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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苦其心志 百業爭鳴

  一夜之間,青蘇城里掀起偌大的風浪。官民在拂曉包圍了護國寺,將所有番僧捆綁捉拿,天明即在太守府前公開審判。

  百姓們驚訝地發現,近來在青蘇城作亂的就是這幫喇嘛,意想不到的佛面在外,蛇心在內。好在柳太守動作夠快,將這幫案犯一網打盡還青蘇城太平。

  案犯一一審問,從午後直到午夜,番僧們抵賴不過,一一交代了犯罪事實,俱被挑斷四肢筋絡後重枷收押,待公文備齊,一同用囚車裝了送往京城,以正刑罰。

  被監押看管的無辜百姓一早就得到了消息,提心吊膽了一整日。至夜間終於有牢頭回來,獄吏見了忙問道:“大人,如何了?”

  “查清了,都查清了!狗娘養的番僧,累得一府上下沒日沒夜,老子半個來月沒著家,命都去了半條!他娘的,老子親手挑了兩名番僧的腳筋,火氣半點都沒下去!”牢頭咕咚咕咚喝進去大半壺的水,抹了把滿臉大汗,拍著腿道:“趕明兒得了空,再提幾個番僧出來,老子要把他們的賤手一根一根地剁下來!”

  監管的百姓聽得牢頭狠毒的手段,膽戰心驚間還是齊聲歡呼起來。

  “你們莫要著急,也莫要太得意。這次的案子太大,誰也輕慢不得。現在首惡已落網,還有沒有從犯尚未查明。你們若沒有做過壞事太守大人明察秋毫,不會冤枉你們。若是作奸犯科勾結賊人,嘿嘿,莫說太守大人,老子第一個就放不過!”

  “我是冤枉的!”

  “大人,我冤枉!”

  “都給老子閉嘴!”牢頭一聲厲喝,群起的喊冤聲立止,他猙獰道:“冤不冤枉,自有太守大人定奪,你們喊什麼?都給老子老老實實地呆著,誰要敢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添亂,老子保證他一輩子都別想踏出大門半步!”

  監房里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牢頭滿意地露出森森白牙一笑,朝獄卒點了點頭,邁著八爺步離去。

  “爹,太好了,我們很快就能出去了。”

  稚嫩的童音響起,楊李卻打了個激靈,趕忙捂住孩子的嘴,在他耳邊低聲道:“別多話!”

  監牢這種地方對老百姓有莫名巨大的威懾力,山高皇帝遠,多少人含冤莫白枉死在牢里?就算當今聖上愛民如子,也有好些年沒聽說哪里有冤案發生。但身在牢中,還是謹言慎行的好。

  楊文達默默點了點頭,父子倆盡管再多話節外生枝,對視的目光里全是希冀。似乎天明之後,兩人就能洗得清白,開開心心地攜手歸家。

  這一夜監房里幾乎無人睡著,大多人半倚著閉眼假寐。就算倦極了睡上片刻,也是不久就醒。天明後房門的吱呀聲響起,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獄卒點了三個名字,將他們提了出去。

  從早至晚,一批批的嫌疑人等被提走後再沒有回來。從獄卒的交談里可知大都洗脫嫌疑,柳太守還賞了些銀錢做這幾日補償之用。偶有那麼兩三人語焉不詳或是本身就有重大嫌疑的,全都直接下了獄。反反復復又過了三日,整座監房里百余人幾乎都提了出去,唯獨剩下楊家父子二人。

  “柳大人倦了,今日到此為止。我們也歇一歇。”牢頭滿臉倦容,眼圈烏黑,說了句話在監房的木床上倒頭就睡,片刻間鼻息如雷。

  楊家父子面面相覷。這三日來從希冀到緊張,現下已全是恐懼。

  “爹,會不會……會不會……”楊文達瑟縮著小小的身體。他念過書,人又機靈,比父親懵懵懂懂只知打漁曬網精細得多。柳太守近日提審,按著監房里先來後到的次序。父子倆被收監之後還有二十余人陸續被帶到此處,可輪到他二人頭上時偏偏跳了過去。後到的二十余人已全都提審完畢,整座監房里空空蕩蕩,只剩下牢頭獄卒,還有就是父子二人。

