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天,長安城中大事不斷,先是新封公主李無雙和狀元郎張文彬轟動天下的大婚,緊接著就是這對新婚夫婦在城南郊外遇刺,險些丟了性命,整個朝堂為之震動,文武群臣分為幾派紛紛就此事大做文章,斗的不亦樂乎。
李儇知道後龍顏大怒,下了嚴旨,責令刑部待郎、御史中丞、大理寺卿三司會查,京兆府尹協助,限期破案。
然而由於此案涉及重大,牽連甚廣,三司查來查去最終的結果就是王仙芝余黨懷恨在心,為了替死去的反賊報仇才在城外刺殺公主。
好在公主吉人天相,殺散賊匪,平安歸來,而余匪則逃往南方,投奔反賊黃巢去了。
與朝堂上的波濤洶涌相比,張府內卻是風平浪靜,葉青萍自從受傷後就一直在府里養傷。
好在長安城中有的是醫術高明的御醫,各種珍貴藥材更是不盡其數,光上百年的野山參,太後就派人送來了二十棵。
葉青萍整日把這些大補藥當作飯吃,恢復的自然極快,數日後已經能下地走路,活動無礙,只是她全身真氣卻還散於經脈各處無法歸順,稍一嘗試運轉真氣,腹中便痛如刀絞,疼得滿身大汗,幾欲昏去。
此次葉青萍和平寧公主李慧在城南郊外的一場大戰可謂勢均力敵,拼了個兩敗俱傷,雖然殺了對方眾多高手,但晨月教也同樣損失慘重,四大長老死了兩個,袁茵珊身受重傷回河南總舵養傷去了,而葉青萍更是差點丟了性命,武功全失,廝殺過後,雙方損兵折將,都無力再戰,只得偃旗息鼓,各自默默的積聚力量。
在葉青萍養傷期間,田公公奉太後旨意前來看望,還帶了一籃子核桃,兩人在屋子里密談了個多時辰,直到天色暗了下來,田公公才起身告辭。
張文彬問起談話的內容,葉青萍只是笑著答道:“你沒看見那籃子核桃嗎?太後叫我和平寧和和睦睦,不要再生事端。”
她也不管丈夫信不信,卻再不多說半句。
四月初八洗佛節,長安城內外二百多座寺廟大開天佛廟會,祭祀佛祖。
這一天又正好趕上太後大壽,可謂雙喜臨門,於是城中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人們似乎早已忘記了公主遇刺一事,紛紛約了同伴,興高采烈的到郊外各處寺廟焚香拜佛,求簽祈福,順便趕趕廟會,踏青游玩。
長安城外終南山一帶乃是寺院匯聚之所,今日天下游僧畢會於此開壇說法,一大早狹窄的山路上就擠滿了前來觀法上香的游人香客,摩肩接踵,一個個綠女紅男,聯翩道路,路邊時不時能走過一些挑著擔子的小販,沿路叫賣,將這一向安靜淡然的清修之地變成了亂糟糟的集市。
“閃開閃開!”
隨著一陣叫喝聲由遠而近,幾個凶神惡煞的武士一路上山,將香客們紛紛趕到兩邊,不久後只見一乘青色小轎沿著山路飄了上來,抬轎的人顯然內力輕功俱佳,在陡峭的山路上腳不沾地,奔行如飛,如履平地,而轎子卻是異常平穩,不曾有絲毫搖晃。
轎子後面跟著一個身穿粉紅紗衣的美麗女子,也不見她如何疾奔,只是腳尖微微在地上一點,便飄行出一丈多遠,隨風而行,飄然若仙,說不出的瀟灑自如,卻始終不比那兩個發足疾奔的轎夫落後半步。
“這是哪家的人,如此威風?”一個香客看的嘖嘖咂舌。
“還能是哪家的,當然是李家的。”
一個如百靈般清脆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那香客連忙轉身,只見身後站著一男一女,那說話的女子雖然穿著一件普通粗布長裙,未施粉黛,細看下卻是貌美如畫,氣質不凡。
香客趕忙抱拳問道:“姑娘何以如此肯定?你認識他家的人?”
“當然認識,熟得很,說起來我還要叫她一聲姐姐。”
旁邊一個挑擔子的老者斜了她一眼,插嘴道:“吹牛,人家的轎子上繡著龍鳳,那可是皇家的人,說不定便是哪位公主王爺,難道你也是皇親國戚?”
那女子微微一笑,也不爭辯,伸手挽住旁邊那男子的手說道:“相公,我歇夠了,繼續走吧。 ”兩人說說笑笑的一路走遠。
這二人正是張文彬夫婦。
原來葉青萍性子活潑,傷勢稍好後便在府里坐不住了,鬧著要去終南山上香看廟會。
張文彬雖然不願再拿一家老小的性命冒險,無奈架不住妻子軟硬兼施,最終也只得就范,陪她出來上香,心中卻是七上八下,一路擔驚受怕。
兩人沿著山路一路向上,走走停停,最終來到了一座宏大精美的廟宇前,只見這廟宇修的琳宮燦爛,梵宇斑斕,金碧輝煌,其奢華程度倒是和大明宮不相上下,匾額上刻著三個燙金大字“薦福寺”。
張文彬看了不禁感嘆道:“有詩雲'千家獻黃金,萬匠磨琉璃。既空泰山木,亦罄天府貲。焚香如雲屯,幡蓋珊珊垂。',今日一見,果然不虛。只是這薦福寺修建的這般奢華,卻有違佛門清淨無為、四大皆空之法,我看我們還是回山腳下那法緣寺去上香吧。”
葉青萍微微一笑道:“你說是這薦福寺人多?還是那寒酸的法緣寺人多?”
張文彬不明所以的答道:“當然是薦福寺這等大寺人多。不過,只要有真佛在,人多人少卻也無妨。佛門本是清修之地,講的是悟空二字,那法緣寺雖然殘破,卻甚為清靜,正是佛門修行之所。”
葉青萍搖頭道:“相公此言差異,那法緣寺的和尚只顧自己悟佛法,卻不管這世間芸芸眾生在苦海中掙扎,此乃小功德。相比之下,薦福寺廣招香客,普度眾生,以勸天下人向善為己任,行的才是大功德,其中高僧必是大徹大悟,看穿六道輪回之人。心中有佛,金廟,銀廟,土廟又與我何干,我們不來這里燒香還去哪里?”
看著被她說的啞口無言的丈夫,葉青萍忍不住哈哈大笑,心中十分歡暢。
“這位女施主佛緣不淺,說的極是。若要普渡天下眾生,還需真金白銀,我等出家人雖然視金錢如糞土,卻還要用它行善,便是此理。”
一個一臉橫肉的胖大和尚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在他們背後。
葉青萍也被他嚇了一跳,微微皺眉,眯起眼睛將他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突然開心的笑道:“相公,收銀子的和尚來了。”
那和尚也大笑道:“女施主聰明,還請施主多結善緣。”
張文彬微微一愣,伸手入懷摸了摸,掏出一塊最小的碎銀子,便要打發了他。
葉青萍卻笑道:“我看大師面帶佛光,定是通曉佛法的高僧,哪能如此輕待?這尊金佛算是我結法緣的見面禮,還請大師為我解個心結!”
她說著竟然真的從自己的小包袱里摸出一尊足有巴掌大小金光閃閃的金佛。
那和尚毫不客氣的收了,一伸手說道:“還請二位施主隨我來。”
就帶著二人直接繞到寺院後面的一個小院子,從後門進去,來到一間禪室。
只見那屋子里還坐著一個人,背對著他們看不清相貌。
“師傅,你這麼早就來了!”
葉青萍忍不住叫道。
那胖和尚笑道:“瘸子,你徒弟可真大方,一見面就送金佛,我要是有這樣一個徒弟就好了。”
那人正是李桓,他轉過身哼了一聲說道:“九不戒和尚,我這徒弟可精明的緊,上次她送人一把斷刀卻騙人家為她賣了一年的命,你若是辦不成她的事情,有你苦頭吃嘍。”
說罷三人相對大笑,只有張文彬不明所以,尷尬的站在一邊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眾人介紹落座後,葉青萍開門見山的說道:“現在我真氣總是無法導入丹田,每次運氣時腹中便痛如刀絞……”李桓和九不戒和尚皺眉聽葉青萍說完,兩人一人一只抓住她雙手手腕,將兩股雄渾之極的真氣同時送進她的體內。
葉青萍全身放松,任由那兩股內力在她體內緩緩游走,幫她將凌亂的真氣歸於經脈中。
隨著進入葉青萍體內的真氣越來越凌厲凌,她漸漸感到一陣陣針扎般的刺痛從全身各處傳來。
李桓的真氣陰寒無比,而那胖和尚的真氣則純為陽剛,一陰一陽兩股真氣在她經脈中循環往復,弄的她一會如同身處冰窟中,一會又如同在火上燒烤,簡直比天牢里的酷刑還要難受。
張文彬糊里胡塗的跟著葉青萍來到薦福寺,本來就一頭霧水,此時見妻子一會面帶冰霜,凍得渾身顫抖,一會滿面通紅,大汗淋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在一邊干著急。
這種折磨持續了足足半個時辰,兩人才緩緩收了功。
李恒面色凝重的說道:“你這次傷的不輕,我們只能暫時穩住你的內傷。你在這段時間莫要運功,若是經脈再有損傷,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
他又問起那日在醉芙蓉的狀況,葉青萍一一照實說了。
李恒沉吟了半晌才說:“波旬刀法也好紫微劍法也罷,雖然招式各異,但本質卻無不同,一共分為三個境界:心歸自然、萬物歸元、天人合一,正所謂觀花是花,觀花非花,觀花仍是花,乃是從無法到得法,從得法到忘法的過程,以李摩醯之能也要閉關十年才真正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你的心境才剛進入第二層,卻要強行跳入第三層,使用你駕馭不了的力量,不出亂子才怪,只是我不明白,以你這點功力怎能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是修羅血瞳。”
九不戒和尚沉著臉說道:“我當年在天覺寺譯經,看到過有關的記載。據說這世間有人天生血色雙瞳,乃是修羅王『毗摩質多羅』遣入世間的使者,當其雙瞳為紅色時修羅王便會借此窺探塵世,其人往往會凶性大發,失去理智六親不認,但同時力量也會飛速增長,直到力竭而死。這種人便是我們常說的凶星下凡,常會克死至親之人……”
葉青萍從薦福寺出來時已是下午,她心情沮喪,一路不言不語,默默的向下山走去,將丈夫遠遠的甩在身後。
張文彬一路小跑,好不容易才追上妻子,一把從背後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懷里,抱住她安慰道:“無雙,那些鬼神之言怎麼能信?若是照他所說,那日你我早就死在了醉芙蓉,可我們不是還好好活著嗎?”
葉青萍從他懷里掙扎出來,輕輕的說道:“你離我遠些,莫要被我克死了。”
“你胡說什麼?按照那些神鬼之說,我還是文曲星下凡呢,你豈能克死我。”
張文彬急這說道。
葉青萍搖了搖頭,輕嘆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我自幼便克死我全家,凡是跟我沾親帶故的沒一個有好下場。是天意如此,讓我一生孤苦伶仃……”張文彬見她眼中淚水打轉,心中一熱,脫口而出道:“你如今是我張家的媳婦,我自會一生一世愛你疼你,就算你克夫,我也認了。若是老天要我們死,我們兩個人手拉手共赴黃泉便是……”
葉青萍見他說的真誠,心中突然一酸,感到一陣久違了的溫暖,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小聲問道:“你說話算數?”
