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身上穿什麼顏色的衣服?”楚三追問一句。
“外面包著米黃色,里面穿的是淡藍色……”李淮的聲音有些抖,兩眼瞪紅的他硬是沒有落淚,莊田已悄悄轉過身去,用衣袖猛擦臉。
雪猶在下,狼嚎已遠去,救援車又來了一輛。
在鎮武裝部待到天亮,內心沉痛的李淮不願張揚,讓莊田租了一輛車,便和楚三分手,匆匆離去,這也許是李淮這輩子中第一次不敢面對,不想面對的事情,他不知道該如何跟妻子蘇涵涵解釋。
楚三其實不是他的真名,他叫楚關山,揚州人,因為犯了罪,他一路亡命天涯,最終落腳褶子鎮,做守林人已有多年。
忙活了一晚的楚關山回到家,大雪已經把他建在山坳中的木屋屋頂全覆蓋了,屋檐的冰還結不牢固,風一吹,冰渣子紛紛掉落,濺了楚關山一身,他警惕眺望一下四周寂靜山野,以及木屋外堅固的籬笆,拍了拍身上的冰屑,打開門,走了進去,屋里到處是照片,楚關山喜歡攝影,荒山野嶺有時也有美景,他都一一拍下來。
和李淮分別後,楚關山的心特別堵,他不想殺死野狼,守林這麼多年,他幾乎把野狼當成了鄰居,說不上遠親不如近鄰,但對狼多少有點好感,這次射殺了這麼多野狼,他心情可想而知。
哎,誰想到野狼主動攻擊人呢,楚關山氣得直咬牙。
放下裝有五十萬現金的行李包,兩條體格碩大的黑背大狼狗不知從什麼角落竄出,直奔楚關山的身邊,搖頭甩尾,楚關山摸了摸它們的腦袋,小心翼翼地走向里屋,掀開布簾子,只見一位約莫三四歲的小女孩正在炕上熟睡,她雪肌粉紅,眉目如畫,漂亮得惹人喜歡。
楚關山沒有吵醒小女孩,他躡手躡腳地轉身,留下一條黑背守家,自己背好獵槍,帶上另一條黑背離開了木屋,他要兌現承諾找李淮的兒子,能不能找到是一回事,但必須找。
走了兩個小時,楚關山來到昨晚李淮翻車的地方,不少修路工人正在清理燒毀車子的殘骸,那幾座遭到撞擊的水泥路障已有斑斑裂痕,每一年,這段危險公路總會吞噬十幾條生命,修路工人見慣不怪,不知以後誰又不走運了。
楚關山帶著黑背越過路障,往公路邊的山林走去,野狼已不見了蹤影,但荊棘草枝上,到處留有狼毛,楚關山讓黑背聞了聞狼毛,黑背馬上搖尾疾走,楚關山努力跟上,憑著黑背的嗅覺,憑著楚關山多年守林的經驗,要找到狼群似乎並不難,但要找到男嬰就難說,一歲大的嬰兒,還不夠兩只狼填肚子。
“哎。”楚關山輕輕一嘆,喃喃道:“能找到遺骸就不錯,狼再餓,總不會把骨頭全吞進肚子。”
有了這個信念,楚關山就有了一絲信心,可是抬頭一看漫山的白色,他又氣餒了,嬰兒骨架不大,大雪輕易就能把骨骸掩埋,想到這,楚關山又是一嘆:“反正盡人事吧。”
嘆完,他跟隨著黑背,漫山遍野地尋找起來。
整整找了一個上午,也找不到任何痕跡,陰霾的天空又下起了雪,楚關山有些累了,坐下來喝口水,准備給黑背吃一些自制的狗糧,突然,黑背飛速跑來,汪汪狂吠,轉身就跑,楚關山一驚,馬上收拾跟上,追了幾十米,在一灌木叢里,赫然掛著一片殘布,米黃色,有血跡。
楚關山找來一根樹枝,把殘衣勾到手,用手一摸,再用鼻子一聞,心里既喜也悲,喜的是,殘布是米黃色,應對了李淮所說嬰兒身上的衣物顏色,而殘布上的血跡猶新鮮,嬰兒有可能就在附近。
