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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交情最好 見面之初

  煙塵滾滾。

  鐵騎開道,衣甲鮮明的軍士相隨,金黃色的[秦]字大旗足有數百面,布滿了全軍在風中獵獵飛舞,尤其以大軍中央的一列車駕最為醒目。

  只見九面金色旗幟環繞其外,絲纓紛飛,似九條金龍飛舞。一蓬蓬金羅傘蓋隨著行進的步伐抖動,旋轉。天子御用之物,讓顯小的車輦與外表剛塗上的金漆同樣泛出尊貴之氣。一行軍伍氣象嚴整之外,還有皇家的威儀與凜然不可逼視。

  既是天子歸京,威嚴必不可少,韓克軍刻意營造的軍威非同小可。饒是深知內情者已知這位天子不過是個吞服了祝家求死丹,被徹底掌控的傀儡,當旗號亮起之時,仍不由心中肅然。

  譬如見識最少的顧盼,當時她被衝天的威勢所震撼,雙腿打顫險些跪了下去,渾然不似此前掌控梁玉宇時,那個在關鍵時刻拼力一擊,一舉奏功,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頭。

  “片刻之間打造出一只[禁軍],韓老侯爺真是好本事。”念及不久前發生的林林總總,顧盼感慨之余還有些好笑。想著身邊的這些人,年歲大不了太多,一個個的卻遠比自己老成。至少此前她們不斷地面見天子,也不曾像自己一樣的不堪,更何況是昆侖派里最出色的大師兄。

  想到吳征,顧盼的感慨更多。她未曾有過放松的時候,一直拼了命地想要追趕上吳征的步伐,只因她太清楚這位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大師兄有多麼地出色。

  不僅僅是昆侖,他的光芒足以照耀整個大秦國,誰都知道假以時日,這位昆侖大弟子定會成為棟梁之才。

  即使現下巨變陡生,吳征已成喪家之犬,也無礙這一切。只要還活著,終有東山再起的那一日。想要站在他的身邊,僅靠著美貌一項顯然並不足夠。顧盼已不是從前天真浪漫的孩童,她清楚自己對韓歸雁的敵意正是赤裸裸的嫉妒。除了天生的貌美差相仿佛,難分高下之外,其余的自家都差了這位英風四射的女將太多太多。

  顧盼幽幽嘆了口氣:娘和大師兄之間眉來眼去,分明大異平常的師姑與師侄。

  兩人之間的默契堪稱心心……嗯……山鳴谷應,想要默契到這般程度,怕是……

  怕是沒那麼簡單。從前嫉妒韓將軍,現下又該嫉妒誰?冷師姐?娘?

  心中茫然像一片陰霾籠罩,顧盼正愣神間,韓歸雁道:“這一件事十分緊要,為將之道審時度勢,若是整不出一支合時宜的大軍,又怎稱得上大將?說起來是裝模作樣,不過這一路來,光憑那身行頭便能免去無數的麻煩!”

  “嗯。謝教誨,一路上的成效,我都記在心里了。”韓歸雁從前對自家多有不屑,甚至每回都針鋒相對點滴不肯退讓。自從吳征在山谷中脫困之後,她對自己的態度便全日男掉了個個兒。小女兒家的性子沒了,不拌嘴了,一路上還多有照拂。

  “你不必太過擔憂,若有什麼疑惑,不妨問我。”韓歸雁點了點頭。她其實也說不上有幾分親近之意,只是不再存有敵意。

  “我只擔心倉促之間,兩軍難以協調,想要穿過連燕軍都打不破的三關進入川中,實在出不得岔子。”

  顧盼的憂慮韓歸雁見過不少,幾乎每一位剛接觸軍伍的新丁都會有此疑問,遂展顏一笑道:“袍澤之間有一樣至關重要的東西,便是信任。軍伍之間瞬息萬變,若是戰時更甚。每一位被選出來擔當要職者都是有本事的,軍如蟻聚,又如鳥獸散,每一位都要先做好當下的事。我們做好眼前當做的,再信任袍澤們也能做到,譬如你的大師兄,他面臨的困難可不比我們小,但是咱們當然信他能做到,還能做得很好,對麼?”

