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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孤夜柔情 師門斷恩

  幽暗的火光閃爍,映照在露出恐懼之意的三友臉上。沒人想死,三友的年紀也大了,老人更加怕死。馮昊遠從懷中掏出一面令牌道:“你們都想要?”

  “堂主在時,我們兄弟沒有動過心思,但堂主不在了,火虎堂也是我們的心血,不容落到他人手上。令牌,我們確實都想要。”童修竹被吳征打了要穴,倒在地上毫無還手之力。忽見馮昊遠死而復生,也是滿面驚異。

  “是麼?我怎麼聽說厲白薇答應你們兄弟,除掉我之後,堂主由你來做呢?”這些年來,他藏蹤匿跡,飽受屈辱,對這幫昔日一共打拼,卻又背棄他的手下一定恨入骨髓。能以一雙肉掌生生打出一片天地的豪傑,都是凶狠毒辣的狠角色,從他殺死石英菊所用的手段之毒,下手之很就可見一斑。三友對他如此畏懼,早年打拼時也見過不少馮昊遠的手段一定猶有余悸。

  三友被說中陰私,又對馮昊遠頗為了解,一時語塞,面如死灰。

  “若不是你們瞎了狗眼應承下來,我也不用死兩年。你們,好生讓我寒心。”

  “成王敗寇,堂主,我無話可說。”童修竹一咬牙,終於抬起頭來直視馮昊遠道:“可是堂主,這些年你又是怎麼待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為什麼我們兄弟要反你?堂主,我們怕,我們好怕!”

  “我沒虧你們!沒有我,午夜幫的人早把你們這群蠢貨生吞活剝了!你們怕死,舍不得手上一點蠅頭小利,你們不敢像我一樣拼上一切!你們……你們……當年的心氣早被銀子和女人消磨的干干淨淨!”馮昊遠沉聲嘶吼,猙獰著面目道:“厲白薇難道待你們更好?沒了我,你們可曾做了主?厲白薇把你們當什麼?他娘的連狗的不如,在這里給他看地道!他有午夜幫撐腰,你們貪生怕死,只敢躲在這里苟且偷生,不敢說半個不字。”

  童修竹垂頭喪氣。俗話說打江山易,守江山難。馮昊遠和四友從親密無間的戰友到反目成仇,其中對錯無法評說。鬧到眼下這步田地,四友要置馮昊遠於死地,馮昊遠當然也不會放過他們。

  “聽說吳掌門已將火虎堂送人了?”馮昊遠發泄了一通,朝吳征揶揄笑道。

  吳征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道:“原本想搶了厲白薇的,既然正主兒來了,那當然搶不得了。”馮昊遠假死隱忍,卻又留下後手,甚至連妻兒都是假的用以迷惑對頭,算得上一代梟雄。吳征也不得不佩服他的狠厲堅忍。

  “搶得!就是搶厲白薇的!但是火虎堂不能給。馮某略有資材,屆時全數贈與吳掌門,吳掌門要交代,這份資財管夠。”馮昊遠上前兩步,一掌拍在陶蘭青頂門,登時將他拍死當場。又殺一人,馮昊遠頗有幾分大仇得報的意氣風發,也激起幾分凶性,瞪著雙牛眼,目露凶光道:“馮某要殺他們,吳掌門沒有意見吧?”

  “我什麼都沒看見。”

  “世間傳言吳掌門頭角崢嶸,今日一見果然後生可畏。若不是吳掌門來到鎮海城,馮某還要繼續躲著被人羞辱下去。”

  “馮堂主計劃周全,總有翻身的一天,與我也無關。”

  “馮某已山窮水盡,不過苟延殘喘而已。吳掌門來前,馮某已近絕望。”

  “所以我們是伙伴?”

  “不是伙伴。”馮昊遠朝剩余的二友瞪了一眼,梟鳥般尖厲一笑,抱拳向吳征道:“馮某一身希望全寄於吳掌門之身,唯吳掌門馬首是瞻。”

  “馮堂主這麼信得過在下?”

