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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月夜暗渡 雨疏風驟

  “世間女子無數,女子雖不如男,卻都是活生生的人。不該被男子肆意凌辱,只當做取樂泄欲的玩物。我不願此生渾渾噩噩,多殺一個賊黨,便是讓女子們少受一份折辱。我這條命不比螻蟻值錢,自己也看開啦,便是死在賊黨手上也沒什麼。我只有一個請求,若哪一日我死了,吳大人,務求你可憐女子體弱易欺,定要殺盡賊黨為天下除害!”

  孟永淑的話依然縈繞在吳征心頭,印象里她一意孤行,偏激難交,滿心仇怨。

  可不想除了為自己復仇之外,淒慘的遭遇也觸動了她心中最為柔軟的部分。她的焦急,迫切,衝動俱因心中有執念,只可惜在這個世間,她一直太過孤獨。

  心里話當是從未對人吐露過,今日會對吳征說出來也因接觸之後察覺這個男子與眾不同。他待女子有著超乎尋常的,難以理解的尊重,或者說不單單是女子,待任何人都是如此。即使看著她丑惡而恐怖的面容身體,驚詫與害怕之外他並沒有歧視之意。孟永淑從未見過這種人,只知道懂得尊重旁人的人值得吐露心里話,也值得托付一些東西。

  祝雅瞳與吳征並肩而行時也始終一言不發,若有所思。在書房里關上房門坐定後,祝雅瞳道:“采補元陰?我所知的只有燕國皇家《九轉玄陽訣》,為何賊黨也會?”

  吳征暗嘆了一口氣,祝雅瞳與自己所思所想不同。這也怪不得她,她雖是世間最頂尖的人物,終究不像自己來自於後世,多一些眾生平等的觀念:“賊黨的功法喚作《玄元兩儀功》,其中有諸多采補之術。劉榮的武功飛漲正來於此,你不是知道麼?”

  祝雅瞳抿了抿香唇,神情異常凝重道:“你有所不知,世間武功雖是殊途同歸,卻各有法門,其細微之處千變萬化,絕少修煉過程中便效用相當的。孟永淑方才所言的采補之法據我所知,天下間只有一家會。”

  吳征始終看著她,目不轉睛。仙子般的美婦少有如此鄭重其事之時,且臉上的神情極其古怪。平常時她諸事淡定,即使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可現下她的面頰太過莊重了,幾乎如刻意繃起來一般。吳征自問若是哪一日明知有人即將探問自己心中最深的隱秘,譬如下一句就是:“你是不是穿越過來的?”為了不讓人看出心中所想,就會這樣刻意莊重嚴肅。且祝雅瞳方才特地多問了孟永淑一句,還比劃確認過,難道祝雅瞳也會燕國皇家的絕密武學《九轉玄陽訣》?

  “是哪一家?額,能說嗎?”吳征裝作不知問道。

  “沒什麼不能的,但你不可對外說起,否則易惹大禍。”祝雅瞳湊近螓首送來款款幽香低聲道:“燕國皇家的《九轉玄陽訣》!”

  吳征心道一句果然如此,不僅是證實了長久以來關於《九轉玄陽訣》,《玄元兩儀功》與《姹女玄陰訣》之間的猜測。也察覺祝雅瞳看似隨口作答的神色實在太過刻意了,當是在掩藏著什麼秘密。

  “祝家主怎知的?”饒是做足了准備,吳征還是壓抑不住指尖一抖心中一顫,仿佛被針刺了一下。無論是雙修還是采補之法,祝雅瞳似乎了然於胸,若非有過經歷又怎生知之甚詳?

  “祝家不知道的事情很少。”祝雅瞳雙眉深鎖緊抿香唇,目光飄向遠方呆了片刻才道:“《九轉玄陽訣》,《玄元兩儀功》,莫非真有什麼關聯?此事牢記萬萬不可再對人提起!”

  這麼重大的信息居然告知吳征知道,足見待他的信任。吳征點頭道:“我記住了,也忘記了。”

  “又耍嘴皮子,咯咯。”祝雅瞳忽然掩口嬌笑,仿佛迷霧重霾之中忽然灑落萬道陽光,瞬間驅散了灰色。

  動作實在太過優雅好看,語聲宛若風鈴輕顫動聽悅耳,吳征不由一呆失神,祝雅瞳輕甩水袖徐徐道:“你方才失態了,就是手抖了一下,為什麼?不許瞞我!”

  “啊?”吳征徹底呆住了,喉結一陣翻滾。

  十二品高手的能為遠超吳征的想象,祝雅瞳還曾傳授吳征神技[觀風聽雨],即使她正心亂如麻之際,身周的一切也盡收眼底,吳征指尖的顫動並未逃過她的善睞明眸。從掩口嬌笑到鶯聲怯啼,無一不是刻意迷亂吳征心智,現下忽然轉入正題果然讓一向心機深沉的吳征大為失態。

  “是不是?是不是?老實說清楚!”祝雅瞳托腮戲謔著目光俏皮萬分,實則心中思緒萬千。

  愛子此前對自家的異樣之色從未逃過半分!怎生逃得過去?只需愛子在身邊,總盼望能看得清楚些,再清楚些,巴不得能把他摟在懷里,連每一絲頭發的長短都記得分毫不差!她的情愛歷程聊勝於無,可閱歷豐富,男女歡欲之情一見便知。

  自家的美貌當然心知肚明,相處之時吳征固然不曾逾矩,可欲念一物非是不願便無。自來成都城之後兩人同歷患難,朝夕相處,全天下男子都不免動心的美人,尚蒙在鼓里的愛子也不會例外。

  祝雅瞳智計多出,眼下卻也無能為力。想避免愛子的綺念所謂不假辭色是沒用的,魅力擋不住。唯一的辦法便是離得遠遠的再也莫要來往。可祝雅瞳現下正嘗生平未有之樂,連不假辭色都做不到,遑論與愛子分離?