  “不會的,不會的……太守大人是青天大老爺,我們老實本分,什麼都沒做過……”楊李喃喃自語,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手足無處安放,一會兒緊握,一會兒抹汗,一會兒哆哆嗦嗦。

  楊文達畢竟年紀幼小,見父親惶恐,也六神無主,眼淚奪眶而出。只是牢記著父親的話語不敢放聲,死死咬著牙關唯恐激怒了牢頭,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這一夜過得格外艱難,父子倆片刻不曾入睡,心驚膽戰直到雞鳴唱響,又到了日上三竿。兩人已倦極,還是半點睡意沒有。監房大門再開,父子倆一同打個激靈站了起來。獄卒邁過門檻,擺開一個食盒陰笑著道:“你們倆,速速吃了上堂去。太守大人已起身,敢誤了事,要你們好看。”

  米飯白得發亮,兩樣素材也炒得十分精細,居然還有兩只醬燜雞腿,噴香撲鼻。父子倆擔驚受怕了一夜,早就飢腸轆轆,但一見雞腿楊李便癱倒在地,楊文達更是再也憋不住,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吵什麼!”獄卒惡行惡相厲聲喝道:“辣塊媽媽,太守大人恩義,你們還要不識抬舉!”

  楊文達的哭泣聲怎麼也止不住,一碗[斷頭飯]已是嚇破了這對父子的膽,楊李也不由悲聲啜泣起來。任由獄卒如何喝罵,監房里始終哭聲震天。獄卒大怒,一腳踢翻飯菜,從腰際抽出鞭子來舉手就要抽打。

  “別打。”牢頭也極是煩躁,但仍阻止獄卒所為不耐煩道:“大人就要提審,打了公堂上不好看。回頭再收拾便是。”

  獄卒憤憤不平收起皮鞭,似是受不了震天的哭聲,與牢頭一同離去。

  這一哭不知多久,父子倆情緒稍定,楊文達拿起打翻在地的雞腿略微拍去塵土道:“爹,您餓了,先吃些吧。”

  “吃,好孩子你也吃!”楊李奪過雞腿塞在楊文達嘴里,撿起另外一只發狠地放在嘴里大嚼,含混不清道:“就算要死,也做個飽死鬼。”

  危難之際,人之情緒最易大起大落,父子倆方才痛不欲生,這一刻又似滿不在乎,什麼也不管了只先填飽肚子再說。

  剛嚼了兩口,獄卒又打開監房給他們開了門鎖喝道:“出來!太守大人提審你們二人!”

  父子倆騰地站起,目中怒火萬丈,心中大罵貪官汙吏不分青紅皂白,枉人性命。他們將手中雞腿一扔,齊齊奪步離去。

  公堂四面有些陰暗,天井里又有一大片天光投下,正照在匾額[公正廉明]四個金漆大字上。柳太守端坐堂上,見楊家父子來到,與身邊的師爺低聲幾句,揮了揮手。那師爺道:“今日只審二人,照例開了公堂,由百姓旁聽以證公平。”

  公堂大門吱呀呀地打開,門口左右各貼著幅獬豸法獸圖,威嚴而壓抑。早早聚集在此的蘇州城百姓呼啦啦涌進數十人,圍在公堂兩旁。

  柳太守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仍是嘶啞道:“堂下何人?”

  “大人,小人楊李與子楊文達,城北楊家村人士。”公堂上的情景讓父子倆大感意外,太守大人語聲溫和,還讓諸多百姓旁聽,絲毫沒有要冤枉人的跡象。兩人心中又起一线生機,對柳太守的觀感也好了許多,齊齊抖擻精神伏地答道。

  “楊李。”柳太守念了一聲,翻開本簿冊以手指著細讀一遍,接過師爺呈上的證物銀兩翻來覆去的觀看,又彈了幾下問道:“這是你的?”