  “我……我不知道……”顧盼迷茫更甚,往日里無比信任的吳征,如今看起來離她那麼遙遠,那麼模糊。尤其念及他與陸菲嫣一同返回成都,看他們之間十足的默契,一定會配合得很好。艱難的軍令或許對他們而言只是易如反掌,本是好事,可顧盼心中的卻是一片辛酸苦澀,難以言表。

  從前只需提起吳征,幾乎百試百靈,不想這一回竟然生效,韓歸雁也感意外之余,鼓著香腮心頭暗自著惱:都怪這個大色狼,招惹到人家母親頭上去了,偏生又在這個檔口上露了餡,這一回可要怎生收場!

  顧盼並非資質魯鈍,相反還十分聰明伶俐。韓歸雁耐心說了許多,終究沒法扭轉她的心境,只得感慨不是聰慧或是愚笨的問題,而是實在年歲尚幼,要她一時之間能拿捏清楚輕重分寸不易,加之這等涉及情感對於少女而言就更加難了。

  “你看她就很好,是塊當大將軍的好料子。”韓歸雁眼珠子一轉,指著冷月玦道:“幾乎不被外物影響,辦一件事兒的時候,便一心一意辦好。”

  冷月玦雙足踏在馬鞍上舉目四望,一路上她不住如此打望全軍,讓嬌小的身形看起來頗具威勢。此時微蹙的娥眉讓神色看起來有些凝重,聞言淡淡道:“其實我擔心的也有很多,只是擔心無義。我師父能不能醒來尚在未知,這只能靠她自己。與其擔心她,不如盡力讓軍伍走得順順當當不遇危機,護得她肉身周全了,醒來的可能也多上一分。吳郎他們在成都一定很艱難,只是像韓將軍說的,我信任他的能耐,尤其他認真起來的時候很是厲害。咱們這一路都做得好了,自然能在江州匯合。我只想早日和他匯合,自然會心無旁騖,履監軍之職。剩下的,韓老侯爺與韓將軍自會領我們去的。”

  冷月玦平日沉默少言,這一大通話說出來居然滔滔不絕,說到最後嘴角還忍不住掛上了笑意,頗有些奚落。韓歸雁知她在嘲笑自己此前發號施令時護短之極,簡直一片私心可昭日月,不由面色泛紅,重重啐了一口。

  涼州地界大多荒涼,除了一望無垠的空曠讓人胸臆也開闊起來之外,觸目可及的便只有荒山禿石與低矮的樹叢。顧盼學著冷月玦的樣子踏在馬鞍之上舉目四望,終究還是暗暗嘆了口氣。如今危難之際,相比起熟識的人們個個忙得不可開交,她所能做的事情太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要做什麼……說不出的迷茫緣由正來自於此。

  “前面到了路口,咱們就該轉頭往下卞關去了。”遠遠看見一處三岔路口,韓歸雁精神一振,又不無憂慮。韓家的兵法一脈相承,韓克軍的軍令一下,韓歸雁便知主帥的意思。

  下卞關與自己淵源頗深,燕秦之戰終結於此,自此韓歸雁終於洗去身上的汙跡,再度踏上朝堂。對於這座雄關,韓歸雁再也熟悉不過。能不能憑此進入川中,則是一行人生死存亡的關鍵。

  其實以吳府與韓家諸人的武功,要進入川中實在不是難事。難便難在能不能保有這一支軍伍,能不能帶著梁玉宇,以天子的風光進駐江州,震動大秦。

  梁玉宇進駐江州,對於一行人後續的每一個步驟都有絕大的意義。大秦已不是從前的大秦,吳府上下在夾縫之中連呼吸都已艱難萬分,利用梁玉宇去分裂大秦已是勢在必行。

  “世事難料啊,昆侖和韓家前些日子還是護國棟梁,現下已是叛國之賊。”

  韓歸雁苦笑一聲,長舒一口氣後忽然一夾胯下青驄馬,揚起馬鞭虛空啪地一擊,喝道:“諸軍聽令,隨本將火速前行。”

  青驄馬修長輕盈,卻有一身健碩的肌肉十分神駿,馬腹被韓歸雁一雙有力的長腿重重一夾,它也忍不住二蹄騰起長聲嘶鳴!