  “鎮海城里,只有傻子才會與吳掌門作對。”馮昊遠嘿嘿冷笑,道:“馮某確信,很多人在吳掌門抵達的那一刻就開始後悔,他們不是傻子。可惜自作孽不可活,這幫蠢蛋自絕退路,誰來也救不得。”

  “馮堂主會不會太過自信?到現在為止我還有許多地方不明,你說的午夜幫,我也沒完全摸清路數。”

  “吳掌門知道午夜幫就好。”他橫踏兩步,雙掌齊出,又將伍新梅打死。這兩掌力道雄渾,伍新梅的顱骨被拍得粉碎,死狀極慘。馮昊遠衣襟上被濺得鮮血淋漓,露出個殘酷的笑意道:“這人害我最慘,老童,你心里不會一點都不知吧?”

  “他……是不是厲白薇的眼线?是了,一定是了,否則當年他下手不會那麼狠,那麼絕。而且事成之後,只要我死了,他就是最有可能接掌火虎堂的人。他是地位最尷尬的一個,也是最容易被誘惑的一個。”童修竹恍然大悟一般瞪大了眼,憶及往昔種種,露出悔恨之意。

  吳征在一旁見了這場兄弟反目,心下也有些淒然。小至火虎堂,大到歷朝歷代,患難之時同舟共濟的君臣之間,在天下大定之後還能和睦共處的能有多少?

  “太遲了……”馮昊遠勾起地上的長劍擲在童修竹面前,道:“我不殺你,你自盡吧。”

  吳征凌空劈出一掌,解開童修竹被封閉的穴道。這一掌傷人還稍有不足,但內力之深厚雄渾引人側目。他沒有立刻就走的意思,四友既是厲白薇與午夜幫的黨羽,這里就不能留活口。

  童修竹顫巍巍地拿起長劍。馮昊遠的功夫他無可匹敵,何況還有個比馮昊遠更厲害的年輕人。吳征的武功比他想象的還要高得多,古往今來,這樣的年輕人也是鳳毛麟角。今日已絕無幸免可能,他甚至沒有反抗的勇氣,也想死的有尊嚴一些,可他握劍的手瑟瑟發顫,仿佛失去了控制。

  “可惜,可惜。”

  馮昊遠嘆息著剛踏了一步,童修竹嘶吼一聲揮劍自下而上反撩。驚懼到了極點之下,這一招出手力大迅疾,又狠毒無比。他懼怕死亡,臨危之際拼死反抗,將一身武功發揮到了極致。

  吳征冷眼旁觀,只見童修竹被逼出了凶性,一上手就是狠辣的殺招,馮昊遠卻不出兵刃,只以一雙肉掌對敵。他招式變化稀少,無論攻,防,擋,架,拆幾乎都是直來直去,平平無奇,精妙處全在運勁發力與快慢變化。吳征深知這樣的武功未得高人傳授,能走到今天全靠自己一步步實戰歷練而來。

  馮昊遠為人靈光,並未刻意賣弄,借著童修竹穴道剛解,骨酸力麻之機連連揮拳猛攻,三招兩式便逼得童修竹連連後退。童修竹見一雙鷹隼般的銳爪始終在眼前弄影,石英菊死時的可怖慘狀浮現腦海,越發驚駭間氣勢銳減。他恨恨一咬牙,長劍斜削馮昊遠手臂,忽然飛起一腳,向他胯下踢去。

  這一腳又快又狠,陰毒非常。馮昊遠倉促間難以閃避,下盤扎個馬步雙腿一並,生生將這一腳夾住,同時雙掌一合,將劍刃拍在掌心。只聽一聲硬物裂開的咯咯大響,童修竹慘呼著倒地,原來腿骨竟被活生生地夾碎。

  馮昊遠低喝一聲,掌心里的劍刃斷成三截,反掌一揮,斷劍便刺入童修竹咽喉。

  “吳掌門可滿意了?”馮昊遠有意借力吳征,始終未得確定的答復。親手殺死童修竹不僅展示自己的武功,也有換取信任之意。連殺四人之下,也是滿身血汙,看著像從地獄回歸的厲鬼。

  “不夠。”吳征淡淡地不置可否,伸出手去在他左肩處一點。馮昊遠立即凶相盡去,臉上現出極端痛苦之色,大片大片的冷汗冒了出來,將身上的血跡都衝淡了許多。但他始終不發一言,也未還手,只強忍著巨大的痛苦。

  “馮堂主見諒。”吳征收回手指道:“我沒有懷疑你的理由,但我需要杜絕一切意外,除了我帶來的部曲之外,誰都不能讓我放心。”