  孟永淑提起采補一事,《九轉玄陽訣》成了繞不過去的坎兒。此事橫在祝雅瞳心中猶如一枚尖針,憶及從前不得不屈服於家族與燕國皇室,將自己最寶貴的身體供其采補以平抑狂躁的內息,那一夜無論身體還是心靈的屈辱實是無法淡然看待與忘懷的。吳征是她人生重創之後唯一的安慰,可那個人對親生骨肉的冷血與排斥,讓祝雅瞳對吳征有多愛,對那個人就有多恨。

  吳征的失態被祝雅瞳敏銳地捉住,出於懼怕愛子細問《九轉玄陽訣》秘密的恐慌,一句祝家盡知可搪塞不過去。祝雅瞳無奈之下施展手段,見吳征老實中計就范,慶幸中又對自家向愛子施展手段頗多自責。

  “我練過《玄元兩儀功》,此前就有猜測此功法與《九轉玄陽訣》一脈同源。”

  吳征苦笑著道:“在燕國驛館,你來之前欒采晴曾向我擊出一掌,那一掌本該讓我重創,卻居然泥牛入海化於無形。此後使節團歸國路遇賊黨襲擊,我與一人對了一掌,內力同樣互相消融一無所用。方才得你證實,我實在有些忍不住。”

  “你說什麼?”祝雅瞳錯愕間雙目連眨,目光中竟然驚恐之意大盛,期期艾艾道:“你說……你練過賊黨的武功?這門功法還大可能與《九轉玄陽訣》系出同源?”

  “嗯,非是刻意。”吳征笑得更苦道:“我從劉榮處得了《玄元兩儀功》自然會看看,不想從此深刻腦海揮之不去。在亭城與雁兒定情之時法訣在不經意間自然而然地流轉,從此也身負《玄元兩儀功》內力,實在是個大意外。不過其中采補之法太過傷天和,我沒試過。”

  有了這麼多有力實證,祝雅瞳又印證了兩門功法采補之術的相同之處,再說不是一脈同源實在牽強。吳征慌忙解釋沒用過采補之法只用雙修,也怕給美婦留下個不好的印象。不想祝雅瞳的心思壓根兒不在他是否采補過女子上面。

  “你……你……我……你功力進展飛速,我早該想到的!”祝雅瞳狠狠一揮掌越加惶急,深深呼吸強行定下心緒才緩緩道:“賊黨的功法必有極大的隱患!

  這干人都是百死凶徒,卻心甘情願為賊首驅策,加之總要豁出命去捕獲些女子,恐怕未必都是好色如命,而是不得不如此為之。你怎地這般糊塗?”

  吳征見她酥胸起起伏伏如怒浪濤濤般劇烈,焦急以外也是氣之極矣,尷尬一笑寬慰道:“倒也沒什麼太了不得的地方。就是內力進展太過迅速,經脈難以相容而已。我的《道理訣》正是克星,你看我練了許久不是無礙麼。”

  “隱患於身未必自知!你把《玄元兩儀功》給我。”祝雅瞳玉掌平伸道:“《道理訣》能不能也給我?”

  “這……”祝雅瞳的要求太過唐突,何況《道理訣》即使是她沒有吳征的幫助也看不懂,可終究是昆侖派的武學,哪有授予外人的?“《道理訣》勢所難為,你莫難為我。《玄元兩儀功》則有些古怪,莫要害了你。”

  “你當我是什麼人了?”祝雅瞳媚目一瞪面龐微紅啐了一口道:“倒也不忙!

  你說《道理訣》能化解膨脹的內息?那我倒要試一試了!”她見識極高,吳征的武功高低一眼便了然於胸,但是莫說交手,便是演武也一次未曾有過。

  吳征方才說的話一語雙關,明處是提醒祝雅瞳功法看了難以忘記,不經意間會自行流轉修習。暗中之意也是實在妒火萬丈,忍不住想探一探美婦是否有伴侶。

  這話問得極其隱秘,但話中之意還是被祝雅瞳聽了出來。探問的結果自然讓吳征吃了顆定心丸,可謂喜出望外。不想形勢劇變,祝雅瞳居然要考校自己武功!和一個十二品高手還打什麼?直接跪地求饒就是。

  “什麼?喂喂喂,要出人命了啊。”吳征怪叫中身形電閃,此生以來輕功從未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

  不過一轉念頭的片刻,一只香風彌漫的柔荑已從左肩側繞來捂住了嘴,嫩手又香又軟,動作又溫柔得很生怕弄疼了他一星半點,可卻硬生生將破嗓求救聲給堵了回去。旋即右肩也被扳過,吳征輕飄飄渾不受力地轉了半圈,只見祝雅瞳凝肅非常道:“莫要胡鬧!把你的本事都拿出來。”

  美婦一甩水袖如抖出朵朵流雲,暗藏袖中的掌影紛飛更是忽左忽右似虛似實。

  十二品高手每一招無不蘊含武學至理,吳征身周俱是祝雅瞳纖美如玉的手掌,尚未與她有實質性的交手便覺一股巨大的壓力正如無邊雲霧一般排舉推來。

  “小心!”祝雅瞳掌勢下壓,每一掌俱由虛化為實,由極致的花巧變作一張密密實實的天羅地網!

  吳征一身冷汗!祝雅瞳全無殺氣,比之她與憂無患對決時的全力施展在氣勢上就弱了一大截,可吳征還是覺得壓力與危機之大前所未有!他圓睜雙目以快打快,只聽噼噼啪啪暴雨般的聲響連綿不絕,漫天掌影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只是祝雅瞳身形不動,吳征卻像只兔子般上躥下跳,掌,臂,肘,腿腳,能用的全數用上,饒是如此還是肩頭與腰際各中了一掌。

  “真要出人命了!”百忙之中吳征驚叫一聲向後疾退。費了全身的力氣方才讓天羅地網消失,然而這一張羅網無窮無盡,祝雅瞳一抖手又是一張!

  輕功雖是絕活,又哪能逃脫絕頂高手的追捕?

  “莫要耍花巧!好好接住!”祝雅瞳腴潤修直的長腿一伸,吳征應付掌影已然不暇,那還能接得住?腰際被她足尖勾住再也逃脫不得,只能拼盡全力硬生生地接掌。

  “你的內力好怪。”祝雅瞳在吳征胸口印了兩掌,只覺兩股反震之力傳來,當下略有寬慰吳征的內力竟然收發隨心:“開口答話。”

  吳征心中正叫苦不迭,強撐一口氣答道:“就是……這……樣。”

  “我不覺得你的經脈有多寬廣,因何而來有容下肆虐內力的自信?”反觀祝雅瞳則一如平時,甚至連聲音還甜了不少。

  “呼……我自……有辦法……不能說。”吳征拼力又接了兩掌,幾乎快斷了氣。

  “是麼?那好!”祝雅瞳收掌停步讓吳征喘了幾口氣又道:“我接下來這一路掌法喚作[孔雀開屏掌],只有八招,但是迅疾絕倫,說是一招中的八個變化也無不可。你歇夠了麼?”