  身為吳府的核心人物之一,顧盼當然知道過了這道三岔路口,面臨的便是截然不同的危險。此前的一段路,雖說行軍時難免灰土蒙面,可衣甲不亂,甚至連束起長發的蝴蝶系繩都未曾解開。

  韓歸雁此前略顯消沉,可一到此處便引燃戰意,那樂觀與昂揚而起的斗志,激勵了軍伍之中的每一個人。顧盼見了這份英姿羨慕欽佩不已,又對自己一路來無可奈何的表現暗自神傷……

  ◇◇◇

  韓克軍統領的[天子車駕]想要順利通過三關,最重要的便是借著京城中大局未定。一旦梁俊賢登基昭告天下,聖旨下到涼州,韓克軍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手上那點軍士也休想過關。

  皇家的事兒就是那樣,誰先搶了先機,誰就是正統,管你從前是不是太子。

  梁俊賢已將主動權牢牢拿在了手里,披上黃袍,帶上皇冠,手持玉璽,他就是大秦的新皇。至於有人不服氣,民間或許非議甚多又有什麼要緊?他有的時間來扭轉這一切。何況新任的驃騎大將軍向無極正統領禁軍,剛剛掃平了意圖謀反的賊黨據點昆侖派,此刻正開向賊黨老巢,即將把這伙兒天怒人怨的惡徒斬草除根!

  暗香零落此前搞得天怒人怨,三國帝皇都為此舉辦了一場會盟,正是為了一舉解決這伙賊黨。如今暗香零落在大秦國新帝手中覆滅,天下子民還不山呼萬歲?

  現在,只需要再等待五天,五天而已!

  五天之後,黃道吉日,宜祭祀,祈福,納彩,訂盟,每一樣都似為新皇准備。

  待正式坐上了龍椅,第一道聖旨便是要給皇兄分封一塊[風水寶地],然後要他即刻孤身來京朝賀。如若不從,立斬,從者亦斬立決!

  梁俊賢興奮地捏緊了拳頭。一切仍宛如夢境,來得實在太過突然,又太過順遂,除了後宮與天牢的兩把大火燒得有些晦氣之外。

  關於這兩把火,即使是霍永寧也有些語焉不詳,說不清緣由何在。梁俊賢曾想看看清楚這位國之棟梁是不是對他有所隱瞞,可惜運足了目力與帝皇之威,依然看不透什麼。只是隱隱然讓他覺得,霍永寧的確有事瞞著自己,只是現下還不願讓自己知曉個中內情。

  那就罷了吧。能登上皇位多勞這位能臣的辛勞,登基前後總有無數的麻煩事,每個人都焦頭爛額,實在管不過來,或者暫時未知也不奇怪。

  冷宮一帶被大火燒個干干淨淨,正巧重建樓閣。那里從前淒淒慘慘,時常鬼哭狼嚎,一把火倒是把陰氣都給燒沒了,也是件大好事!至於天牢,也是個不祥之地,或許新皇登基,天降神火燒盡不祥,可不就剩下大吉了麼?

  梁俊賢舒了口氣,緊繃著的臉略放松了些。這幾日也不求別的,只求能睡個好覺,即使一兩個時辰也好,養足了精力,方能不損天子威儀……

  “天亮了……”吳征豁然睜開雙目,喃喃自語了一句,翻身而起。

  來到成都城已是第五日,自從火燒天牢汙穢之後,吳征與祝雅瞳,陸菲嫣便潛伏下來,不再露面。成都城里的形勢已大致掌握,在悲憤之中還能保持住冷靜的頭腦,安心潛伏准備,對吳征與陸菲嫣而言實是極大的煎熬,也因兩人有著極為成熟的心性。

  剛簡略地洗漱完,祝雅瞳便翩然而至:“喲,這就准備停當了?”