  馮昊遠仿佛剛大病初愈,松了一大口氣道:“馮某沒有意見。”

  “你這里有一道內力,兩日之內沒有我為你解開,就會刺破心髒,神仙無救。你也不用嘗試化解,我的獨門內功你解不了。”吳征以道理訣內力打入馮昊遠體內,自是說到做到。

  “馮某沒有不信任吳掌門的理由,其實這樣最好,否則吳掌門處處都要懷疑馮某,防著馮某,此事難成。”

  “馮堂主明白就好。午夜幫我一定要除,還有一個人我一定要抓!這一戰容不得半點差池。馮堂主是不是也一樣,許勝不許敗?”

  “然也。”

  “馮堂主請,我們要抓緊時間。這條地道通向哪里?”吳征與馮昊遠施展輕功向前奔去。四友的屍身就拋在遠地,厲白薇從歸元山莊回來之後就會發現。吳征當然希望倪妙筠與冷月玦能將厲白薇拖得越久越好,但也要做好他今日就返回的准備。

  “城外二里的新界小鋪,我假死之後,那里就是厲白薇每回密會午夜幫之所。”

  “午夜幫的底細,馮堂主知道多少。”

  “很多,若馮某沒有猜錯,午夜幫的總舵就在金山!”

  “我們去端了新界小鋪,隨後一起上金山。”

  “是。”

  新界小鋪不大,只有三間鋪面,做些到金山寺里朝拜的往來客人營生,生意一般,甚不起眼。馮昊遠熟門熟路,領著吳征從地底掀開翻板闖入時,駐守的伙計都有些愕然。這里雖不起眼,卻是要地,在此的伙計均是精明強干的心腹。今日未接到有人要來的命令,地道里常年又有高手守護,為何忽然來了兩名陌生人?

  兩人一齊出手,三兩下就將新界小鋪里的人全數點倒。時日已近黃昏,這里離鎮海城只有兩里路程,吳征施展輕功片刻就至。祝家的接應人已遍布鎮海城各處,吳征吩咐立刻前往歸元山莊知會倪,冷二女,約定了碰頭地點後即刻返回新界小鋪。

  厲白薇尚未離開歸元山莊,否則祝家的哨探會層層傳回消息,吳征身在鎮海城也能知曉。妙妙和玦兒今日顯然做得很好,歐正羽也依著雙方的約定在旁協助,至少沒有作怪。一切都進展順利,厲白薇早間暗殺不成,誘吳征深入又失敗,反手吳征新匯合了馮昊遠,正當一鼓作氣拿下金山賊窩。

  二百突擊營將士已嚴陣以待,張百齡也在山腳接應。於右崢聽說計劃於三日後的攻擊提前至明日清晨,略覺詫異,馮昊遠他不認得,也知這位當是關鍵人物。

  馮昊遠貼肉取出張地圖,繪的正是金山的山石草木,道:“午夜幫盤踞金山怕有百余年不止,馮某早些年在鎮海城打拼就多與他們有交道。這幫賊子一貫小心謹慎,絕不以真面目示人。馮某信他們不過,寧願以巨額銀錢交易,也絕不奉出火虎堂的利益。苦熬了多年,可惜錯信了厲白薇,其後同室操戈,一潰千里,火虎堂也落到厲白薇手上。馮某忍辱偷生這兩年,著力探查午夜幫的蛛絲馬跡,偶有所得。吳掌門請看!”

  馮昊遠不是山水大家,他親手繪制的地圖著實沒有半點美感。但是金山的所有线路,地勢,山形均標注得巨細靡遺,一眼就能看的清清楚楚。金山寺外有一條隱秘的小路,一直通往山巔的一塊巨岩,小路荊棘叢生崎嶇難行,且上下除了這條小路之外,就只有後山的峭壁山崖可以出入。巨岩別無旁物,小路年久無人行走,遍地蒿草已將路面埋沒,連知曉的人都不多。

  馮昊遠曾使銀錢,讓四個人從小路通往巨岩,連一個人都沒有回來,全都莫名其妙地消失。結合他從前與午夜幫打的交道,以及盯梢厲白薇的行蹤等等线索,推斷這里是午夜幫的據點當極有把握。

