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春暖花開,翠柳鶯啼,午後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湛藍的天空中飄著幾朵淡淡的白雲,綠油油的山坡上開滿了各色的野花。
坡下一條小河蜿蜒流過,清澈見底的河水中幾尾小青魚快活的游著。
幾匹馬兒在河邊悠閒地吃草,一副濃濃的田園風光。
小河邊的草地上,一個老者坐在一輛馬車邊,半眯著眼睛享受著和煦的春風,滿面笑容的看著一個兩三歲大的女孩在不遠處山坡上的野花叢中玩耍。
小女孩長的十分可愛,胖乎乎的鴨蛋臉,翹著兩個小辮子,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彷佛會說話一樣。
她在草地上跑了一陣有些累了,於是回到老人身邊,一邊往他身上爬一邊撒嬌著喊道:“爺爺抱,爺爺抱。”
老人對這個小孫女十分疼愛,一把將她抱起,放在腿上,撫摸著她 的頭發說道:“依依玩累了吧?要睡午覺了。”
“不要,我要聽故事。”小女孩倔強的噘起了嘴。
“好,我們講你爹爹中狀元,金殿對詩,騎著大白馬夸官的故事好不好?”
“不要,我要聽媽媽打仗的故事。”
老爺子沒想到她小小年紀就受了母親的影響,不禁微微皺眉。
“女孩子家,聽什麼打打殺殺的故事,給我回馬車上睡覺去。”
隨著話音一個頭戴方巾身穿青衫的公子從山坡上走了下來,正是張文彬,這個女孩便是他和葉青萍兩年前所生的女兒張依依。
看到父親,小女孩喊了聲爹,卻依舊縮在爺爺的懷里,顯得有些害怕。
老爺子瞪了兒子一眼,訓斥道:“你凶什麼凶,把孩子都嚇壞了。依依不想睡覺就別睡,爺爺給你講故事。”
“爹,這孩子都被你和清萍慣壞了,小小年紀就學會了撒潑耍賴,以後還得了。”
小女孩見父親沉下了臉,心中害怕,趕緊跳下地,跑到他腿前,抓住他的褲腿,瞪著兩只大眼睛,一臉可憐的望著他,弄得張文彬也哭笑不得。
“咦,萍兒呢?怎麼沒跟你回來?”
“爹,她好不容易來一次,就讓她一個人多待會吧,反正天還早。”
張文彬說著抱起女兒,在父親身邊坐了下來。
山坡的另一邊是一大片草地,地上開滿了野杜鵑,姹紫嫣紅的花叢中,葉青萍坐在兩座墓碑前,一邊編著手里的花環,一邊輕輕的說道:“娘,姐姐,這次我把依依也帶來了。這孩子長的真快,我年前才給她做好的衣服又穿不了了,這樣下去,很快就長成大姑娘了。蘇茹的兒子也兩歲了,聽說長的可壯實了,跟他爹一樣……我今天去看過魏青了,想來他在那邊陪著李小姐,也不會孤單……”
葉青萍自言自語的述說著,連一些家長里短的事情也不落下,一直到日頭偏西才緩緩站起身,將編好的花環放在墓前,恭恭敬敬的跪倒,磕了三個頭,說道:“上個月反賊黃巢卷土重來,在淮南大敗王建中的數萬大軍,直逼洛陽。前线軍情告急,陛下心急如焚,據說點名要讓我掛帥出征,恐怕這次再難推辭。女兒此去前线,必是一場惡戰,也不知道能不能盡快回來,明年只怕無法來看娘和姐姐了……”她說道這里不禁心中郁郁,神色有些黯然。
“清萍,你我身為大唐官員,既食俸祿,國家有難時為國效力也是理所當然。更何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被反賊打到長安,你我的小家也保不住。戰大將軍神勇無敵,戰無不勝,區區一個反賊黃巢何足掛齒,我和依依在長安等著你得勝回來。”
插話的正是張文彬,原來他左等右等也不見葉青萍回來,依依又吵著要媽媽,無奈下只得抱著女兒來尋妻子。
葉青萍從丈夫手中接過已經睡著的女兒,低聲說道:“如今與以前大不相同,那時我有太後作靠山,手下都是精兵悍將,別說黃巢,就是王仙芝也不在話下。可現在田令孜大權在握,在朝中黨羽遍布,我在河南河北的那些舊部早都被撤換,我孤身一人去前线,兵不知將,將不識兵,處處受監軍掣肘,這仗如何打得勝?更何況聖上對我並不放心,時刻對我猜忌提防,此次將蘇茹和陸彪請出山為的就是制衡於我,我以前坑害過他們,難保他們這次不會公報私仇。退一步講,就算這仗僥幸打勝了功勞也輪不到我,打輸了卻要我來背黑鍋,此行實在是如履薄冰凶險之極,若是能想個辦法推辭掉就好了。”
張文彬笑道:“你在家待了三年怎麼膽子也變小了,以前你可不像現在這樣畏首畏尾。”
葉青萍白了他一眼,嘆道:“以前我孤身一人,在世上無牽無掛,死也死的干干淨淨。可自從有了你和依依,有了現在的一切,我怎麼舍得離開?自然能不冒險就不冒險。”
“娘,你要去哪里?”
依依不知道何時已經醒了過來,睜著大眼睛迷惑的望著她。
葉青萍摸了摸她的小臉,笑道:“娘聽說南邊有好多好玩的東西,准備去給你尋來,依依在家聽話,不要惹爹爹生氣。”
“不,我不要娘走。”
小女孩一聽說她要離開,頓時大哭了起來。
葉青萍心中難受,卻狠著心冷下臉來厲聲訓斥道:“娘在戰場上受傷流血也沒哭過,你是我的女兒,怎麼這麼沒出息?你再哭我就不要你做女兒了。”
依依見一向對自己百依百順的娘親真的生了氣,也被嚇得止住了哭聲,轉過頭慌張的看著張文彬。
葉青萍長嘆一聲,緊緊地把女兒抱在懷里,親了又親,眼淚卻不由自主流了下來。
唐廣明元年,皇帝封葉青萍為剿賊大將軍,率軍前赴淮南平定賊亂,並親自在長安南郊外賜御酒給她餞行。
葉青萍跪謝了皇恩,與來送行的大臣一一道別,最後和丈夫女兒灑淚而別,帶著兩千名新兵踏上了征途。
十年前,她在漫天風雪中義無反顧的走上了戰場,建立了卓越功勛,開創了那個屬於她的時代。
十年後,功成名就拜將封侯的她再次拿起了塵封的刀劍,騎上戰馬重返沙場,不為建功立業,不為光宗耀祖,只為保護自己深愛著的家人。
望著遠處涼亭中的丈夫和向自己揮動著小手的女兒,葉青萍心中一陣酸痛,再也不忍心回頭去看,緊催胯下戰馬,雲中墨一聲長嘶,四蹄紛飛,揚起一路風塵,片刻間就去的遠了。
光州大帥府里,葉青萍面色凝重的看著桌子上的地圖,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地圖上密密麻麻插滿了黃色的小旗子,每一支小旗都代表著一路反賊,整個淮南道已經變成了狼煙遍地的戰場。
此次南征,她經過河南山南兩道一路南下,沿途殘垣斷壁,村落荒蕪,本來良田萬里、五谷豐登的錦繡中原卻變成了赤野千里、餓殍遍地的不毛之地。
不堪苛捐雜稅農民紛紛離開了家園,忍飢挨餓,到處流浪,已經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路邊餓死病死的百姓隨處可見,白骨累累,就連她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看了也不盡悚然動容。
葉青萍一路輾轉,好不容易才到了淮南前线,卻發現這里的情況更糟。
掌軍的幾個節度使擁兵自重,各自為政,根本不聽號令。
他們為了保存實力不但不和黃巢決戰,反而任由他大肆搶掠橫行,更有甚者跟在他後面趁火打劫,所過之處寸草不留,民不聊生。
更可恨的是那幾個掌管軍中大小事務的監軍,這些宮里來的宦官對軍務一竅不通,整日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將唐軍中搞的烏煙瘴氣,士氣低落。
其中最為囂張是一個叫田砷的監軍,此人本是一個不學無術的流氓,自從認了田令孜做干爹後一步登天,成了五品游擊將軍。
他仗著有人撐腰在軍中胡作非為,膽大包天,當著面就對葉青萍指手畫腳,根本不把她這個皇帝親封的剿賊大將軍放在眼里。
“要不要先拿他開刀?”