  比起一夜修養,蓄勢待發的吳征,祝雅瞳面上便寫著疲憊二字。近日來每常入夜,她便潛入成都城四處打探消息,至天光方才返回。

  完成軍令固然重要,安全同樣不可忽視。吳征身邊的助力經此一役少了一大半,任何一人都已損失不起。何況是珍逾性命的祝雅瞳與陸菲嫣。

  祝雅瞳的武功幾乎已是當世的最巔峰,除非踏入精心布置的死地,又有接近的高手引眾伏擊,否則以她的本事,若光是要逃跑誰也攔不住。由她每日潛入成都帶來各類消息,自然事半功倍。

  比起前幾日她回來之後可在白日飽飽地睡上一覺不同,今日來回奔波可是馬不停蹄。

  “娘。”吳征心念一動,略帶歉意地挽起祝雅瞳的手扶她坐好道:“娘且寬坐一會兒。”

  “你也坐下,不許走。嘻嘻,菲菲正在梳洗打扮,片刻後就過來。”

  自從在山谷里脫困之後,諸事繁雜,吳征心情低落而焦慮,又逢多位師長親友喪生,莫說歡好親熱不適宜,便是性子都提不起來半點。祝雅瞳忙里忙外,吳征多做籌備,陸菲嫣潛心靜氣,三個最親近的人都沒能坐下來好好說說話。

  為求生,在成都城里掀起風雨之事可說是刀尖上行走,險關重重,今日正是拼死一搏之時。祝雅瞳心思細膩,歸來之時便順道喚了陸菲嫣。

  一頓溫馨的早餐,幾句簡單的寬慰,還有相處之時的甜蜜而不舍分離,用以舒緩繃得太緊的心弦再好不過。越是辦大事,越是需要平和的心境。

  不一時陸菲嫣邁著長腿款款而來。她著了一身勁裝在內,外頭則批了件長衫,以免勁裝太過扎眼。未著華服,卻描眉畫目,香腮點粉,朱唇塗丹,長發順直垂下簡單扎起,精心畫好了淡淡的妝容。

  女子化妝耗時甚巨,陸菲嫣的妝容雖淡,要畫好可需要好一陣工夫。看來昨夜她與祝雅瞳想到了一塊兒去,想是早早睡下,今晨起了個大早,才能不礙正事。

  兩位佳人一左一右。祝雅瞳未修邊幅,可散亂的雲鬢,微微的香汗,頗有春睡剛起的慵懶與旖旎。陸菲嫣則是精心打扮一絲不苟,散發著難以抵擋的驚艷。

  吳征精神一振,胸臆大暢,也覺頗多愧疚。近來不自覺地就少了對身邊人的關心,關鍵時刻,還是她們更多體貼與照料自己。

  “吃飯,吃飽了咱們去成都城。不僅要把事兒辦得漂漂亮亮的,還要把你漂漂亮亮的玉姐姐接回來。”

  “嗯。正是要辦得漂漂亮亮,昆侖的人物也是漂漂亮亮,豈是賊黨那群雞鳴狗盜之徒?”陸菲嫣啃了口饅頭,向吳征柔聲又斬釘截鐵道:“你快些吃,一會兒我幫你打扮打扮。這一回在成都露面,下一回不知是何年何月,咱們兩人不能丟了昆侖的顏面,無論是哪點都不許!”

  “好。”塗脂抹粉,吳征向來厭惡,這一回卻答應得十分痛快。陸菲嫣的刻意裝扮並非僅止於討好於他,這一份細膩的心思與對昆侖派的情感,都是真真切切。

  “喲,這倒真不錯!”祝雅瞳嫣然一笑。陸菲嫣打扮的技巧,在她認識的人里恐怕只在衣品上稍遜欒采晴半籌,比自己都強上許多,一時對吳征稍時的模樣頗為期待……

  一輛載滿了瓜果的牛車,歷經城門道道盤查順利進入了成都城。守門的兵丁毫不客氣地將明晃晃的長槍扎進瓜果堆里,完好無損的只剩了不到六成。販賣的農夫心疼得眼淚都落了下來,想要阻止卻又不敢,只能不住地抹著淚,低聲啜泣。