  “不夠不夠,哪里夠了。”吳征吭哧著粗氣,一身骨酸筋麻,活像一頭將斷氣的老牛。

  “不夠就對了,接招。”祝雅瞳賊兮兮地莞爾一笑,玉掌展若蘭花左右扶搖,朝著吳征婀娜而行。

  這一路掌法使得飄飄若仙!含掌未吐,飛而未翔,水袖曳地忽又凌空翻騰。

  吳征屏息凝神,祝雅瞳現下雖是花招,但如她方才所言的迅疾絕倫,真不知她再踏上一步逼在身前出掌時,又是怎樣的凌厲。

  “小心。”祝雅瞳警示之後,一身水袖羅裙忽然八面飛展,如同身周起了一陣狂風。好看的手掌遞出途中一化為二,二化為四,四化為八,當真如孔雀開屏時忽然張開尾羽的氣勢與驚艷兼具。

  吳征雙目怒瞪,以他慣常的反應敏捷料敵機先,也看不清這一路掌法的若危若安,若往若還。旁人使來或如她所言的一招之中有八個變化,可眼前的掌影分明是雙掌拍出時八招不分先後地齊發。

  他又哪里接得下來?

  砰砰砰的拍擊聲同時響起,卻又層次分明,十足十是八掌!吳征凝立不動,任由八掌拍在身上,一張臉憋得通紅。祝雅瞳接連八掌拍在雙肩,兩肋,兩腿,印堂,察覺吳征身上的內力反震極速收發隨心,顯是未有阻滯!最後一掌擊中胸口玉堂穴後並未撤去,而是貼著吳征正源源不斷地灌入內力。這一道內力霸道雄渾卻又溫柔小心,一點一點地將吳征胸口處抵抗的內力向丹田推去。

  玉堂穴隸屬任脈直通氣海,祝雅瞳小心翼翼地以內力擠壓帶脈,令吳征的內力不得不拼力抗爭,卻又不斷被壓縮,一如欒廣江昔年修煉《九轉玄陽訣》被自身雄渾內力煎熬的模樣。

  吳征的內力節節敗退,不多時整條帶脈便被祝雅瞳給侵占了一半。氣海里內力鼓蕩早已充盈,可祝雅瞳不依不饒,依舊徐徐緩進無休無止。吳征陡然頓悟,忙運起《道理訣》將內息散於四肢百骸!

  以祝雅瞳的盤算,按吳征現下的修為已是內力鼓蕩到了極點,丹田再也容不下一絲半點的內力。不想正欲撤掌時忽見吳征身周仿佛大了一圈,滿是血色的面龐也白皙了不少。狐疑之中見吳征微微點頭示意無妨,遂又將內力推進了半寸。

  武者修煉的內力最是強猛霸道,丹田氣海又十分脆弱,多出一分也受不得,遑論祝雅瞳將苦修二十余年的精純內力灌入?吳征卻像個沒事人一般雲淡風輕。

  這不是祝雅瞳撤了內力,而是吳征將丹田中的內力分散,自然再度蓄容有余。

  祝雅瞳錯愕片刻撤去掌力,凝重的面容放松了許多道:“好神奇的[道理訣]!”

  “若是有毛病,我也不會坐視不理任由肆虐了不是?”吳征伸衣袖抹去一頭的汗水,祝雅瞳雖一點殺氣未露,十二品高手的出招仍讓他難以抵擋,心力交瘁。

  “累著你啦,快坐下歇歇。”心情坐了趟過山車好歹落回原位,祝雅瞳笑吟吟地扶吳征坐下,又是端茶送水,眼珠子一轉道:“我剛才的掌法使得怎麼樣?”

  “厲害!還好看!”吳征吃了回苦頭,大喇喇地享受一番美婦的服侍神清氣爽。

  “有多好看?”明知此番舉動容易引來愛子的誤會,祝雅瞳也實在難以抵抗心中的親近之念。且方才好生讓愛子吃了會苦,難免疼愛一番。

  “體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簡直好看極了!”這幾句盜詞倒不是刻意為之,而是祝雅瞳方才施展的武功威力當然不能與[魔劫曇步]相提並論,但姿態之嫻雅好看讓吳征腦海里回蕩的盡是《洛神賦》。

  “還有呢?還有呢?”幾句詞之清新華麗聞所未聞,祝雅瞳驚異於愛子的蓋世之才,急盼再聽上幾句。

  “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顴。瑰姿艷逸,儀靜體閒。柔情綽態,媚於語言。”從孟永淑一片陰風慘霧的往事中,居然得知祝雅瞳竟無伴侶實是意外之喜。吳征抑揚頓挫地念完,心中難免悸動不已,或許自己真的有機會?

  “還有沒有?”祝雅瞳越聽越奇,心中更是極愛難舍,芳心可可,只盼能多聽上幾句。

  “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如果還想要,那是真的沒了,吳征念完最後幾句適用的之後咧嘴尷尬一笑道:“內個,咱們該去用晚膳了,好餓……”

  “額……”祝雅瞳哭笑不得,恨恨地在吳征肩頭扇了一掌道:“走了走了!

  哼,今後每三日我考校你一回功夫。”心中卻暗道:自被族中當做祭品一樣獻給欒廣江之後,再無人對我說些好聽的話兒,不想今日竟是小乖乖對我甜言蜜語。

  兩相比較從前聽過的那些簡直連人言都算不上!這等天賦之才當真是……嘻嘻,難怪陸菲嫣這等女子也給他哄得服服帖帖的,不愧是人家的寶貝兒子。

  “今夜動手麼?”

  “宜早不宜遲,早些有個頭緒或是結果才好。午夜時我與師妹們分頭入錦蘭莊,你就莫進去了。錦蘭莊內里還摸不清虛實不比別處,萬一失手給人抓了現行,你有官位在身大為不利。”尚未有把握探知錦蘭莊里有甚不妥,內里也說不准有高手隱藏。萬一不慎露出行藏,北城令大人夜入錦蘭莊,那可真是說不過去。對此祝雅瞳已是思慮周祥。

  “也對。”吳征略有不爽,不過一想柳寄芙等人俱是十一品高手,自己一個九品跟了去十足十拖後腿的,遂道:“我穿了官袍在外接應,若有失手就光明正大進去要人,諒他們不敢違抗。”

  “蟠龍金牌管用麼?”祝雅瞳揶揄笑道:“讓月玦與你一道兒,相互之間也有個照應。”

  “哈哈哈,原本是不管用,但是拿來嚇唬人還是成的。除非他們真的現下就想造反!”

  天陰門人向來清修,連帶發的也不例外,除了冷月玦時常來找吳征之外,余人皆是難得一見。祝雅瞳簡單吃了幾口便尋同門們去了,天陰門探查自有些隱秘的法門不足為外人道。

  吳征候了小半時辰等來陸菲嫣,見她一身香汗,臉蛋更是水潤透紅容光煥發,笑道:“喲,陸盟主今日有喜事在身啊!”