葉青萍眼中閃過一絲殺機,只有殺了田砷,敲山震虎,把軍中關系理順,再和反賊決戰才有勝算。
但這樣做無異於和田令孜翻臉,如今已經不比從前,她在朝中無權無勢,一家老小又都在長安,若是貿然開戰後果不堪設想。
葉青萍左右為難,心中一急,忍不住一陣劇烈的咳嗽,幾滴紅色的液體濺在地圖上。
她連忙伸手捂住了嘴,攤開手一看,發現掌心處多了一抹殷紅的鮮血。
葉青萍無奈的搖了搖頭,一陣苦笑。
修羅血瞳雖然臨陣威力極大,卻是一把雙刃劍,自從在自在天閣射殺李摩醯後,每到夜晚葉青萍胸口就絞痛難忍,咳血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而這一次連李桓也束手無策。
她心知自己時日無多,無可奈何下只能順其自然,索性一心一意守在丈夫女兒身邊和家人共渡最後的時光。
葉青萍本以為可以在家中看著女兒長大,安靜的度過余生,哪里想到賊患又起,只能硬著頭皮再次披掛上陣。
“還是算了吧。教訓他一下把他趕走,給自己留條後路吧。盡快解決了黃巢,在入冬前趕回長安。”
葉青萍微微吁了口氣,突然覺得異常的疲憊,只想倒頭睡去。
第二日她就找了個借口把田砷抓了起來,打了三十大板後趕回了長安。
在她看來,這個潑皮無賴只不過是田令孜二十多個干兒子中的一個,她只稍微教訓了他一下,算是給田公公留足了面子。
然而葉青萍做夢也沒想到,田砷其實是田令孜入宮前和別人的老婆私通生下的兒子,是他的心腹,這一次她算是捅了馬蜂窩,一時的痛快終將給她帶來一場彌天大禍。
趕走了田砷之後,葉青萍精神為之一震,開始徹夜不眠的著手整頓軍隊。
她憑借著多年在軍中積累起來的威望提拔舊部,打壓異己,將下放已久的劉牧,張奎等人重新請出山,一番快刀斬亂麻後終於再一次把軍權牢牢抓在了手里。
一切辦妥後,葉青萍馬不停蹄只身一人前往和州,拜訪了蘇茹和陸彪。
雖然陸彪對這個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女人恨之入骨,卻還是以國家大義為重,毅然放下了私仇,和她連手抗敵。
於是,葉青萍和蘇茹這一對昔日的大唐雙壁再次煥發出耀眼的光芒。
七月,兩人兵分兩路,包抄夾擊,在賀州觀音山大破黃巢,斬首兩萬余人,首戰大捷。
八月,葉青萍夜襲揚州,擊破黃巢手下大將朱溫,斬首六千。
同月,蘇茹,陸彪連手攻克泰州,與葉青萍合兵一處,兵發臥龍山。
臥龍山一戰,葉青萍用計將黃巢騙入山谷,蘇茹,陸彪兩面夾擊,再一次取得大勝,如摧枯拉朽般將黃巢的二十萬甲士打得潰不成軍,一路將他趕到了長江邊,只等各路節度使的大軍調齊就進行最後的圍剿。
就在葉青萍在前线浴血拚殺時,長安城中卻是風起雲涌,暗濤波動。
長安東邊明康坊的一座大宅子里,田砷淚流滿面地跪在田令孜身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訴:“爹爹給兒子作主啊!那戰無雙蠻橫無理,根本不把您老人家放在眼里,她這不是打我,是在打您的臉啊。她說大唐能有今天都是她的功勞,您一個宦官憑什麼大權獨攬?不過是撿了個便宜,她既然有本事讓您上台,也有本事把您拉下來……”啪的一聲脆響,他還沒說完就挨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田令孜呵斥道:“住嘴!你個混賬東西,惹誰不好,卻偏偏要去惹那個女魔頭。自己闖了禍,就編這些瞎話來激我,你是不是覺得我老糊塗了?報仇的事你就死了心吧。”
見父親不給他撐腰,田砷便拿出了潑皮的本事,一邊哭一邊滿地打滾,叫道:“爹爹大權在握,怎麼就那麼怕一個女人?今後我們田家還有什麼臉出去見人?我看爹爹還是趕緊告老還鄉,免得被她害了。”
田令孜也拿這個不成器兒子沒辦法,過了一會,長嘆一聲,緩和了語氣說道:“砷兒,我能有今天的權勢,實是來之不易。那戰無雙手握重兵,心計深沉,是個極為厲害的角色。若是我公然挑起爭斗,就算贏了也得不到什麼好處,可輸了卻要搭上全家的性命,更何況如今剿賊還要用她,孰輕孰重我自有計較。”
“爹,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朝中的大權只能由一個人說了算,您今日雖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若是哪天她真的動了手,這一切還不是水中月鏡中花?你就甘心把自己的一切都壓在別人身上?你難道忘了平寧的下場嗎?”
說到最後,田砷幾乎是尖叫著喊了出來。
聽到兒子最後一句話時,田令孜一下子愣住了,當年在西郊的那些慘烈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一想到權勢滔天的平寧幾乎是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他的心不由得猛地一緊。
看著父親臉上陰晴變幻,神色不定,一會咬牙切齒一會眉頭緊皺,田砷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沉默了良久後,田令孜終於下定了決心,緩緩說道:“對付戰無雙這種敵人,務必一擊致命,決不能讓她緩過氣來。只是她做事一向小心謹慎,滴水不漏,看來我們還要從她親人身上下手……”
一切計劃已定,等到第二日早朝後,田令孜急匆匆找到了皇帝,將一份戰無雙與反賊勾結,圖謀不軌的奏折呈上。
李儇看了之後,大怒道:“豈有此理,無雙在前线殺敵,卻有人在這里嚼舌頭,這是誰的折子,傳三司,給我嚴辦此事。”
田令孜早有准備,不慌不忙的說道:“陛下,這是杜大人的折子。”
李儇聽罷微微一愣,也沉默了下來,心中尋思:“杜威是他最信任不過的親信,難道他也會對自己說謊?”