  馬車拐過幾道彎角,在菜市前停了下來。農夫眼角淚痕未干,嘆著氣將完好的瓜果卸下後,輕輕在牛車破舊的木板上一按,左右張望一番,又輕叩三聲。只見牛車地步居然別有一處設計精巧的隔層,層板被揭開半人來寬,三條人影先後青煙一樣離去。

  吳祝陸三人順利進了城,轉身便往秦都大道而去。菜市在南城偏東,要去中書府正要經過吳府。

  上月還是整個大秦國最風光的府邸,深受聖眷,前途一片光明。如今卻是門庭破損,斜貼封條,從高大院牆看進去,郁郁蔥蔥的林木不少已是殘枝敗葉,想來被抄家之時羽林衛們下手可不輕。

  陸菲嫣緊鎖雙眉,淚珠兒涌了上來。這一處吳府有她太多的回憶,也是她浴火重生的地方。原本的忠良之地,偏生落得如此下場。吳征則是笑得十分玩味而無奈!並不是他不心疼花了好多心思打造的吳府,而是看見門外把守的正是谷宜豪。

  這位羽林衛長史上一回來吳府,可是帶著先帝的聖諭,要維護吳征的名聲,還張羅著掛上御賜[英武俠義]的牌匾,現在看來是這般可笑。人生之無常,可見一斑。

  “走吧,今後咱們打造一座更好,更溫馨,更漂亮的。”吳征一捏陸菲嫣的柔荑悄聲道:“咱們不好過,也不讓大對頭有好日子過。明天開始,就讓他客宿去吧。”

  “嗯,先收些利息,早晚讓他連本帶利全都還回來,利滾利!”陸菲嫣恨聲罵道,想了想又道:“就怕你的想法,他們未必都能接受。”

  “我自己也有許多疑問,今日正是要試一試看能不能行得通。”吳征目中逐漸燃起火焰,道:“其實以韓侯他們的遠見,我猜大都已是預料到,甚至已著手開始准備。另外像你爹爹也當是如此,現下咱們不細說,待兩邊在江州匯合之後,我自會說服大家,也能一一說服。我決心已下,不容人改變。”

  “除了憐惜好人遭難之外,還有什麼?我總覺得,你還有些話未曾對我說。”

  陸菲嫣解開系腰的絲帶,長衫隨著雙臂展開,像一尾翩飛的雨燕。

  “倒不是刻意瞞你,只是想到了江州再一道兒說,既然問起,那先說出來也無妨。”吳征失聲而笑,搖著頭湊近陸菲嫣耳邊悄聲道:“我怕真有了一份麻煩的基業,將來你和雁兒的兒子拿著刀砍來砍去,我該幫誰才好?無論我幫誰,無論誰贏了,我都會很傷心,這種事,咱們絕對不做!”

  “嗯?啊……”陸菲嫣低聲驚呼,俏臉頓時變得緋紅!

  燕國父子相殘,大秦兄弟拼命,每一出都是人倫慘劇。吳征所擔憂的並非空穴來風,看了那麼多慘事,陸菲嫣完全能理解愛郎所想。只是想到將來與吳征有了愛的結晶……即將遠離大秦,昆侖已毀,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擋兩人在一起,即使只是偷偷摸摸,也算是萬般不幸之中,唯一的一項幸事,聊以慰藉……

  中書令作為股肱之臣,權柄甚重,通常而言,坐上了中書令的高位,其尊榮顯耀俱已達到巔峰,再難以寸進。不過對大秦國堪稱傳奇的一代名臣霍永寧而言,這些都不是桎梏。

  霍府張燈結彩,宮中名貴的古玩,珍品流水價一般賞賜到府邸,近來每日一回,從無斷絕。現下剛到巳時,霍永寧上朝未歸,霍府門前卻已是門庭若市。

  數日之後新皇登基,這位中書令居功至偉,理所當然會成為聖上跟前的紅人。

  近日來的朝會上,霍永寧已幾乎有了說一不二的氣魄。昆侖一系崩塌之後,朝中留出大片的職缺,這等機會誰都想把握住!

