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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兵有常勢 余心同赴

  大清早天剛蒙蒙亮,吳征便去了趟軍營。

  韓鐵衣說的地獄不僅僅是這里像地獄般可怕,任由你是鐵打的漢子,一天操練下來也得趴在地上,也因這處軍營就用地獄命名。

  對這些昔日大口吃肉的江湖大豪,隨心所欲的武林高手而言,軍營也的確就像地獄一樣。這里什麼都講規矩,什麼都是說一不二,讓你走三步,你就不能走兩步,這就苦了營中被軟禁的高手們。

  俠,以武犯禁。

  不得不說,除了極少數的武者具有高尚的人格之外,絕大多數人習武都是為了滿足私欲,以及擁有不講道理的特權。——大門派需顧忌世間風評,反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門派沒有那麼多面子可言,越小越是如此。

  被吳征請來軍營的武者基本都是小門小戶出身,或者干脆就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師傅,連個門派都沒有,否則也不會去干些攔路剪徑,占山為王的事。強盜這種身份,在寨子里或可嘴上強行吹噓,搞出番替天行道的東西欺騙自己,出了寨子,誰又會看得起?

  韓鐵衣的軍令已到了嚴苛的地步,稍有不妥,營中的監軍官便是一頓軍法處置,絕不偏頗,也絕不輕饒。這些大豪初入大營時不明所以,雖不得離開,但也沒太多限制,還有好吃好喝供著。忽然有一日直接來了苛法嚴刑,骨子里的散漫,衝動與為所欲為一時半會兒又改不了,日日遭刑當然也想反抗。但是看看名聞燕國的費洪濤就在一旁盯著,身邊還跟著位老道士,大豪們也只得嘆了口氣,暫時打消了鬧事反抗的念頭。

  入營之前,每一位可是一一都登記在案,費洪濤也放了話:“未經許可擅離營地者,全族殺無赦,天涯海角,生生不絕!”

  費家在盛國武林的聲譽可謂一呼百應,話既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放了出來,巴不得有個傻蛋跳將出來撞在刀鋒上。可是在此大豪們能混得有聲有色,誰也不蠢,自然誰也不願意去做費家立威的倒霉蛋。

  除了先期入營的四百余名江湖人士之外,近期來的二百來人便都是各家大族的公子哥兒了。

  大族們在盛國安身立命,手底下接班的子侄沒有點出眾的真本事,再大的家業也經不起幾年折騰就得敗光。為防萬一,族中都會著力培養幾名幼童。每一族里都少不了幾位出色的後人,可惜最終掌大權的只有一人!

  於是乎那些因種種原因敗下陣來的地位便異常尷尬。有些忍氣吞聲居人之下,還得時時刻刻提心吊膽,以免令未來族長起了疑心惹來大禍。有些就干脆成了二世祖,整日吃喝嫖賭聲色犬馬,自甘墮落也好,裝傻保命也罷,總之雄心壯志一場空,還是活著實在些。

  吳征與張聖傑商議之後,精挑細選,再由費鴻曦,花向笛出面暗中與大族們商談,又聚攏了二百來人。於大族而言,這些子侄本就是極其令人頭痛的事,如今有一個去處,雖說危險萬分,萬一成事了也有飛黃騰達的可能。就算不能成事送了性命,也是一份光宗耀祖的為國捐軀大功在。由此一來,皇室與大族之間簡直一拍即合。

  令吳征沒有想到的是,這些公子哥兒們居然比起江湖大豪來更能吃苦些。不管這些二世祖們現在是什麼模樣,從前一個個的都是族中出色的人才,自幼起的教養,培育樣樣不缺。用吳征的話說,就是素質明顯高得多。大豪們在世間摸爬滾打,吃盡了苦頭,二世祖們極嚴的家教從小吃的苦一點都不少。

  “練得如何?”

  戴志傑與楊宜知陪在吳征身側,聞言道:“江湖人就是江湖人,進展不好。

  倒是士族子弟很快就有了模樣,令行通達,本就是他們打小就遵循到大的。”

  “之前還以為他們吃不了苦,現在看來,卻是一手妙棋了。”吳征哈哈一笑,問道:“咦,這是干什麼?”