  白雲書院的群起攻訐制造了不小的麻煩,當時事出無奈吳征縮了,不想陸菲嫣去了雨霽山效果拔群。如今吳征身上的嫌疑洗脫,又有秦皇強勢撐腰,明眼的都知該做何等選擇。陸菲嫣豪族出身落落大方,於合縱連橫之道,討價還價之意了若指掌。由她出面挨個與諸門派商談,成效比之吳征去還要大得多。不得不說這等場合里美女有著天然的巨大優勢,陸菲嫣處之得心應手,頗顯長袖善舞。

  “討厭。”左右無人,美婦送上個甜絲絲又熱辣辣的綿長香吻,才嬌喘吁吁地道:“今日共有二十三家門派締結了盟約,回頭二師姐整理好了會拿來給你。

  結盟一事我們會處置好,但時不時的你也得去露個面,昆侖派的事兒該由你做主才對。”

  看愛侶現下的神采綻放出無邊魅力,與昆侖山上已是判若兩人,吳征也是由衷開心道:“累了你們了。待這邊事情了了我就去雨霽山。”

  兩人緊挨著坐下溫馨地用了頓晚膳,吳征又將今日發生的事情從頭至尾詳述一遍。

  “想不到會發生那麼多意外!”陸菲嫣一陣出神,端在手中的香茗也忘了喝。

  “無知者無懼,賊黨那邊了解得越多,我越是擔憂啊。”吳征也是搖頭道:

  “現下我倒期盼錦蘭莊里莫要查出什麼才好。若是蔣尚書與賊黨有甚關聯,這事兒如何收場?”

  倒不是吳征畏懼退縮,而是蔣安和位高權重,在大秦國上下的影響力之大遠不是文毅所能比擬的。蔣安和向來與昆侖一系無甚衝突,算是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吳征還不會自大到已經與青城一系勢同水火之下又去招惹一方強敵。

  “蔣尚書怎會與賊黨勾結在一起?可笑了吧。但若是下面的人瞞著他干了惡事,又當如何處置才好?”一念至此,吳征也是頭疼不已。

  “想不到孟永淑居然有此志向,從前倒是誤會她許多。”看吳征皺眉,陸菲嫣及時轉了話題。

  “她遭逢慘事性子難免變得偏激古怪。只是看她現下之志,從前當也是善良溫柔。賊黨當真該死!”吳征恨恨揮了揮拳頭,卻頗有一股無力感。

  “名門弟子可不是好相與的,賊黨捉了孟永淑怕是機緣巧合,百年難得一遇才對。若我是賊黨豈有如此輕易放過之理?這等人留在手里定然大有作用,何需殘其肢體搞得不共戴天?還搞得激起長枝派怒火遭遇滅頂之災!或者賊黨無心用她,回頭一刀殺了棄屍懸崖便是,怎地又放了出來?”陸菲嫣百思不得其解,竭力回憶吳征所述說的點點滴滴沉吟道。

  “我也有許多猜測,可是均證實不了。只期盼拙性大師能恢復那間石室原貌,或能挖出其中隱秘。”吳征甩了甩頭驅除雜念道:“用完晚膳我得去養足精神氣力,今夜怕又是不平靜。”

  “我……能一起去麼?”陸菲嫣期期艾艾,軟語相求像個跟著大哥哥在身後屁顛屁顛的小丫頭。

  “你今天怎麼了?”吳征啞然失笑:“莫做這種神態,求也沒用。晚上你只能乖乖去洗得香噴噴的好好睡一覺,明日雨霽山上還有得忙活。”

  “人家想幫你的忙。”陸菲嫣櫻唇一扁,目蘊水紋清光四溢,以其成熟艷麗之美扮演小姑娘的清純可憐,說不出地媚態橫生。

  “現下你不能與人爭斗,安心晉階了修為再說。雨霽山那邊你可不是幫了大忙麼?又不是非要打打殺殺才是幫忙。”

  寬慰好陸菲嫣又養足了精神,戌時時分吳征坐上馬車施施然來到南城鑽進一處小茶樓。掌櫃的眼尖,認出這位被千叮嚀萬囑咐過身著青袍,頭上戴著藍色方巾的公子。

  被掌櫃的引來一處靜室,只見一名嬌小女子白衣如雪,靜坐在窗前一動不動,連衣帶也不曾晃動一星半點仿佛一座冰雕。

  “你來了?”冰娃娃扭頭一笑,仿佛從覆及全身的冰棺里鑽了出來,一笑吹散白雪,似有春風拂過。

  “又要麻煩冷師姐一趟。”兩人熟識又有了迭府外宅奇幻旅程之後,相處時冷月玦已不再是從前冷若冰霜的模樣,神情的豐富讓整個人都明快起來。三不五時的比武切磋吳征常能見到她的笑容,雖比不得祝雅瞳,顧盼等人時時將笑容掛在臉上,可她本就容顏俏麗堪稱絕色,先前面無表情現下忽然有了神采,笑起來時那種震撼的驚艷猶有過之。

  “哪里麻煩了?”冷月玦眼瞼半合臉頰暈起一抹淡淡的紅潮,揚了揚下巴示意吳征坐在身邊:“你一個人?”

  “還請了瞿捕頭,她帶些精干的捕快分散了隱在錦蘭莊四周。”這是害羞嗎?

  吳征差點忍不住伸手去揉揉眼睛。

  “瞿總捕頭?嗯,若有意外明面上由捕快們去打理最合適。你們思慮得真周祥。”冷月玦捧著下頜一想後贊道。

  “錦蘭莊里可不簡單啊。”吳征感慨地道:“還記得咱們那回去里頭挑選衣衫麼?那個付柳贇居然敢來搭訕!呵呵,一個初來京城的土包子,錦蘭莊老板八竿子都打不著的親戚而已,見了我和雁兒面不改色,還敢明目張膽地觸我霉頭?

  錦蘭莊老板都不敢做的事他敢做,除非這是個傻子!冷師姐看他像傻子麼?能是一般人麼?”

  “什麼叫搭訕?”冷月玦好奇問道,隨即醒悟有些不好意思道:“一般人是不敢,那個畫糖畫的貨郎就害怕得很。”

  “額……”吳征險些被冰娃娃奇奇怪怪的腦回路噎得捂臉,思慮一番解釋道:

  “與陌生人答話叫搭訕。不過若是一個人主動與陌生人答話大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譬如冷師姐美艷動人有沉魚落雁之貌,走在大街上忽然來個陌生男子問安,又要請冷仙子喝一碗糖水,你說他若不是有甚目的,何須如此?”