張文彬趕緊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抱住她不住安慰,彷佛她只是一個小女孩,而不再是那個威震一方的大將軍。
過了一會,葉青萍突然破涕為笑道:“你不是討厭我嗎?找個機會將我休了便是。”
“我哪里敢休你這凶蠻公主,何況你手下還有那麼多如狼似虎的衛士。”
張文彬見她心情轉好,也和她開起了玩笑。
兩人正說著,突然聽到有人嬌笑道:“我道是誰在這里親昵呢,原來是妹妹和妹夫,你們怎麼沒帶侍衛,若是再遇到賊匪,說不准可沒有上次的運氣了。”
隨著笑聲,平寧公主李慧從前面一片竹林後轉了出來。
“我們來給太後祈福,也沒必要帶侍衛,再說那些賊匪被我殺破了膽,就算有幾個漏網之魚,也不會再來送死了。”
葉青萍恢復了往日的微笑,話里卻是寸步不讓,對旁邊手按劍柄怒目而視的桃花仙子視而不見。
“我勸妹妹還是小心為好,若是哪天有什麼三長兩短,做姐姐的可要傷心了。”
“多謝姐姐關心,不過姐姐也要小心些,最好多加些侍衛,可別被什麼殘廢反賊殺上門去,那可就不妙了。”
見她二人一上來就針鋒相對,互不相讓,張文彬趕緊躬身行禮道:“臣張文彬拜見殿下,我們還要回去准備晚上太後的壽宴,這個就……先行告退,還望公主殿下海涵。失禮了!”
就在他們正要離去時,平寧公主李慧突然說道:“無雙,難道你我就非要這樣斗下去直到分出勝負為止?”
葉青萍嫣然一笑,說道:“若是公主您能平下心中的怨氣,真心相待,無雙倒是願意和殿下和睦相處。 ”說完再不停留,一路下山去了。
望著二人離去的背影,挑花仙子恨恨的問道:“剛才大好機會,為什麼不殺了她?”
“殺她?若是動起手來,也不知道誰勝誰負。只是她大老遠跑到這里來做什麼?”李慧自言自語的說道。
午後,大明宮里開始熱鬧起來,太監宮女們來來往往忙碌個不停,為壽宴做著最後的准備。
太後大壽乃是普天同慶的大事,滿朝文武官員凡五品以上皆要參加。
申時一過,一個個盛裝麗服的文武大臣、王孫貴族就陸陸續續進了大明宮。
後宮的一個花園里,葉青萍和李慧並排坐在下首,有說有笑,如姐妹般嘮著家常。
葉青萍今天穿了一條煙霞色雲水花紋的長裙,雖然淡雅卻也不失莊重。
和她相比,平寧公主可謂盛裝打扮,頭戴翡翠雙鳳,身穿橘黃色百鳥錦繡長裙,酥胸半露,外披淡粉牡丹透明羅紗,頸間戴了渾圓的夜明珠項鏈,端的是光彩照人,美艷不可方物。
葉青萍見她如此精心打扮,隱隱有壓過太後之勢,心中一陣冷笑,暗想:“你還未大權在握便如此不知收斂,早晚有你哭的一天。”
閒談中說到葉青萍婚後的生活,平寧突然說道:“妹妹這終身大事算是有了著落,可蘇茹將軍年過三十卻還是單身一人。兩年前陸彪將軍的妻子過世,如今陸將軍也是一人,我看他二人倒是般配,敢請太後做主賜婚給他們,也算是我大唐軍中的一段佳話。”
“姐姐這話說的有些不妥,終身大事豈是兒戲,你可問了蘇將軍的意見?若她不同意,你還能用強不成?再說據我所知,蘇將軍已經有了心上人,你如此豈不是拆散了人家一對鴛鴦?”
“女大當婚,可這種事女孩家總不好意思說出口,還不如長輩做主賜婚。你說蘇將軍已經有了心上人,可知道是哪一位?”
身穿萬壽服坐在上首的太後見她二人沒說兩句就唇槍舌劍的爭斗起來,不禁皺起了眉頭,咳嗽了兩聲,說道:“此事還要問過蘇將軍的意思,若她同意也算是一件美事。對了,無雙,你的傷可好些了?”
“有勞太後掛懷,我的傷已經痊愈了。只是這次遇險,幾個和我情同姐妹的親兵為了救我而死,每每想到她們我心里就不是滋味……”葉青萍說著潸然淚下。
太後又好言安慰了一陣,答應對死去之人重加撫恤,突然話題一轉鄭重的說道:“無雙、慧兒,哀家也知道你二人之間有些嫌隙。你們都是大唐棟梁,如今外有賊匪橫行,內有貪官汙吏枉法,節度使擁兵自重,目無君王,若是你二人再有不和,引起兵禍內亂,乃是社稷之災,百姓之禍,你們又於心何忍?今日哀家在此調停,你們有什麼嫌怨便說個明白,以後前嫌盡棄,共同輔佐陛下,世代平安,豈不是好?”
葉青萍心中大罵:“若不是為了救你,助你奪權,我跟平寧還能有什麼嫌怨?你如今位子坐穩了,過河拆橋不說,卻又想你兒子的江山穩定,在這里裝起好人來了。”
她心里不滿嘴上卻不敢亂說,趕忙離座跪倒,磕頭說道:“臣永遠一心一意忠於陛下。其實我和平寧公主之間也沒什麼嫌隙,若是有些誤會,我向公主賠罪便是。”
平寧也忙著表態,太後見她二人語氣中疏無誠意,拉下臉來冷冷的說道:“只要有哀家一天在,便容不得你二人胡來。以後平寧幫助陛下打理朝堂上的事,無雙在外帶兵,各司其職,不得再插手對方的事。”
葉青萍連忙磕頭,口中稱是,心中卻冷笑道:“我在外帶兵,焉能容得有人在我背後作祟?平寧也絕不會允許一個不聽話的人手握重兵,太後未免太自以為是了。”
麟德殿上燈火輝煌,太後的壽宴可謂盛大而隆重,文武群臣,王孫貴族,各國來使,紛紛上前為太後祝壽祈福,獻上壽禮。
各種精美華貴的壽禮可謂五花八門,熠熠生輝,美不勝收。
最惹眼的便是平寧公主送的一座足有假山大小的七彩珊瑚,那珊瑚不但色彩斑斕,而且天然長成,好似一個壽字,看的眾臣嘖嘖稱奇。
皇帝送的是一對翡翠馬,馬兒雕刻的栩栩如生,所用的翡翠更是百年一遇的極品,綠的沒有一絲雜色。
相比之下,葉青萍送出的壽禮可謂寒酸不堪,都是一些嫩筍,春茶之類的民間特產。
她笑著解釋說:“這些都是河南河北兩道百姓的心意,天下風調雨順,萬民安居樂業、豐衣足食便是對太後最好的壽禮。”
而張文彬干脆為太後大壽作詩一首算作壽禮,逗得太後哈哈大笑,開心不已。
眾臣心中不約而同的嘀咕道:“這對夫婦真是天造的一雙,一個比一個摳門,所送的壽禮加起來也不超過一兩銀子。”
最後由皇帝帶領群臣祝太後鳳體康健,萬壽無疆。
宴席正式開始,一道道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端了上來,大殿上頓時酒香四溢。
隨著一陣悠揚的琴瑟聲,數名身姿修長赤著雙腳的舞女走到了大殿中央厚重的紅地毯上,伴著樂聲開始翩翩起舞。
這些身穿蔥綠色紗裙的少女轉腰揚袖,長袖飄香,宛如臨風踏水,清音曼舞,舞姿柔美飄逸,妙態橫生。
一曲過後,琴瑟聲漸輕漸止,就在眾人以為這一舞就此結束時,一陣簫聲輕揚而起,舞女們如流水般緩緩散開,露出中間一個身穿粉紅色舞衣的少女來。
整個場面便如同嫩綠的枝葉緩緩打開,現出中間一朵璀璨綻放的牡丹,美艷無雙,還未開舞便博得了一個滿堂彩。
站在大殿中央的舞女也就十五六歲年紀,生的風嬌水媚,肌膚勝雪,容色絕麗,不可逼視。
一身粉紅色輕紗裙上印著百朵色彩各異的牡丹,上面繡著金线,隨著她微微舞動,彷佛花開花落,無數花瓣繞著她盤旋飄舞,真好似仙女下凡,她從容而舞,回身舉步,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斂肩、掩臂、擺背、松膝、擰腰、裊裊娜娜,無一不盡顯美態,看的李儇雙眼筆直。
平寧贊道:“好一個善舞的美人,只是這樂聲略顯沉悶,卻還缺了個能歌的,我聽說長寧公主一副好嗓子,不知今日願不願意為太後助興?”