  只見校場上並未操演,韓鐵衣手一揮,五名兵丁各自手持一柄朴刀出列立定。

  戴志傑見狀道:“韓將軍言道強行操演易聚積怨氣,江湖人戾氣本重,若不能令他們心服口服,遲早要兵變。現下操演效果不佳,不如換個法子,磨刀不誤砍柴工。”

  “有道理。”吳征笑道:“這意思是打贏了五名兵丁,便能歇息一日?”

  “不是。”楊宜知又是好笑,又是佩服道:“韓將軍下了軍令,只需正面闖過去了,愛去哪兒悉聽尊便。”

  話音剛落,就見一名胖和尚大吼一聲道:“老子來試試!他娘的就不信這個邪!”

  這胖和尚說話顛三倒四,武功卻不弱,腳下龍行虎步,每一步踏下都似將大地震了一震,騰騰騰地三兩步就逼近五名兵丁面前。兵丁們面無表情,只是三進兩退,五柄朴刀一同遞出。

  兩柄如同劈波斬浪從上至下,一柄則是從下至上反撩。三人背後又有兩刀如毒蛇吐信般從縫隙里鑽了出來,連吳征看了都心頭一跳。

  所謂正面硬闖,便不能用輕功,不能使暗器,耍花巧。這五刀來勢猛惡,將胖和尚上中下三路全數罩定,便是以吳征現下的修為親自上陣,也只能暫避鋒芒。

  胖和尚哇哇大叫,蒲扇般的大手一縮躲開刀刃,身形一轉自兩柄刺出的刀刃間隙鑽了進去,大手呼地拍了下去。

  五名兵丁面無表情,也無人躲閃,只是刀勢一變,下斫的變上撩,上撩的變下斫,攢刺的則一縮之後,閃電般再次攢刺而出!

  吳征哦了一聲,登時了然。這五名軍士不是普通兵丁,已到了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地步。絕沒有人會退縮,也絕沒有人會改變。他們的一斬,一撩,一刺,已經反反復復練了不知道多少年,不知道多少回。所以才能如此堅決,如此快速!

  胖和尚若是不變招,他的大手有機會拍碎兩名兵丁的天靈蓋,但是五把朴刀會把他劈成碎片。即使他招式再精妙,要硬闖過去難免缺胳膊少腿。且就算他殺了兩人,背後的兵丁會立刻補上空缺之位。胖和尚付出巨大的代價,能不能闖出去還是未知之數。

  胖和尚似是近幾日憋得壞了,已然激發了凶性,窺准了空隙孤注一擲般橫身躍起。只是這麼一來,兩掌的方位不免略有改變。刀刃帶著銳嘯的風聲劈下,胖和尚忽然與兵丁們的目光對視。那是三雙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睛,空洞得可怕,令人毛骨悚然。胖和尚大叫一聲,再度變招,雙掌一按兩只刀柄,身上著了火一般向後退去。只聽嗤地一聲,胖和尚手臂被劃了道血口子,兩肋也已見紅。

  他落地之時驚魂未定,只見前排三名兵丁不動,身後攢刺的兩柄朴刀一縮一伸,再一縮一伸,不同的是伸時兵丁們轉動刀柄,讓刀刃旋轉攪動。胖和尚一身冷汗,方才若是兵丁也使出這一招來,他焉有命在?

  “於兄不去試一試?”

  於右崢搖了搖頭,道:“要麼留下一只胳膊,要麼留下一條腿,不值當。我也沒想走。”

  問話者顯是他的舊識,自忖武功及不上於右崢,聞言悻悻,只得搖了搖頭打消闖一闖的念頭。

  “看來想走,不留下點什麼是走不成了。”吳征笑道:“鐵衣這招也太狠了點。”

  “我們都沒掌門師兄的本事,自然是不成的。”楊宜知道:“只是……小弟愚見,這樣只會讓怨氣更重,韓將軍不知還有什麼妙手。”

  “應該……有的吧。”吳征也不敢肯定,只能想當然地認為以韓鐵衣在大秦時的儒將之名,不至於就這點手段。

  接下來小半日時光,又有十來人相繼上前嘗試,無一例外紛紛掛了彩退去。

  五名兵丁來來回回就是那麼幾刀,變化不足十種,卻讓一干武林高手難堪,說起來無非是占了規則的便宜,外加冷靜到近乎冷酷的意志。江湖大豪們也多有看出關竅的,恨得牙癢癢,若是在野外對敵,他們有一百種方法讓這五名兵丁死得透透的,可惜按現有的條件,誰也做不到。