“陛下,所謂無風不起浪。那黃巢已經被圍困一個多月,戰將軍卻遲遲不肯用兵,這作何解釋?她一到淮南就大力在軍中提拔親信,將陛下派去的監軍趕走,這又是為了什麼?臣也希望這只是一場誤會,只不過戰無雙手下控弦十萬,若她真有不臣之心,後果不堪設想,陛下還要早做防患……”田令孜將昨晚早就想好地說辭一股腦搬了出來,說的李儇連連點頭,心中漸漸的也對戰無雙生出了懷疑。
最後田令孜說道:“此事事關重大,陛下也不必興師動眾招戰將軍回來,一來貽誤了剿匪之事,二來若是錯怪了戰將軍,讓她寒了心就不好了。要知虛實不妨傳張文彬進宮,陛下當面問他,若是戰無雙真有反心,從她最親密的人身上總能找到蛛絲馬跡……”次日張文彬被宣入宮,李儇親自問他治國治軍的事情。
張文彬不知道是圈套,還以為終於得來了皇帝的賞識,可以一展抱負,於是侃侃而談,從朝中小人當道,政令不行,到勸阻皇上廢除監軍,讓各路大軍放手一戰,方方面面,事無巨細,都是他想了很久的真知灼見。
在戶部侍郎杜威的引導下,張文彬將積聚在胸中多年卻沒有機會說的肺腑之言一股腦倒了出來,越說越高興,說的興起時,旁征博引,言辭異常激烈,完全沒有注意到皇帝越來越黑的臉色。
望著張文彬遠去的背影,李儇氣的渾身顫抖,臉色鐵青,啪的一聲重重拍在桌子上,怒道:“到底我是朕還是他是朕,真是欺人太甚!”
“陛下,張文彬如此猖狂,還不是仗著有戰無雙撐腰?他根本沒把陛下您放在眼里,陛下若是不立威,恐怕今後難以使群臣臣服……”田令孜趁著李儇怒氣攻心,一個勁的火上澆油。
李儇生了一會氣,冷靜了下來,說道:“可若是僅憑他幾句話就說無雙有反心實在是捕風捉影,太過牽強。她手握兵權,若是應對不當,引起兵變就不妙了。”
田令孜微微一笑,湊到皇上耳邊,輕聲說道:“陛下,微臣倒是有一計,不妨如此如此……”
數天後,張文彬就因為去年科舉中的舞弊案受了牽連,被參了一本,於是龍顏大怒,將他直接交由刑部審理。
刑部主審何元生的哥哥在數年前平寧謀反事件中被葉青萍在西郊殺害,正好借此機會公報私仇,很快就判定了他徇私舞弊,營私結黨之罪。
這樣一來事情可鬧大了,以張文彬的罪名,輕者抄家流放,重者殺頭連坐。
連皇帝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得下令他暫押大牢,等待處置。
淮南大營里,葉青萍看著面前的密信,眼前突然一陣天旋地轉,手上一抖,茶碗摔得粉碎。
當晚,她就將劉牧等人找來,准備把帥印留給他,自己返回長安。
哪知劉牧聽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厲聲說道:“將軍,此事大有蹊蹺,恐是田令孜下的圈套,長安去不得。陛下一時不明才將張大人下獄,早晚會回心轉意。將軍以靜制動,耐心等待方是上策。只要將軍手握大軍,皇上絕不敢為難張大人。”
葉青萍微微嘆了口氣,搖頭說道:“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文彬一生衣食無憂,哪里受過這樣的委屈,若是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或是死於酷刑之下該如何是好?再者說,家里沒人照顧,依依怎麼辦?若是我女兒有什麼閃失,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劉牧見她不聽,急道:“將軍若是回去,請帶上張奎將軍和六千鐵騎,讓秦亮帶兵近逼潼關,以備萬全。”
“若是帶兵回去就真成了造反,事情還沒到那一步,陛下還要靠我剿賊,只要將誤會解釋清楚,清除陛下對我的懷疑,無需擔憂。”
“將軍,那田令孜不同於平寧,此人鼠目寸光,胸無大志,是個無賴,大唐的興衰存亡他根本不放在心上。若他真有加害之心,將軍孤身一人去長安必遭其毒手,恐怕凶多吉少……”兩人你來我往爭執不下,都無法說服對方。
葉青萍好話說盡,劉牧卻執意不肯接帥印,苦勸不停。
最後葉青萍也急了,一拍桌子跳了起來,喝道:“劉牧,你連我的命令也不聽嗎?”
劉牧絲毫不讓的直視著她的雙眼,一字一句的說道: “將軍,別忘了是你請我們出山的,你若是有什麼閃失,你叫我和這里的諸位將軍如何處置?”
面對下屬的質問,葉青萍一下子泄了氣,萎頓在椅子上。
她突然意識到劉牧是對的,此時的她已經不再是獨身一人,還有一大群因為共同利益聚集到她身邊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絕對不會允許她拿自己的性命冒險。
空空蕩蕩的大帳里,搖曳的燭光映的葉青萍臉上忽明忽暗,葉青萍苦笑著看了一眼那兩名劉牧留下來監視自己的女兵,緩緩站起身。
一名女兵突然跪在地,說道:“將軍,您若是執意要走我們也不敢阻攔,只是我二人任務無法完成,沒臉去見劉大人,只有以死謝罪!”
葉青萍見二人也只有十六七歲年紀,生得俊俏美麗,楚楚動人,輕嘆一聲,心中大罵劉牧用這兩個小姑娘的性命來要挾自己。
葉青萍伸手將她扶起,說道:“你二人還沒嫁人吧,更別說做媽媽了,哪里知道一個母親的心思。你們放心,有我的書信,劉牧不會真的為難你們。 ”
“將軍……”那女兵話未說完,突然眼前一花,葉青萍已經從原地消失不見,緊接著後心一麻,全身酸軟無力的癱倒了下去。
葉青萍出手如風,點倒了二女,又偷了兩匹戰馬,借著濃濃的夜色離開了淮南軍營,只身北上。
她一路馬不停蹄,身不離鞍,兩匹馬換騎,日行百里,風塵仆仆的回到了長安。
葉青萍趕到長安時已是夕陽西下,暮色黃昏,葉青萍一顆心早已飛到丈夫女兒身邊,一進南門就直奔張府,叫開大門闖了進去。
她一進前院頓時愣在了原地,只見丈夫抱著女兒坐在大樹下,正在喂女兒吃飯。
張文彬猛然看到妻子也是大吃一驚,一臉茫然的問道:“清萍,你怎麼回來了?”
“還不是為了你?你不是被收押在刑部大牢嗎?”