  金山寺香火鼎盛,平常人來人往,極易做掩飾。午夜幫與金山寺里的人勾結,私相來往,在此地簡直是天作之合。

  “午夜幫里高手眾多,馮某所知的十一品高手就有九位,隱在暗中還不知有多少。”

  “沒什麼了不起,我們這里的高手也不少,竟可一一拿下。”

  吳征信心滿滿,九名十一品高手都不放在眼里,馮昊遠當即住了嘴。又據圖說了小半日計劃,眼見天色將黑,張百齡道:“主人,拙性大師已查出寺中的浮屠塔有蹊蹺,屬下正准備與他匯合之後夜探浮屠塔,您看……”

  “你留在這里匯合妙筠和玦兒,夜探佛塔的事情我去。”吳征估算著時間道:“妙筠來了之後,讓她帶著突擊營天明攻山,巨岩上的人,一個都不准放跑!”

  “是。”

  “玦兒就和你們一起到金山寺,依馮堂主的情報,金山寺里高手不少,你們動作要快,清理干淨後就去幫妙筠堵截賊黨。”

  “是……主人,您准備一人留在寺里?”

  “不必管我,你們依令行事就好。”吳征暗暗握了握拳,又拍拍張百齡的肩膀道:“有些事一定要去做,放心,他們不是我的對手。”

  “是。”

  大秦國有人千里迢迢來到揚州,目的當然是吳征。吳征不露出破綻,就永遠都誘不出人來,吳征又一定不能放過他。前往歸元山莊的路上,吳征與他交過一次手,當時局面大亂,對方又有准備,吳征果斷抽身而退。金山寺這里已布局良久,在此地才是放手一搏的最佳選擇。

  正說間,一只信鴿撲棱著翅膀飛至。短短兩盞茶時分,又有四只信鴿先後到來。

  “主人,倪,冷兩位仙子已然回轉,正快馬加鞭趕來金山。厲白薇也在火速返回鎮海城。”

  “嗯,你們等在這里就好,待天明就攻山。厲白薇暫不用去管,他一定會來金山,來了就放他上山。唔,應該還會有人來湊熱鬧,事情未了之前也不准走,一道兒都留下吧。”

  “是。”

  “我去金山寺,柔掌門和拙性,章大娘他們在哪兒?”吳征看了看天色,站在金山寺的地圖邊問道。

  “雲水堂在這里,拙性會在山門處接應。”

  “好。各依令行事。這一回,任何人不得有誤!”

  吳征很少下如此嚴格的命令,也很少不容半點質疑。下令之後他便鑽進密林,認准了金山寺的方位,穿山越林地奔去。不知為什麼,自從來到金山就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似乎有人在暗中窺視著他,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盡落旁人眼里。即使進了密林之後也不外如此。

  吳征並未感受到危機,這種感覺仿佛天上的神祗正百無聊賴,所以饒有興致地想看看他唱什麼戲。他展開觀風聽雨,林間樹葉沙沙聲,蟲鳴鳥唱聲精彩紛呈,唯獨找不到這股怪異感應的來源。吳征又閉上眼細想了一遍,確認無虞,又向金山寺趕去。說來也怪,自此之後這股被人窺視的感應便消失了,仿佛神祗倦了累了,已不再關注他。

  即使是梵音隱隱,香燭徹夜不斷的金山寺,在深山濃重夜幕的籠罩下也顯得有些陰森。燭火照在金色的佛像上映出氤氳佛光,可寺院里夜行的梟鳥淒厲鳴叫,蝙蝠詭異地震動著肉翼,正邪難分。

  吳征在金山寺西南一處院牆上尋著個蓮花暗記,輕輕打了個響指,又拍掌三下,院牆內傳來三長一短的哨聲回應。吳征翻過院牆,只見拙性又驚又喜道:“主人。”

  “計劃有變,天明我們就動手。”

  “好,好極。”拙性明顯松了一大口氣,露出喜色來。

  “你們……很艱難?”吳征見微知著,確信左右無人,與拙性躲在半人高的草叢里低聲問道。

  “恰如柔掌門所言,世間哪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這兩日我們苦苦支撐,倒不是怕了賊黨,就怕露了破綻有什麼差池,打草驚蛇,誤了主人一網打盡的大事。賊眾有些詭詐狡猾的,多少看出些不妥來。”