  “你們可服氣了?”韓鐵衣也是笑吟吟的,不是嘲笑,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無人應答。分明是場極不公平的較量,誰也不服氣。韓鐵衣見狀還是在笑,也不動怒道:“若還是不服氣,不妨我們換個條件。你們可任意五人為一組,用盡你們的手段,我也讓人來闖一闖。若是成功攔下了,是走是留,還是悉聽尊便。”

  群豪登時動容。這一回可算是條件逆轉,有這樣的好事,誰都願意試一試。

  韓鐵衣又道:“本將的話還未說完,若是攔不下來,呵呵,可就莫要怪本將的嚴刑,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群豪又是一凜,登時安靜了下來。可是誘惑就在眼前,有些人實在是無法忍受軍營的嚴苛,不一時便有五人出列,向韓鐵衣拱手道:“將軍,我們五人願意一試。”

  “好。用什麼武器,你們自便。”韓鐵衣回頭遠遠向吳征一招手,道:“來幫幫忙麼?”

  吳征無奈地攤攤手,行了過來。原本只是來看看,不想又要與人動手,且看這些好漢們個個憋著氣的模樣,一會兒出手可不會手下留情,為了離開軍營,就算把自己剁成肉醬也在所不惜。

  “殺手相師墨雨新,穿雲蝙蝠齊雪峰,九現白蛟邱萬里,喪門星莊東,氣衝霄漢柳鵬程。”

  又一人由遠及近,身後跟著的兩位更是營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口中將出列挑戰的五人一一點過,說得分毫不差,群號便知這位氣度不凡的公子不是泛泛之輩。

  殺手相師墨雨新最善察言觀色,他定睛瞧瞄片刻,全然看不出端倪,心中立刻涌起一股強烈的不安。不僅在於他們五人是盛國成名已久的高手,個個都有七品以上的功力,吳征面對他們時氣定神閒,更在於他絲毫看不出吳征的深淺。行走江湖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這種看不清丁點深淺的人,能不惹盡量不要惹,沒辦法惹上了,那就趕緊逃命!

  他心中惴惴不安,卻有萬般疑惑。今日晨間起了一卦,分明是個大有卦。此卦中正平和,總體是吉,卻也有提醒居安思危,居富思艱的警告意味。正因如此,先前闖陣他留了一手不強行出頭,待得韓鐵衣轉換了條件,分明暗合卦象中的安危之意,他才不再猶疑召集了幫手,想要一舉功成。

  江湖中人雖大多粗豪,也不乏細心者。這位墨雨新手持一面[鐵口直斷]的旗幡行走江湖,行俠仗義的事情沒少做,騙財騙色的事情也干過。這處營地立起數月來,多少成名的英雄豪傑被抓了進來。以墨雨新猜測,除非朝廷中的大人物發力,否則絕無可能。又見這營地里關而不罰,內中的蹊蹺他雖算不到,也知這池中水深不可測。今日應聲挑戰本就做好了兩手准備,若能安然離去最好,畢竟誰也不知道呆在這里會發生什麼事情,莫名其妙送了性命更是不奇怪。若是不能離去,也好一顯身手和本事,博一個保命的機遇。——被大人物看中了,就算當條狗,總比枉送了性命強。

  “墨師,怎麼樣?”喪門星莊東兩眼眯得一條縫,就算是奮力張大,也還是一條縫。這人腦子就不算靈光,只是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妥,那自然要向生得三綹長須,一副算無遺策模樣的殺手相師請教了。

  “哼,你還想有回頭路麼?並肩子上,不可留手!”墨雨新低聲應道,又向韓鐵衣發問:“將軍,若是傷了這一位怎麼算?有些事情咱們擔當不起。”

  “傷,盡管傷,打死都不論。這里幾百雙耳朵都聽見了,本將與你做主,軍中無戲言,這一場生死不論,你們若是勝了,今後也絕沒有人向你們為難。”韓鐵衣朝吳征擺了擺手,一副您請的模樣。

  姐夫在此,你說點吉利話成不成?沒大沒小!吳征腹誹了一句,背著手走了上來道:“這麼想走?這里又有什麼不好?至少安安穩穩,沒人拿此前的罪過與你們為難,不需提心吊膽過日子。”

  墨雨新喉結滾動,嘶啞著嗓音道:“一人吃飽全家不愁,實在是自在慣了,公子勿怪。”

  “自在?真是笑話。”吳征搖著頭哂笑道:“手上一個個的都捏著案子,居然在我面前談什麼自在?閒話休說,准備好了沒有?”