葉青萍見平寧來挑事,心中大怒,面上卻笑著說道:“我這粗嗓子到要讓姐姐見笑了。”
說完清喉嬌轉,隨著樂聲唱道:“望雲門外,油壁如流水,空巷逐朱幡,步春風、香河七里。冶容炫服,摸石道宜男,穿翠靄,度飛橋,影在清漪里……”
夜風輕輕吹過,帶來院子里醉人花香,清亮的歌聲或高或低,配著簫琴聲,時而婉轉,時而高亢,在一片靜謐的水天夜幕之中,如天籟之音般蕩人心魄,讓人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大殿中央,如花少女踏歌而舞,紗衣從風,長袖輕舒,纖腰微折;時而如蔡蝶穿花,蜻蜓點水,時而如龍飛九天,鳳舞丹陽,在風中雲間穿行徘徊。
隨著樂曲歌聲漸高,少女舞的越來越快,邊舞邊向李儇靠攏,對著他微揮舞袖,明眸含情,情意盡顯,看的李儇大聲拍手叫好,如孩子般手舞足蹈起來,完全沒注意一旁太後的臉上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雲。
就在樂聲達到頂峰時,那舞女突然雙袖一揚,無數粉紅色花瓣從袖中飛出,一時間芳香索繞,花雨漫天。
在一片落英繽紛中,舞女身子微微前傾,湊到了李儇身前。
歌聲戛然而止,葉青萍飛起一腳,將桌案踢飛了出去,直砸向那舞女,她清楚的看到在漫天飛舞的花瓣中,一柄閃著寒光的細劍正如閃電般刺向皇上的咽喉。
麗女盛飾,長袖曼舞,富麗繁華的笙歌夜宴,一切的一切卻只為這追魂奪命的一劍。
事發突然,李儇正伸著脖子想仔細看看這位美人的面貌,哪想到等來的卻是冷森森的劍鋒,嚇得他呆若木雞,竟然忘記了躲閃。
而離他最近的王皇後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尖叫就不知所措的愣在了原地。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清妃戰無雙猛地撲了過來,用身體擋住了李儇,鋒利的細劍豪不受阻的穿過了那件單薄的宮裙,刺進了她的左肩,鮮血頓時噴涌而出。
那刺客一招不中,急忙拔出劍准備再刺,卻忽聽到腦後風聲驟起,只得低頭躲避,反手一劍從腋下向後刺出。
原來葉青萍手上無刀,情急下抄起一把酒壺,衝上去直擊刺客的後腦,斗在一起。
葉青萍傷勢未愈,無法運用內力,只能靠著敏捷的身手戰斗,手上又沒有兵器,頓時處於劣勢,數招一過,左臂和後背就被刺中,劃開了兩道大口子,鮮血直流。
然而葉青萍對自己的傷勢卻渾然不覺,為了不讓刺客再次轉向皇帝,招招搶攻,專挑對方雙眼咽喉等薄弱處下手,絲毫不肯退讓。
張文彬擔心妻子的安危,從旁邊抄起一根挑宮燈的杆子也衝了上去,只是他不會武功,看妻子和刺客斗得激烈,卻也插不進手去。
此時皇宮里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皇帝緊緊將戰無雙抱在懷里,他抬起手一看,發現手上全是鮮血,這才知道愛妃為了救自己受傷,心如刀絞,眼淚頓時流了下來。
戰無雙感到有水滴在臉上,緩緩睜開眼睛,艱難的說道:“陛下,你是一國之君,怎能為一個臣妾哭泣?臣妾命苦……以後不能再侍奉陛下您了……”說著伸出手想替他擦去臉上的淚水,卻突然眼前一黑,抬到一半的手軟軟的滑了下去,頭無力的歪到一邊,暈死了過去。
姍姍來遲的站殿武士終於將刺客圍在了中心,葉青萍就勢一滾,逃離了戰圈,雖然狼狽卻避開了刺向她後心的一劍。
那女刺客眼看被圍住,知道今日無幸,大喝一聲,向太後衝了過去。
眼見兩名擋在身前的武士雙刀齊出,刺向自己小腹,刺客卻根本不加躲閃,任由雙刀一左一右從肋下插進了她的肚子,手中長劍脫手而出,射向太後的面門,刺客被雙刀穿腹,劇痛之下手上失了准頭,飛擲而出的細劍貼著太後的臉飛過,深深的插入了太後身旁的柱子里。
“留下活口!”
葉青萍一聲大叫,卻還是晚了一步,四把鋼刀一齊從背後刺進了少女柔弱的軀體,兩把從她胸口穿出,另外兩把卻從她上腹部透了出來。
少女刺客被亂刀穿身,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身子一陣劇烈的抽搐。
隨著六把刀從她身上拔出,數道血箭噴射而出,瞬間將她身上的舞衣浸透。
她的身子被帶的一個趔趄,晃了兩晃後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混賬,誰讓你們下殺手的?給我把這幾個人押起來。”
葉青萍怒喝著衝上去,從地上抱起血葫蘆一樣的少女。
那女孩一時還未斷氣,身體不斷抽動,七竅流血,兩只大眼睛呆呆的望著空中,隨著胸口上下起伏,嘴巴一張一合喘著氣,趕忙伸手捂住她胸口的兩處致命傷口,同時將嘴對著她耳邊大喊道:“是誰派你來的?快說!我馬上你給找御醫。”
那少女慘然一笑,嘴唇顫抖著想說些什麼,卻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雙眼上翻,眼眶中只剩下眼白,身子一下子挺得僵直。
“喂,你快說啊!是誰?”
葉青萍用力搖晃著她的身體。
然而這一次少女卻再也沒有響應,只見她的嘴巴張到了最大,像河灘上擱淺的魚般急促的喘息著,最終從喉嚨里發出咯咯幾聲輕響,艱難的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與此同時,她緊繃的身子也逐漸癱軟,胸口不再起伏,身體彷佛失去了所有的骨頭般軟綿綿的躺倒在葉青萍的懷里,一動也不動了。
葉青萍緩緩松開了按在她胸前傷口上的手,在她脖子上摸了摸脈搏,又將頭放在她胸口聽了聽心跳,確定她確已死透,這才輕輕將她的屍體放在地上,站起身走到太後身邊跪倒說道:“太後受驚了,刺客雖然已死,恐怕還有凶徒渾水摸魚,還請太後速速移駕回宮。”
太後點了點頭說道:“哀家這邊你放心,你趕緊去包扎一下傷口。你自己也要小心,可別讓惡人有可乘之機。”
一場好好的壽宴卻以慘淡收場告終,葉青萍眼看著一個武士抓住那刺客的腳踝將她的屍體像拖死狗一樣拖了下去,在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跡,心中不覺一陣悵然,暗想:“這女孩姿色天然,舞技無雙,本是一塊無需雕琢的無暇美玉,若是入了宮,說不准便得了皇帝的寵愛,成為妃子,前途無量。她怎麼這樣傻,甘願做人家的棋子,最終落得個血染舞衣,亂刀穿身而死的下場,死後也不能瞑目,真是可惜可嘆!”
太監宮女上來將大殿中央的一大灘血跡清洗干淨,點上熏香,麟德殿上又恢復如初,彷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看著那擦得閃閃發亮的大理石地面,誰又能想到就在不久之前,一個花一樣美麗的少女就在這里血濺七步,命喪亂刀之下。
馬車上,張文彬見妻子一路輕聲嘆息,關心的問道:“無雙,你身上的傷怎樣?我聽御醫說用麝香配著青篙再加上一種嶺南的白藥有止疼良效,你先忍忍,等回府後我就去給你討來。”
葉青萍微微一笑說道:“這點傷算什麼,以前在戰場上我受的傷多了,還不是咬牙強忍。我是在為那少女刺客惋惜,這樣一個千嬌百媚,能歌善舞的美人,明知是死卻還要只身入宮行刺,如此有膽有才之人若能為我所用,必成大事。她就這樣被當成棄子犧牲掉,還沒來得及發出耀眼的光輝就香消玉殞,白白浪費,實在是可惜。”
張文彬聽她話中有話,不禁皺起眉頭問道:“你是說這場刺殺有詐?”
葉青萍冷冷的說道:“那刺客若是使用淬了毒的弩箭,而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細劍,皇上早就死了。你見過如此笨手笨腳的刺客嗎?這分明就是做戲,等過些日子,受處分之人的名單出來了,誰是幕後主使一目了然,只是我不明白,她為何如此著急,走了這一步險招?”
數天後,太後壽宴上陛下遇刺一事就有了結果。
經查證,那少女刺客是大太監蔡忠的一個遠方親戚的侄女,由於家里受牽連被抄家,對陛下懷恨在心,這才只身入宮行刺,犯下這等忤逆犯上的大罪。
主犯雖死,刑罰卻不能免,那少女赤裸的屍體被拉到城南,反綁雙手,扶跪在地,當眾斬下首級,開膛破肚,挖肝摘心,肢解分屍,掛在城門口示眾,其他十六名舞女皆因為連坐被一同斬首示眾。
大內侍衛統領,千牛衛大將軍張芳河因為失察之罪下獄抄家,其職由原兵部侍郎張靈隱代替,禮部尚書劉飛因為准備晚宴失職被革職查辦,吏部尚書元斌也受連帶被貶,至此平寧公主李慧的勢力再一次被重重的打擊。
大明宮瀟湘館里,清妃戰無雙半躺半靠在一張軟椅上,面色蒼白,一臉病容,說起話來也是有氣無力。
葉青萍坐在她對面,輕輕的叼住她的手腕,為她把了一會脈,安慰道:“娘娘,您脈相平穩,並無大礙,這養傷之事急不得,還需慢慢修養才是。”
戰無雙悻悻的說道:“青萍,這里沒有別人,你就叫我真名好了。九年了,整整九年都沒人叫過我的真名,連我自己都快忘記了。”
“忘了也好,你既然入了這皇宮,就踏踏實實做你的清妃吧,還想那麼多往事做什麼。”
“我忘不了,忘不了利州,忘無不了爹爹,忘不了戰府中的日日夜夜,更忘不了那個火光四起、喊殺震天的夜晚。難道你都忘了?你就不想為姐姐報仇了?”
這一次葉青萍沉默了良久才答道:“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怎麼能忘。只是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就算報了仇又怎樣?那些逝者也不會復生,我想他們地下有知,也希望我們好好活著,而不是為了報仇再去拚死搏殺。”
她說完後兩人同時發出一聲嘆氣,屋子里又一次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過了一個會兒,戰無雙突然說道:“你以為我在這宮里過的快活嗎?深宮似海,受寵時雖然集三千寵愛於一身,風光的緊。可人總有老去的那一天,終有一天要體會這深宮寂寂,歲月悠悠的寂寞與悲涼。更何況還有那麼多陰謀陷阱,爭寵算計,陷害栽贓,一不小心,便會萬劫不復。我這些年里日日提心吊膽,夜不能寐……”
葉青萍見她說來說去卻說不到正題,也懶得和她再打啞謎,索性打斷她單刀直入的問道:“宮中本是如此,你到底要怎樣?”
戰無雙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我不要再做任人擺布的棋子,我要做一個能支配自己命運的棋手,而你可以幫助我。”
她的眼中閃爍著奪人的光芒,葉青萍曾經在平寧公主眼中看到過同樣的光芒,那是對權力的執著與渴望,它是那樣的熱烈與瘋狂,似乎帶著可以燒盡八荒的烈火。
葉青萍不禁一陣冷笑道:“你我又不是神仙,人活在世上便是棋子,又有誰能支配自己的命運?”
戰無雙也不接她的話,突然反問:“你對陛下被刺一事怎樣看?”
“只不過一場戲而已,你演的不也挺好嘛?”
“你錯了,無論刺殺是真是假,我都會為陛下去擋那一劍。我和王皇後不一樣,她有家族可以依靠,而我能依靠的只有陛下,若是陛下不在了,我寧可去死。”
“正因為你我無依無靠,沒有根基,太後才會信任我們。不過她好像對我不怎麼放心,要不然也不會給我找了個謹遵聖人之道、忠君愛國的相公。我只是不明白,這樣一個做事滴水不漏的女人為何這次會鋌而走險?”
“有些人能等,有些人卻等不了。你知道太後有肺癆嗎?都是在冷宮里落下的毛病,這幾年越來越厲害,我聽說她老人家的時間不多了,恐怕撐不過今年冬天。”
她的話如同一個悶雷在葉青萍頭里炸開,對於太後的事她並不意外,真正令她意外的是,如此大事她卻沒得到任何消息,難道她在宮內布下那麼多眼线都不知道,還是他們有意瞞著她。
戰無雙笑道:“別那麼緊張,這件事除了御醫之外就只有陛下知道。我勸你早做准備,若是那一天真的來了,平寧必會拚死爭奪太後留下的權力,沒有太後的支持也不知你還能還能斗得過她?”
“你到底要我怎麼樣?”