“那都是小人誣陷,聖上早就查明,三日前就將我官復原職了……”
葉青萍腦子里翁的一聲,眼前一片黑暗,身子晃了幾晃,險些暈倒在地上。
“媽媽,你怎麼了,抱我…”突然見到媽媽回來了,張依依從父親懷里掙脫了出來,跑過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褲腿。
“我真是笨蛋,明知道是圈套還要往里面鑽,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葉青萍頭腦中一片混亂,丈夫和女兒說的話都如天外之音般飄到了遠方。
正在這時,一個家丁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稟報導:“少爺,不好了,有好多官兵把張府圍了,誰也不准出入。”
“慌什麼,別嚇到孩子了,天塌下來有我頂著,砸不到你們。”
短暫的失神後,葉青萍已經恢復了平靜。
張文彬突然不安的問道:“清萍,你這次回來可有聖旨?”
“我給皇上發了奏折,想來是被田令孜扣住了。有沒有聖旨又有什麼關系?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張文彬聽她如此說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武將沒有皇帝的聖旨私自返回,形同造反,是滅九族的大罪。
他一時慌了手腳,趕忙說道:“青萍,你趕緊走,以你的武功,那些士兵攔不住你。”
“我走了,你和依依怎麼辦?我為大唐征戰四方,披肝瀝膽,行的堂堂正正,問心無愧,我若是現在逃走豈不顯得做賊心虛?陛下雖然貪玩,卻不傻,只要他還想保住他的江山就不會對我怎樣。這一次我正好和陛下談談,去了他心中的猜忌。”
葉青萍一把抱起女兒,溫柔說道:“依依在家想不想媽媽?我們一家人好久沒一起吃飯了,走,我讓人給依依做最愛吃的南瓜丸子去。”
飯桌上一家人團團圍坐,葉青萍一個勁兒的給丈夫女兒夾菜,說些前线上的趣事,時不時摸摸女兒的小臉,卻對自己的處境只字不提。
張文彬見妻子強顏歡笑,心中一酸,溫言安慰道:“青萍,也許事情還有轉機……”葉青萍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反問道:“文彬,你可曾記得我說過想去一個世外桃源之地和你們一起度過余生?”
張文彬微微一愣,不知道她此話何意,答道:“如今朝廷軟弱,盜賊橫行,各地節度使獨斷專權,弄得民不聊生,這天下雖大,卻哪里有什麼世外桃源?”
葉青萍微微一笑說道:“這世界無邊無際,大唐也許只是其中一角。我曾聽一個叫哈姬絲的異族女孩說過,在大漠西邊很遠的地方有一個叫條支的國家,那里有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雪一樣白的沙灘,能停下千百艘大船的海港,還有白色大理石築成的寺廟,那里的人友善好客,會拿出最好的烤魚和美酒招待客人……”
葉青萍說著說著,緩緩閉上了眼睛,嘴角微微翹起,似乎陶醉在她幻想出的美好世界中不能自拔。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睜開雙眼說:“文彬,繁華浮世不過是過眼煙雲,為了我,為了依依,你可願意放下這里的一切,隨我去遠方找個清靜的地方共度余生?”
張文彬心想:“我滿腹學問,十年寒窗苦讀才有了今天,本當大展拳腳,建功立業,如今抱負未得施展,怎能就如此歸隱?長安乃是天下的中心,繁華似錦,為了一個飄渺虛無的傳說,誰又舍得離開這花花世界?更何況女兒還小,她如何能受得了那些漂泊之苦?”
葉青萍見他不答,也是輕輕搖了搖頭說:“依依還小,經不住這些折騰。況且以我師父通天之能去尋找條支也是一去兩年音訊全無。我看還是等依依長大了再說吧,我只是怕我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兩人正說話間,外面突然一陣大亂,隨著盔甲碰撞之聲,一隊殺氣騰騰的軍士押著幾個家丁侍女闖了進來。
他們一個個弓上弦,刀出鞘,眼露凶光地將張家眾人圍在了中央。
張依依一見到這些凶神惡煞的士兵頓時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張文彬趕忙把女兒抱在了懷里。
葉青萍常年在千軍萬馬中拚死搏殺,這種陣勢連自然不放在心上,怒道:“一群混蛋,連飯也不讓人吃安穩,還嚇唬孩子,你們的頭領是誰。”
“是我。戰無雙,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田砷一身白色長袍,手里拿著一跟玉如意,搖頭晃腦的走了進來。
葉青萍一看是他心中一涼,暗想:“難道陛下真的要殺我?他不想要他的江山了?”
“戰無雙接旨。”
田砷怪笑一聲,伸手展開聖旨,念道:“戰無雙居功自傲,目無法紀,私自回朝,有違臣禮……特宣其入宮,等候發落,欽此。”
葉青萍聽到聖旨中沒有提到謀反的罪名,心中稍定,冷冷的說道:“好,我也正想和陛下說個清楚,我們這就去面聖。”
田砷見她面不變色,顯然沒把自己當回事,心中不禁大怒,罵道:“陛下哪有功夫見你?你一個罪臣還猖狂什麼?來人,把她給我鎖了。 ”幾個武士聞聲走 上前去,不由分說,抖開鐵鏈就要鎖拿葉青萍。
葉青萍哪里吃過這樣的虧,勃然大怒,喝道:“我現在還是堂堂的一品靖國夫人,有御賜的丹青鐵卷,免死金牌。你們算什麼東西,也敢來抓我?聖旨上宣我入宮,你們卻私自抓人,這才是造反!”
說完豁的一下站起身,正要出手反抗,卻突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渾身酸軟無力,一點真氣也提不上來,眼前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田砷見她一臉怒色,卻搖搖晃晃,無力反抗,只能乖乖束手就擒,哈哈大笑道:“吃了我的十香軟骨散,任你有天大本事,還不是手到擒來。”
葉青萍知道這是對方早就設好的圈套,轉過頭看了一眼送菜的丫環小翠,見她面色慌張,低頭不語,心中已經有數,無奈的苦笑一聲。
張文彬此時也猜出是小翠在飯菜里做了手腳,冷下臉說道:“翠兒,你十歲便進我張府做事,這十年來我張家可曾有哪點虧待過你?你為何要下毒害我們?”
小翠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眼圈一紅,哭道:“少爺待我如自家人一樣,從未把我當下人,張家對我的好處,小翠一直緊記在心。上個月,這些凶徒把我全家抓了起來,以他們的性命相要挾,可憐我兩個弟弟妹妹還小,卻遭此大禍。我一時胡塗,恩將仇報,簡直豬狗不如,我也不求少爺少奶奶原諒,只有一死謝罪,張家的大恩只有來世再報了。”
說完突然從袖子里掏出一把剪刀,反轉刀尖,對准自己的心口猛地戳了下去。
“不要!”
葉青萍大喊一聲,卻還是晚了一步。
噗嗤一聲輕響,那剪刀竟有大半截完全沒入了小翠的胸脯,只有纏了紅线的把柄還露在外面。
她一心求死,這一下用了全力,剪刀的刀刃從兩根胸骨間穿過後直接插進了肺里。
小翠一聲慘叫,猛地把剪刀拔了出來,鮮血頓時從傷口中飛噴而出,灑了一地。
她本想再給自己心口上補一刀,無奈重傷之下手上失去了准頭,剪刀向下一滑卻扎進了上腹部。
這一次小翠再也無力把剪刀拔出,身體一陣亂晃,突然雙眼一翻,小嘴一張嗆出一大口鮮血,向前栽倒了下去,她面朝下趴在地上,雙手癱在身體兩側,腿像嬰兒一樣蜷曲著,膝蓋抵住胸口。
隨著身體的抽搐,小翠的腿有節奏的一蹬一蹬,將兩只粉紅色的繡花鞋也踢飛了老遠。
血開始從小翠的口鼻和身子下面源源不斷的流出來,轉眼間就在青磚地上流了一大攤。
小翠在血泊中痛苦的掙扎著,呻吟著,聲音越來越弱,直到從喉嚨里發出最後的一聲嘆息,才漸漸停止了抽搐,緊握成拳頭的雙手緩緩攤開,再也不動了。
葉青萍沒想到這個平時溫文爾雅,連說話都細聲細氣的女孩內心如此倔強,竟會以死相報,血漸當場,不由得嘆道:“傻丫頭,你也是身不由己,我又沒怪你,你這是何苦呢?”