  拙性扮演禮佛甚誠的大豪雖絲絲入扣,但要查出金山寺的蹊蹺,難免有些地方強詞奪理。賊黨不是傻瓜, 雖不敢和他當眾翻臉,暗中留神免不了。拙性今夜出來接應都冒著暴露的風險。

  柔惜雪身負絕色之姿的消息也被賊黨得知,三寶與三行和尚這兩日頗有蠢蠢欲動之意。——尼姑常見,但美艷的尼姑少之又少,絕色者更是見所未見。蛾眉皓齒,朱唇玉面的絕色美女剔去一頭青絲,滿面虔誠聖潔,低眉順目。這種一塵不染的清淨到了絕色女子身上,其誘惑之大難以估量。三寶與三行既知內情,恨不得立時扒下柔惜雪的面具來一睹真容。幸虧章大娘惡行惡相,又寸步不離,他們還有所顧慮,否則早已起了衝突,一旦動起手來,難免露出破綻。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這里。”吳征舒了口氣,暗自慶幸幸虧來得及時。說不放心也不是指責拙性等人辦事不力,而是這里本就最難,最險。

  “午間寺院後門曾開了半個時辰,彼時寺中正在用午膳,無人外出走動。屬下聽見有嘈雜腳步聲在院中響起,前後約有半炷香時分,依照吳忠所交代,正是賊黨擄掠了些女子來。浮屠塔頂層有一間樓閣,佛家規矩是供奉高僧舍利子之所,若非貴客不得擅入。屬下從前在涼州時,平日欲進樓閣清掃,添油,必須從塔側臨時架起小梯,從偏門進入,樓閣正門只有重大節慶或是貴客來訪才開,一年都開不得七八回,門把時常鏽蝕。這里的正門門把卻油光發亮,屬下猜測那些擄來的女子就是囚禁此處,既可防止她們逃跑,又讓人萬萬想不到。半月一回,賊眾進進出出,門把被人手反復摩挲才得如此。”

  “有道理……”吳征點頭贊許,忽然臉色一凝道:“你說這些女子是今日被押送來的?”

  “八九不離十。”

  “不好,快領我去雲水堂救師太。”

  被吳征在肩膀一推,拙性猛然醒悟。三寶三行既對柔惜雪動了心思,今日又恰逢寺中賊眾辦事之時,這倆賊禿必然不會錯過機會。

  柔惜雪的身份至今沒有暴露,十有八九因為二僧存有私心,想擒住柔惜雪後先一親芳澤,反手再獻上一位絕色美女,又是大功一件。柔惜雪也正是借著這股歪心思冒險行事,火中取栗。今夜賊黨既要辦事,二賊便不敢再行拖延,若再不能得手,必然有賊首前來拿人。

  有章大娘貼身照料,拙性在不遠處策應,原本萬無一失。但拙性好巧不巧來接應吳征,章大娘便孤掌難鳴。只盼現在去得不晚,否則柔惜雪落到賊人手里,再要去救人就是橫生枝節,計劃又要有變。

  兩人全力施展輕功,如風馳電掣,須臾趕至雲水堂。只見地上被褥散落,腳印紛亂,二女居住的小屋里已空無一人。一路上毫無聲息,想來兩撥人都保有不聲張的默契。三寶三行要暗中立功,章大娘不敢壞了吳征的全局,動起手來居然沒人察覺。

  吳征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左右張望地勢,見這里屋宇樓堂連綿。此刻是深夜,寺中僧眾俱已睡熟,雲水堂里也有不少掛單僧人居住,他們不敢聲張,只會穿過右側回廊,向西面的庫房一帶去。

  兩人火速趕去,遠遠就聽見掌風之聲。兩人不敢貿然行事,借著夜色悄無聲息地摸索過去。

  遠遠只見柔惜雪退在牆角,章大娘擋在她身前,正被四個和尚團團圍攻。

  章大娘滿心氣急敗壞,這四個和尚原本非她對手,但現下拘束太多,既要顧著柔惜雪,又怕放走了一個和尚。章大娘雖是女子,武功卻走的剛猛一路,尤其兩只膝蓋,若是全力發出,一膝足以頂死一只牯牛。她絲毫不敢聲張,一來怕引來更多賊黨,寡不敵眾,二來更怕泄露了身份,壞了吳征大事。這麼一來束手束腳,一身武功發揮不出三成。被四個和尚逼得手忙腳亂,疲於招架。