悲的是,有血跡幾乎等於死亡,狼嗜血,包裹嬰兒的布衣都已被咬爛,嬰兒哪還有命在。
楚關山搖了搖頭,把殘布小心翼翼地放進皮襖里。
“走,我們去掏掏狼窩,可能找到骨頭。”
楚關山給黑背喂了一抓狗糧,眺望遠處的山林,他隱隱有些怒火,與野狼打了十幾年交道,他了解野狼,知道野狼懂人性,國家禁令射殺野狼,野狼很快就感受到人類的善意,日積月累,它們對人類只有警惕,而不再懼怕,仿佛心有靈犀,大家相安無事,和睦相處,極少有攻擊人類的事發生,就算是攻擊人類的家畜,一旦受到人類嚴厲反擊後,野狼也不再犯了。
可沒想到,野狼不僅僅攻擊人,還殺死嬰兒。
“野獸就是野獸。”楚關山越想越怒,他知道狼窩在哪里,就如同養蜂人很清楚野山蜂的蜂巢建在什麼地方一樣。
翻過一座山,進入一處人跡罕至的密林山腰,在黑背指引下,楚關山終於找到一處很隱秘的狼窩。
獵槍子彈已上膛,楚關山小心翼翼地靠近狼窩,這很冒險,他不是不怕,而是判斷昨晚殺死了很多野狼,狼窩的防守不會強大,又下雪了,公狼基本都出去覓食,此時的狼窩應該只有小狼崽和懷孕的母狼。
即便是懷孕的母狼,也極其凶悍,楚關山一步步靠近狼窩,黑背發出呼呼聲,弓著身子,目光凌厲地盯著狼窩口。
突然,兩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狼崽從狼窩嘻逗中奔跑出來,見到黑背和楚關山,這兩只小狼崽竟然一點都不怕,黑背躍躍欲試,齜牙咧嘴,只等主人發號。
楚關山警惕查看了一下四周,猛地出手,一下子把兩只狼崽抓住,抱在懷里,也就在這一瞬間,一條毛色雪白,體態豐滿的母狼從狼窩衝出,對著楚關山和黑背怒吼,黑背放聲狂吠,一觸即發。
楚關山大聲喝住了黑背,他從懷中取出帶血殘布,朝母狼揮了揮,然後小心翼翼地扔過去,那母狼看了看殘布,目光凶狠地瞪著楚關山,鼻子微動。
楚關山用手指指狼崽,又指指血布,空氣似乎短暫地停頓,母狼似乎明白了楚關山的意思,它停止了吼叫,目光陰冷地看著楚關山。
與狼打交道多了,楚關山能感覺到一點狼的思想,他默默注視了一下母狼,示意黑背離去,自己抱著兩只狼崽轉身,母狼沒有追擊,楚關山不敢懈怠,有多快走多快,否則公狼回來,會誓死搶奪狼崽。
回到木屋,楚關山找來一只鐵籠把兩只狼崽關好,一位梳著兩條小辮子,眉目如畫的小女孩從楚關山身後探出頭來,脆聲問:“爸爸,這兩只狗狗叫什麼名字。”
楚關山慈愛道:“這可不是狗狗,是狼崽。”
“那不一樣嗎?”小女孩說話又緩又嗲,煞是好聽。
“不一樣,凶著呢。”
楚關山給鐵籠里撒了一把狗糧,兩只小狼崽可能餓壞了,也不挑剔,呼嚕嚕地吃起來,楚關山又喂一把,小狼崽喘息的功夫便吃得一干二淨,惹得小女孩興致勃勃,她蹲到鐵籠邊,脆聲道:“我見它們好可愛,一點都不凶。”
“那是它們還小。”楚關山老實說。
小女孩一激靈,馬上站起,撅著小嘴說:“不好玩,還是媽媽那里好玩。”
楚關山抱起小女孩來到窗邊,指著陰霾的天空嘆息:“菱菱,下雪了,你就要回媽媽那邊了,媽媽過兩天就來接你走,爸爸舍不得你走呀。”
“我也舍不得爸爸。”小女孩撅了撅小嘴,脆聲問:“爸爸,你為什麼不跟我一起回媽媽那里?”