張文彬眼見小翠慘死,想起她多年服侍自己的好處,心中一疼,指著田砷罵道:“她是被你們逼死得!連一個弱女子也要欺負,你們還有良心嗎?”
田砷冷笑道:“大膽反賊,死到臨頭,還不知道悔改。都給我拿下。”
葉青萍眼見事情就要鬧得不可收拾,也怕女兒丈夫受到傷害,大喊道:“我跟你們走就是,不要為難不相關的人。”
可那些兵士哪里肯聽,幾個人走上去綁張文彬,另一個人卻抓住張依依的領子,企圖把小女孩從父親懷里拉出來。
張老爺子眼見他們幾個大漢對寶貝孫女動手,氣的渾身發抖,大罵道“連孩子也不放過,你們這些畜牲!”
舉起了拐杖就向田砷扔了過去。
田砷沒想到他居然敢打人,毫無防備下正被拐杖砸在頭上,頓時鮮血直流。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怒不可遏的從下人手里接過鋼刀,飛起一刀將張老爺子砍翻在地。
“爹!”張文彬一聲大叫,一個箭步搶上,抱起了倒在地上渾身是血的父親。
“你們這些禽獸,我跟你們拼了。”
大管家張丘怒吼著衝了上去,卻被砍翻在地。
就在屋子里一片混亂的時候,只聽當啷一聲清脆的響聲,葉青萍手上的鐐銬碎裂成無數碎片散落在地上,她的雙眼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殷紅如血。
一聲震天動地的咆哮震的眾人雙耳發聵,葉青萍縱身而上,直撲田砷。
所謂擒賊先擒王,葉青萍知道只有抓住他,事情才有轉機。
面對勢若癲狂,如出籠猛虎般衝過來的葉青萍,田砷嚇得大叫一聲“媽啊”,卻仍然呆立在原地,連逃跑也忘了。
就在葉青萍將要得手之際,一個黑衣老者飛身而上,擋在田砷面前,一手陰一手陽,雙掌一上一下平平推出,拍向她的胸腹。
眼見對方的雙掌如棉絮般輕飄飄拍了過來,軟綿綿的似乎分毫不帶勁力,葉青萍知道遇上了高手,面色異常凝重。
葉青萍柳眉倒豎,不躲不閃,將全身真氣都灌注在手臂上,一腳踏下將地上的青磚踩得粉碎,雙掌一分,帶著呼呼的風聲迎了上去。
一剛一柔兩股勁力碰在一起發出砰的一聲輕響,兩人的手掌一交即分,那老者悶哼一聲,倒退了一步,一道細細的血线從鼻孔中流下,顯然受了些內傷。
葉青萍也同樣不好受,她清晰的感到一股無比陰柔的勁力沿著手臂上行,侵入她的胸口,不由得一陣眩暈,五髒六腑彷佛翻了個底朝天,胸中氣血上涌,難受之極。
葉青萍卻一步不退,反而再次大吼一聲,深吸一口氣,又是雙掌齊出,轉守為攻,硬碰硬的擊了過去。
那老者見葉青萍仗著一身深湛如海的內力毫無技巧的死拼硬碰,心中大罵一聲瘋子,就欲閃開,但突然想起背後就是田砷,自己一走豈不把他讓了出去,無奈下也只得硬著頭皮去接葉青萍的雙掌。
就在雙掌尚未相交之際,葉青萍突然聽到腦後風聲陡起,不及多想猛地一甩頭,一條黑色的鏈子鋼鞭擦著她的耳根飛過,只差一點就在她後腦上插出一個大洞。
葉青萍雖然躲過了偷襲,身形卻為之一滯,那老者借此機會喘過一口氣來,柔身而上,變掌為抓,施展開小擒拿手與她纏斗在一起。
葉青萍精於刀法,在掌法拳法上卻沒什麼造詣,全憑長年生死搏殺練出的敏捷身手和無堅不摧的霸道真氣支撐。
此時赤手空拳獨斗兩大高手,十余招一過便漸漸落了下風,到了後來更是險象環生。
葉青萍很清楚強行發動修羅血瞳實為飲鴆止渴,雖能一時衝開經脈卻不可持久,一旦失去效力就只能束手就擒任人宰割,於是索性把心一橫,使出同歸於盡的打法和對方以命相搏。
那兩人都是成名已久的武林名宿,自然不願意拚命,只是繞著葉青萍游斗,打算把她活活拖死。
這時田砷回過神來,沒想到葉青萍居然還能反抗,多虧了父親安排的兩位絕頂高手才沒被擒住,但即便這樣,剛才卻出了大丑。
一想到這里,田砷又羞又惱,伸手一指站在屋子中央哭泣的張依依,大喊道:“給我宰了那個小崽子!”
眼見一個大漢上前抓住女兒,惡狠狠的舉起了鋼刀,葉青萍心中一陣大亂,再也顧不上許多,猛地轉過身,衝到他的背後,雙掌狠狠地拍在了他的背心上。
雄渾無比的掌力下,那黑鐵塔一樣的大漢一聲慘叫,五髒俱碎,身子如斷了线的風箏般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牆上,立時七竅流血而亡。
葉青萍雖然救了女兒,卻空門大開,將自己的背心毫無防御的暴露在敵人面前。
那黑衣老者怎能放過如此良機,手腕一抖,一柄閃著寒光的短劍從袖子里探了出來,直刺她的後心。
葉青萍救女心切,一掌用盡了全力,此時渾身脫力,根本無力閃躲,無奈下只能拚命一側身,只盼著能讓開心肺要害。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張文彬猛的撲了上來,一把推開了妻子,用自己的身軀將她擋在身後。
“滾開!”