  “是小人的。”

  “是一位公子賞給我們的。”楊文達待父親答過之後,趕忙也答道。

  柳太守瞥了楊文達一眼後,還是將銀子翻來覆去地看,忽然雙目一翻問道:“楊李,本官問你,你可知這是什麼東西?”

  “一……一錠十一兩三錢的銀子。”太守大人看著和藹可親,問話也不粗聲大氣,可就一個眼神,遠比凶神惡煞般的牢頭獄卒更讓人害怕得多。楊李原本滿心怨氣,進了公堂後又升起希望,怨氣退散了不少,被柳太守一個眼神登時又嚇著了,結結巴巴地答道。

  “不是普通的銀子呀。”柳太守彈了彈銀錠,隱隱有叮叮的聲音發出,他舉起銀錠晃了晃道:“這是官銀熔開之後第一手鑄造的銀子,依本官看,時長不會超過半年。”

  那銀錠在陽光下銀澄澄的亮光四射,遠不像有些流通久了的銀子色澤發黑。柳太守又道:“堂下可有錢莊的百姓?可拿去鑒定。”

  “大人!小人是匯通錢莊的朝奉,大人目光如炬,這錠銀子鑄成不會超過半年。”

  “嗯。”柳太守點了點頭,斟酌片刻道:“楊李,不是本官為難你,好叫你知道,這次番賊作亂,劫財劫貨傷人無數。其中就有京城紅花鏢行押送的一批銀兩被賊人劫去!番賊已落網,銀兩也大部分追回,這兩日點算下來,還余五十六兩七錢共五錠銀子下落不明……”

  楊李越聽越是毛骨悚然,冷汗浹背。柳太守又沉吟道:“你最好想想清楚,這錠銀子是從何而來,本官再給你一個機會從實招來。”

  “大……大人,草民冤枉……”楊李大駭,連連以頭頓地大聲呼起冤來。

  楊文達一樣頻頻磕頭,他雖年幼,也知事態嚴重,再不敢說話。

  “是否冤枉不是你說的,把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才知你是不是。”柳太守不為所動,一拍驚堂木喝道。

  “大……大人,賊人做的亂,只消……只消問問賊人是否與爹爹有關,是不是……是不是就能洗脫嫌疑?”楊李六神無主,楊文達似被逼得急了,想起聽課時的許多故事,靈光一現問道。

  “賊人的話,你信不信?呵呵,若是賊人說這錠銀子是他們劫的呢?”柳太守目光一閃,收斂嘴角笑容問道:“難道本官要依賊人的話定你們的罪?番賊不是好東西,臨死前想拉你們兩個墊背,也未可知。”

  “這……”楊文達畢竟年幼,垂頭喪氣不知再說什麼好。

  “楊李,想清楚了沒有?快給本官從實招來!”驚堂木再響,震顫人心。

  楊李全身一抖,跪也跪不住癱軟在地。柳太守雙目一瞪,衙役的威~~武~~呼喝聲響起,水火棍敲在地上更是駭人,仿佛作勢欲打。

  “我來說。”楊文達抹了把眼淚,與父親對視一眼,楊李萬念俱灰地點了點頭,由得他去。

  楊文達咬著牙關,將這錠銀子的來源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他驚恐之中說話斷斷續續,但將當日如何打漁途中遇見吳征買魚,吳征又如何看上去心情極佳打賞了銀兩,甚至雙方的交談,當日打了多少魚,吳征又買了多少魚,什麼魚都說得一清二楚。

  小小孩童難以學會說謊,說得如此有條有理多半不是假話,還可見他記心甚佳。圍觀的百姓多生起憐惜之情,交頭接耳不斷。

  “可真?”

  “大人,小人句句屬實。”

  “本官沒有問你,小孩,你年幼無知,此事與你無關,再敢插嘴,休怪本官無情!”柳太守一拍驚堂木,將楊李嚇了一跳道:“楊李,此事可真?”