  “那定是瞧人家貌美,有意套近乎都是輕的了!沉魚落雁又是什麼?沒聽見過如此說人貌美的。”冷月玦又好奇問道。

  吳征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今夜怎地老是漏出些不合時宜的用詞來。冷月玦也是!夸她好看,一副大義凜然正當如此的模樣受了不說,現下正是心中正忐忑不安之時非要扯東扯西,在辦正事好不?

  郁悶地一瞄身邊的嬌小麗人,只見冰娃娃一雙美眸盯著錦蘭莊,說話時也目不轉睛,只是微微側過下頜示意。可勾起的嘴角竟讓她顯得有些狡笑,一副小心思得逞的模樣。吳征見狀心中一動暗暗感激,冰娃娃一向看似諸事不關心,可吳征知她心中洶涌澎湃心思十足。現下也是猜到吳征心情緊張,刻意說些松快的話兒。

  “我從前看些神怪異志的雜書,說有四個美女,一個叫西施的民家女兒常在溪邊浣紗,溪水清澈映著她的美貌,魚兒見了都忘記了游水漸漸沉入水底;還有一名叫王昭君的妃子…………故而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說。還有首打油詩寫的不錯:西施浣紗魚沉底,昭君出塞雁落沙;貂蟬拜月致月隱,貴妃醉酒羞煞花。

  冷師姐有心,謝過了。”

  小心思被看穿,冷月玦扭頭輕吐舌尖一笑道:“沒有,與你說話也有趣。”

  那丁香舌尖朱紅一點,又薄又巧,尖端中央還有個明顯的凹弧,像是一顆桃心。吳征從未見過冰娃娃如此香艷的風姿,著實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冷師姐來成都一趟,我也無甚閒暇伴你,主人沒當好總有些過意不去。可惜實在沒得功夫,”錦蘭莊里虛實全靠天陰門人幫忙打探。她們當然不會為吳征出力——祝雅瞳在其後不知付出了多少代價。可畢竟她們來了,且再過一個時辰就將冒著風險進入錦蘭莊,這一份恩情吳征可不敢忘。

  “那……我走的時候能向你再討一首曲子麼?”

  “一首怎麼夠?詞曲均可,起碼十首!”

  “真的?方才你說西施浣紗,有首曲子叫《浣溪沙》我一向甚愛,不知有沒有好詞?”

  “兩首!”祝雅瞳等人潛入錦蘭莊的時辰未至,現下還在吳府里休憩,也著實不必如此緊張。吳征比了個手勢舉目四望,見店家備下的物品極全連筆墨紙硯都有,遂提筆寫下兩首詞。在陸菲嫣的逼迫下每日練字不輟,筆力大進,一幅字頗有些刀光劍影的利落神韻。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冷月玦反復低吟淺唱,輕聲問道:“你是如何才能寫出這般句子?”

  “真……不是我寫的。”吳征無奈搖頭道:“回頭還有些不錯的曲子,有功夫時我唱給你聽。”

  “像《笑傲江湖》那樣的?”

  “恩。比那個還更加瀟灑些。”吳征奇道:“冷師姐就要這些?川中特產有許多,等明年冷師姐歸國,我再去買些時令新鮮的送你。”

  “旁的我自會采買,你送我的這些他人可送不來。從前沒人送過這些給我,今後也不會有。於我而言這很特別,遠勝旁物。”

  吳征微覺有異一時又想不明所以然,見冷月玦珍之重之也不免開懷道:“冷師姐既然喜歡,我回頭將些詩詞整理好,再央我陸師姑將曲子編寫成冊,多贈一些。”

  ◇◇◇

  ……

  子時人靜,天陰門人身著夜行服悄然潛至高牆下的陰影里。吳征在茶樓上籍著月光看得分明——此處也是唯一能在暗中看見柳寄芙,索雨珊,鄭寒嵐三人隱藏之處的視角。

  “不是說倪前輩一道兒麼?難道改了策略?”按原本的計劃,祝雅瞳領著姜如露與孟永淑一路,其余四人一路。看不見倪妙筠讓吳征心中狐疑著問道,不知又出了什麼變故,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個距離你看不見她的,除了義母大人咱們誰都找不著,但她一定就在那里。”冷月玦淡淡道,又恢復了從前的清淨寡淡,只是話語明顯多了。

  “好厲害的隱匿之術!”吳征陡然記起這名女子在迭輕蝶的外宅處幽靈般地現身,以一手雲山霧罩般的劍法轉眼間刺殺了同級高手。此時他才瞧見一名女子憑空出現在柳寄芙身側回頭打了個手勢。今夜的月色太好清輝遍地本不是探查的好時候,可吳征就是沒能看見她,如若不是倪妙筠刻意現身……

  吳征伸手打了個無憂的手勢作為回應,直感背後一身冷汗。

  四人在牆角下等了兩炷香時分,倪妙筠才打了個手勢一同翻入院牆,動作輕捷如狸貓,優雅而好看。入錦蘭莊探查前她們都帶了傳訊的焰火,而分撥調配也考慮十分周全。祝雅瞳那邊由她壓陣自是安全無憂,這一面的四女雖是柳寄芙為長,可領頭的卻是倪妙筠,有她這一手出神入化的藏匿功夫在或許比祝雅瞳還要隱秘。即使撞上了高手,以天陰門四位十一品高手合璧的能為也可安然無憂。

  隨著交手經驗的豐富,吳征也深切體會到身為名門弟子的優勢。即使品階相同與一些中小門派的弟子比起來也是占據上風。倪妙筠刺殺項自明時固有偷襲之功,可若不是造詣更加精深又豈能如此舉重若輕?

  錦蘭莊占地甚廣足有兩頃多地,在寸土寸金的成都南城也是數得著的大院落。

  比之迭府,胡府,韓府等權貴府院都不遑多讓。其形以建以八角,形似一個八卦,打開門做生意,莊子里平日人來人往得多了倒沒見過什麼隱秘所在。依吳征和祝雅瞳的猜測,錦蘭莊有問題的不是地方,而是人!

  譬如那位剛來京城的付柳贇.