黑衣老者一聲暴喝,卻來不及收招,劍鋒刺入了張文彬左肩。
黑衣老者剛要把短劍拔出,葉青萍已經反身撲了上來,老頭只得松手棄劍,一手橫擋在胸前,一手拍向葉青萍小腹。
砰的一聲悶響,葉青萍雙掌結結實實的擊在老者擋在胸前的小臂上,手臂頓時連同胸口一起凹陷了進去。
黑衣老者一個趔趄,連退了三四步才定住身形,張大了嘴,眼球從眼眶里凸了出來,手指前方,支支吾吾的低語了幾句,最終還是沒能說上一句話就栽倒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葉青萍一招擊殺了勁敵,卻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對方一掌不偏不倚的打在她的小腹上,同時那條黑色的鋼鞭也狠狠地抽在她的背心。
前後夾擊下,葉青萍肝腸寸斷,五髒欲焚,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雙腿一軟癱倒在地,血紅的雙眼也恢復了清澈。
看著不遠處一臉獰笑的田砷,葉青萍知道今日必然無幸,於是咬牙強忍著胸腹中撕裂的痛楚,爬向了倒在血泊中的丈夫。
短短的幾步路此時對她來說卻顯得無比遙遠,葉青萍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艱難的爬到丈夫身邊,伸手抓住了插在他身上的短劍,猶豫了一下,卻又不敢拔出,淚水不由得滾滾而下:“為什麼要為我擋那一劍?你……這是何苦呢?我是一個壞心腸的女人,處處利用你,我根本不值得你愛……”葉青萍泣不成聲的說著,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
此時的情景與許多年前的那一幕是如此的相似,十三年前,葉青萍唯一的親人曾經用血肉之軀為她擋下了漫天箭雨,而今天一個深愛著她的人同樣毅然決然的用生命去為她換取那一絲渺茫的生機,她突然覺得胸腔中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裂開融化。
看著口鼻冒血,滿臉淚水的妻子,張文彬苦笑著伸出手,輕輕擦去她臉上的血,說道:“清萍,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有病在身嗎?當你偷偷在外屋咳血時我並沒有睡著……你知道嗎?當我勸你出征時心如刀絞般疼,我多希望能替你去征戰沙場,而不是在家里拖你的後腿。我恨自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恨自己空讀了天下之書,卻連妻兒也無法保護……有些東西只有失去的時候才知道珍貴,當我得知你難產後命不久矣時,我才真正知道心中有多愛你……為了我,為了依依……好好活下去…活下去……”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變得細若蚊蠅,再不可聞。
“文彬,你醒醒,為了我和孩子,你別離開我們……”葉青萍拚命搖晃著丈夫,卻突然覺得後頸上一陣劇痛,緊接著眼前迅速暗了下去。
女兒的哭喊聲漸漸離她遠去,最終,她的世界成為了一片空白。
突如其來的大火打破了寂寥的秋夜,在陣陣秋風中火越燒越大,風借火勢火助風威,高高竄起的火焰無情的吞噬著周圍的一切,沒過多久就將整個張府變成了一個熊熊燃燒的大火球。
衝天而起的火光照亮了大半個長安城,連幽黑深邃的夜幕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色。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既沒人救火也沒人呼救,更沒有人從府中逃出,除了房屋倒塌發出的劈里啪啦聲,張府中一片沉寂。
大火就這樣默默的燒了整整一個晚上,直到第二日清晨才漸漸熄滅。
在這場莫名其妙的大火中,曾經因為下嫁了一位公主而繁榮一時的張府永遠變成了一堆無法辨認的焦黑瓦礫。
大明宮清思殿內,一個個太監宮女們垂首而立,噤若寒蟬,連大氣也不敢出,他們從來沒見過皇帝發如此大的脾氣。
一向溫文爾雅的皇帝此時彷佛變了一個人,暴跳如雷,指著田令孜的鼻子破口大罵,完全沒有一點帝王的風度。
“你說戰無雙心中有鬼一定不敢回來見朕。結果呢?朕的詔書還沒下她就上了奏折,只身一人返回長安。你說她與反賊勾結,家中藏了武士,又說她私造刀槍,我問你,從她家中搜出的反賊和刀槍在哪里?朕只是讓你把她招入宮中問問,你卻一把火燒了她的家,殺了她的家人,你讓朕如何有臉去見她?……”他越罵越生氣,最後一甩袍袖說道:“殺人償命,如今也只有用田砷的人頭才能給無雙一個交代。”
田令孜見李儇一臉殺氣,額頭上青筋暴起,心中也是一驚,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說道:“陛下,事已至此,戰無雙有無謀反之心都不重要了。若是用臣一家的人頭能換得她回心轉意,臣甘願引頸就戮。只是……陛下以為,以她的脾氣,可還有挽回的余地?陛下還記得三年前長安西郊外的那場殺戮嗎?平寧不過是擋了她的路便招來殺身之禍,如今她全家被害,如此血海深仇豈能善罷罷休。若是留下她必成大患,不如來個斬草除根……”
李儇默默的聽著,臉上陰晴不定,三年前的情景還歷歷在目,那如雪片般紛飛的刀光,噴灑的鮮血,滾落了一地的人頭,臨死前絕望痛苦的慘叫,還有那張清麗無雙卻有些猙獰的面孔,一幕幕從他眼前緩緩飄過,他彷佛又回到了那個寒風呼嘯,血流成河的下午。
“夠了!”
李儇突然大吼一聲,頹然坐倒在椅子上,低聲說道:“若是無緣無故就處死她,豈不叫前线將士寒心?以後還能靠誰平定反賊?是靠你,還是靠你那個廢物兒子?”
田令孜見他動了心,慌忙說道:“陛下,戰無雙雖然勇猛,卻桀驁不馴,野性難改,用她必然反受其害。我大唐萬里河山,人才濟濟,難道還找不出幾個能打仗的將軍?無論是蘇茹,陸彪還是張靈隱將軍,哪個不是獨當一面的將帥之材?我看足可擔當平賊大任。至於戰無雙,陛下不妨說她在昨晚的大火中燒死了,這樣便怪不到陛下頭上。”
李儇搖了搖頭皺眉說道:“這種連三歲孩子也不信的瞎話怎能騙得了天下人?”
“陛下才是天下的主人,群臣知道這是您的意思,還有誰敢多言?再說三年前她在西郊多殺無辜,朝中大臣多對她恨之入骨,陛下此舉大快人心,群臣們只會記住陛下的英明。”
眼見李儇仍然沉吟不決,一臉猶豫之色,田令孜也急了,一邊磕頭一邊大聲說道:“陛下!戰無雙在軍中經營多年,勢力盤根錯節,當年她掌管金吾衛,千牛衛,這長安城禁軍中不知道有多少她的同黨,只要她多活一刻,陛下便危險一分,還請陛下速決!”
