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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一切有我

野有蔓草 丁山珂 4157 2024-03-03 21:28

  原智勇扶了蔡氏要走,村長、范秀才和金枝嫂也趁亂溜了。

  冤家對頭離眼前,原婉然心境大寬,站在她身旁的趙野卻冷冷道:“站住。”

  原智勇抖了抖,雙手幾乎環抱蔡氏地回過身。“做、做、做什麼?”

  趙野不搭理他,低頭問向原婉然,“有話對他們說嗎?”

  原婉然怔愣,她對那兩人還能有什麼話說?最好從此別過,永生永世不再相見。

  猛地,她記起這兩年,幾次夢見兄嫂。

  場景都落在為婚事對質那日,可韓一不在,趙野也不見人影,單單她和兄嫂三人。

  她滿肚子冤,卻啞了嗓子無法分說,兄嫂則長舌亂舞,如同在娘家時那般加以嘲笑辱罵,生生把她氣醒。

  這以後或許永不會再見他們,如果此時繼續靜默,那些她在夢里極欲鳴出的不平,或許永遠只能爛在肚子里。

  趙野瞧出苗頭,溫聲道:“想說什麼盡管說,一切有我。”

  原婉然對上那雙?子,似笑非笑里蘊了鼓勵,一只有力的手在自己背後穩穩承托。她不猶豫了。

  “你們……”原婉然望向兄嫂,沉吟一陣,道:“你們老要別人有良心、講良心,可對自己一點都不講究良心,說謊害人不帶臉紅喘氣。成天把良心掛在嘴邊,不過想藉它的名頭,掐住別人占便宜。”

  她又說:“你們騙我嫁人換錢,又追到夫家,打我和我家家業的主意,哪怕我是羊,一頭羊你們究竟要殺幾次才滿足?豺狼虎豹吃人還都只吃一次。”

  反了反了,原智勇臉頸漲成豬肝色,他原智勇何方神聖,老原家的一家之主,三代單傳的男丁呐!

  他親娘在世時,都奉他為主心骨,事無大小,乖乖依從他拿主意,怎麼原婉然——一個托生在原家的賠錢貨——碰上他不但不屏氣斂息,反倒膽敢說他的不是?

  是可忍,孰不可忍。

  原智勇嘶聲道:“你個潑婦,誰遇上你就——”

  “人見人愛。”趙野飛快接口。

  原婉然低頭,抬手摀住刷地紅了的粉頰。趙野當著許多人這樣說她,太肉麻了。

  趙野一吭聲,原智勇的膽量便頂多夠他喃喃:“我就不愛。”

  趙野笑道:“既是‘人見人愛’,自然你不愛。”

  鄭大娘和官老爺子強抑笑意,鄧大娘和其他人稍後也無聲微笑。

  原智勇終於醒過腔,丫的趙野罵他不是人呢!

  說這時遲,那時快,趙野大步流星走上來,把原智勇扯離蔡氏,照他臉上左右開弓。

  隨著兩聲響亮的皮肉拍擊,原智勇的身子跟著自家的頭一下歪這里,一下歪那里,踉踉蹌蹌。

  好容易站穩,兩頰燎火似地辣痛,嘴里滿口腥甜,涎水多得堵得慌,往外一吐,嚇,全是血,還帶出一顆牙齒。

  蔡氏嚎叫:“殺人啦。”

  原婉然跟其他人一樣,教趙野猝不及防動粗驚呆了,蔡氏尖叫刮耳,她這才回神,上前拉住趙野。

  幸好趙野揍了那兩下便收手,對原智勇道:“你壞我娘子名節,把她往死路逼,又強拆我夫妻姻緣,斷你四條狗腿都不解恨。算你走運,我娘子心慈手軟,見不得人受苦,看在她份上,爺饒你最後一回,從此兩家活不見面,死不臨喪。你們誰再敢來煩她,就跟我拳頭說話。”

  原婉然困惑了,今日這一吵,她和娘家想當然爾恩斷義絕,無須特別聲明。

  再者,她的手足情份已在原智勇連番凌逼之中磨了精光,之所以阻止趙野打人,不過怕他收不住野性鬧出人命官司。

  按趙野人精手黑的作派,該會料到她不在乎原智勇受罪而下狠手,那麼為何又拿她作理由放過原智勇呢?