  比之柳寄芙那一邊,祝雅瞳與姜如露,孟永淑這路動作就緩慢了許多。孟永淑的武功弱了一大截,可她最熟悉暗香零落,領她前來認人是應有之事。錦蘭莊里若有什麼蹊蹺之處她也最能看得出來。

  祝雅瞳沒在樹叢中,透過樹葉的縫隙左右張望又側耳傾聽,確認無虞後才輕輕晃了晃樹干,姜如露落在最後緊跟孟永淑而來。

  祝雅瞳指著前方一處小院悄聲道:“這里是悠然居,付柳贇當日正從這條小路前來。依莊子的布置,小路盡頭連通居所,咱們順路去看看。”

  石子鋪就的小徑彎彎曲曲,兩旁俱是些鮮花翠竹的植株穿行其中大為不便,三人的行進更比此前慢了許多。祝雅瞳分花拂柳地寸步前進,原本錦蘭莊只是一家商號,不比迭輕蝶的外宅早已布下暗樁無數,大都是些普通防備毛賊的護院,可心情凝肅之下,不久額頭上也滲出細密的汗珠。

  花了小半時辰才靠近居所一帶,祝雅瞳取出只瓷瓶打開在身周抖落一片粉末,又遞給姜如露與孟永淑道:“灑在身上,我沒回來前莫要漏了行藏。”

  粉末初聞時無味不明功用,待祝雅瞳離開之後才覺那股雖潮糯卻幽蓮般的體香消失無蹤。孟永淑暗暗驚異,比之祝雅瞳已不僅是修為上的落差,眼光,見識與小心謹慎無一不處於下風。女子身上冒汗之後異香撲鼻,若有心細者難免要漏了行藏,祝雅瞳隨身攜帶怪異的粉末,可謂准備充分。

  一排居所自有貴賤之分,其中給主人居住的看上去共有四處。子夜時分房門牢牢閉緊,盛夏即使在夜晚也悶熱非常,軒窗倒是俱都被支起透風。祝雅瞳一步三顧逐一探查,只見左二房中一人呼吸悠長似有似無,顯是有精湛的內功底子。

  她全力施為,閉著呼吸挨近窗棱狸貓般躍入,一瞥之間只見一名面色蒼白的俊秀公子正盤坐床頭若有所思,面貌正是吳征描述的付柳贇!

  八枚鐵菩提夾著勁風激射而出,來人的武功高得不可思議。付柳贇汗毛倒豎,他甚至看不清鐵菩提飛來的方位,只知已命在旦夕之間,亦只來得及橫撲而倒,左肩一沉忽然消失不見!

  一陣銅管的悶聲自地下響起,其聲雖小,可借助銅管當可穿得甚遠。

  “好身法!”祝雅瞳心中一跳皺眉趨身近前,只見床板下陷露出個黑漆漆的洞口。付柳贇深藏不露且居然已提前做好了准備?否則方才那一擊勢若雷霆將他身邊八面方位俱都封死,即使床下有翻板機關也萬萬躲不過去。

  “賊子知道我要來?”祝雅瞳沉吟一陣暗道:“既是故布陷阱指向煉威堂,今日不先去一趟裝個模樣倒是個重大失策。賊黨因此起了疑心有所戒備,倒不見得料事如神知我必來。”

  洞口深不見底一线火光也無,只聽見隱隱約約的腳步聲飛馳而去,付柳贇奔行有些踉蹌似乎驚魂未定。祝雅瞳沉吟片刻來到窗棱前,朝姜如露與孟永淑藏身之所比了個手勢,再折返床邊自懷中取出一只折疊數層的小布囊打開,取出一條鏈子掛上發髻。鏈子中央一顆淡黃色奇石散著幽幽光暈正墜在眉心,將雪麗的膚色染上一層金色光輝。

  再取上一只瓷瓶在手心里撰好,祝雅瞳深吸一口氣躍入洞穴。籍著額頭的珠光,只見一條長長的甬道不知通向何處。地底塵灰甚重當是許久未曾有人來過,付柳贇逃竄時也因此留下一排足印,祝雅瞳不假思索踏著足印追去。

  奔行片刻祝雅瞳暗暗心驚!以自家的輕功即使小心謹慎慢了不少,仍是如驚雷電閃。甬道居然此刻尚未到頭,可見這一處地穴面積之大!追尋的腳印逐漸散亂不堪,運足目力望去常人已難以猜中哪一處才是付柳贇留下的奔逃路线。這人詭計多端定是刻意如此布下疑陣。

  祝雅瞳冷笑一聲,猛一運力猶如足不沾地般踏空而行。“嗤嗤嗤”的細微破空聲響起,暗淡的甬道兩側土壁上微不可查地射出兩蓬牛毛針,隨即“噗噗噗”

  地全數釘入對面的土壁里。甬道悄無人聲,牛毛針應是由機簧射出聲響極小,但釘入土壁後回音連震,動靜極大,未聞細針入肉與慘呼聲顯是落了空。

  付柳贇在一處空曠斗室里,方才的八枚鐵菩提讓他驚魂未定之余,也在等待祝雅瞳身中機關加以擒拿。聞得細針入壁之聲微一錯愕,心中警兆大起怪叫一聲亡命奔逃。

  牛毛針發雖既隱秘又迅速,但祝雅瞳全力施為奔行,銀針射到她早已離開機關處足足二尺有余,布置精巧的機關就此落了空。她更不停步反而加速前行,雖不時踩中機簧觸發無數暗器,又怎奈她身法趨進如神。一叢叢的暗器夾雜著各色薄霧噴射而出,暗器全數落在身後,而片片薄霧一觸眉心那片淡黃色的光暈仿佛被蒸發了一般消失不見。偶有些白霧透過光暈,被祝雅瞳口含一顆丹丸呵氣一吹也消散得無影無蹤。

  付柳贇的怪叫與腳步聲傳來,正在前方轉角。祝雅瞳一躍而至,正見付柳贇滿目駭然撞開一扇石門隱入其中,石門合上之時又傳來機簧轉動聲,當是石門之後有些特制的門閂用以阻敵,一時難以攻破。

  祝雅瞳並非全然追不上,若是全力施為當有阻止付柳贇逃竄的可能。可她剛踏了兩步便圓睜美眸四處打量這座石室。

  三人高的石室並未做過裝潢,有些土塊都已斑駁脫落,僅僅是挖出了一個洞而已。牢牢吸引住祝雅瞳目光的則是另一扇石門。半人高的門板卻是用整塊玉石雕刻而成,六塊紅色寶石鑲嵌其中的道道凹槽邊緣,似是做了機簧可以四方移動。

  正中央上刻畫著十六宮格,其中四格里已填上奇異的字符,歲月日久蒙了無數塵灰更加看不清晰不明其意。

  “這里是……是了……定然是了……”祝雅瞳緊握的手心里全是汗水,還不時擦一擦水光潺潺的額角呢喃道:“祝家修行離幻魔瞳的秘密,竟然在這里?”