  墨雨新一呆。

  他們五人已是軍士,身上穿戴早已得宜,哪來的准備妥當。倒是吳征穿著有礙手腳的長袍,連袖子都是寬寬松松,動起武來十分不便。

  這人年紀輕輕,這樣就要與我們動手,莫非真的身負什麼不凡藝業?

  只是現下已沒了回頭路,吳征輕蔑的行為也著實激起五人心中火氣,如邱萬里,莊東這等脾氣暴躁的,恨不得一把將他捏扁。兩人怒氣填膺,卻也覺得古怪,擱在平時早已動手,今日居然至今還忍得住,卻不知是什麼道理。

  吳征腳下不丁不八地站定,淡淡道:“你們小心。”大敵當前,還有空向韓鐵衣看了一眼。也不知道這位近幾日用了什麼嚴酷的手段,居然能讓這些刀口舔血的漢子本能地有了些規矩,這治軍之能,當真不是吹牛。

  吳征向前邁步,一步,兩步。第一步極快極重,踏得地面震起一片灰土,更發出砰地一聲大響,第二步卻極輕極緩,落地時仿佛雪落湖心。

  但寂寂然的第二步卻讓五人齊齊後退了半步,莊東更是低吼一聲,若不是柳鵬程及時按住他肩膀,幾乎便要忍不住跳將起來。

  在場都是武學的行家,此前軍士們雖一一逼回了闖陣的高手,落在他們眼里俱是些無賴行為,著實沒什麼好看。現下吳征只踩了兩步,便讓眾人精神大振,目光齊刷刷地射來,幾乎舍不得眨一眨眼。

  吳征在桃花山上險死還生,但功力大進,又得祝雅瞳親手調教,更是目睹了多場高手間拼死相爭,實是難得的奇遇。這幾腳步伐學自祝雅瞳,他現下境界已大為不同,眼界大開,兩步踩出去,便是莫大的壓迫力,隱隱然已有宗師氣度。

  墨雨新額頭冷汗直冒,想不到對手的武功已經高到了這等地步。尚未動手,只是腳下踩了兩步便逼退五人,這第三步更是緩慢,可是撲面而來的壓力已是如山般凝重。他手上握著柄熟銅棍,不知不覺間掌心已全是汗水。

  吳征第三腳腳尖剛及地面,便忽然變招,足下連蹬一個起落便即逼近五人!

  墨雨新大叫一聲,不知是駭然,還是給自己提氣。吳征來得好快,熟銅棍橫掃已然不及,他只得以棍做槍,棍尖化作漫天繁星般點出。

  齊雪峰與邱萬里身負上乘輕功,猛然吃了一驚間應變奇速。齊雪峰使一把長劍,他縱身躍起,長劍徑刺吳征天靈。邱萬里選了柄朴刀,刀尖挑向吳征小腹。

  柳鵬程內功精湛,以一雙肉掌迎敵,他見吳征來得極快未免腳下不穩,又有三名同伴相助,遂運起內力,三分虛,七分實,平平向吳征胸口推去。莊東則是手持一面盾牌,使的卻是雷震鏜的招式,那盾牌在他手中砸下,就如一片勢大力沉的石板,足以將人拍成肉泥。

  五人可沒練過什麼合擊之術,只是電光石火的刹那,憑借著自身不凡的藝業,居然三面合圍像是一座牢籠,招式之間頗有長短互補之意。

  吳征看上去在劫難逃,群豪中武功高明的看得真切,幾乎喝起彩來!這一局雖是不公,但要能戰勝吳征這等高手,也是出了一大口惡氣。

  可橫衝直撞的吳征只略微偏了偏頭,身軀全然不動,看上去幾乎將身體撞向五人,眼看就是血肉橫飛的下場。不想熟銅棍點出的槍花全然落了空——橫掃不及,點出依然不及。不僅如此,吳征肩側一挨棍身,便將熟銅棍給蕩了出去。吳征衝過熟銅棍,一手上提,一手下迎。長劍與朴刀被他兩手兩根指頭各自捏住,就如嵌入了山石里,紋絲不能動。