葉青萍咬牙問道,她必須知道對方的底牌,她這一次說的鄭重其事,語氣中再無輕慢,戰無雙臉上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說道:“你我和田公公都來自利州,若是我們三人連手,你在外,田公公和我在內,大事焉有不成?只是你一定要留在長安……”兩人一番計議後,葉青萍起身告辭,至此開始一張大網漸漸張開,一場新的生死搏殺拉起了帷幕。
天氣一天天熱了起來,然而在這個夏季里風平浪靜再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平寧公主似乎對太後的瘋狂攻擊無動於衷,但葉青萍心里清楚,公主越是沉默就越是危險,如此平靜的外表下一定在醞釀著一場更大的陰謀。
這些日子里葉青萍每天就待在張府中養傷,學習讀書識字,足不出戶。
她本就冰雪聰明,記性又好,因此進境甚快,兩個月後就可以獨自批閱公文,連張文彬這等大才子也不禁大為感嘆。
而張文彬則由於妻子的緣故,只在禮部被封了個閒職,整日無事可做,除了教妻子讀書外,晚上就出去和那些文友喝酒作詩,只是這青樓是萬萬不敢再去了。
這一日,張文彬又喝的酩酊大醉一直睡到晌午才起來,洗漱完畢後卻不見妻子的影子,於是來到後花園里,見葉青萍正坐在池塘邊的書案前,低著頭認真練字,不由得玩心大起,躡手躡腳的走到她背後,一把將她攔腰抱住,伸手探入懷里,摸向她的胸部。
葉青萍見丈夫如此玩鬧,也不和他客氣,左手回抄在他臂彎上一拂,令他松手 ,右手放下筆,抓住他的衣襟一扯一帶便將他拉到自己懷里,伸手在他腦門上敲了一記,笑道:“怎麼這麼晚才起?天下哪有你這樣懶惰的先生?”
“天下哪有你這樣比老師還勤快的學生?”
張文彬笑著撅起嘴向著妻子火紅的雙唇吻了下去。
葉青萍聞到一股濃濃的酒氣,知道他昨晚定是又喝的酩酊大醉人事不省,心中不禁又是生氣又是傷心,溫言勸道:“文彬,我知道因為我的緣故你身懷大才卻無法施展,心中苦悶。可你也不能天天這樣糟蹋自己,你知道我看了你這樣子心中有多難受嗎?我說過一年之後便讓你入閣拜相,這期間你就幫我處理河北河南兩道的事物,你怎麼就不願意呢?”
張文彬仰天大笑道:“做官有什麼好的?還是現在這樣整日飲酒作詩來的痛快,便是讓我去當什麼宰相,我也不稀罕。”
葉青萍很清楚丈夫的心結歸根結底還是在自己身上,他本是當朝狀元,是心懷天下的大才子,若是沒有娶她這個公主為妻,完全可以靠著真才實學一展抱負。
可如今他仕途上的成功失敗都要靠妻子決定,作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他心中怎能不苦悶?
然而葉青萍本事再大,卻偏偏對此事無能為力,她心中雖不是滋味,卻也無可奈何。
張文彬見妻子默默不語,神色黯然,知道剛才的話說重了,於是反過身將她摟在懷中坐了,撫摸著她的頭發說道:“來,讓先生看看你這字練如何?咦,這葉青萍是誰?”
葉青萍心中一驚,發現案上的宣紙上確是寫著自己的名字,趕忙將那紙揉成一團,扔到一邊,說道:“只是小時候的一個朋友,早已死了。”
張文彬見妻子似乎有心事,便追問道:“我怎麼沒聽你說過?她怎麼死的?”
“她一時失手殺了人,被處死了。”
葉青萍也不願再提這些事,話題一轉撫摸著他的臉頰柔聲說道:“相公,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我二人離開這紛擾塵世,去一個世外桃源一起渡過余生?到時候你在外耕作漁獵,我在家里織布教子,天天快活似神仙,豈不是好?”
張文彬微微一愣,笑道:“我大唐沒了你這個大將軍怎麼行?若是反賊再起,誰去平賊?”
葉青萍悠悠嘆道:“這塵世間榮華富貴、生生死死不過是過眼煙雲,自由天命,只要我二人快快活活,就算這天下洪水滔天又與我何干?”
張文彬突然覺得妻子今天有些奇怪,於是將她抱緊,一邊在她耳後吹氣,一邊將手伸入她懷里,輕輕捏住了她的乳頭,說道:“滾滾紅塵也好,世外桃源也罷,人還不是要吃喝,要做那事,又有何區別?”
葉青萍這一次任由他的一只大手在自己胸口百般揉搓,嬌喘連連,直到他的另一只手解開她的腰帶,游走到陰部不斷撥弄,才輕輕將他推開,紅著臉說道:“光天化日之下,成什麼體統,被下人看見豈不笑話死了。”
然而張文彬此時已是欲火焚身,再也控制不住,一邊剝下妻子的衣服,一邊說道:“下人都在前院,不會有人來的。”
涼亭里,一番雲雨過後,葉青萍面色通紅,雙眼微閉,渾身大汗淋漓,軟綿綿的靠在丈夫懷里,似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氣。
張文彬摟住妻子的腰肢,一邊心滿意足的撫摸著她濕漉漉的頭發,一邊低下頭親吻著她的香肌玉體,從耳根一直吻到脖子,再到胸口。
這還是兩個多月來他第一次如此滿足,之前妻子總是對他相敬如賓,一再推脫,弄的他一身欲火無處發泄。
“我的公主小美人,再來一次吧。”
張文彬一邊像吃奶一樣一邊吮吸著葉青萍嫣紅的乳頭,一邊懇求道。
葉青萍一把推開丈夫,笑著在他頭上打了一下說道:“再來就把人家整死了,都快當爹的人了,卻還沒個正經。”
張文彬如被踩了尾巴的貓般一下子跳了起來,驚訝的張大了嘴,直直的瞪著妻子說:“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這個…你何時有了?我怎麼不知道?我……”見張文彬激動的手足無措,葉青萍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憂色,隨即嬌笑著嗔怪道:“都三個月了,之前御醫說我胎相不穩所以一直沒敢告訴你。我們這麼長時間沒有同房,你難道沒發現我最近總是惡心?天下哪有你這麼粗心的爹爹?”
“是我該死,我怎麼如此胡塗,……我最近心情不好便忽略了你,該死,該死,我怎麼就沒發覺你最近老是吐,你的肚子怎麼沒有大起來?”
張文彬一邊說一邊在自己胳膊上狠狠捏了幾下,將頭貼在她的肚子上仔細傾聽。
“笨蛋,才三個月,哪里看得出來?你一個大學士,有空也想想給孩子起個什麼名字。”
“這是自然,我去告訴父親大人,我們張家有後了。”
張文彬說著手忙腳亂的穿好衣服,像孩子般跑了出去,完全沒注意到背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秋涼後,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傳到了葉青萍的耳朵里,先是蘇茹竟然鬼迷心竅答應了和陸彪的婚事,如此一來,那些上官虹的舊部紛紛抬頭,暗中勾搭活動,躍躍欲試。
緊接下來,河南就遭了天災。
金秋時節,本該是五谷豐登的大好季節,誰想到天有不測風雲,河南道境內一連兩個月竟然滴雨未下,蝗蟲成災,飢民遍野,報急的文書如雪片般飛到長安。
葉青萍後院著火,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挺著大肚子四處奔走。
只是內庫由平寧掌控,正好借此機會要挾一把,葉青萍四處奔走無果,最終忍無可忍發了飆,硬闖進廣寧宮去找平寧公主一番理論。
沒有人知道這兩位公主到底談了什麼,只知道一個時辰後她趾高氣揚、一臉得意的走了出來,三日後,內庫就批下了數十萬旦的糧食用於救災。
於是葉青萍不顧丈夫的堅決反對,帶著救災的糧食輜重直接奔赴河南,親自處理救災一事。
長亭外,古道邊,擠滿了來送別的大臣,葉青萍用了整整一個上午與眾位大臣一一道別。
平寧公主握著她的雙手,一臉關切的囑咐道:“妹妹,你身懷六甲還要為國家奔波,這若是有個什麼差錯,你叫陛下和姐姐我心里如何過意得去?你可千萬要注意身子,事事要以自己的身體為重!”
葉青萍點了點頭說道:“多謝姐姐關心,我自會注意身體。更何況人常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乃大唐之臣,這身子便是國家的,就算為我大唐盡忠而死,也死而無憾。”
平寧趕忙伸手堵住她的嘴說道:“別老說死不死這種不吉利的話,姐姐在長安等你回來……”她又仔細囑咐了幾句這才依依不舍的松開手放她離去。
葉青萍見她面帶關心之色,眼中卻不時閃過一絲笑意,知道她恨不得自己死在外面,心中暗罵道:“賤人,看你還能高興幾天?若是你知道我去干什麼,恐怕你哭也哭不出來。”
到了中午大臣們陸續回城,只有張文彬一直跟著妻子前行。
一路上兩人坐在由四匹駿馬拉著的寬大馬車『如意閣』中,各懷心事,沉默不語,張文彬只是緊緊的將妻子抱在懷里,不願松手,而葉青萍則像小鳥一樣依偎在他胸前,將整個身子縮成一團,半躺半靠在松軟的坐墊上,緩緩閉上了眼睛,不一會竟然沉沉睡去。
張文彬低下頭望著夢鄉中的妻子,只見她腮暈潮紅,鬢雲散亂,隨著勻稱的呼吸胸口微微起伏,透過領口一縷春光不經意的外泄,確是楚楚動人。
他將手放在葉青萍高高隆起的小腹上輕輕撫摸,一想起她懷著六個月的身孕還要受此奔波之苦,也不知能不能平安歸來,心口不由得一酸,無奈的嘆了口氣。
兩個人就這樣一路默默而行,一直到日薄西山,行到長安城十里之外,葉青萍才悠悠醒來,輕輕從丈夫懷里掙脫出來,理了理散亂的頭發說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我們就在此地作別吧,你陪我到外面走走。”
如血的夕陽下,一對單薄的身影在山脊上緩緩漫步,踩著厚厚的落葉,發出嘎吱嘎吱的輕響。
空氣中的絲絲涼意讓人精神為之一振,張文彬見晚風中妻子一頭秀發被吹的四散飛揚,飄動的裙擺下露出一對雪白如玉的小腿,生怕她受涼,趕忙脫下自己的長衫給她披上,從後面將她緊緊抱住,說道:“無雙,你這是何苦呢?有蘇茹和劉牧兩位將軍在,救災一事還能有什麼差錯?你現在有孕在身,遠行中我又不在你身邊,若是有個什麼意外,你母子二人可是兩條人命啊,你讓我如何活得下去?”
葉青萍知道他是真的關心自己,心中一陣溫暖,認真的說道:“相公,正是為了我和我肚子里的寶寶,有些事情才必須由我親自去做。河南是我的根本,絕不能亂,若是我不去,這好不容易才要來的數十萬旦糧食,又有多少能落到災民手里?其次,我那蘇茹姐姐在背後捅我一刀,我一定要去向她問問清楚,只有軍中安定,我在長安才能安穩。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兩件事若是辦不好,就算我順利生產,以後我一家人又如何能平安生活?”