  原婉然過了一陣子終於想通,趙野在維護她。

  趙野把她說成念舊情的一方,自己則扮黑臉,放話同原家夫妻絕裂,日後縱然有閒人站著說話不腰疼,主張大家親烕,記仇者無情,那些非議會全朝趙野去,她原婉然對娘家不聞不問,則是縱然心軟但嫁夫只得從夫,人情義理都說得過去。

  原智勇敢怒不敢言,和蔡氏你扶我,我扶你,灰溜溜走了。

  他告訴自己,妻子身懷六甲,且受了一場驚嚇,必須盡快回家休養,今天姑且放趙野一馬,日後逮到機會,定要他好看。

  蔡氏後來生了個男孩,夫婦倆美得樂開花,可孩子幾天後便去了,蔡氏亦心痛病倒。

  原智勇忙著尋醫抓藥醫治妻子,再記不起找趙野理論的雄心,此是後話。

  再說這日,趙野駕了一輛馬拉的敞車來接人,原婉然養了一群雞,本來打算留幾只裝進雞籠放上車帶走,余者送人,方便請托他們幫忙巡韓家屋子、轉告韓一她的去向。

  臨了念頭一轉,她通通送了出去,好省去裝籠的工夫,趕緊進城。

  她送鄭、鄧兩位大娘和官老爺子的雞比旁人多,而且最肥大。

  眾人連聲道謝,因原婉然搬家,要收拾行李,不便多留打擾,很快散了去,鄧、鄭大娘多留了一會兒,李大則最後才走。

  那高塔般的獵戶看看原婉然,看看趙野,夫妻倆青春貌美,十分登對,不免自慚形穢。

  “韓嫂子……”李大頓了半天,末了只說:“你好好保重。”又認真叮囑趙野:“好好待她。”

  原婉然捏把冷汗,她感激李大好心,但他一個外男插手她和趙野的夫妻家事,會不會勾動趙野肝火?

  “自然。”趙野答道,心平氣和。

  李大嘆口氣,一半惆悵一半欣慰,大步離開。

  “他待你倒是真心,”趙野對頗為意外的原婉然說:“這種落水狗我不打。”

  提到狗,原婉然心中一動,當下卻不便多說,進屋整理行囊。

  趙野早有搬家的話,讓她准備好只帶她的私人物什細軟,家具器物、碗筷瓢盆全留下,到了京城他自會置辦安排。

  原婉然贊同這麼做,盡管京城住處另外布置得多費錢,但日後韓一回來,屋外草木、屋里布置都是老樣子,必然心里踏實。

  原婉然的東西少,不花多少工夫便搬運停當,奔向京城。

  大敞車緩緩駛過鄉間大路,原婉然讓趙野催馬匹跑快些,“趁早上衙門,把韓家的田地、屋子過到你名下。”

  與她並肩坐在駕座的趙野笑了,“怎麼,田契會咬你的小手指頭?”

  “我哥嫂……”原婉然說起“哥嫂”兩字,像吞了蒼蠅,皺起小臉,“蔡重受傷,開銷大,哪天他們沒錢,保不定又變著法子打壞主意,能防的還是防著點。”

  趙野摸摸原婉然的頭,難得正經,“別擔心,有我在。”

  原婉然回以感激一笑,可心底疑惑和不安翻攪著,像面粉和滾水,攪拌成團,隨著時間發酵,越脹越大,梗得她難受。

  馬車行了一程,原婉然舉目四望,附近曠野無人影。她考慮再三,幾次開口又閉上。

  “有話直說。”趙野執韁繩,一徑望向前方。

  原婉然遲疑一會兒,“我說了,說的不對,你別生氣。”

  趙野笑道:“能氣著我,算你本事。說吧。”

  她再次環視四下,明知無人,依然輕輕說:“是你放狗咬蔡重嗎?”

  趙野不動聲色,隨口反問:“為什麼這麼猜?”

  “李大講,野狗撲倒蔡重咬他……咬‘那里’。人躺平了,哪兒都能咬,野狗為什麼偏偏揀‘那里’咬到稀爛?倒像專門衝著‘那里’去似的。——我記得你說過,你能弄狗來,指哪咬哪。”

  “沒准野狗就愛跟那話兒過不去呢?”趙野戲謔,見原婉然不響,摸摸她的頭,“不要緊,你說下去。”

  趙野一派輕松,似乎並不忌諱深究這事,原婉然便放膽道:“倘使蔡重挨咬是遭人設計,設計他的人那會子准在附近,才好拿捏時機,認准人,指揮狗撲咬。蔡重或別人懷疑這事有鬼,必要往他仇家里找嫌犯,那會子可能出現在附近的人都擔著嫌疑。上回你讓我別提你的行蹤,今天向村人假裝這幾天才到家,正好把自己摘干淨,讓別人疑心不到你身上。”

  趙野笑著輕捏捏她面頰,“我娘子挺伶俐的,一猜就中。”

  真的是趙野……原婉然睜圓眸子,她多少認定蔡重受傷出自丈夫手筆,可得到證實,猶然免不了驚嚇——害人傷殘、斷子絕孫,事體非同小可。

  趙野收回手,“嚇著你了?”