  莊東的盾牌與柳鵬程的肉掌齊至,驟然兩聲大響!一聲出自吳征口中,他衝陣初始偏頭時便已蓄勢,此刻一聲大喝,莊東便如體內響了記炸雷,不僅耳若雷霆萬鈞,連目力都已模糊,四肢更是不受控制似地,全不知已落到了哪里。

  另一聲出自吳征胸口,柳鵬程一雙肉掌按在他肋下兩側,便如擊中兩片鐵板,莫說氣衝霄漢,一股氣居然無論如何發不出來,脹得滿面通紅。

  吳征手指一扭奪過長劍,渺無痕跡地一抖手腕,劍光四射又驟然消散間,他已安然衝破重圍。而挑戰的五人卻個個痴痴呆呆,一言不發。

  墨雨新手腕顫抖,方才吳征奪過長劍之後,劍光耀目,手腕上一片涼意掠過……幸好吳征沒有傷人之意,只以劍身抹過以表傷敵,若是以劍刃滑過,這只手便已廢了。

  吳征久未與人動手,今日卻是行雲流水,奪劍之後更頗得倪妙筠刺殺項自明時所使[雲霧十三式]的精妙神韻,不由頗為自得。——倒不是他在紅粉窩里呆得久了,連武功都學女人的路子。而是今日旨在立威不願傷人,當下的陣仗,又以這手輕盈無跡,如夢似幻的劍招最為合用。

  群豪此前的喝彩聲戛然而止,此刻尚未反應過來,有些是修為不足壓根看不清吳征的動作,有些則是太過震撼。倒是莊東率先跪了下來砰砰磕頭,吳征饒了他性命他心知肚明,只是拙於言辭,心情又是激動又是駭然,除了磕頭已說不出話來。

  “謝公子不殺之恩。”墨雨新見狀也是拜倒,再不敢抬頭。

  “都起來吧,比武切磋而已,我傷你們干什麼?”吳征一拂衣袖,道:“你們武功還不錯,不過還不夠。”

  勁風撲面,吳征的武功還沒到僅憑衣袖就能托起人的地步,可五人會意,不敢違抗,忙起身之後向韓鐵衣拱了拱手立在一旁。有言在先,挑戰若是不成,韓鐵衣要重罰的。

  “不急。”韓鐵衣朝他們冷笑一聲,又向吳征冷笑一聲,道:“得意什麼,你敢闖一闖麼?”

  他指著的,仍是那五名兵丁。吳征回以一聲冷笑,道:“誰說我不敢?”

  群豪聞言又是精神一振。吳征不傷五人,令群豪對他好感大增,手下的功夫又是讓人又驚又佩,不似那五名兵丁,武功稀松平常,全靠著一招鮮吃遍天。吳征若是破了陣,也好殺殺韓將軍那副嘴臉的威風。——以吳征方才展露的武功,放眼整個盛國都能數得著,還能破不了小小的軍陣?

  吳征還是如前的步伐,兩步踏地。良機當前,群豪恨不得把招子貼在他身上,好看清每一處細微的變化。只是這兩步下去,兵丁依然面無表情,全然不為所動,仿佛石雕泥塑。吳征見狀,屈膝,上身下伏,仿佛一只即將撲食的豹子。

  此前那一番驚雷電閃般的一瞬依然震撼人心,群豪滿心期待吳征這一回看上去更為凶悍的撲擊又會是何等地威力。吳征卻忽然直起了身,雙手一撩鬢邊松散的頭發,道:“我闖不過去。”

  韓鐵衣都打了個跌,接著罵出了群豪的心聲:“無恥!”

  “要受傷,回去了不好交差,又指望不上你幫我分說清楚。無恥你……你…

  …什麼。”吳征嗤笑一聲,揚了揚手道:“走了。”

  “你什麼時候來營里?”

  “再過三日吧,三日後就來。”

  韓鐵衣回過頭來,向群豪微微一笑道:“服氣了沒有?”見群豪默不作聲,遂抽出長劍,在五名兵丁腳下劃了條五丈長的线。

  “你們不服氣,以為本將討了便宜,刻意為難你們。卻不知本將不曾討便宜,更不是刻意為難。你們這里闖不過去,到了戰場上一樣闖不過。”韓鐵衣一指劃下的线路,道:“一個千人隊便不止這般長,若俱是手持朴刀,以他們的陣法步步推進。你們的輕功能躍到哪里去?你們的機巧又能鑽到哪里去?”