  霍府總管收受禮物,迎來送往忙得滿頭大汗,各種奇珍異寶近日來見得太多,簡直有些麻木,再貴重的東西也是隨意瞟上一眼,便讓登記造冊在案,禮物暫且收下,待霍大人回來再行定奪。

  忙了小半時辰,眼見人群排成的長龍不僅沒少,反而又長了些許。他抹了把額頭的汗珠,吩咐其余仆從小心在意,莫要放些不開眼的人進了府里,以免驚擾了大人。剛想坐一會,忽然雙目仿佛被刺痛了般一縮,大怒起來。

  只見人群中一面祭拜用的花圈高高舉起,潔白的紙花十分純潔,看著又十分扎眼。兩條黑色的條幅垂下,上用白漆書著一副挽聯:悲聲難挽流雲住,哭音相隨野鶴飛,橫批含笑九泉!下還有一行小字:霍永寧大人千古。

  花圈舉得足有兩人高,誰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有人嚇得膽戰心驚,也有人覺得好笑。不用管家發話,早有人怒斥來人,還有人趕上前去要搶下花圈,同時拿下這等無知匪徒!

  可是怒喝紛紛,花圈卻劈波斬浪一般破開人群,一步一行片刻不停。挨得近的,擋著路的,一旦花圈靠近俱都哎喲連聲,隱約可見人群里東倒西歪,似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道推開。

  “哪里來的大膽狂徒敢在中書令府前放肆!來人,給我拿下!”管家氣得渾身發抖,沉聲喝道。

  “你不認識我?啊,一個管家而已,不認識也不奇怪。”花圈舉到了跟前,來人終於現出真容,一男一女分舉一邊在府前站定。

  女子是個少婦,眼波流動處百媚橫生,直令人銷魂蝕骨。男子則是個少年,臉上雖含笑,目中怒意卻極盛,直欲將霍府焚做灰燼。

  “吳……吳征!”管家戟指想罵,卻嚇得手臂不停地發抖。

  身為霍永寧的身邊人,他當然知道在涼州發生的事情。吳征幾乎不可能還活在世上,如今他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可他人雖俊美,手舉花圈,語聲發寒,大白日里的烈陽之下,偏偏又像個地獄來的索命判官。

  “大……大膽!來人,快來人,這人便是朝廷要犯,意圖謀反的吳征,拿下,快快拿下!”

  利字當頭,朝廷也確實頒下緝捕令,吳征這一顆人頭便值得一萬兩銀子,若是生擒,還能直接封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幾個官員的護衛率先大吼著撲了上來。

  吳征有意賣弄,隨手揮舞著衣袖震開數人,與陸菲嫣一同趨步向前,朗聲道:

  “昆侖派為大秦效命百余年,嘔心瀝血,何來的謀反?你家主人血口噴人,殘害忠良,必當遭天譴!我提前來送一只花圈,你收下吧!”

  護衛中頗有武功不俗者,吳征揮灑自如,閒庭信步一般,這一手功夫果然震得管家大驚失色!一語已畢,吳征與陸菲嫣一同擲出花圈。以竹枝與白紙編制的花圈原本輕飄飄的,經這兩位大高手運起內力一擲,直如一杆被掰彎的標槍,支架噗噗兩聲插入霍府兩字的牌匾里!

  “你們[暗香零落]高手眾多,我就在這里,怎麼,不敢讓那群賊子出來拿我麼?”吳征與陸菲嫣一同高飛而起落在府門上大聲道。

  “現在出來可不叫人看見了麼?到時要怎生說得清楚?他們不敢的!”祝雅瞳乘著皇夜梟自雲端現身俯衝而下,笑吟吟道:“不是還有豹羽鵟麼?啊喲,還是不敢放出來。那沒得辦法,只好容我為所欲為一回。”

  正如吳征所言,霍永寧已掌大勢,府中陸陸續續迎來不少族人,正待局勢穩定之後,逐一安插至朝中。這些族人不少文武雙全,還有些[暗香零落]賊黨中可堪一用者。原本一擁而上,吳祝陸三人也未必討得了好去,偏生這些內情前些日子叫祝雅瞳探查得八九不離十。審時度勢,這才定下了白晝間動手的策略。

  霍府里隱藏的高手作繭自縛,向無極又引兵在外。這邊有祝雅瞳壓陣,還有皇夜梟與撲天雕接應,突襲之下幾乎予取予求!