  “句句屬實。”太守大人要楊文達閉嘴,否則要上刑罰,楊李嚇了一跳,忙強打精神答道。

  “可有人證?”

  “這……啟稟大人,當時周圍無人,委實沒人再見到,可小人的的確句句屬實……”

  “住口!”柳太守猛然沉下臉道:“茲事體大,豈能憑你一面之詞?眼下你全無人證,物證卻又在此,還敢說你句句屬實?來人!”

  “在。”水火棍又在公堂上齊刷刷地敲了起來,威勢十足。

  “用刑!”

  驚堂木啪地一聲大響之下,令箭旋即丟在地上,楊李面如死灰坐地垂淚搖頭。衙役將他按倒在地就要用刑,只見楊文達撲在父親身上。

  “小孩,你可知在公堂之上胡作非為,該當何罪?”柳太守鐵青著臉,揮手讓衙役暫緩。

  楊文達不敢說話,只是連連搖頭,死死咬著嘴唇不敢哭出聲來。

  “你有話要說嗎?本官現下准你說。”

  “大人,爹爹常年操勞有病在身,小人願替他受刑。”

  “呵,你小小年紀倒有孝心。國有國法,你吃不住,快些讓開吧。”

  “小人心意已決,請大人開恩。”

  “你!”柳太守怒氣升起,低聲喝道:“小孩,本官念你年幼,又一片孝心,本不願將此案牽連到你。你卻一意孤行!可知你爹爹犯的是什麼罪?”

  “小人不知。”

  “若說不清銀兩來路,便是番賊同犯,不日就要問斬。莫不成你也替得麼?”柳太守冷笑一聲道。

  楊文達面色刷地發白,楊李被按在地上也是連連掙身,但是衙役用力甚大,他頭臉都被埋在地上,難以發聲。

  “怕了?怕了就快快讓開!”

  “大人,養育之恩不敢忘,爹爹的確是冤枉的,小人願以身代刑。任何刑罰,小人願一力承擔,請大人開恩。”

  公堂上一時無聲,圍觀的百姓多露出不忍之色。但青蘇城百姓對番賊恨之入骨,楊李這錠銀兩的來歷又太過蹊蹺,也無人說得出道理。

  “大師兄,會不會太過分了些?”女子戴著頂斗笠,垂下的紗簾遮住了容顏。

  “有點,嘿嘿,有點。”回答的男子聲音里全然掩飾不得喜不自勝,他悄聲道:“夠了,夠了,莫要再折騰他們爺兒倆。”

  正巧柳太守發怒,正呼喝衙役將楊文達從楊李身上拉開。孩童哭叫,老人垂淚之際,只聽一聲女音脆生生道:“且慢!”

  嘈雜的公堂淒聲陣陣,這一聲女音宛若林籟泉韻,洋洋盈耳,說不出地好聽。

  “堂下何人喧嘩?”柳太守皺著眉,嘴角卻有如釋重負的笑意。

  女子取下斗笠露出容顏,拱手道:“大人見諒,小女子昆侖顧盼,來這里做個見證。啟稟大人,這錠銀兩,是我掌門師兄賞給楊家父子的。楊文達所言字字屬實,若大人信不過……”

  “有顧仙子證詞,當然信得過。”柳太守撫掌之下,圍觀百姓俱都歡呼起來。

  顧盼在昆侖派理事雖只數月,早已名滿青蘇城。以她的品貌武功誰人不喜?青蘇城里為她癲狂的公子哥兒都不在少數。今日在公堂上一露真容,又替楊家父子正名,迎來彩聲不斷。

  “見過顧仙子。”楊李被放開,老淚縱橫,撲騰跪在顧盼身前。

  “仙子姐姐……”

  “起來起來。”顧盼拉起楊李,又朝楊文達一瞪眼道:“不許胡說!”