  “咦……”

  群豪疑惑不定間,交頭接耳了好一會,韓鐵衣才搖頭嘆息著道:“方才本將聽到有人說要自在,不知若是國土被踐踏,百姓被奴役,大臣遭羞辱的時候,你們還會不會自在,又到哪里去自在?”

  他回身指了指墨雨新等五人道:“你們的武功比起他們五人強得多又有何用?

  本以為盛國雖羸弱,不乏血性的漢子,如今看來,呵呵,可嘆,可嘆……本將也懶得罰你們,今日到此為止,你們要自在,那便自在去。”

  韓鐵衣的話說得雲山霧罩,江湖人士的事情,怎地說到了家國天下去。群豪心中生疑,一時又不敢多言。軍中不比別處,隨意插口免不了又是一頓板子。只是折騰了大半日,可謂一事無成。墨雨新等人的武功在群豪中已算得上一把好手,卻連五名兵丁都及不上,群豪心中悻悻,十分沒趣。

  三三兩兩回了住所,不免又說起今日事來,談起如何破去兵丁的刀陣,便有人哂笑道:“那位公子都破不了,依我看,你還是省省氣力得了。”

  “老子活了半輩子,他娘的來此這受窩囊氣,老子……老子……他娘的真窩囊!”胖和尚頂著顆鋥亮的光頭,一條蜈蚣般的瘡疤卻十分醒目。他激動得面皮通紅,這條傷疤更似活過來一般猙獰可怖。

  “我們都破不了,也沒甚麼窩囊。要說窩囊,也輪不著你苦智大師。”墨雨新看上去頗受打擊,五人合陣連兩招都沒接下來,一副此生無望的模樣,忍不住挖苦道:“那位公子都都破不了的陣,你苦智在那里唉聲嘆氣,莫不是借機往臉上貼金麼?”

  “你……好好好,老子這筆賬先給你記下了,日後若有機會,老子和你算算清楚。”苦智和尚敢怒不敢發作,此前軍營里幾番有人說僵了動起手來,都挨了好一頓收拾,輕易沒人敢再犯。

  “等著你……”墨雨新對苦智興致缺缺,卻喃喃念道:“那位公子與韓將軍說的話,似是三日後也要入營?聽他口音不是盛國人,莫非與韓將軍一樣是秦國人?韓將軍說什麼家國天下的事情,又是何意?莫非這幾月外頭有什麼大事發生不成。”

  群豪大都在軍營里被關押了數月,對外界一無所知。爭論了半天還是一人機靈,陡然想響起道:“於先生不是才來營里麼?問問他去。”

  墨雨新到時,於右崢已被人群團團圍住,所居住的帳篷也是擠滿了人。只聽他將孫賢志攜帶燕皇的旨意抵達紫陵城一事詳說了一遍,其間張聖傑如何迫於淫威卑躬屈膝,孫賢志如何盛氣凌人,燕國如何欺人太甚,添油加醋地說了一大通。

  而後才嘆息道:“燕皇伸手要人,陛下卻不肯讓了……”

  “什麼?昆侖派吳征是燕皇的胞弟?豈有此理……如此而言這人留在我盛國是個禍害,陛下怎地不肯讓了?”

  你一言我一語爭論不休,於右崢候了片刻後才道:“陛下說了,吳征既來盛國便是盛國的子民,盛國子民的事,陛下寸步不讓……如今說得僵了,陛下將孫賢志下了天牢,盛國太平了這些年,怕是這一回躲不過戰火咯……依在下覺得,燕國人狼子野心,遲早要把爪牙伸到咱們盛國國土上來,陛下想挺直了腰板,實是盛國之幸。若是個軟骨頭直接把玉璽交了出去,咱們莫名其妙做了亡國奴還不自知,豈不可悲?”