“可你以身犯險,這若是……”葉青萍不等他說完便用自己熾熱的雙唇封住了他的嘴,一對愛人就在這秋葉紛紛的山林中緊緊抱在一起,親吻著,撫摸著,感受著對方的溫暖……
“你放心,我會在冬天之前回來。這期間長安城中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要亂說話,也不要有什麼動作,一切等我回來再說。”葉青萍臨行之前對丈夫一再叮囑。
“我在南門外等你回來……”張文彬最後一次將妻子緊緊抱住。
望著漸漸遠去的馬車,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大喊道:“若是女孩就叫她張依依,若是男孩就叫他張澈如何?”
然而那馬車卻已消失在山路轉彎處,只有他的回聲伴著瑟瑟秋風在山林中回蕩。
葉青萍出了長安,一直向東,過了潼關,幾經輾轉後到達了河南災區。
她先後去了幾個災情最重的州縣,一路上開倉放糧,救濟災民。
同時大力捕殺蝗蟲,減免賦稅,順便將那些不聽話的『貪官汙吏』們一網打盡,事必躬親,所作所為深得民心,戰青天的美譽迅速在民間傳開。
然而相比對百姓的仁厚,對於那些跟她做對的上官虹舊部,葉青萍則毫不猶豫的舉起了屠刀,在劉牧,李雲兒,張奎,王猛等人的幫助下展開了無情的大清洗,她要用鮮血和一顆顆滾落的人頭告訴那些搖擺不定的人該如何選擇。
一個多月下來,葉青萍在經過一系列的血腥清洗後,終於成功的捍衛了自己在軍中的權威。
而通過她不懈的努力,河南的災情也有所減緩,百姓們得以休養生息,一切平定後,她終於到達了河南之行的最後一站,東都洛陽。
當心力憔悴的葉青萍突然出現在蘇茹面前時,蘇茹幾乎認不出這個雙眼深陷,面色蒼白的女子就是當年那個神采奕奕,煥發著青春朝氣的巾幗女將,愣了一下才說道:“妹妹,你怎麼來了?事先也不通知一聲,聽說你懷孕了?”
葉青萍並未回答,而是單刀直入的反問道:“姐姐何時和陸將軍完婚?”
“明年年初吧。你也真不知道深淺,怎麼挺著個大肚子還到處亂跑?都快做娘的人了,還如此衝動,萬一出什麼事情可如何是好?”
盡管多年不見兩人之間生疏了許多,蘇茹從心里對這個妹妹仍是情深意重,畢竟兩人是一起經歷過生生死死的結拜姐妹。
青萍卻對她的關心無動於衷,冷笑著問道:“為什麼要嫁給他?你難道不知道我和他的關系嗎?”
蘇茹沒想到她一上來就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先是微微一愣,隨後正色說道:“正因為我知道你二人不睦,才這樣做。大家同殿稱臣,為的都是保衛我大唐河山,本沒有什麼解不開仇恨,何必非斗個你死我活?我嫁給他,也好從中調停,退一步講,若是有一天你敗了,我也可以為你說個情。再者說,陸將軍為人正直,一生為國為民,是一條響當當的漢子,世上又有幾人能和他相比,我蘇茹要嫁也正要嫁他這樣的英雄豪傑。”
葉青萍聽罷怒氣上涌,挖苦道:“好一個同殿稱臣?你我和余俊也是同殿稱臣,殺他的時候怎麼沒見你從中調停?你嫁給他倒好似是為了我?我問你,若是有一天我和陸彪對敵,非死一個不可,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面對對方的咄咄逼人,蘇茹毫不退縮,直視著她的雙眼說道:“當年在鄭州,你我明明答應去救援上官將軍,你卻故意拖延,害的他力戰而亡,那場大戰中陸彪將軍的兩個弟弟和唯一的兒子也戰死沙場。這之後,你又將他調去東北苦寒之地與蠻人作戰,直到他妻子在家里病亡他也沒能回家去看上一眼。他心中雖然難過,卻無怨無悔堅守在前线,一守就是三年,就是這樣一個忠君愛國鐵打的漢子,卻被你我害的親人盡失,家破人亡。每每念及,我心中便羞愧交加,夜不能寐,每次見面我都不敢正眼看他。青萍,你對陸將軍可有過愧疚之心?”
葉青萍聽她說完,突然仰天大笑道:“原來這才你是嫁給他的原因,你是覺得愧疚,覺得欠了他的,為了贖罪才以身相許。你問我是否有過愧疚之心,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從來就未有過愧疚,以後也不會有。我葉青萍生來便嘗盡世間冷暖,受盡苦楚,被人欺辱,九年前親人盡失,被賣入青樓,任人凌辱,一路走來,又有誰曾對我有過半點愧疚之心?那上官虹讓我去引誘大內第一高手蔡忠,若是我死了,他對我可有愧疚?這世間本是弱肉強食,我是狼,難道吃羊也要愧疚?我殺的人多了,這手上沾滿了鮮血,要愧疚早就愧疚死了,焉能活到今日?”
她一番話不間斷的說出,根本不容蘇茹插話,說完後也是長長的喘了一口氣。
蘇茹愣愣的望著葉青萍,突然發現自己竟然理屈詞窮,不知該如何反駁。
她從小受的都是忠君愛國的正統教育,那些道理早已深入心里,每每行事便認為本當如此。
可在對面這個女人眼里,那些聖人之道都是狗屁,直到此時她才深刻的體會到什麼叫雞同鴨講,道不同不相為謀。
“拿刀來!”
葉青萍一伸手從手下手里接過一把鋼刀。
她一刀在手氣勢一震,說道:“當年在斗場中你傳我蘇家槍法,使我受益頗多,今日我將這波旬刀法傳了你,自此我們兩不相欠。”
說完手腕一轉,一刀劈出。
蘇茹見她挺著一個大肚子,拖著臃腫的身體,在院子中笨拙的舞著刀,心中不覺一酸,想出言制止,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葉青萍盡量將動作放慢,咬著牙把一套刀法練完,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喘著粗氣說道:“這刀法的訣竅便是身隨刀轉,渾然天成……”一番細細解釋後,又命人端上酒來,親自給蘇茹斟了一碗,緩緩說道:“姐姐,我們認識有九年了吧?”
“嗯,第一次見你時,你還是個倔脾氣的小姑娘,現在卻要做娘了。”蘇茹突然想起她們在獄中剛認識的情景,不覺莞爾一笑。
“是啊,我還記得那時你用一根花槍橫掃斗場,大家都叫你神槍將。”
“你也不差,你外號好像叫小夜叉吧。”
“我記得我們參軍那天下著大雪,我還拿了個鍋蓋當盾牌……”
“還記得我們在濮州大戰朱家姐妹嗎?……”
“還記得那摳門老徐請我們吃火鍋嗎?……”兩個人回憶著過去在一起的那些時光,一幕幕情景在她二人眼前飛過,彷佛發生在昨日一般。
“時間過得真快啊!看,你都有白發了。”
葉青苹說著伸手輕輕從蘇茹鬢角上揪下一根白發。
蘇茹沉默了片刻,溫言勸道:“青萍,退一步海闊天空……”
“姐姐,從我在青樓拿起刀殺人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退路了……來,為了你我這九年的情分,我們喝一碗!”
說完一張口,咕嚕嚕將一大碗烈酒咽下了肚。
蘇茹嘆了口氣也默默的將酒喝了。
葉青萍等她也喝完,把碗往地上一扔,摔得粉碎,咬牙說道:“這絕交酒喝過後,你我恩斷義絕。今日之後,我在這世上便沒有你這個姐姐,若是他日在戰場相遇也可放手一搏,不必顧忌。”
蘇茹見她說的絕然,說完後頭也不回的走了,心中也不由一陣惆悵,喃喃的自言自語道:“這許多年的情義哪能說斷就斷,我蘇茹向來一言九鼎,發過的誓怎能反悔?你雖不當我是姐姐,我心里卻永遠當你是妹妹。”
她姐妹二人翻臉數日後,上面的處置就下來了,陸彪和蘇茹因為救災不力,一個被貶為平民,一個被貶為宿陽縣令,駐守洛陽的職責由劉牧和張奎接替。
第二日一早,二人就騎馬帶了幾個仆人輕裝離去。
當他們走到城門時卻發現來送行的百姓已經將城門堵塞,原來蘇茹在洛陽的三年中盡忠職守,愛民如子,深得百姓愛戴,人們聽說她要走,都紛紛從家中帶了禮物前來送行。
見這些百姓帶著家中僅剩的雞鴨來給自己送行,蘇茹也不覺動情,潸然淚下。
陸彪卻怕被小人看見後搬弄是非,趕忙好言遣散眾人,帶著未婚妻一路匆匆出城去了。
他們漸漸走遠,洛陽太守府二樓一個渾身裹在黑袍中的女人在葉青萍耳邊小聲說道:“將軍,斬草還需除根,這兩個人都是當世豪傑,既然已經結怨,若是留下後患無窮,不如在路上動手除去,落個干淨。”
葉青萍搖頭嘆道:“袁教主,再怎麼說我們也是姐妹一場,她以前對我不薄,這次還是放他們一馬吧,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說完轉身回到屋子里,只見寬大的房間中三十余人分左右而立,魏青,晨月教眾位長老都在其中,與上一次她在長安召集各路高手相比,這一次的人數多了近一倍。
“將軍,中原武林中臥虎藏龍,要想將平寧和自在天閣的勢力徹底鏟除,我們的人手會不會不夠?若是像上次一樣陷入苦戰就得不償失了。”
一名身材矮小的男子出言問道。
“不夠嗎?難道十萬大軍還不夠嗎?”
葉青萍突然發出一陣讓人不寒而栗的冷笑,走到牆邊,指著牆上一張插滿各色小旗子的地圖,說道:“諸位,我們就從這里開始!”
入夜後,雲龍山後山萬籟俱寂,靜逸恬淡,只有偶爾的蟲叫才會給死氣沉沉的山谷添加一絲生氣。
彌漫的山霧中,一大隊身披黑甲,手持長戟,背背強弓硬弩的士兵沿著崎嶇的山路緩緩行進。
為了不被敵人發現,他們沒有點火把,只能借著星月的微光小心翼翼的一點點向前挪動。
一路上無人說話,也沒有任何盔甲碰撞的聲音,這一隊人馬就像是從地獄中跑出來的幽靈,神不知鬼不覺的摸到山頂一座巨大的莊院前。
山莊兩人高的紅漆大門上方掛著一塊一仗多長的匾額,上面用隸書寫著“六劍門”三個遒勁有力的大字。
院子里黑沉沉的一片,異常的安靜,平時在周圍巡邏的門中弟子也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
沒過一會,大門竟然在吱呀呀的摩擦聲中緩緩打開,一個身穿粗布短襖的矮個男子鬼頭鬼腦的探出頭來,左右張望了一陣才向唐兵隱藏的地方揮了揮手。
帶隊的頭領從隱藏的草叢中站起身,這是一個全身裹在黑袍中的女子,雖然看不清面貌,但長袍下的黑色緊身衣卻將她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凸顯無疑。
她伸手向前一指,用冷如寒冰的聲音說道:“將軍有令,今日之戰不管男女老幼就地格殺,不准放走一個活口。”
“給我殺!”