李儇失神的望著窗外,一會咬牙切齒,一會雙眉緊鎖,神色變換不定,過了好久才長長嘆了口氣,無奈的揮了揮手,說道:“你看著辦吧,不過她為大唐立下過累累功勛,是朕對不起她,你送她走時莫要難為她……”這是一個沒有光的世界,深灰色的天空中布滿了厚厚的鉛雲,擋住了日月,只有時不時劃過天際的巨大閃電才偶爾會照亮大地。
這里沒有樹木花草,也沒有任何活物,除了呼嘯而過的罡風外一片寂靜。
整個大地全是由一塊塊黑色的巨岩鋪成,巨石間由岩漿形成的小河如沸騰的血液般翻滾流動,不斷有石塊滾落到其中,發出嘶的一聲輕響,冒出一縷輕煙後消失不見。
在地平线的盡頭是一座接天連地的巨大山峰,黑黝黝的山體孤零零的佇立在大地上,山頂常年噴射出衝天的烈火,將可以融化一切的炙熱岩漿灑向四方。
葉青萍靜靜的躺在山頂一塊黑岩旁,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到這里,只是對這片黝黑的大地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彷佛這里就是她生長的地方。
眼前漸漸清晰起來,葉青萍仍然無法說話活動,只有靜靜的看著天空中鉛雲涌動變幻,赤紅的火流融化了堅硬的岩石後衝刷出一道道溝壑。
岩石融化凝固,風雲聚散,火流噴涌,周而復始,永無止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片七彩祥雲緩緩飄過天空,在她頭上停了下來,從雲中傳出一個清亮的聲音說道:“經地火千年鍛燒過的烏雲晶,如此良材扔在這種地方實在可惜。”
葉青萍感到自己飛上了雲端,她拚命的掙扎,然而一種奇怪的力量卻始終將她牢牢的束縛,使她無法掙脫。
她在雲里霧里快速的穿梭飛行,黑色的大地漸漸離她遠去,眼前的世界變得亮了起來,然後她看見了光,那光是如此的耀眼,幾乎將她融化。
藍天白雲中,葉青萍自由的飛翔著,將一隊隊鳥兒遠遠的拋在了後面。
景物飛快的變幻,茫茫大漠,莽莽森林,草原山巒,平原大川從她下面一一掠過。
最後,葉青萍來到了大地的盡頭,洶涌的波濤拍打在岸邊的礁石上形成一條長長的白线,白线之後是一望無際的蔚藍色大海。
在遠方海天相接之處佇立著一座巍峨的高山,高聳的山峰直插天庭,山的上半部完全隱沒在雲霧中無法見到。
就在葉青萍感嘆這壯麗的奇觀時,她突然失去了依托,直直的從雲里墜落了下去。
葉青萍緩緩睜開眼睛,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大床上。
這是一間不大的屋子,牆上掛著標准的宮燈,從布置裝飾來看顯然是在宮中的某一處地方。
葉青萍從床上爬起,不小心牽動了傷口,只覺得胸腔中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險些再次昏厥過去。
她咬緊牙關,等疼痛稍微減輕一些後,站起來穿上了鞋,扶著牆緩緩向屋外挪去。
“你到底是什麼做的?居然還能走路。”
一個陰冷的聲音從門邊響起。
葉青萍向門邊撇了一眼,發現說話的正是昨天那個用鋼鞭偷襲她的人,這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妖艷女子,一雙小眼睛如毒蛇般冷冷的盯著她。
“我要見陛下。”
“陛下不想見你。”
“那讓田令孜來見我。”
“田公公日理萬機,哪有時間搭理你。”妖艷女子說著往門邊移動了一步,擋住她的去路。
“你讓開。”葉青萍艱難的挪動著沉重的身子向她走去,每走一步都會疼得渾身一顫,但她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瘋子。”
那女子不屑的看了一眼這個身受重傷,沒有半點反抗能力的女人,舉起了手中的鋼鞭。
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帶著兩名武士從門口走了進來,手里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是一個金色的酒壺。
他衝葉青萍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戰將軍,你就認命吧,這是陛下賜給你的酒。”
葉青萍看著那金色的酒壺,心中怒到了極點,突然大笑了起來:“好啊,我為大唐征戰十年,醉臥沙場,血染征袍,平賊寇,安四方,想不到換來的就是一壺毒酒!是不是還要讓我謝主龍恩,謝謝陛下給我留個全屍!”
“戰將軍,您就別難為小人了,這都是陛下的意思,只要喝了這酒一切煩惱都沒了,何必再受折磨之苦呢?”
那太監說著將托盤送到葉青萍面前,兩個武士也跟著踏上一步,只待葉青萍反抗便強行給她灌酒。
葉青萍知道再反抗也是無用,心想:“不知道文彬和依依怎麼樣了?若是我的死能讓陛下放過他們,也算死的值得。”
想到這里,她不再多說,伸手去拿酒壺。
就在葉青萍手碰到酒壺時,突然見那小太監衝她眨了眨眼,一顆紅色的藥丸從袖子里滾落出來。
小太監做的極為隱蔽,用身體擋住了托盤,這一切只有對面的葉青萍看在眼里。
葉青萍心中一動,暗想:“也不知道這藥丸是何物?他要害我還是救我?我一個將死之人又有什麼可怕?”
她伸手取過酒壺,同時暗中將藥丸藏在了手中。
“願將軍一路走好,早日轉世超生。”
小太監說著輕輕對著酒壺擺了擺手指,然後站起身退到一邊。
葉青萍轉過身面對牆壁,高聲說道:“陛下,臣一生為國,並無二心,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臣死不足惜,只是我死後,還有誰能平定賊亂?大唐社稷危矣,百姓將遭大難啊!”
說完猛地揚起脖子,用袖子擋住了酒壺,將小半壺毒酒灌進了袖子里,卻將那藥丸吃了進去。
砰的一聲,酒壺被扔了出去,毒酒灑在青磚地上發出嘶啦一聲輕響,冒起一股白煙,顯然毒性極烈。
葉青萍滿腔怨恨無處發泄,不由仰天一聲長嘯,聲震四野。
藥丸的藥性發作的極快,不一會葉青萍就倒在地上痛苦的翻滾起來,兩只腳亂踢亂踹,時不時蹬在牆上發出碰碰的撞擊聲。
大量的白色泡沫從口鼻中涌出,葉青萍的掙扎弱了下來,漸漸變成了無力的抽搐,雙手在胸口和脖子上抓撓著,似乎要將自己的胸脯撕裂開。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葉青萍終於完全癱軟下來,在最後一次長長呼出一口氣後,便再也不動了。
她半跪半趴在地上,頭側著歪向一旁,嘴巴大張著,白色的沫子仍然不斷的從里面淌出,雙眼半睜半閉,似乎還未完全從睡夢中醒來,手懶散的伸在體側,屁股倔強的向上翹起,似乎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你莫要怪我,從你走上這條路的那天起,你應該知道這是一場不能中途退出游戲。”
田令孜從門外走了進來,在葉青萍的屍體邊蹲下,伸手揭開遮住她大半邊臉的長發,露出了下面那張充滿憂傷與痛苦、顯得有些猙獰的面孔。
他輕輕用袖子擦去葉青萍臉上的口水和白沫,合上她的雙眼和嘴巴,又探了探她的鼻息,確定她已經死透,這才站起身吩咐道:“你們在宮外找個地方把她的屍體燒了,別留下痕跡。”
“公公,此舉不妥。”
不知何時一個長著一副美髯的文士出現在田令孜背後,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年斗場的主人,平寧公主曾經的左膀右臂,那位神秘的張大人。
他指著葉青萍地屍體說道:“公公,此女有血色雙瞳,實乃凶星下凡,此番又是帶著滿腔怨恨而死,若是處理不當,恐有冤魂厲鬼作祟。”
一向飛揚跋扈的田令孜對這位張先生卻異常恭敬,抱拳說道:“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請教先生該如何處理此女的屍身?”