  一場審案皆大歡喜,柳太守也有了說辭判案,百姓們歡呼而散。顧盼朝父子倆低聲道:“你們隨我來。”

  帶著父子倆離開公堂,轉向太守府後院。楊李與楊文達滿心疑竇又不敢多問,尾隨著一直到了後堂。顧盼推開房門道:“進來吧。”

  屋里坐著五人,當先迎迓的正是吳征,他笑容滿面地拱手彎腰道:“楊老受驚了,快快請坐,文達,你也來坐下。”

  “公子。”

  楊李又要跪地,被吳征一把拉住歉然道:“是我考慮不周,讓楊老受了委屈,不必多問,前因後果,我自說與楊老聽。”

  笑吟吟的陸菲嫣他們父子倆也曾見過,一臉欣慰的林錦兒卻是面生。還有牢頭獄卒也在,正朝著他們點頭哈腰陪著笑臉,更加讓人疑惑。不一時柳太守也疾步趕來,一見吳征就拱手道:“恭喜吳大人。”

  “哈哈哈。”吳征笑開了花還禮道:“有勞柳太守。”

  一干人坐定後吳征才將偶遇衙役在山村辦案,提了楊家父子來青蘇城。吳征對楊文達的聰明伶俐印象頗深,又見他人品端正,存了考校之心一事說了個清楚,又道:“柳太守是應我要求,刻意為難你們,望楊老不要往心里去。”

  說完吳征又取出兩錠足有百兩重的大銀分賜給牢頭和獄卒,打發他們先行離去。這二人原本接了柳太守的密令尚不知何事,只知要嚇唬楊家父子。聽吳征之意居然是要收徒!昆侖掌門親自要收的徒弟,未來不可限量,哪里是他們開罪得起的?待在這里當真如坐針氈,忙領了銀子,又對楊家父子賠了諸般不是,得了吳征的保證後才放下心離去。

  “這……這……”大起大落,剛剛還要掉腦袋,眼下卻是昆侖掌門在考校人品,隱隱然似有收徒之意,可謂喜從天降。

  “昆侖派收徒已有數月,文達天資聰穎,楊老為何不讓他去應個名?”

  “這……我們平頭百姓,哪里配得上昆侖派……”

  “哈哈,好吧。”吳征也知道百姓多有怯懦之心,不敢去想些鯉魚跳龍門的好事:“我正好要上煙波山。兩位就在這里歇息三日,三日後一同去昆侖派看一看。”

  三日後的清晨,吳征接了楊李父子,陪同林錦兒一同在天湖渡口乘了船,踏上煙波山。上一回吳府春游時這里還是禁地,偌大的一座島就吳府上下十來人。幾個月過去,這里的氣象已自不同。但見島上有炊煙裊裊升起,更有許多人影來回忙碌。山腰處大片大片的農田都已開墾完畢,各式莊稼,果樹在肥田里栽滿。葉冒嫩綠,枝抽新芽,一派欣欣向榮的氣象。

  “師娘您看,這里是我們昆侖派的漁場。”吳征指著天湖岸邊一排剛搭建不久的漁家道。

  “漁場?是要打漁麼?”林錦兒奇道。

  “不是。楊老,您是打漁的大行家,漁獲每日相同麼?”

  “公子說笑了。”楊李看水面上漂浮的漁網目不轉睛。那些漁網沉在湖中,四面又各自系在一艘艘輕舟之上。小舟應是下了錨,任由波濤激蕩也不飄走,看上去形似一個個水中的箱子。楊李疑惑著答道:“打漁要看天吃飯。偶爾一天能捕得三五十尾,有時從早到晚也未必捉得兩三條。更多的是一尾都打不著。老漢打了一輩子的魚,一月能收獲五六十尾都極不容易。”

  “這就是了。”吳征朝楊文達招招手道:“文達,考考你。想要吃肉,除了上山打獵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公子,打獵也要靠天吃飯,還是畜養的好。”

  “說得好!”吳征贊了一句,道:“天湖水好,打撈的魚兒一只只都肥美可口。守著這塊風水寶地,若不加以利用才是暴殄天物。”

  “公子的意思是……在湖中養魚?”楊李是此道行家,不可思議地道。

  “有何不可?”