天而起的火光和震天動地的喊殺聲打破了山中的寧靜,面對這些突然出現的殺神,從睡夢中驚醒的六劍門弟子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就被亂槍捅死在床上,更有幾個驚慌失措弟子連兵器也沒拿就衝出了門外,被守在門口的士兵一陣亂箭射成了刺蝟。
在一聲聲淒厲的慘叫中,住在後院的弟子終於拿起兵器開始了垂死抵抗。
然而他們絕望的發現此次的敵人與以往截然不同,這些士兵武功雖然不高,但個個裝備精良,配合極為默契,在他們厚重的鎧甲前細細的長劍失去了往日的威力,相反,無盔無甲的同伴卻不斷被塗滿劇毒的長槍和紛飛的羽箭刺穿射中,一個接一個倒了下去。
不到半個時辰的工夫,六劍門中剩下的數十名弟子就放棄了抵抗,開始向山下潰逃,這場內外勾結精心策劃的夜襲最終變成了血淋淋的屠殺。
殺紅了眼的士兵也不管對手是男是女,是八十歲的老人,還是三歲的孩子,都是亂刃齊下,將他們所看到的一切活物砍成一堆肉泥。
當第一縷晨光從山邊升起時,六劍門中僅剩下的二十余名弟子經過一夜的狼狽逃竄,終於擺脫了大隊士兵的追殺,在山腳下一片林中空地上停下來休息。
他們此時已是筋疲力盡,一個個面色慘白,身上都或輕或重帶著傷,不時有人發出痛苦的呻吟。
“張琳師妹,你和郝師妹留下跟我擺劍陣阻敵,剩下的年輕弟子沿著小路逃出雲龍山,去自在天閣找師祖,日後復興我六劍門的重任就落在你們身上了。”
說話的是一個三十歲上下,鴨蛋臉大眼睛的漂亮女子。
只不過她此時臉色鐵青,一頭秀發散亂的披在肩上,渾身浴血,衣服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手中的長劍也布滿了缺口,劍身上都是凝固的黑色血跡,可以想見她昨晚經歷了一場怎樣驚心動魄的搏殺。
“劉芳師姐,你是掌門,師傅死後你不能再有什麼閃失。還請你帶著年輕的弟子先走,我和眾位師妹留下迎敵。”
出言反對的正是那個叫張琳的女弟子,她的左臂軟綿綿的耷拉在體側,靠肩的地方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因為逃的匆忙,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睡裙,被山中的寒風一吹,瑟瑟發抖。
“正因為我是掌門才要留下,這些年輕弟子才是六劍門的希望……”
“你們不用謙讓,反正今日要一起去地府,一路有伴也不孤單。 ”劉芳還沒說完就被一個陰冷的聲音打斷,一個黑袍女子從一棵大樹後轉出,隨後越來越多的黑甲士兵從樹叢中跳出,緩緩逼了上來。
劉芳一見這些人頓時眼中冒火,咬牙切齒的說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連毫無反抗能力的孕婦和孩子也要殺害?簡直是一群豬狗不如的畜牲!”
那黑衣女子冷笑道:“孕婦總要生出孩子,孩子總要長大,長大後就會想著報仇,二十年後又是一場腥風血雨。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還是好人做到底,送他們一起上路來的干淨”
“要想干淨,你自己怎麼不去死?”一聲怒吼中,張琳長劍抖動,人劍合一縱身撲向了敵人。
“師妹小心!”
劉芳只發出一聲警告,卻來不及阻止,最終還是晚了半步。
寒光一閃,張琳猛地止住了身形,手中的長劍卻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她的手臂僵直著平伸在胸前,指著對手,聲音顫抖的說道:“你……你……到底……你……”她一連說了幾個『你』字就再也說不下去,猛地吐出一大口血,直挺挺的向後倒了下去,摔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鮮血如決堤的洪水般從她胸口噴射而出,瞬間浸透了雪白的睡裙,她無助的在地上翻滾著,痛苦的呻吟著,四肢胡亂抽搐了好一陣才漸漸停止了掙扎,最終一動也不動了。
黑衣女子依然微笑著站在原地,似乎根本沒有動過一樣,也不知道她用什麼法子殺的人。
“就這點功夫也想和我動手?不自量力。”
她走到那女子的屍體邊,一腳踢在她的腰上,將她數十斤的身軀踢的飛了起來。
劉芳一個箭步縱身搶上,一把抱住師妹軟綿綿的身體,但見她雙目圓睜,口鼻冒血,早已氣絕身亡。
在她左胸處橫著一道觸目驚心的巨大傷口,邊緣齊整,里面卻是血肉模糊。
劉芳輕輕合上她的雙眼,又伸手在她胸口的刀口上輕輕一掰,這才發現這道足有一尺多長的刀口將她的整個左乳一切為二後又劃開了胸骨,最後連同她的心肺一切割裂。
敵人用的到底是什麼兵器?
剛才只見到她身影晃動手中寒光一閃,卻連她如何出手也沒看清楚,若這一招針對的是自己,她恐怕也只有橫屍當場。
劉芳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最後一絲逃生的希望也隨之破滅。
她輕輕將師妹的屍體放下,站起身,瞪著那黑衣女子一字一句地說道:“以閣下的武功想必也是前輩高人,我六劍門中自認無人能敵,只是你為何不敢光明正大的上山挑戰,卻還要搞這種偷雞摸狗的把戲?”
那女子搖了搖頭說道:“我是來殺人的,不是來比武的。這本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戰爭,光明正大也好,偷雞摸狗也罷,能達到目的便成,再說我一個人也沒有把握將一派百余名弟子屠的干干淨淨,讓六劍門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劉芳聽她如此說,也知道今日必然無幸,心想還不如和他們拚個魚死網破,臨死拉上幾個陪葬也好,於是大喊一聲“擺劍陣!和他們拚了!”
自己則長劍一抖,直撲那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冷笑著向後退了一步,伸手一揮,頓時箭如飛蝗,鋪天蓋地的射了過來。
劉芳不得不拚命舞動長劍,一邊撥打狼牙箭一邊倒退。
六劍門的劍法講究變化多端,綿延細膩,作為林玉蓉的得意弟子,劉芳已盡得師門真傳,只見一把長劍在她手中如白練般上下翻飛,綿延不斷,舞的密不透風,將六劍門劍法中的綿勁發揮的淋漓盡致,那些箭矢跟本無法穿透她的劍網就紛紛掉落在地上。
然而其他的弟子卻沒有她的修為,隨著幾聲淒厲的尖叫,她背後那些年輕弟子紛紛中箭倒地。
眼看著同門一個個慘死在亂箭下,而敵人卻遠遠的站著放箭,毫發無損,劉芳的眼睛都紅了。
她突然一聲怒吼,再也不顧及自己的安危,擰腰縱身,迎著漫天的箭雨衝了上去。
轉眼之間,她左肩小腹連中兩箭,但她卻也借著對方弓箭手交換的空隙衝到了那黑衣女子身前。
傷口處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使她五官扭曲,幾乎暈了過去,但她卻咬碎銀牙,全然不顧身上的傷勢,運勁平生之力一劍直直的刺出。
這一劍劍勢如山,帶著呼呼的風聲,彷佛是一把大斧砍出,再也沒有了之前的靈動輕巧,卻是殺氣滔天。
那黑衣女子見對方情急拚命,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一絲猙獰的嘲笑,突然向後躍出,手中閃起一道耀眼的光芒,霎那間一道閃電從林中劃過。
劉芳重傷之下也不願再和敵人一招一式的比斗,只想拚個同歸於盡,於是也不管她如何攻擊,只是將全部的內力運到右手的長劍上,劍身陡然一亮,劍氣破劍而出。
劉芳對自己燃燒生命所發出的這一劍非常滿意,那一刻她甚至認為已經超越了師傅,達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然而就在長劍的劍尖快要刺中敵人時,她突然覺得小腹一涼,丹田中立時變得空空如也,內力再也無法運轉。
劉芳驚訝的發覺眼前的世界突然完全翻轉了過來,隨後她清楚的看到自己纖長有力的雙腿仍然邁著大步向前衝刺,只是從腰部以上卻是空空如也,只有如注的鮮血夾雜著破碎的內髒碎片像泉水一樣狂噴而出。
她終於看清了對方的兵器,那是一把刀刃超過七尺的巨大短柄鐮刀,柄上連著一條長長的鐵鏈,刀刃上的血一滴一滴的緩緩滴下,正是這把凶惡無比的兵器將她攔腰砍成兩段。
失去了上半身的控制,她的下半身又向前跑了幾步才僵直的倒下,內髒從斷開的身體中呼啦一下子流了出來,流的滿地都是。
直到此時,劉芳才感到從腰部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頭腦中一陣眩暈:“難道我就要死了嗎?……”由於失血過多,她的思維變得一片混亂,然而她並不想這樣就死,於是憑著本能艱難的拖著殘破不堪的半個身子爬向自己的另一半殘軀,徒勞的抓住仍然時不時在血泊中胡亂蹬踹的雙腿,用盡最後的力氣把那一大團散發著熱氣的腸腸肚肚塞回體內。
“怎麼還不死?”
黑衣女子咒罵著走上前去,一腳將她的身子踢的翻了過來。
一陣晨風吹過,吹落了罩在她頭上的斗篷,露出了下面那張俏麗的面容。
劉芳死死的盯著那張臉,哽咽著說道: “袁茵珊……你也是武林中人,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偷襲,就不怕遭人恥笑嗎?……”一根長槍插入了她的胸膛,穿透她單薄的身體後將她釘死在地上,由於這一槍力量極大,把她的整個胸口都捅的凹了進去,從口鼻中噴涌而出的鮮血也把她沒說完的話永遠的堵在了喉嚨里。
她的嘴巴又微微張了張,頭便無力的歪到一邊,眼皮緩緩合上,最終停止在半睜半閉的位置,再也不動了。
“死了還這麼多廢話。”袁茵珊又在她的屍體上踢了幾腳,見她完全死透,這才從懷中掏出一本名簿,將她的名字從上面劃去。
“大人,還剩下幾個怎麼辦?”
一個黑甲武士指著空場中幾名十五六歲的少女問道。
這些少女都是新入門的弟子,因為年紀幼小不會武功,被同門護在中間,這才在剛才的箭雨中活了下來。
她們被嚇的瑟瑟發抖,有些已經尿了褲子,抱成一團,低聲哭泣著。
“將軍說過了,不留活口。殺!”