  原婉然呐呐道:“打他一頓便夠了。”

  趙野軒眉,“這樣你就氣平了?”

  原婉然搖頭,她永不原諒蔡重,可是……

  “打他只要別打出好歹來,官府不會管,現如今你犯的事太大,萬一紙包不住火,罪刑很重。”

  趙野不以為意,摟過她拍拍肩膀。

  “放心,我做事干淨利落。”

  當日原婉然掙開蔡重逃了,蔡重跌入墓穴,後腦勺磕中鋤頭昏了過去,他跳下墓穴,要對蔡重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刀子出鞘,他卻停手。

  捅蔡重幾個血窟窿,自己固然痛快,婉婉怎麼辦?

  蔡重來翠水村找婉婉,受人刺傷或送命,官府或蔡氏追查起來,頭一個要找上婉婉,她遭人輕薄的事或許捂不住。

  他的小妻子已經受了莫大委屈,再陷進丑聞里,教旁人說長道短,該多折磨?

  那麼一停頓,他想到對一個男人,尤其一個仗著膂力欺凌女子的男人,有種處罰比奪去性命還要可怕。

  這種懲罰必須以意外形式發生,不顯一絲人力痕跡,好杜絕一切牽扯上原婉然的可能。

  他消失了近一個月工夫,一半時間便是籌備這場報復,同時等待蔡重由蛇咬恢復過來,出門尋樂。

  原婉然心事重重,一會兒恨蔡重惹事,一會兒懊悔當日自己動作快些,趕緊回家,或者手不離鋤頭,在蔡重攻擊時敲他一記,說不定可以避開後來的禍事,免了趙野犯法傷人。

  “婉婉,”趙野問道:“覺得我下手狠嗎?”

  原婉然沒花多少工夫思量,便搖頭。“對蔡重那種人,不算狠。早有人這樣做,倒可以讓他少害些人。”

  趙野聽出里頭有文章,“蔡重還害過誰?”

  原婉然警覺說漏嘴,抿唇不語。

  趙野驅車無聊,磨著原婉然吐實,原婉然支吾半日,他假作嘆息:“能要命的秘密我都不暪你,你卻防著我。”

  原婉然過意不去,再三囑咐他別告訴旁人,方才松口:“我娘家後頭是一片竹林……”

  那一日,她進竹林挖筍,臨回家時,發現發間頭繩松脫,不知落在何方。

  她只得那一根頭繩,沒了,沒得挽束頭發,兄嫂立刻要察覺,必定會數落她不惜物,罵上幾天。

  她得找回來,而且得趕緊找著,否則回家遲了,耽誤燒火做飯,一樣是一場好罵。

  她走著找著,忽然遠處一叢竹子簌簌響動,夾雜男人粗喘,女人呻吟。

  原婉然大吃一驚,敢是竹子成了精?

  她定在原地沒敢過去,一會兒竹子越搖越急,男人殺豬似大叫幾聲,一切歸於寂靜。

  她立了一陣子,忖度過了這些時候,竹子精該走了吧,便硬著頭皮過去找頭繩。

  走到聲源處附近,透過林隙一看,卻是蔡重和村里一位姐姐,兩人非親非故,居然一塊兒系裙褲腰帶。蔡重笑著,姐姐臉色則很壞。

  想象中那處有人也該是竹子幻化的人形,映入眼簾的卻是她都認識的凡人男女,對彼此做不合禮數的整衣動作。

  原婉然腦筋一下轉不過來,那姐姐卻眼尖瞄到她。

  兩人四目相交,原婉然愣了愣,不知怎地,倒像自己做了賊,心虛拔腿逃跑。

  姐姐追上來,抓住她肩膀一陣亂搖,“你瞧見了?你瞧見了?”指甲深深掐進她肉里。

  原婉然吃疼,對那姐姐張牙舞爪的反應既害怕又困惑,慌亂嚷著:“不知道,不知道。”

  那姐姐突然軟弱嗚咽,“我並不想這樣,他逼我來,你別說……”

  蔡重由在後頭走上來,“押她過來,咱們三人來個大雜燴。”他扯松剛系好的褲腰帶,陰險笑著,“她也下水了,便不敢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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