  “天湖這般大,就算,就算養了,還是難以捕撈……公子贖罪,小老兒不懂。”

  “若編織巨網直沉湖底,在網內投放魚苗,借天湖之水養育魚兒,待長成之後取網……楊老以為如何?”

  楊李目瞪口呆,又如醍醐灌頂。漂浮在湖面的漁網每一張都有十余畝大小,足夠魚兒的游動空間。魚兒借天湖之水養育,又游不出漁網,收成起來又是穩定,又是簡單。他激動跪地道:“公子真神人……”

  “沒有那麼簡單。”吳征趕忙一把攙住道:“漁網做得再大,空間畢竟有限。一方網箱里能投放多少魚苗,每日還要不要喂食。魚兒也自有習性,有些愛在水底,有些又在水面。一只網箱要投放哪些魚苗,可莫要自相殘殺落得一場空等等等等,都待試過了之後,才做定論。”

  “征兒做這些又是為何?”林錦兒不解問道。養殖鮮魚固然有許多門道,但昆侖派做得太過精細讓人想不通。

  “當然是普惠世人。這里不僅是昆侖派,還是昆侖大學堂,不僅是武功,還得包羅萬象。”吳征又遙指漁排道:“學堂里招收了許多弟子之外,也延請了許多經驗豐富的漁人,他們在這里也做傳道授業。我們昆侖大學堂,只要有一技之長便可為師,只要有心學一技之長便可入門,絕不限定於哪一種。”

  林錦兒仍有許多疑問未解,但眼下剛剛上島,不知道還有多少新奇事物未曾看見,也就不再多言。

  吳征向楊李道:“楊老,有沒有興趣留在煙波山?你本就有打漁的專長,熟知魚兒的習性,若是不喜歡養魚,專門傳授打漁的技巧一樣可以。”

  “公子恩德,不敢不敢。”楊李這樣的普通老百姓一輩子都沒出過幾回村落,讓他教書育人一時哪里能接受。吳征也不強迫,微微一笑,領著眾人繼續前行。

  湖岸邊又是連片的果園,桃,梨,李子,柿子等等不一而足。十余位年長的農夫帶著二十余名年輕學子,不住指指點點,時而又拉下些樹枝詳說著什麼,似是在授課。

  “楊老你看,他們從前也不過是養了一輩子果子的果農,我師弟四處奔走,延請了來傳授育果之法。再過個兩三年,待這些果樹長成,可以想象果實累累結滿枝頭的盛景。他們在這里授課,昆侖派不會虧待他們。這些學子學成之後,不論是留在煙波山,還是回歸鄉里,都有一份足以謀生的好手藝。於人於己都是好事,也是積德的善事。”吳征笑吟吟的,他自信隨著楊李了解越多,必然會留在煙波山。楊文達年幼,要讓父子倆都沒有太多記掛,一同留在這里最好。

  楊李大感觸動。不僅是昆侖大學堂行事風格奇特,且還全是做善事,吳征的為人秉性也可見一斑,不是待他們虛情假意。吳征知道他心中正驚濤駭浪,也不強逼,只領先一路走下去。

  漁場,果園,農田,每一處都有經驗老道的行家里手帶頭,學藝者更是數不勝數。至於朗朗的讀書聲,風聲呼呼的習武聲,甚至還有醫者教習更不用說。林錦兒心中疑惑越來越多,終於忍不住問道:“征兒,這些技巧都是惠及民生的大好事,師娘只想知道,征兒的意思難道要籠絡總結,再傳遍天下麼?”

