地巡視而過,他們根本發現不了藏在暗夜陰影里的姐妹。

  萬彩雲早就計算過,這些土軍士兵巡邏每隔半刻鍾,便會路過一次。

  也就是約摸一炷香的工夫,她們必須把湯嘉賓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在睡夢中。

  要不然,驚動了土兵巡邏,她們便是插翅也難飛。

  “姊姊,”萬彩月輕輕地喚了一聲,“你與守備普老爺關系甚密,若是能去求求他,讓湯公子不再追查我們,豈不省下許多麻煩?”

  萬彩雲把纏在玉頸上的黑色紗巾往臉上一罩,只露出一雙眼睛。她盯了妹妹看了一眼,反問道:“怎的?你心疼你家公子了?”

  “倒,倒也不是……”萬彩月也將黑巾罩到臉上,掩起了羞澀的表情,輕聲道,“只是覺得,這事咱們本可不必如此折騰的!”

  萬彩雲道:“我才不願去求普老爺呢!更何況,最近東川府禍亂四起,朝廷已經下詔,西南各省出兵入川。前些日子,我還見到沐府的官爺在街上吆喝征兵呢!想來這幾天,他也是心煩得緊!”

  萬彩月點點頭:“這也難怪,好些日子都沒有見到他了!”

  萬彩雲忽然正色道:“你可准備好了?”萬彩雲又點點頭。

  姐妹二人悄悄地將鋼刀出鞘,握在手中。

  萬彩雲從薄底快靴里抽出一柄匕首來,從門縫里插了進去,用刀鋒切住門後的木栓,一點一點地往旁邊撥開。

  這事看來她平日里也沒少干,不一會兒工夫,只聽得門軸吱呀一聲,便悄無聲息地從兩邊打開了。

  湯嘉賓不是阿迷人,只因普老爺在這里任土守備,這才只身一人,搬到衙門附近居住。

  平時身邊也只帶一個彝人仆從,偌大的院子看起來有些空蕩蕩的。

  “在哪里?”萬彩雲小聲地問。

  來過湯家宅院的彩月輕輕地往前指了指,正對著照壁,有一幢小樓。湯嘉賓的臥室,便在小樓的二層。

  姐妹二人躡手躡腳地穿過庭院,此時已經過了三更,院子里和外面一樣,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四面廂房里更是黑燈瞎火。

  悄悄地上了二樓,在萬彩月的指引下,兩人終於摸到了湯嘉賓的臥房門前。

  萬彩雲把耳朵貼在門縫上仔細地聽了一陣,卻聽不到里頭任何動靜,便壯了壯膽子,用手輕輕一推。

  不料,臥房的門竟嘎吱一聲,緩緩地被推開了。

  萬彩雲和妹妹對視一眼,卻看到彩月有些顧忌,也在盯著她不停地搖頭。

  彩月年方十八,比起她的姐姐還小兩歲,也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

  雖然世事艱辛,感情成了奢侈,但在每一個女孩子的心目中,卻仍充滿了對愛與被愛的向往。

  萬彩月覺得,湯嘉賓好像不是什麼窮凶極惡的壞人,相反對她還甚是溫柔體貼,禁不住芳心暗許。

  今時今日,他身為典史追查凶手,已經懷疑到他們姐妹的頭上,不死留在世上,終將成為她們的心頭之患,卻也不願親手下手,殺了自己的心上之人。

  萬彩雲輕嘆一口氣,只好只身一人,潛入房內。

  湯嘉賓的臥室並不大,靠牆處擺放著一張滴水床,就像一個用鏤花木搭建而成的小屋,被一層輕薄的帳子圍擋著。

  正對著床不遠,是一頂四足黃梨木內卷茶幾,上頭擺放著一個青花瓷的茶壺和四個水杯。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萬彩雲借著從門口照射進來的星光,透過滴水床的帳子,隱約能夠看到攤開的褥子和躺在褥子里隆起的人的軀體。

  她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床邊,一把揭開帳子,將鋼刀反握,高高地舉了起來。

  她不是生來就冷血無情的,而是在一次次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的殘酷經歷中,早就了她現在殺人不眨眼的性子。

  她也希望妹妹能夠覓個好人家,有依有靠,不用繼續跟著她漂泊於塵世。

  可她也同樣不希望,任何人威脅到她和妹妹的安全,即便這個人很有可能將來會成為她的妹夫。

  萬彩雲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一刀刺了下去。

  誰知,刀尖下去,卻沒有割開人體皮肉時那干脆爽滑的手感,反而是軟綿綿的,噗的一聲,一直刺到了堅硬的床板上。

  “啊!”萬彩雲忍不住驚叫出聲,當即也顧不上那麼多,伸手往滴水床里一探,猛地將褥子揭開。

  但見藏在褥子下的,竟是一床被卷成人型的毯子。

  “不好!中計了!”萬彩雲大叫一聲,急忙退到臥室門口。

  萬彩月見姐姐一臉驚慌的神色,忙問道:“怎麼了?”