  原來如此。群豪間登時炸開了鍋,要戰者有之,支持把吳征交出去的也有,一時難有定論……

  吳征從軍營里回了府便忙碌開,比前些日子操心國家大事還要忙,還要神秘。

  韓歸雁,陸菲嫣,祝雅瞳等人挨個攔住了詢問,都被他一個諱莫如深的笑容來打發了回來。

  孫賢志被下了天牢,朝堂上隱隱然已有血雨腥風之兆。被張聖傑歸國之後生生搶走了帝位的宇王張聖博逮著了千載難逢的良機,在朝會上公然發難,直斥張聖傑倒行逆施,為一吳征置盛國百姓於不顧,置兄弟人倫於不顧,欲將盛國推入萬劫不復之地。此話在朝中激起不少大臣的共鳴,令張聖傑十分被動。

  現下所面臨的局面,張聖傑與吳征早早便有所料。張聖傑雖有費鴻曦與花向笛輔佐,可畢竟長久以來不在盛國,張聖博的支持者更眾。張聖傑帝位不穩,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決。張聖傑如此堅決而強硬地對待孫賢志,一來為了激起盛國百姓的公憤,二來也是將此戰逼得勢在必行,妥協不得。

  吳府山下深知內情,戰火越發近了,也意味著分別的日子也越發近了。吳征去了軍營之後,大戰結束之前都不會再回府里。府中女眷也將分散至各軍,譬如陸菲嫣會去護佑韓歸雁,祝雅瞳則要隨機而動,聯絡諸軍之外,隨時支援關鍵之處。

  戰火一旦開啟,朝不保夕,更不知哪一日能再相聚。吳征身負重責,此戰又是安身立命的本錢不得不打,至夜間諸女睡下時各自心事重重……

  待到次日天明,陸菲嫣早早醒來至了廳堂准備用早膳時,才見諸女全都到齊,唯獨缺了吳征。

  韓歸雁見陸菲嫣獨自前來,面容有些憔悴,本想調侃兩句終究沒敢說出口,只問道:“主人家今日莫非睡了懶覺,現在還不起麼?”

  “他昨夜沒在你那里過夜麼?”冷月玦吐了吐舌頭,悄聲向韓歸雁問道。相聚的日子無多,以她的猜測,昨夜定然是陪伴韓歸雁去了。

  韓歸雁搖了搖頭,略有不滿,才見冷月玦目光又掃向玉蘢煙,她也搖了搖頭,這才奇道:“怪了,方才我去他院里也沒人。這又跑到哪里去了?”

  此時趙立春正催著仆從端來早膳,祝雅瞳問道:“老爺去了何處?”趙立春不等吳征就敢開飯,必然是得了吩咐的。

  “老爺一早就去了菜市,吩咐小的不必等他,諸位夫人到齊了便用早膳。”

  趙立春低著頭,嘴角那一絲笑容卻怎麼也掩藏不住。吳征一大早地出門,又在這等非常時刻,意圖已然十分明顯,這是要親手打點今日上上下下一應事務了。

  去了菜市,必然是要使出全身的本事,讓家中每一位都飽以口舌之欲。

  “喲,還有當老爺的一早就親自去菜市的道理?這家人還真是奇怪了。”

  祝雅瞳眉頭一皺,想不到久不現身的欒采晴突然到來,她不願與她衝突,遂裝作沒聽見,自顧自地閉起了眼眸。

  這還是欒采晴第一回在眾人面前出現,對她投去敵視目光的可不在少數。吳征險些喪命桃花山與她大有關聯,韓歸雁忍不住譏諷道:“府中的事情如何,不是每個人都管得的,你要住著沒人趕你,你若是多嘴,還是要當心些才好。”

  “好潑辣的妮子,嘻嘻。”欒采晴媚笑著道:“我多嘴兩句怎麼了?我心疼自家的親眷忙里忙外,不僅要操心家國天下,回了頭還得一個個地操心你們,難道錯了?嗯?”

  “你……”論口舌靈便,韓歸雁不比欒采晴,且她的身份畢竟在那里,厚起臉皮來韓歸雁還當真無可奈何,一時氣鼓鼓地發作不得。

  “好啦,我也不願給你們添堵,不過是說兩件事,說完了就走。”欒采晴自顧自地斟了杯茶,幽怨萬分道:“一件是要告訴你們,你們老爺操心的事兒太多,你們一個個的卻跟榆木疙瘩一樣,全然不知做女人的本份。到了這個時候,難道還你謙我讓,豈不愚蠢至極。二呢,我給你們每人送了一份禮物,已然在你們的房里。用於不用,你們自便,嘻嘻,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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