長槍刺入血肉發出噗哧噗哧的響聲,劇痛之下幾個少女像殺豬一樣嚎叫著在地上來回翻滾,舉起雙手胡亂揮舞著,企圖抓住刺入自己身體的長槍,徒勞的做著最後的掙扎。
然而隨著士兵們一次又一次重復的將長槍拔出,再狠狠捅進她們柔弱的身軀,鮮血從她們身上一個個新多出來的大窟窿里噴涌而出,她們的慘叫聲越來越弱,沒過一會兒,樹林中就完全安靜了下來,這些正直豆蔻年華的花季少女已經變成了一具具千瘡百孔的屍體,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
只有一個身中數槍女弟子一時沒有斷氣,一邊大口吐著血,一邊像青蟲一樣蠕動著從屍體堆里爬了出來。
腸子從她被長槍豁開的肚子里流出,足有三尺多長,像尾巴一樣拖在身後,在地上留下一道深紅色的血跡。
她只爬出幾步遠就再也無力爬行,撅著屁股趴在地上,看著三名手提長槍逼近的士兵,絕望的哭了起來,嗚咽著哀求道:“求求你們別殺我,我以後我再也不學武了……”
回應她的是三把冰冷的長槍,分別從後腰,雙股間和後心捅進她的身體,將她釘在地上。
少女的哭聲瞬間變成了痛苦的呻吟,血從她身下的傷口中源源不斷的流出,她被穿在長槍上的身體無法活動,只能扭動著屁股在地上無助的抽搐,雙手十根手指深深扣進泥土里,艱難的喘著氣。
她又掙扎了一陣身子才緩緩放松下來,雙手無力的攤開,兩條腿在地上蹬了幾下,最終保持著一腿直一腿彎曲的姿勢咽了氣。
袁茵珊見任務已經完成,轉身准備離去,臨走時卻突然想起了什麼,對身邊一名黑甲軍官吩咐道:“山下還有一個村子,這些弟子大都來自那里,張統領,你回去的時候順便把那個村子也屠個干淨,別留活口。”
初冬的寒夜里氣溫驟降,屋檐上已經掛上了冰凌,呼嘯的北風卷著地上的碎雪嗚嗚的吹過,吹在窗格子上喀喇喇做響。
與外面的天寒地凍相比,太守府大堂里卻是溫暖如春,兩個大碳爐中爐火正旺,散發出灼人的熱氣。
葉青萍身上只穿了一件寬大的水清色睡裙,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圖前,雙眉緊鎖,神情憂慮的盯著上面那些紅色的小旗。
盡管計劃進行的還算順利,在半個月的時間內已經有一大半小旗子從地圖上消失,但卻還剩下幾個一直倔強的立在上面,顯得甚為乍眼。
這一次葉青萍可謂傾巢而出,調動了一切可以調動的力量,包括羽林軍、控鶴軍、虎賁軍、龍虎衛共計五萬余人,加上手下眾多江湖豪客,對中原武林自在天閣一系進行了血腥的大清洗。
所用的方法更是無所不用其極,連蒙帶騙,軟硬兼施,策反,挑撥,利誘,偷襲,能用的陰謀詭計都用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有幾個門派的抵抗卻是異常強烈,這些門派與各地綠林好漢早有串通,抄起刀槍就敢公然和官兵廝殺,絲毫沒有顧及,極為辣手。
對於這些亡命之徒,葉青萍也毫不留情,只要抓到就連誅九族,往往連同他們附近的山寨村子一起屠殺的干干淨淨。
為了速戰速決,三天前葉青萍又把負責自己安全的兩百黑虎衛和魏清也派了出去,如今她身邊只剩下五十余名普通士兵守衛太守府。
看著地圖上那個標有自在天閣字樣的大大的黑旗,葉青萍只覺得一陣頭痛,同時胸口傳來的一陣劇烈絞痛讓她發出一聲輕輕的呻吟,自從上次在醉芙蓉受傷後她就落下了心悸的毛病,天氣一涼胸口就會痛如刀攪,若是不用藥往往疼得連睡也不著覺。
她伸手輕輕摸了摸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無奈的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早知道這麼麻煩就該聽田公公的話,及早把孩子做掉。當時怎麼就鬼迷了心竅,非要假戲真做,把這個累贅生下來。一時衝動弄的現在如此被動,若是不能趕在寒冬之前回到長安,恐怕我母子二人都有危險,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就在她後悔不迭時,門輕輕的被推開了,一個侍女走了進來,將托盤中的藥放在桌子上,反手將門關好,行禮說道:“將軍,該吃藥了。”
葉青萍點了點頭,端起藥正要喝,卻見那仕女看著自己,眼中神色有些異樣,心中猛然一驚,問道:“翠兒,你剛才進屋怎麼不先關門,你不知道我怕風寒嗎? ”那侍女低頭說道:“將軍恕罪,今日奴婢手臂不大靈便,怕打翻了藥,這才放下藥後關門。大夫說這藥要趁熱喝,還請將軍服藥吧。”
“嗯”葉青萍拿起藥端到嘴邊作勢要喝,只見對方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心下頓時一片雪亮。
她輕輕放下藥碗,說道:“翠兒,你這麼高的武功,手臂怎麼會不靈便?用不用我給你揉揉?對了,你的小名叫什麼來的?是翠兒還是玉兒?我怎麼忘了。”
那侍女聽她如此說知道已經敗露,便不再掩飾,手一抖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
那劍身長五尺,本來像腰帶一樣圍在她腰上,在內力的催動下漸漸變直,最終變成了一把閃著森森寒光,吹毛利刃的寶劍。
她伸手從自己臉上接下一張面皮,露出了本來面目,不是別人,正是桃花仙子桃時芹。
原來她從葉青萍出長安就一路跟來,尋找下手暗殺的機會,只是對方防衛嚴密,魏清和黑虎衛一直不離左右,使她找不到可乘之機。
直到三天前,魏清被調走,她才終於等來了千載難逢的機會,於是喬裝改扮成侍女進入太守府下毒。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仙子駕到,難得你還惦記著我的身體,這麼大老遠跑來看我,千里送藥,這份情誼讓我怎麼感謝你呢?只是你這妝化的重了些,我差點沒認出來,看來劉鳳琴的易容之術又有長進了。咦,她怎呢沒來?”
葉青萍笑著問道。
桃時芹見她嬉皮笑臉,完全沒有一點驚慌的神色,心中也是一陣打鼓,一想到慘死在她的手里的師姐,不由得脊背上一陣發涼。
“仙子既然來了就別走了,我正好有事情要問你。你的手怎麼在發抖,這里很冷嗎?”
葉青萍嘲弄的看著這個不速之客,就好像她已經是一只被關進籠子的山雀。
桃時芹大怒,喝道:“住嘴!你這妖婦,今日我便要替那些被你殺害的江湖豪傑討個公道。”
話音未落便猛然向後躍出,剛好躲開了帶著忽忽風聲砸向她的門板,尚未落地就長劍一抖,劍光化作點點桃花,斜斜刺出,攻向了從門口衝進來的敵人。
兩人出招都是快如閃電流星,片刻間已經相互攻守了三十余招,只見一朵朵銀色的桃花在屋子里飄動飛舞,一個身穿灰色僧袍的胖大和尚以與他身形不相稱的靈巧在漫天劍影中穿來插去,雙掌上下翻飛,步步緊逼,始終不給對方一絲喘息的機會。
桃花仙子驟然中了埋伏,又見對方內力悠長武功深不可測,也不敢戀戰,一劍虛刺,借機撞破窗戶倒飛了出去。
桃時芹剛躍出屋子,身子還在空中便聽到背後風聲勁急,暗叫一聲不好,擰腰轉身,長劍回轉到背後,鐺的一聲擋住了刺向她後心的短劍。
桃時芹受此阻擋,身形略慢,便被那和尚追了上來。
眼見對方一掌攻來,她無處可退,只得伸左臂一掌拍出。
雙掌相交,敵人的內力頃刻間如排山倒海般攻了過來,桃花仙子只覺得胸口彷佛被一塊大石頭狠狠砸中,眼前一黑,悶哼一聲,連退兩步,緊接著背上一麻,被另一個埋伏在院子里的高手封了穴道,癱軟在地上。
那和尚與桃時芹對了一掌後也是氣血翻涌,這才知道她內功精深,害怕她強行衝開穴道,於是飛步搶上,十指紛飛,一眨眼的功夫又在她胸口小腹連點七指,將她全身大穴盡數封死。
桃時芹內力無法運轉,只覺得周身氣血不暢,內息散亂,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驚怒交加下雙眼一翻,昏了過去。
葉青萍走上前,在她身上踢了幾腳,罵道:“廢物,連你師傅半成本事也沒學到,早知道你如此沒用,我就不必特地請大師過來幫忙了。”
嘴上雖然這樣說,心中卻對桃時芹武功十分欽佩,暗想在兩大高手夾擊下還差點逃了,那李摩醯教徒弟的本事果然厲害。
這個胖大和尚正是之前為葉青萍療傷的九不戒和尚,這次河南之行特地被請來做她的保鏢。
和尚搖頭說道: “戰將軍,這桃花仙子的武功很了不起,若不是有劉鳳琴教主事先通知,我二人同時出手,斷難將她擒住。”
“大師說的不錯,這一次我跟她出來刺殺將軍,本不准備放她回去,只是她武功之高尚在那九尾蠍之上,若是少了大師的相助,我也沒有把握殺她。”
在院子里埋伏的便是劉鳳琴,她奉平寧之命協助桃花仙子前來行刺,索性將計就計,和葉青萍一起設了個圈套將她擒住。
九不戒和尚突然問:“戰將軍准備怎麼處置她?”
葉青萍猶豫了一下說:“這桃花仙子留著實為大患,必須除去,只是如此一來大師便犯了殺戒,我心里實在過意不去。”
九不戒聽完哈哈大笑道:“我的名字既然叫九不戒便不戒殺,殺個人算什麼。”
葉青萍也跟著笑道:“大師這個也不戒,那個也不戒,敢問大師這信的是什麼佛?”
葉青萍自從和九不戒認識後脾氣相投,彷佛是多年的老朋友,說話也漸漸少了顧及。
果然,九不戒對葉青萍的率直十分欣賞,絲毫沒有生氣,說道:“當年我在河南行醫救人,看盡了戰火連綿下身處水火中百姓的淒慘生活,然而我個人力量始終有限,縱然救了一個兩個,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千萬人死去。”
葉青萍插嘴道:“他們缺的不是醫生,是一個安穩的世道。”
“正是如此。我本領再大,醫術再高,卻救不了天下芸芸眾生,更救不了病危的大唐。但有人卻可以做到,自從你掌管河南後,平息賊亂,減少賦稅,使百姓得以修養生息。此次賑災,你日夜不眠的操勞,我也都看在眼里,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若是平寧殺了你,剛剛穩定的河北河南兩道又要大亂,就算為了天下蒼生,我也要保你平安。在佛祖眼中眾生平等,平寧和一個河南百姓本也沒有差別,若是殺幾個人能救千萬人,就算我犯了殺戒又何妨?”
九不戒的一通馬屁拍的葉青萍飄飄然,她笑著說道:“我才不管那些庶民的死活,我這麼做都是為了自己。若是有一天我為了一己之私挑起戰亂,不知道大師會不會後悔當初救我?”