  “別問那麼多!快走!”

  萬彩雲一把拉住妹妹的手,正要往樓梯下去。

  忽然,原本黑漆漆的庭院,這時已經變得一片通明,數十名手握火把的土軍士兵正魚貫地從門口照壁兩側涌了進來,將小樓團團圍困起來。

  “哈哈哈!”

  一個清亮得意的笑聲不停地震顫著萬家姐妹的耳膜,穿著一身短打的湯嘉賓被七八名土兵簇擁著,走到小樓下,“彩雲姑娘,我早就看出你今晚會對我不利,便設下伏兵在此!你若是識相,速速繳械,投降認罪,免受皮肉之苦!”

  “啊!姊姊,怎麼辦?”萬彩月雖然跟著她的姐姐殺了不少人,但這種陣仗還是第一次見,不禁亂了方寸,大聲地尖叫起來。

  “跟著我!”萬彩雲可不是會如此輕易便投降的人,緊緊地拉著妹妹的手,重新推入臥房之內,想從臥房另一側的窗子里逃命。

  可她在臥房里轉了一圈,卻驚訝地發現,唯一透光的窗子,已被人從外頭用木條釘得死死的,怎麼也推不開。

  啪啪啪!一連串如鞭炮般的炸響,臥房的木門和走廊的窗櫺頓時木屑橫飛,飛濺在身上,生生作痛。

  “他們有火銃!”萬彩月更加慌張,尖叫不止。

  自大明第一代黔國公沐英將火器帶到雲南之後,經過三百年,火器已經逐漸在土司和土兵中普及。

  可是,湯嘉賓不過是區區一典史,手下的那些公差衙役,還遠沒有到配備火器的地步。

  這時冷不丁的一串火銃激射,讓已經自以為久經風霜的萬彩雲也感到驚愕不已。

  “跟他們拼了!”走投無路的萬彩雲只能把心一橫,拉著妹妹,突然一個箭步,衝出臥房,朝著走廊外的窗子一頭撞了上去。

  窗子的木櫺已經被剛剛一輪火銃彈子射得千瘡百孔,被萬彩雲姐妹二人的身子一撞,頓時嘩啦一聲,碎了一地。

  窗子外往下兩丈,便是庭院。

  當萬彩雲姐妹破窗而出,一個翻身落地時,那些土兵正在慌慌張張地填裝火藥和彈子,見姐妹二人如神兵天降,全都嚇得亂了陣腳。

  萬彩雲一個魚躍,手中的鋼刀左右翻飛,轉眼間,便割斷了四五名土兵的腳筋,疼得他們慘叫連連,躺在地上不停地打滾。

  就在她還沒站穩腳跟之際,忽然耳旁生風,一柄柳葉刀已經挨著她的後頸削了過來。萬彩雲急忙反手一架,錚的一聲,格開刀刃。

  使柳葉刀的是湯嘉賓,為了捉拿凶手,他已經全副武裝。

  手中的兵器剛和萬彩雲的雁翎刀相磕,火花四濺,便立時使出了渾身力氣,大吼一聲,往前逼近兩步。

  萬彩雲是反握著雁翎刀的,雖然能夠避免引頸受戮的悲劇,但手上卻使不出太大的勁來。

  而且,她剛剛的一個魚躍前滾翻落地,還立足不穩,頓時被湯嘉賓逼得後退幾步,直到背靠在照壁上,這才停了下來。

  “彩雲姑娘,想不到你的身手竟如此了得,還是我太小看你了!”湯嘉賓咧嘴笑了起來。

  萬彩雲目光漂移,見妹妹彩月正和土兵們纏斗在一起,脫不開身來救她,急忙將腰一扭,身體軟軟地從側旁斜了下去。

  她的腰就像腿上的蛇,仿佛能夠隨時彎曲一般,當她整個上身往側邊一斜,湯嘉賓的柳葉刀使力落空,順著她的臉頰,嗆啷一聲滑了出去,在身後的照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湯嘉賓豈能如此輕易就讓萬彩雲走脫,見一刀落空,又緊忙一個箭步追趕上來,柳葉刀上下翻舞,轉眼間便挽出三朵刀花來,分上中下三路,直逼萬彩雲的要害。

  萬彩雲無心和他纏斗,眼下之計,還是脫身要緊。見湯嘉賓步步緊逼,急忙將手一揚,袖子里一道寒光乍現,直取湯嘉賓的咽喉。

  湯嘉賓怎麼也沒料到,這女賊竟還藏著暗器,叫聲“不好”,忙凌空一個後翻,袖箭幾乎是貼著他的鼻尖滑過。

  若是慢了半分,只怕那英俊的鼻梁便保不全了。

  擒賊先擒王!