  “是。昆侖派里除了獨門的武學要嚴選弟子,非親傳弟子不授之外,其余的技巧,弟子都有意布及天下,令百姓豐衣足食,老有所養,幼有所教。”

  “這……恐怕難了。口口相傳不知要多少年,學藝者也未必都能大成,說不定回鄉後還教得歪了,惹出禍事來。”學無止境,光靠在昆侖大學堂幾年的學藝哪能盡數掌握其中的奧妙?林錦兒的擔憂不無道理,若有不肖子弟回了鄉自以為能,教得整個鄉村顆粒無收,善事就成了業果。

  “師娘放心,弟子會一一編撰成冊,流傳天下。”吳征不在意地道。

  “啊?”不僅林錦兒,連陸菲嫣,楊文達都驚呼起來。除了不明所以的楊李與竊竊偷笑的顧盼。當今世界,書籍出版印刷極難,就連文風鼎盛的盛國,每年聘請手藝精湛的雕版師傅從年頭忙到年尾,一年下來也不過出新書三十冊。吳征想要三百六十行地傳道授業,要請多少師傅,忙上多久?

  “師娘不必多問,此事還沒成不可說。”吳征神秘一笑,一行人正行至一處莊園,他遙指道:“待這里大門一開,此事易如反掌。”

  莊園大門緊閉,更有十余名祝家高手圍繞四周,若無吳征或是顧盼的允可,一切人等皆不得出入。莊園的空地上紅,青,黑,朱砂,紫砂等等諸般泥土成堆分類擺放。六間瓦房上的煙囪正冒出黑色的煙霧。

  “盼兒,進展如何?”

  “我回紫陵城的時候,樣品已制了出來,堪堪可用。”顧盼像只驕傲得意到極點的小鳳凰揚著頭道:“這些泥瓦師傅一個個手藝都精湛,正在調整配方,試出最堅韌耐用的方子來。照我預計呀,不需半年就可定下,之後就是……嘻嘻……”

  “好。”吳征一拍掌大喜,臉色發紅激動道:“說實話,我都等不及啦。”

  吳征極少如此激動,陸菲嫣與林錦兒看得好奇,顧盼卻賊兮兮地笑道:“是等不及見它問世呢?還是等不及要去提親?”

  “呃……都有,都有,哈哈。”吳征大笑一陣,對林錦兒道:“師娘,這里的東西制成之後,弟子要用它去倪府提親,求娶妙筠小姐。”

  倪家是盛國名門,倪暢文高官厚祿,更是文壇領袖。倪家也是費鴻曦的外親,身份地位尊崇半點都怠慢不得。倪暢文見過吳征之後,對這門親事已是允可。但允可是一回事,迎娶又是一回事,吳征務必面子做足才行。

  “一件東西,就能迎娶倪姑娘?”

  “兩件,其一在家中已備下了,為倪家光耀門楣,另一件就在這里,待出世之後令倪家光宗耀祖。”吳征信心滿滿,口氣簡直要吹破了天。

  “師娘等著,看看是什麼好寶貝。”

  一行人迤邐而行,終於攀上煙波山頂,立在昆侖派山門前。林錦兒見這座巍峨氣派的山門,門內嶄新的屋宇,百感交集。點香燃燭,林錦兒當先,吳征讓楊文達也跪下一同祭奠昆侖派列祖列宗。撤去了香煙,一行人又站在山門前。

  楹聯豪氣縱橫,聯旁的石碑兩行字同樣振聾發聵,楊文達看得神游方外,反反復復地低聲默念。

  “文達。”

  “弟子在。”

  “噯,別亂說話,你眼下還不算昆侖弟子。”吳征笑罵一句,這孩子的確聰明,也毫不掩飾心中的渴望,大有認定了目標就一往無前的架勢。他拍拍楊文達幼小的肩膀道:“我來問你,你若是加入昆侖派,今後最想做什麼?”

  “為國為民,我想做大俠。”楊文達雙目發光,攥緊了雙拳堅定道。

  “好志氣。”吳征贊許點頭,又瞥了楊李一眼,再向林錦兒一頷首施禮,轉聲低沉問道:“那,若是天資所限,無論再怎麼刻苦用功都成不了大俠,又該如何呢?”