“做善事就是做善事,能舍己為人固然難得,就算是為了自己,也同樣功德無量。若是施主他日為了一己之私挑起戰亂,使百姓再陷於水火,我九不戒第一個來取你的首級。”
葉青萍見他說的認真,吐了吐舌頭,嘆道:“看來我那尊金佛是白送了。”
隨即命人將桃花仙子押下去審問,自己則找了間僻靜的屋子,擺上香茶,和二人商談日後的諸多布置。
他們都是陰險卑鄙之人,一翻詳談下來又想出了不少惡毒的詭計,直到後半夜葉青萍倦了,才和二人告辭作別,回房安穩的睡去。
遠在千里之外的大漠中,如血的夕陽下,地平在线突然出現一個緩緩移動的小黑點。
可如果離近了,就會發現這其實是一個正在以驚人速度發足狂奔的的中年人。
他身上的衣服已經碎成了布條,雖然勉強遮住了身體,卻露出背上一把足有一丈多長的巨大砍刀。
他的一條腿已經瘸了,但每一次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便向前躍出數丈,快若奔馬,不一會就翻過一個沙丘跑的遠了。
他剛過去不久,十余匹高頭大馬就飛馳而過,在茫茫戈壁上揚起一道長長的煙塵。
馬背上是一個個身披黑袍的騎士,腰間掛著像新月一樣的彎刀,他們才是這片沙漠中的真正主宰,靠打劫商旅為生,稱霸西域的西涼馬賊。
領頭的是一個年輕男子,長著一對豹眼,鷹勾鼻子,頭巾下露出黃色的卷毛,一看就不是中土人士。
在他背後是一個只有十八九歲的少女,她有著一頭褐色的馬尾長發,尖尖的鼻子,猩紅的嘴唇,一雙淡藍色的眼睛如湖水般美麗。
她用如銀鈴般動聽的聲音說:“那瘸子也真夠狡猾的,每次快追上他的時候就藏起來,找也找不到,這次看他還往哪里跑? ”那男子見她笑顏如花,不禁一陣心神蕩漾,說道:“他這回跑不了了,一會抓到他就活扒了他的皮。”
“不行,你答應過把他留給我玩,不許反悔。我剛從師姐那里得了一種新毒,一會一定要在他身上試試。”那少女撒嬌著說。
“好,師妹要就給你,可別讓他死的太痛快了。咦?他怎麼不跑了。”
正如他所說,那瘸子就在前面一處沙丘坐了下來,似乎已經跑不動了。
領頭男子一聲響亮的口哨,眾馬賊一下子散開,沿著一個弧形成扇子面包抄了上去,不一會就將瘸子圍在當中。
那少女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嬌滴滴的說道:“喂,你把那把大刀交出來,我們便不傷你性命。”
“小小年紀就如此狠毒……咦,怎麼才追來十七個?真是麻煩死了。”
瘸子一邊抱怨,一邊站起身,看了看追來了眾人,伸手緩緩從背後抽出了那把通體黝黑的巨大砍刀,刀身中間有一道深深的裂痕,猩紅如血,似乎有一道紅光在它周圍緩緩流動。
那領頭的男子到底見過些世面,一看到這把黑色的怪刀,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大喝道:“死到臨頭還嘴硬,給我殺了他!”
他雖然嘴上說,卻不敢上前。
瘸子一陣壞笑,陰森森的說道:“這刀才新鑄成,每天都要用血來養,你們這幾個小賊,能有多少血來喂我的刀?不過它這幾天餓的厲害,也只好將就了。”
話音未落,一道黑光閃過,十六顆人頭同時飛起,鮮血從他們斷開的頸腔中狂噴而出,一具具無頭的屍體紛紛失去平衡從馬上摔了下去。
只短短的一瞬,追殺他的馬賊已盡數被殺,只剩下那個問話的少女還活著,嚇得身體僵硬,連話也說不出來,更別說逃跑了。
看到鮮血緩緩被從刀身中間那條裂縫吸了進去,瘸子滿意的笑了笑,露出一口難看的黃牙,他抹了抹臉上的血,一臉淫笑著走到嚇呆了的少女身前,伸手在她臉上輕輕掐了一把,說道:“大叔最喜歡又聽話又誠實的乖女孩,你說實話,我便不會為難你,若是你撒謊,嘿嘿……你叫什麼名字?”
“咯…咯…咯…哈姬絲……”少女渾身顫抖,帶動著上下牙碰撞在一起咯咯作響,連自己的名字也說不利落。
瘸子一邊笑一邊搓著手問:“哈姬絲,我問你,你們的寨子在哪里?里面有多少人?……”
半個月後,大漠戈壁,冷月西風下,瘸子李桓雙手插腰站在一座大沙丘上,冷冷的望著遠處的大寨,只見寨子里除了幾點零星的火光外一片漆黑,顯然這些馬賊早已熟睡。
這些人做夢也想不到有人會在夜里對他們隱藏在大漠深處的巢穴發動致命的偷襲。
“哈姬絲,這寨子里一千三百人中真的只有三百賊兵?”
“沒錯,自從寨子建起來,匯聚到這里的人越來越多,很多躲避戰亂的百姓和客商也來到這里,只要他們繳納保護錢,我們就保證他們的安全。”
經過李桓這半個月的整治,哈姬絲已經變得像小貓一樣溫順。
李桓點了點頭,伸手向後招了招,一個唐軍軍官帶著幾名士兵出現在他背後,緊接著,一個接一個騎兵登上了沙丘,片刻後沙丘頂上已經聚集了黑壓壓的一片足有兩千人的唐軍鐵騎。
領頭的軍官高高舉起戰刀,刀鋒在清冷的月光下閃著森森寒光。
他高聲說道:“弟兄們,這城中的財寶都是我們的,那些馬賊是李大人的,盡量給我抓活的。丑話說在前邊,若是有人敢濫殺李大人的人,可別怪我張某手中的刀不認識你。”
說完一催胯下馬,從沙丘上衝了下去,隨後兩千騎兵如決堤的洪水般帶著震天的喊殺聲發起了衝鋒。
兩千全副武裝的唐軍精騎對三百睡得迷迷糊糊的馬賊,這場戰斗注定毫無懸念,第二天一大早,官兵們已經壓著一千余名俘虜,向著沙漠外的唐軍駐地行進,在他們背後,曾經繁盛一時的大寨早已在昨晚的大火中化作一堆瓦礫。
“李大人,這次長寧公主給了我家將軍這麼大面子,小人無以回報,一定幫您把這些人押往長安,還請大人有機會替小人在公主面前美言幾句。”
說話的正是那個姓張的軍官。
李桓點了點頭,自言自語道:“一天三十個,一個月後這魔刀就能重現世間了。”
看著那些被繩子拴成一長串的男男女女,哈姬絲臉色鐵青,黯然神傷,她自然知道他是要用這些人的血來祭刀,一想到這一千多人都要命喪刀下,成為祭品,只覺得渾身冰涼,嘴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李桓看她這樣子,冷笑道:“若不是你,這些人也不會死,是不是有些後悔?若是現在我允許你用自己的命換他們的命,你可願意?”
哈姬絲咬著嘴唇輕輕搖了搖頭。
李恒大笑道:“這就是了,人總是自私的。這些人手上大都沾滿了鮮血,也算是罪有應得,別去想他們了。對了,哈姬絲,你想不想跟我去長安?”
這一次,美麗的異國少女用力的點了點頭。
洛陽太守府後院,一個放置雜物的小屋已經被改造成臨時的牢房,屋子中間擺著兩個大爐子,里面的木柴燒的劈里啪啦作響,葉青萍一進屋就感到一股撲面而來的熱氣,笑道:“就算為了我不受風寒,也用不著弄這麼熱吧,要是把仙子燒壞了可如何是好?”
桃花仙子此時早已沒有了之前的風采,全身赤裸的被吊在一個鐵架子上,雙肩琵琶骨被用鐵鏈子穿了,拴在身後的牆上,隨著她微微一動,就發出當啷啷的輕響。
她見葉青萍進來,只是目光呆滯的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一臉的漠然。
葉青萍見桃時芹不理自己,也不意為意,微笑著坐下,喝了一口親兵端上來的茶水,清了清嗓子說道:“我是個爽快人,喜歡直話直說,你若是告訴我想要知道的,我便讓你死個痛快。否則的話,等你嘗遍了酷刑,生不如死,到時候後悔也晚了。”
桃時芹抬起頭,一對杏目睜的渾圓,充滿怨恨的盯著她,用力吐出一口血痰,罵道:“呸,你這個惡魔,出動官兵對中原武林的江湖兒女趕盡殺絕,連老弱婦幼也不放過,如此喪盡天良,早晚要遭天打雷劈!”
葉青萍眯著眼,冷笑道:“什麼江湖兒女?不過是些暴民。國有國法,自我朝太宗以來便禁止民間私自制造武器,私藏武器等同謀反,按律當誅九族,這在大唐律上寫的明明白白。這些人無視國法,不但私造藏匿武器,還聚眾械斗,殺傷官員,可謂罪大惡極。國法無情,我按律行事有什麼錯?……”
桃花仙子整日在自在天閣閉門苦修,哪里說得過口尖舌利的葉青萍,幾句話下來就被說的啞口無言。
葉青萍見她無法辯駁,得意地一笑,問道:“李摩醯到底和平寧是什麼關系?對她如此愛護。我看在你師父心里,你們所有弟子的性命也比不上她。莫非她是他和哪個妃子私生的雜種?……”桃時芹緊閉著嘴,無論對方怎樣威脅利誘也不說話,到後來葉青萍也急了,怒道:“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就成全你,給我用刑。”
葉青萍一聲令下,兩名軍兵端來一個足有半人多高裝滿涼水的大木桶,不由分說用鐵架撐開桃時芹的雙腳,將她成大字形張開的雙腿放進桶里,使她的下半身完全浸在刺骨的冷水中。
“仙子這幾日辛苦了,連澡也沒洗過吧?”
葉青萍用惡毒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拍了拍手。
一個大木盆被抬了過來,只見盆中竟然裝滿了頭頂帶黃環花紋的青色小蛇,相互交錯盤踞在一起,看的人一陣惡心。
“這蛇叫菊環蛇,極其凶猛,見縫就鑽,一會放到水里,只要水溫稍高,它們就會從你身上的孔洞鑽到你的肚子里亂咬,讓你肚破腸流,痛楚難當,一般人忍受不住,一炷香的工夫就會被活活疼死,不知道仙子能忍多久?”
“你有種就殺了我,折磨人算什麼英雄。”
桃時芹眼看著一大盆十余條青蛇被倒進了木桶,想到一會這些東西就會鑽進自己的身體,渾身汗毛倒豎,聲嘶力竭的喊了起來。
“你若是說了,我就給你個痛快。”葉青萍再一次舉起了手,立時有人在木桶底下的鐵板下放上了干柴,准備點火。
“等等,別點火,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在酷刑面前,桃時芹最後一道精神防线終於徹底崩潰了,她緩緩說道:“其實平寧是我師父的外甥女,我師父姓李,本也是皇家的人,按著輩份算是懿宗皇帝李漼的表兄弟,當年他因為卷入皇位之爭,不得不逃出長安避禍,而他唯一的妹妹則為了給他贖罪嫁給了李漼,成了王妃。她生下平寧後沒多久就病死了,師父是受她臨終所托,答應照顧平寧一輩子……好了,我就知道這麼多,請你遵守你的諾言。”
桃時芹一五一十的說了以後,長長的嘆了口氣,默默的等著自己最終命運的來臨,葉青萍低頭沉思了一會,突然抬起頭,從懷中掏出兩封信舉在她面前,說道:“我替你寫了兩封信,一封是給你師父的,一封是給平寧的,請仙子過目,看看有沒有破綻。”
“你想讓我陷害師父,做夢,我就是死於酷刑也不會做這種欺師滅祖之事。”桃時芹還沒看完就破口大罵起來。
“既然你不肯合作,就別怪我了,點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