那張先生微微一笑,說道:“此事不難,我用縛魂鎖捆住她的屍體,等到今夜子時,把她運到城西十八里鋪。那里有一座潛龍寶塔,里面有真龍鎮著,只要將屍體埋下,我再略施小法,可永絕後患。只是這中間卻不得有人接近她的屍體,否則被惡鬼纏住便再難活命。”
田令孜聽得連連點頭稱是,他做賊心虛,也怕被葉青萍的厲鬼纏上,當即留下兩個幫手,自己回去向李儇復命去了。
深秋的夜晚,夜風呼嘯,孤月懸空,慘白的月光下,兩輛馬車在長安城西郊外緩緩而行,穿過一片林地,在一座不高的石塔邊停了下來。
張先生從前面的馬車中跳出,看了看周圍沒人,便吩咐兩名武士將葉青萍赤裸的屍身從後面的馬車中抬了出來。
只見葉青萍貼著符咒的俏臉上雙目緊閉,神色安詳,臉色紅潤,栩栩如生,彷佛熟睡中一般,絲毫沒有死人的蠟黃僵硬,赤裸的身體被紅色繩索緊緊束縛,一對奶子被繩索勒得前挺突出,她雙手反剪,被緊緊反綁高吊身後,雙腳從膝到踝亦被交錯緊縛,捆綁成屈膝跪地的姿勢,嘴里堵著刻著咒符的木塞,陰戶和屁眼里也插著刻著符咒的木樁,極其屈辱不堪,兩個武士將她抬下車,扶跪在石塔下的落葉堆里,慌忙跳開,生怕被她的惡靈附身。
他們剛剛站定,卻突然覺得脖子里一涼,兩顆人頭落地。
張先生從二人的屍體上走過,來到葉青萍身邊,輕輕解開綁在她身上的繩索,每解開一道就在她身上點上一指。
隨著一指指點出,『屍體』劇烈的抖動起來,同時黑色的淤血從葉青萍口鼻中流出。
當所有的繩索都被解下時,她也將胸腹中的淤血都吐了出來,突然張開嘴,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胸口上下起伏的呼吸起來。
見葉青萍醒來,張先生終於松了一口氣,擦了擦頭上的汗,站了起來。
“張先生好手段,連死人也能救活,若是田公公知道了,想必更加倚重先生了。”
隨著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一個妖艷女子從一棵大樹後轉了出來,正是昨夜使鋼鞭偷襲葉青萍的那個高手。
張先生見到她,不禁微微皺眉,說道:“田令孜到底還是不相信我,不過既然你來了就別回去了。”
那女子也知道這個神秘的對手高深莫測,絕非易與之輩,又見他有恃無恐,只是冷冷的看著自己,心中也是一驚,索性先下手為強,大吼一聲,將速度提到極致,揚起手中鋼鞭猛衝了過去。
就在女子衝到離張先生兩丈遠時,卻如同踩到燒紅的炭火般陡然止住身形,像受驚的小貓一樣發出一聲尖叫,一個倒縱,躍出一丈多遠。
劇烈的疼痛從小腹傳來,女子伸手在腹部一摸,發現滿手都是粘稠溫熱的液體。
“為什麼?他明明沒有動,怎麼會傷到我?”
女子茫然的看著手上的鮮血,又低下頭不敢相信的望著自己的肚子,小腹上多了一道橫貫身體的傷口,如同一張大嘴般緩緩咧開。
隨著鮮血源源不斷的流出,一些冒著熱氣的腸子也從里面冒出頭來。
女子咬緊牙關,伸手捂住傷口,硬生生將流出體外的腸子塞了回去,抬起頭眯起眼睛望向那個可怕的敵人,突然發現在對手身周的大樹上布滿了極細的黑色『絲线』。
“不,那不是絲线,而是鋒利無比的刀片。只過不這刀片如絲线般極細極薄,又是黑色,在黑夜的樹林里若非眯起眼睛仔細搜索絕難發現。剛才自己莽撞的衝上去,便是被這詭異之極的利器所傷。”
火燒一樣的疼痛自腹腔中傳來,女子再無斗志,只想趕緊離開這個布滿陷阱的可怕之地。
就在她准備轉身逃走時,突然感到背後一陣若有若無的掌風飄了過來。
“難道這里還潛伏了別的高手?他是何時悄無聲息的來到我背後的?”
雖然發覺有人偷襲,女子已經來不及回身閃避,只得將全部的真氣運到背上,硬接對方一掌。
砰的一聲輕響,雙掌結結實實的打在女子後心上,她只覺得眼前一黑,胸腔中五髒六腑彷佛都碎成了無數碎片。
鮮血從女子口鼻中狂噴而出,而更要命的是,在這柔中帶剛的一掌下,她小腹上的傷口突然完全裂開,里面的腸子肚子,花花綠綠各種不知名的內髒一股腦的掉了出來。
看著流了一地的內髒和自己癟下去的胸腹,女子先是一愣,隨後發出一聲絕望的慘叫,倒了下去,在血泊中痛苦抽搐了幾下,最後身子猛地一挺,兩腿一蹬,就再也不動了。
張先生對躺在地上瞪著一雙妙目氣絕而亡的女子看也不看一眼,而是對那個出手偷襲的老者說道:“長安不是長久的立足之處,我要去西邊一趟,葉姑娘就交給你了。記得告訴她,她還有三年陽壽,這期間絕不能再使用修羅血瞳。”
說完從懷中拿出一顆綠色的藥丸交給老者,又告訴了用法,這才收了布置在周圍的烏金絲,飄然而去。
那老者走到葉青萍身邊,將藥丸塞進她嘴里,用水灌下,又在她胸口反復推拿了幾下,隨後在她身邊坐下,靜靜的等待她醒來。
過了一會,藥性發作,葉青萍悠悠轉醒,緩緩睜開了雙眼,茫然的望著月光下坐在自己身邊的老者,記憶一點點重新回到了腦海里。
良久後,葉青萍終於完全記起之前發生的事情,輕輕呼出一口氣,說道:“老徐,謝謝你救了我。”
那老者正是斗場中的老徐,他微微一笑說道;“葉姑娘不必謝我,要謝就謝我家張大人。”
“老徐,你家張大人到底是什麼人?當年私密訓練武士,開創斗場有他,誅殺蔡忠,挑起平寧和太後的爭斗也有他,平寧死後他又搖身一變成了田公公的心腹。如今他冒險救我,難道他不知道我要殺田令孜報仇,說不准便會挑起天下大亂?他這到底安的什麼心?”
老徐也不計較她的無理,只是搖頭說道:“如今的大唐就像一個身患不治之症,苟延殘喘的病人,已經沒有希望了。與其讓它一點點耗死,不如快刀斬亂麻,早日開創一個新的時代……”
“可是這樣會死很多很多人。”
“這些人總會死,為了將來的盛世,現在死些人又算得了什麼?”
老徐仰起頭望著星月交輝的夜空說:“張大人能知天文地理,善會陰陽,通曉六甲風雲,能辨三光氣色,他說的話總不會錯。”
葉青萍冷笑一聲,不想再去理會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瘋子,掙扎著站起身就欲離去。
“葉姑娘去哪里?”
“當然是去找我夫君和女兒。”
“葉姑娘,張府已經在昨晚的一場大火中化為灰燼,什麼也沒留下,你回去也找不到什麼了。”
葉青萍猛地停了下來,她伸出顫抖的手想扶住身邊的大樹,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心中茫茫一片,緊接著眼前的世界猛地暗了下去,身體直直的向後倒下。
老徐一聲長嘆,縱身搶上,在她暈倒在地前將她抱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