  天下之大,絕頂高手不超兩掌之數。大俠更要品行端正,扶危濟困,百姓景仰,哪里是那麼好做的?武者之間客氣,彼此間會互稱什麼大俠,某某女俠。可真正當得起大俠二字的,從古到今世間又有多少?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氣勢之磅礴令人神往,但個中之難,已不是僅僅刻苦用功就能做到。

  “我……我……”楊文達如遭雷擊,頭頂兩行汗珠轉瞬流了下來沒入眉心。他呆呆站著不知如何是好,又似陷入沉思。

  不僅是他,林錦兒也大受震動。聽聞吳征留下這兩行字跡後,她心中還有些不以為然。昆侖派里都是響當當的人物,自當以大俠為己任,忽然多上一句小俠,氣勢上弱了許多,也顯得毫無必要。

  “成不了大俠又該如何?成不了大俠又該如何?”林錦兒低頭深思,豁然醒悟又抬頭看向吳征。不知何時,這位她從小帶大,視同己出的少年已成長到眼下這般模樣。如此了不起,如此深謀遠慮,又有一顆那麼溫暖的心。

  楊文達站了好半天,才驚醒過來朝吳征跪下道:“公子,我明白了。”

  “說說看。”這一次吳征沒有扶起他,只在孩子面前標槍般站立,仿佛進行一場神聖的儀式。

  “既入昆侖,無論今後成就如何,都要有一顆俠心。天資所限不能成大俠,就做力所能及的事。除暴安良,遇不平事懲惡揚善,若天下清平,就以胸中所學教百姓謀生之能。除暴未必非要用武功,筆杆子也行。安良未必是良善百姓受了欺負才能安良,授人一技之長也是安良。無論俠之大者還是俠之小者,都以俠義為先。”

  “文達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沒有,文達謹記在心。”

  “好。列祖列宗在上,我吳征以昆侖掌門的身份,收楊家村人士楊文達為昆侖派入室弟子,即刻起列昆侖派門牆。”吳征撫著楊文達的頭頂莊嚴道:“望你時時刻刻記得今日所言,為國為民,除暴安良。更要牢記在心,人一旦擁有超越常人的力量,極易忘乎所以。你要善用昆侖的武學,善用自己的力量。今後若成了窮凶極惡的惡徒,師門饒不了你,天下英雄也饒不了你。記得了?”

  “謝師父教誨,弟子記得了!”

  楊文達剛要磕頭,吳征騰地跳在一邊笑罵道:“誰說你是我的弟子了?這孩子……我昆侖掌門不能隨便收徒,當了入室弟子,還得再看一段時間,否則出去闖禍丟了我的臉可不成。”

  “喲,修為高了口氣也漸長啊!”朱泊帶頭,領著戴志傑,楊宜知等從山門後魚貫而出,笑眯眯地打量著二人道:“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吳征陪著笑,拉著楊文達道:“快去見過太師祖,還有各位師長。”

  “他娘的,老子就知道沒好事,清淨不了多少時候。”朱泊受了個結實的大禮,解下腰間酒葫蘆抿了一口道:“怎麼,回來也不多呆幾日?就這麼把孩子丟給我老人家?”

  “師祖,弟子諸事繁雜,呆不了幾天,這孩子今後就有勞您老人家。”

  “去!”朱泊啐了一口,摸了摸楊文達的根骨點了點頭道:“身子骨夠結實,天資料想不差,還成,乖徒孫有點眼光。”

  吳征在山門口與楊文達交談多時,一眾同門都甚喜這名新弟子。昆侖有後,本就是山門的大喜事。吳征首肯,朱泊附和,這事就算成了。

  “不是好孩子也不敢領上山來不是?”吳征諂媚道:“師祖有什麼事盡管吩咐他,千萬莫要客氣。”

  “老子知道。孩子你過來。”朱泊喚過楊文達,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捋須道:“你先去做頓飯來看看。”

  “啊?”

  不解聲中,一片歡笑回蕩在山門,也不知昆侖派的先輩們是否看見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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