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原婉然與韓一同寢,向他提及他和手下相處,跟其他人不同。
韓一問道:“哪里不同?”
原婉然道:“前時你在翠水村教授武藝,大家感激,也似那些小旗這般圍著你,拿你當主心骨。你和他們一樣有說有笑,我總隱約覺得你們兩邊有些隔閡。彼時我尋思你相貌不凡,混在一般人自然顯得異類,如今看來,並不是那回事。你和手下在一塊兒說著胡語,比跟村民相處自在許多。”
韓一沉思她話語,不久道:“大家同樣來自西域,人不親土親。翠水村鄉里人情淳厚,我畢竟不是土生土長,和他們多少隔了層膜。”
原婉然握住韓一擱在身側床面的手,想像韓一身在異鄉,挨受過多少寂寞。
她又道:“相公,我們家里有田,你武藝高強,本可以作農夫或武師,卻在諸行百業選中商號通譯這門行當。”
她枕在枕上,問向韓一:“你這麼做,其中是不是有想家——西域那頭的家——的緣故,所以想親近相干的人事物?”
韓一墨眸流輝,目光溫暖,反握妻子的纖纖小手——他的小阿婉願意懂他,也懂得了他。
他道:“對,從前我只當自己通西鹼諸國語,又熟悉商號經營,做通譯比武師或農夫更合意。戰後重回西域……”他頓了頓,“彷佛心底某處被喚醒了,原來我很想念那頭的風土人情,只是有些事從前實在不能想,便不肯深思。”
原婉然猜度,韓一口中“實在不能想”的事,定然指家中那場大變故。
“相公,你在軍中可比做商號通譯開心?”
韓一默然,不久答道:“是。”
原婉然早前料中這答案,一顆心依然輕輕墜了墜。
她不動聲色,問道:“為什麼呢?”
“商號通譯要陪同東家應酬磋商談判,人事復雜;我那些手下雖有心眼,性情倒算質朴。”
他將原婉然的手輕輕握緊了些,“阿婉,你放心,我會遵守承諾,辭去軍職。”
原婉然將他的手抵在自己腮畔,既是感激他體諒自己而辭官,也想確實感受他略大的骨節和粗糙皮膚,在接下來說出某個決定以前,給自己謀求一些安慰。
她道:“相公,你從前說過,日後便再有戰事,也不會大舉興兵。”
“唔。”
“還有軍營操練,武官對打很少動用真刀真槍。”
“不錯。”
原婉然稍重地吸了口氣,而後道:“那麼,如果帶兵比其他行當讓你開心,你繼續待在軍中吧。”
“阿婉?”
原婉然擠出笑容,“你見識多,又是有主意的人,升了總旗並未動念辭活,可知在軍中,安危該當無礙。既然如此,我不願只顧自己心安,要你放棄軍職。”
她柔聲道:“相公,我盼你開心,我們無法舉家遷往西域,那麼就剩這個法子了。”
韓一定定凝注他的枕邊人,那溫柔可意人兒映入他眼簾,慰貼他五髒肺腑一片暖熱。
原婉然烏溜溜的杏眸鎖在他俊朗臉上,“只是,相公,你務必好生留心,保護自己,平安回家。”
韓一將她摟了過來,一會兒在她耳畔低語,“阿婉,我家仇已報,按族中風俗,今年有資格祭拜先人了。我要告訴他們,自己娶了多體貼的妻子。”
原婉然被夸,笑生雙靨,粉腮微暈,心中記著更大的事,問了他族中來歷和習俗,好一起料理准備祭祖。
到韓一祭祖那日,他將族中祭辭譯成大夏語,教予原婉然。原婉然開口,說出了一篇胡語,雖算不上字正腔圓,倒也像模像樣。
面對韓一詫異目光,原婉然笑得有些羞赧。
“說的可還行?這陣子,我和趙野悄悄拜師,一齊學胡語,包括祭辭。以後你在家里,也有人和你說家鄉話。”
在此之前,原婉然在烤肉宴上,由其他小旗娘子那兒聽來,她們丈夫的頂頭上司——彭百戶,其娘子熱衷找丈夫手下妻子小聚。
當她收到彭百戶娘子邀請,思量韓一在軍中供職,自己不好不敷衍一下他上司家眷,便答應邀約。
誰知此去,竟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