  “哈哈,陽光普照,萬物顯形!鬼物豈敢冒頭?”吳征與陸菲嫣點起松明,自府門起一路燃起火焰。

  護院鏢師們不斷前來阻止,又哪里敵得過功力大進的吳征與陸菲嫣?吳征在光天化日之下縱火,大出了胸中一口悶氣,恨不得將整座霍府也如冷宮與天牢一樣,燒成一片白地!

  “這女子就是祝雅瞳?”藏在霍府里一名黑發白須的老者皺眉道:“能從燕國皇室與長枝派手下逃生,盛名之下無虛士,今日一見,果然不易對付!”

  “若不是被他們趁了便宜,這便去將他們拿住!當真是一陣悶氣!”

  “不可,不可,你們出去都不是她三合之敵!若叫她拿住了可是大麻煩!”

  老者擺了擺手道:“家主未歸之前,不准輕舉妄動!”

  “是……可是……爺爺,難道就看他們這等肆意妄為?”

  “不錯,忍,等,已忍了兩百年,還差這一時?”

  “是……”

  吳征四處放火,有遇著前來阻止的霍府護院手底也不再容情,片刻間取了十余條人命。正一路行凶,忽然雙目一凝,恨聲道:“劉榮,你……你好!”

  天井下方,劉榮呆呆望天,滿面羞慚,被吳征一喝嚇了一跳,垂著頭轉身便跑。

  朝堂之上誣陷昆侖派的有他一份,吳征自知他是身不由己,又看見他空蕩蕩的手臂。這人有今天多少因自己而起,可新仇舊恨一同涌上心頭,吳征對他哪里還有半分憐憫之意?便是千刀萬剮亦不解恨!

  吳征看他腳步踉蹌,顯是驚慌之下慌不擇路,略一沉吟便合身撲去。留他在世間終究是個禍患,也是無窮無盡的悲哀,送他上路不僅是報仇,對他本也是一條好的歸宿!吳征身形如電,單掌疾風般席卷而來。身在霍府,也不知劉榮是否刻意誘他上當,這一下運起了全身功力,務求一擊必殺!

  殺招凜冽,劉榮的武功原本就遠不及他,況且今日吳征已是十一品大高手!

  眼看慌張的劉榮就要被斃於掌下,忽然一人電射而至,身形竟不比吳征慢上多少。

  那人擋在劉榮身前,面對吳征開碑裂石的掌力不敢怠慢,穩穩站定身形雙掌平推,嬌斥道:“傻瓜,快跑!”

  砰砰兩聲大響,吳征渾身劇震,被一股巨力推得向後飛去。他一個翻身,巨力居然仍為卸完,騰騰騰地連退五步方能站穩。

  那人則被他擊得橫身飛出,格拉拉撞碎了木質圍欄,摔在天井里哼哼唧唧,一時爬不起來。借此良機,也似是來人的喝令讓劉榮魂魄歸體,早跑得不見蹤影。

  “你……你的武功……”

  “哎喲……哼哼……吳大人今日的打扮倒是帥氣。你問人家武功?人家倒是驚異吳大人的武功怎地進步的如此之快。”

  吳征又驚又怒,來人身形嬌小,面上頗顯浪蕩,正是迭輕蝶。吳征的武功再度大進一步,迭輕蝶早已被他遠遠甩開。不想這一回交手,居然仍是稍占上風。

  “認賊作父!居然與殺父仇人沆瀣一氣,你也真是夠恬不知恥!”一擊不中,吳征心生退意。迭輕蝶同樣也是幫凶,只是她武功進步如此之快,一時竟然拿她沒有辦法。

  “最好交情見面初。當年吳大人一力要保他救他,如今卻只想著要殺死他。

  不過他現下還不能死!咱們卻是掉了個個兒。”迭輕蝶掙扎起身,臉上泛起一抹病態的嫣紅笑道:“人生如此無常,何況我一介小小弱女子呢?不過是隨波逐流而已,吳大人這是太苛責了。”

  “不錯……今日奈何不了你們,改日有了良機,再取你們狗命!”