  玉石門板爍出淡淡的熒光,映得六顆紅寶石熠熠生輝,在一片黑暗中極為眩人。祝雅瞳急促地呼吸,好不容易按捺下施展離幻魔瞳一窺門板隱秘的欲望與好奇——強敵在側還不知有多少,貿然施展絕技風險太大。傳說中這一處地宮隱秘極多更暗藏財寶無數,可要打開玉石門板非得出全力不可。

  祝家幾十代修煉離幻魔瞳,最具天賦,修煉得也最精深的非祝雅瞳莫屬。可傳說中的地宮即使祝家也從未發掘過,玉石門板更是傳得神乎其神,未明事物的恐懼威懾之下,祝雅瞳實無半點把握。先祖諄諄告誡開啟之時務必全力施展否則必遭反噬,這就不比在長安城時輕松制住欒采晴,還能游刃有余地應對柔惜雪的進招之時。

  祝雅瞳一挫銀牙斷然返回。付柳贇曾以銅管發出警訊料想已驚動錦蘭莊中人,祝雅瞳入地道時已吩咐姜如露與孟永淑加緊戒備,若有危險即刻發出傳訊焰火召來同門助陣。以幾位師妹聯手的能為當保地道入口安然無恙。

  穿越過漫長的甬道,外面忽然傳來兵刃交鋒與呼喝之聲。祝雅瞳在地道口急速探了下頭確認並無埋伏後一躍而出!

  姜如露手持一根精鋼戒尺腕部一抖砸開口朴刀,尺尖一彈正點在持刀大漢的臂彎。那大漢面色變得煞白冷汗狂冒,顯是被這一尺打得痛入骨髓,踉踉蹌蹌地連連後退。

  “哪里來的毛賊!”一名持劍男子看裝扮當是護院首領,見來犯之人武功高得不可思議,怒罵一句壯了壯膽色吼道:“並肩子齊上,拿下了老爺子重重有賞。”

  一眾護院呼喝著各持兵刃上前,忽然眼前一花,又一名黑衣人仿佛憑空現身,掄起渾圓筆直的玉腿凌空橫掃!簡簡單單的一招卻似漫天花雨,足尖過處嘩啦啦地護院們倒了一片。

  “怎麼只有你一人?”祝雅瞳看不見孟永淑,眉頭一皺急切問道。

  “她追者個男子去了。師姐令我守在這里,我不敢追。”姜如露亦是清修女尼,說話依然不緊不慢:“她驚動護院,我已放了綠色焰火召喚師姐妹們趕來。”

  “不必了,讓大家都走,我來擋著!”祝雅瞳心中砰砰大跳直欲突出胸腔。

  倒不是因護院人多,而是發現了地穴的秘密一時心動神搖,這個秘密卻是需要緊守不足與外人道的。

  “是。”姜如露又引燃一枚藍色焰火。

  ◇◇◇

  …………

  錦蘭莊里燃起一點綠色火焰,不久即逝,像是尋常人家放了枚討孩童歡心的小煙花。吳征霍地站了起來扒在窗口極目眺望街角。綠色火焰是露了身形提醒同門注意,也召喚同門暗中前來相助之意。既已暴露了身形,想來很快又有第二枚焰火燃起,若是紅色的則是遇了險,自己就得擺起官威大駕光臨錦蘭莊討人!著實怠慢不得。

  所幸不久之後燃起的是藍色焰火,吳征提在喉嚨的心才放回胸口。果然半柱香之後,天陰門人三三兩兩結伴也不知繞了多少個圈子,才前後匯聚在吳征藏身的茶樓。唯獨不見祝雅瞳與孟永淑。

  錦蘭莊里仍是吼聲連天一片雞飛狗跳,料想祝雅瞳無虞。柳寄芙面沉如鐵狀甚氣惱,沒好氣地沉聲道:“祝師姐命我們先退,她攔著護院們。孟永淑卻與姜師妹失散了,一時找不著。”

  “搞什麼鬼!”吳征暗罵一句,陪起笑臉道:“諸位前輩辛苦。既已脫身,還請各位前輩回吳府。改日晚輩再行酬謝!”

  柳寄芙一甩寶劍啪地一聲交在左手,隨意點了點頭與鄭寒嵐率先出門。天陰門人依次離去,入了靜室後是始終垂目合十默念佛號的索雨珊忽道:“姜師妹且在樓下等一等。”

  吳征情知他有話要說,趕忙先把姜如露送到門口掩好房門,向索雨珊施禮道:“索前輩可是有事見教?”

  “正是。”索雨珊順著四壁行了一圈問道:“樓外有人來了。”

  吳征出門一看正是瞿羽湘,趕忙朝她作個手勢示意不可靠近,向索雨珊道:“是自己人,我讓她在廊邊等候。”

  “出家人不打誑語!”索雨珊雙手合十鞠躬,口中念了一段經文,大意是將言未明之事,祈求佛祖菩薩諒解,隨後才道:“貧尼途經後院時恰逢大亂,遠遠望見祝師姐現了身形與人爭斗。無意間瞥見院門處有兩條人影一閃而過,一男,一女。他二人並非在交手似結伴同行,女子看身形與長枝派孟永淑施主幾乎無二。

  貧尼趕去援助祝師姐,焦急間也未看清她容貌,僅是猜測。只是此事干系太大不得不將所見所想告知吳施主以定奪。吳施主還請勘察清楚之後才下定論,貧尼告退!”

  吳征嘴角一抽目射駭然之光。據方才柳寄芙等人所言,祝雅瞳從地窟中脫身而出時已看不見孟永淑,姜如露則言道孟永淑見了名男子便怒不可遏追了過去,她不敢有違師姐之令留在原地等候接應,兩人就此失散。

  孟永淑如今不見蹤影,若是索雨珊口中所言之人就是孟永淑……此前的交鋒賊黨節節敗退,本就有詐敗誘敵之嫌,孟永淑若是身為內應後果不堪設想。

  “多謝索前輩。我送您。”吳征焦急萬分一時不及細想,索雨珊慣常清修,話也已畢,要離去他不敢強留忙起身相送。

  “不必了。吳施主尚有要事不必在意旁枝末節。”

  吳征將她送到門口,見廊上瞿羽湘正在等候。總捕頭一見索雨珊便有些錯愕,目光不由上移到那顆落發的光頭,索雨珊走後還不斷打量背影。

  “你又干什麼?”這拉拉妹子如此肆無忌憚地不敬,莫非又起了什麼歪心思?

  吳征大為不爽低聲呵斥。

  “祝家主已安然脫身先回了吳府,囑咐你也快些回去。”瞿羽湘通報了一聲,又從廊邊確認索雨珊遠去之後輕聲道:“她落了發定是個修行的女尼了?”

  “索前輩清修多年!你別動歪腦筋。”尼姑你也看上了?吳征氣得屈指在她頭上一彈。

  “哎喲。你干什麼!我說正事兒!”瞿羽湘摸著腦門發疼處居然未曾發怒,反而正色道:“她方才與你說什麼?”