楚關山似乎早知道女兒會這麼問,馬上微笑回答:“爸爸喜歡這里。”
小女孩撒嬌:“嗚嗚,問媽媽,媽媽也這樣說,你們各說各的,討厭……”
楚關山哈哈大笑,刮了刮小女孩的鼻子,憐愛道:“晚上,爸爸給你包餃子。”
“好喔。”
小女孩開心地鼓起了掌,其實,餃子她經常得吃,也不是什麼稀罕之物,她之所以鼓掌,只是為了讓爸爸開心,年紀雖小,她卻已很懂事,知道這兩天要跟爸爸分別,等來年的夏天才能見面,所以她盡量討爸爸高興。
說干就干,放下小女孩,楚關山馬上燒水剁肉,和面弄餡,天色剛暗下來,小女孩就吃到了美味的香菇肉餡餃子,加上一碗鮮美的肉菌面湯,小女孩吃得眉開眼笑。
屋外,雪越下越大,遠處兩聲忽然而至的“嗷嗚……”刺破了大雪紛飛的夜空。
正咀嚼餃子的楚關山心一跳,緩緩放下了碗。飯桌邊,小女孩歪著脖子問:“爸爸,這是狼叫嗎?”
“是的。”
楚關山微笑著站起來,穿好皮襖戴上棉帽,拿起了獵槍,指著屋里的兩條黑背,柔聲叮囑說:“菱菱,你跟大熊二熊待在家里,不許亂跑。”
小女孩點了點頭,臉色迅速陰沉下來,因為她記得楚關山說過狼很凶。
趴在窗口,透過模糊的玻璃,小女孩瞪大眼睛看著楚關山走出木屋,他左手持槍,右手提汽燈,來到籬笆旁,小女孩張大了嘴巴,因為她看到有三只野狼緩緩出現,突然,楚關山猛地蹲下,放好了汽燈,一手捧起籬笆下的一個包裹,飛速跑回木屋,關上門,楚關山大吼:“菱菱,快拿爸爸的急救藥箱到里屋……”
小女孩馬上離開窗口,在木屋的角落里找到了急救箱,用力抱起,搖搖晃晃跑進了里屋。
暖炕上,放著一個殘破帶血的包裹,包裹里赫然是個嬰兒,楚關山迅速脫掉皮襖棉帽,小心翼翼地解開血跡斑斑的包衣,嬰兒動了動,眼睛睜開了一下,又無力閉上。
“菱菱,快拿一小碗面湯來。”楚關山大喊。
小女孩轉身出去,不一會便端來面湯,楚關山吩咐小女孩給嬰兒喂面湯,他自個則取出酒精,消讀液之類的東西,不一會,一把小巧的剪刀和一把鋒利的剃刀經過消讀後,整齊地擺放在炕上。
小女孩不敢看嬰兒的雙腿間,那里已血肉模糊,她細心地給小嬰兒喂面湯,每喂一口都用小嘴試過是否過燙,嬰兒仿佛餓極,閉著眼睛吃不停,小半碗面湯給他吃了個精光。
“爸爸,還喂他嗎?”小女孩問。
“不用了,你先出去。”
楚關山說完,馬上用一把大剪刀剪下嬰兒身上的衣服,很快,嬰兒全身光溜溜。
站在門簾邊的小女孩一聲驚呼,趕緊跑開,她好奇偷看了一眼,見嬰兒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褲襠處已有東西不見了,那里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楚關山沒空責怪女兒,他本想盡快給嬰兒止血,可他看到嬰兒的生殖器已不見去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這還要多謝天氣寒冷,血流得慢,否則嬰兒早死了。
怎麼辦,嬰兒的生殖器沒了,男人如果沒了這個東西還能叫男人嗎?
楚關山焦急不堪,救人救到底,救完整了說不准有更多報酬。
關鍵時刻,楚關山想到了錢,他不是聖人,他比誰都需要錢。
這時,門簾外傳來小女孩的脆聲:“爸爸,割掉狼崽尿尿的東西給他縫上行不?”
有點啼笑皆非,可情急之下,哪容得楚關山多想,他一拍大腿,吼道:“我盡人事而已,就這麼辦了。”
天氣很冷,楚關山卻已滿頭大汗,他來到鐵籠邊,選了一只比較大個頭的狼崽,強硬給它注射了一劑麻醉針,待狼崽昏迷,他立即抱它進里屋,小女孩端來了一盆熱水,漂亮的大眼睛閉了又開,開了又閉,很不想看,又不得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