  萬彩雲雖然沒有讀過兵書,卻也明白這個道理。

  今天自己身陷重圍之中,若不將湯嘉賓的狗命拿下,只怕她和妹妹誰也別想走脫。

  趁著他凌空後翻躲避之機,頓時旋身,如俯衝的鷂子一般,一頭撞在了湯嘉賓的胸口上。

  湯嘉賓一個趔趄,站立不穩,仰天栽倒在地。

  萬彩雲用力過猛,來不及穩住自己的身形,索性往前一撲,將整個人都撲到了對方的身上,用膝蓋牢牢地壓住他的胸口,喝道:“狗賊,納命來!”

  說罷,舉到便要刺下。

  “姊姊,不要!”萬彩月見狀,驚聲大叫。

  她雖然被十余名土兵一起圍攻,但由於武藝了得,顯得游刃有余,盡管脫不開身,卻一直注意著這邊的動向。

  一方面,她擔憂姐姐的安危,另一方面,也在掛念著湯嘉賓的生死。

  如果是單打獨斗,毫無疑問,湯嘉賓一定不是萬彩雲的對手。

  果然,當她替彩雲纏住了那些土兵之後,湯嘉賓瞬間成了俎上魚肉。

  萬彩雲一愣,手中不禁顫抖了一下。

  說時遲,那時快,忽的一柄巨大的板斧,劈頭蓋臉地朝著萬彩雲的太陽穴砍了過來。

  如果不是妹妹的那一聲喊,此時湯嘉賓哪里還有命在?

  但也正是她的那一下遲疑,不知從何處冒出一把板斧來,直接威脅到了她的性命。

  萬彩雲不得已之間,只能放棄結果湯嘉賓的打算,舉刀招架。

  但凡步戰,兵器皆是輕便為上。

  至於長兵重兵,都是戰場的家伙。

  也不知是誰,竟冒冒失失地一板斧砍來,縱然萬彩雲已經用雁翎刀招架,可那幾乎有千斤重的勁道砸在手上,還是令她虎口一陣刺痛,兵器差點沒有脫手飛出。

  萬彩雲忍著劇痛,握緊雙手,這才沒讓雁翎刀脫手,可是整個上身已經在巨斧的重擊之下,砸得她一頭仆在了地上。

  湯嘉賓頓時一個翻身,反騎在萬彩雲的身上,一手緊緊地鎖在了她持刀之手的腕上,一手牢牢地掐住了她的咽喉。

  萬彩雲頓時感到一陣窒息,眼前不停地發黑發暗。

  在混亂中,她看到了一名身高九尺的彪悍大漢,從照壁後面走了出來。

  她認得這名大漢,也算是翠月樓里的常客,阿迷州土司普名聲麾下的兵頭鐵志虎。

  由於出身行伍,所以使的兵器乃是一柄巨斧,剛剛的那一斧子,便是他砍過來的。

  “姊姊!”萬彩月見姐姐被湯嘉賓制服,急忙虛晃一刀,甩開圍著他纏斗的土兵,想要上前來救。

  可是鐵志虎已經將巨斧一橫,攔住了她的去路。

  “彩月,不要管我!快走!”萬彩雲眼見自己脫身無望,唯一能動的左手扳在湯嘉賓鎖著她咽喉的手臂上,這才讓她稍許能夠喘過一口氣來。

  她用盡身體里唯一的一絲力氣,對妹妹喊道。

  她視人命如草芥,唯一的掛念,卻是她的妹妹。

  “不!”萬彩月不依,還待拼死衝殺,可是此刻,火銃兵已經填彈完成,開始列隊。

  只能隊形完成,鋪天蓋地的槍子便會如同雨點一般襲來,縱使她有天大的能耐,也是萬萬躲不過去的。

  萬彩月見狀,用力地跺了跺腳,含淚一個縱身,躍上屋頂,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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