  “嘖嘖,大丈夫能屈能伸,吳大人隨波逐流的本領也不比人家更差,了不得,了不得。”迭輕蝶抹去嘴角的血絲,做了個恭送的手勢。

  吳征隨手將火把點燃一處窗棱,冷笑一聲翻身又上了院牆。

  呼救聲,喝罵聲響成一片。事涉朝廷欽犯,除了驚動五城兵馬司,刑部,並且火速奏報宮中之外,遠遠來看熱鬧的也不少。祝雅瞳見時機成熟,嫣然一笑,招呼吳征與陸菲嫣一同暫停放火,一同上了撲天雕在空中盤旋。三人取出厚厚一沓紙頁臨空拋灑,像在成都城里開出了一片雪花。

  這幾日來做得最多的籌備便是此事,吳征將霍永寧背後陰私事,昆侖派與暗香零落幾番死斗寫得清晰明了。訴說昆侖冤屈之外,矛頭直指霍永寧。在據點里以雕版一刻不停地印制,怕不備了有幾千頁之多。只恨藏身之所紙張備得不多,恨少,恨少!

  這一頓攪風攪雨,再灑下紙頁,足以讓成都城里流言紛紛。三人大功告成,急忙駕起鳥兒向城東飛去。

  大片官軍正在趕來,宮中的侍衛也騎乘著大鳥欲行截擊,再呆下去可就身陷重圍,反為不美。三人一路風馳電掣地低飛,在拐角處悄然落下地來,讓鳥兒們背著三個人偶振翅高飛而去。

  “似乎甚是順利?”祝雅瞳拍了拍手,領著吳征與陸菲嫣一路潛行。三人武功高強,一意潛伏之下官軍雖多,怎能發現得了?

  “算是好了一半,還得看另一半如何。”吳征看了看天色道:“時辰差不多了,且看邵承安他們辦得如何。”

  “不錯。征兒的想法的確大有來頭,娘十分期待呢。”

  “這一次嘗試成敗與否,會決定今後咱們的出路何在。”吳征頓了一頓,道:“我們先去一個賊人永遠想不到的地方藏好,呵呵。”

  “走吧,你那位玉姐姐等得你可也苦了。”

  浣花溪旁新建成的莊園頗顯氣派,只是牛頭,獸骨等物令這一處蠻夷小院生人勿進。

  三人潛至此處,一路鑽進開鑿好的地道里,點上火把摸索前進。地道兜兜轉轉連通了一條干了不知多久的暗溝,又繞了不知多久,吳征才道:“是這里了。”

  自從得知先帝駕崩之後,玉蘢煙便如同心里忽然空了一塊,只知渾渾噩噩地度日。暗無天日的地底,更不知歲月幾何。食僅肉干,飲僅清水,寡淡無味,幸而他久居冷宮,只需果腹即可。趙立春時不時憋得慌了,找她說上幾句話,玉蘢煙心中雖對他頗為感恩,也絲毫提不起甚麼興致來。只覺一世至今,一無所成,像塊行屍走肉一樣,轉眼已屆中年。

  除了念及吳征,才會在心中泛起溫暖。她好想見到他,向他訴說心中的苦悶與失落,訴說自從家族慘案之後的淒楚無依。

  “玉姐姐,趙兄,我來了。快請開門。”

  熟悉的聲音穿透石壁響起,玉蘢煙如遭雷震,趙立春更是一躍而起,瘋癲般撲向石門處大哭道:“吳兄,吳兄……你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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