  “現下不能說,怎麼了?你管好自己的事情。”

  “這人若是說了什麼未必是真,你留個心眼!”

  “什麼意思?”吳征看她忍著被自己打疼的委屈一臉嚴肅,也不由有些緊張。

  發生了太多事情,脫離掌控的更是一件接著一件,著實有些驚弓之鳥。

  “女尼?哼!”瞿羽湘冷笑一聲道:“這人三日之內才與人顛鸞倒鳳貪歡無盡,還是個女尼?”

  吳征這一回是真的懵了,不可置信道:“你……再說一遍?我怎麼聽不明白。

  這等事情你也看得出來?”

  瞿羽湘咬了咬牙,不敢再有避諱一字一句道:“我是京城總捕頭,案犯見得多了!只消女子三日之內有行房事且樂得癲狂,休想瞞過我的眼睛!你聽清楚了,這人三日之內若沒被男子插得尿將出來,我把自己的頭割了喂狗!”

  吳征手捧額頭一陣暈乎乎的,女尼?燕國的出家人來到萬里之外的成都城,與男子顛鸞倒鳳?還被插得尿將出來?這是何等的不可思議?可瞿羽湘不論與自家關系怎樣,前段日子的乖巧到底是心甘情願還是裝出來的,總是自己人,沒有道理去冤枉索雨珊,也不需冤枉。且她觀察女子的古怪本事倒是貨真價實,這一點吳征可是心服口服的。

  “你說的……嗯?!!!且慢。”吳征長吐了一口氣,忽然伸手向瞿羽湘耳朵抓了過去。

  “啊喲!饒命!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瞿羽湘反應也快幡然醒悟,拔起長腿就逃。

  “哼。”吳征也不追趕冷冰冰道:“走了永遠莫要回來。”

  一言仿佛金科玉律,瞿羽湘果然一個急停苦著臉回頭,老老實實讓吳征揪住耳朵不說,還不住道:“我下次再也不敢瞞你了,再也不動小心思,有什麼事情都即刻稟告夫君。”

  “你本事不小啊!怪道近來乖巧如斯,我還道你是不是忽然轉了性子還是豬油蒙了心!原來把歪腦筋打到我府上來了。”吳征有些氣急敗壞,幾次提起手來又想給幾個爆栗,好容易才生生忍住。

  這拉拉妹忽然從死對頭變得異常乖巧,始於天陰門人來成都入住吳府,她隨著韓歸雁前來助威。此前一夜吳征與陸菲嫣幾番鏖戰才滿足共眠,樂得癲狂還是說得輕了。定是陸菲嫣的模樣叫瞿羽湘看了個清清楚楚,加之吳征此前曾對她說過若嫁入吳府,對她只有天大的好處。兩相映證,瞿羽湘就是再笨也能猜得出來吳陸之間的關系,何況她還是個精明細致到極點的總捕頭!

  瞿羽湘抿嘴嘬淚委屈無比道:“人家真的錯了嘛,以後再也不敢了。夫君饒了這一回!”

  “夫君?誰准你這麼叫了?啊?嘴上喊我夫君,心里想的夫君是誰呢?”吳征冷言冷語地嘲諷,總算念及瞿羽湘還是心向自己未曾作怪,還不住巴結討好一心想要入了吳府。否則與陸菲嫣的私情被她知曉,只消傳揚出去大事休矣。吳征汗了一把心中暗道:還是雁兒厲害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人家一點不敢得罪你我才跟著沾了點光。這下……算不算完完全全是自己人了?

  瞿羽湘還待哀求,靜室內忽然出現個嬌小的人影,面孔繃如霜雪般生寒,雙目射出電光,一掌已提在空中道:“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麼?”

  壞了!異變太多將冷月玦給忘了,兩人的對話聲又怎逃得過[仙舞洛川]的耳聰目明?幸虧兩人說起與陸菲嫣私情時迷迷糊糊外人聽不明白,可關於索雨珊之說顯是激起冷月玦的怒火,同門師長忽然被扣了頂大帽子,也無怪她怒焰衝霄。

  “冷師姐且慢!”吳征趕忙橫在二女中間,與冷月玦對視一番才嘆息道:“冷師姐,她不是個信口雌黃的人!”

  冷月玦目光在吳征與瞿羽湘之間游移,才面色稍緩向吳征道:“你能保證麼?”

  “冷師姐容稟。”吳征拱手作揖道:“我也覺得太過不可思議,可我也能保證她不會亂說。事情尚未有定數我也難辨是非。冷師姐,我制住她穴道帶回吳府細細盤問清了再說,若是她敢說謊辱及天陰門前輩,我依江湖規矩處置絕不輕饒。

  冷師姐你看如何?”

  “好!我不信她,但我信你!就依你說的辦。”冷月玦點了點頭示意吳征動手。

  吳征憤而回頭,當真氣不打一處來。瞿羽湘每回都給自己惹一大堆麻煩,沒完沒了了都!火氣直冒之下以重手法點了她四肢穴道,順手還封了啞穴單臂繞著腰肢像夾孩童一般夾在腋下。

  冷月玦見吳征出手不留情面心頭一松,回身道:“快回吧。”

  “冷師姐請。”吳征空著的單臂做了個請的姿勢,忽然手出如風也封了冷月玦背心四處大穴。

  兩人相距極近,吳征出手又太過突然,也實在想不到冷月玦竟沒有任何防備。

  一擊得手之下吳征也有些錯愕。總算反應快在冷月玦向後栽倒之際以臂托肩歉道:“冷師姐莫怪,當下實在容不得半點差錯,我也是迫於無奈。”

  “你為何不信我?”冷月玦目中再度射出銳利的寒芒,緊盯吳征讓他芒刺在背十分難當,奇的是語聲中不見怒火倒頗有幽怨。

  “並非不信冷師姐。只是師門恩重,怕冷師姐為難。設身處地,若是我碰到這等事也是十分為難的。他日師門若是向冷師姐怪罪下來,只管推到我頭上便是了。”吳征愁眉苦臉實是無可奈何,一手松開瞿羽湘穴道正想將冷月玦交給她,忽然想起這個小p 色膽已然完全放飛,[仙舞洛川]在懷豈有控制得住之理?遂歉了一句:“得罪!”一手托香肩,一手環膝彎將她抱起。

  冷月玦唇角張了張,面泛紅暈移開目光悄聲道:“也是,那不怪你。”

  “人家身上麻……”

  “自己走!”吳征悶喝一聲氣鼓鼓地抱起冷月玦疾行,留下瞿羽湘搓著手櫻口一扁一扁,似對錯過了親近一番[仙舞洛川]的天賜良機甚是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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