  柔惜雪被她護在身後,雙手垂落,一雙直勾勾看著五人相博的眼眸里光芒黯淡,似乎十分無奈。以她的眼光,當然看出章大娘的武功在敵手之上,只是受她之累才沒能取勝。這一刻,她的心中想必黯然傷神。

  事不宜遲,拙性向吳征打了個高飛的手勢,又做了個抱歉的手勢,意即要悄無聲息地速戰速決,自己的輕功不錯,但比起吳征差了老大一截,要勞煩主人親自動手,請主人見諒。

  這是理所當然,吳征也不會怪罪他。只是這胖和尚一臉忍不住的狡黠玩味,分明話中有話,不知什麼個意思。

  事不宜遲,吳征也來不及管拙性。身形伏低,仿佛一只擇人而噬的猛虎悄悄靠近,又像一片捉不著的影子,在月光下貼地飄蕩。

  章大娘脾氣暴躁,這一場悶架打得滿腔怒火越來越盛。一只勢大雄渾的手掌始終在面前弄影,這人法號道鑒,按寺中輩分是三行三寶的師叔,也是四個賊和尚里武功最高的一人。若是平日里,她會悍然回擊,不與敵手狠狠對上一掌,打得他筋斷骨折誓不罷休。憋悶了許久,忽見一條黑影飄飄靠近,看身形正是自家主人,她啊地低呼一聲,氣急敗壞地打出一掌。

  放在任何人眼里看來,這都是章大娘怒火燒到了極致,徹底上了頭再也忍耐不得。一掌拍出一半,她又幡然醒悟一般,大駭間猛然撤去掌力。若是這兩掌拍在一起,在靜夜里不啻於打了個霹靂,勢必驚動旁人。章大娘投鼠忌器,這一下吃了大虧,被一掌拍在肩頭,打得咬牙切齒。

  這和尚武功不俗,足有十品以上的修為,遠勝三行三寶的七品修為。這一掌也極有門道,打在章大娘肩頭也只發出低聲悶響,似乎剛柔並濟。

  章大娘失了手身形一歪,嘴角也流出絲鮮血來。三個和尚趁機猛攻,道鑒則向柔惜雪抓去。他正得意大喜,料想這尼姑一看就是全無武功之輩,只待手到擒來,再揭開她的真面目,看看吳忠所言的生平未見之絕色到底美到何等地步。

  忽然身側三寶三行一個軟綿綿地倒地,一個勢如瘋虎狂舞手臂。他情知有敵來犯,可此前全然沒聽到半點聲息,大駭之中不及回身,一掌已向後拍去。

  這一掌被輕描淡寫地化去,但兩人交手之下,只覺來人內力軟弱,想是一招擊倒三寶,又要應付三行的攻勢,正疲於應對。大喜之下,道鑒抓向柔惜雪的手掌簌地收回,一掌向來人胸口拍去。

  三行倒地,道鑒的一掌又被化開,如同先前一樣,輕描淡寫,軟弱無力。道鑒雖驚不亂,他這一招三式連環,一掌威力大似一掌,第三掌足以開碑裂石。章大娘已負傷倒地,身邊還有一位師侄三果正向來人猛攻,他這一掌正是絕佳良機。

  只聽道鑒轉過身來低喝一聲,只見來人面貌俊偉,十分年輕,他正打倒了三果,胸口空門大開。道鑒不及多想,運起全身勁力,一掌拍在他小腹上。

  人之小腹原本極為柔軟,又有丹田要穴,被這樣一只鐵掌拍在身上立時有性命之憂。但道鑒只覺一掌仿佛拍在一塊鐵石之上,隱隱然剛覺不妙,只覺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襲至,來人一把扣住他的光頭,將他按在三寶身上。道鑒狂噴鮮血,嘶聲慘呼,卻被死死按住口鼻,變作低低的悶響。

  “主人。”章大娘做惶急狀,仿佛在主人的眼皮子地下沒能將事情辦妥十分驚慌,躬著身道:“主人贖罪……”

  “無妨。”古古怪怪,吳征看得一清二楚,章大娘根本不會中那一掌,且彎腰時目中的狡獪簡直和拙性一模一樣,吳征鬧不清這兩人玩什麼花招,道:“我們離開這里。”

  “這個……主人,這里暫時無憂。”章大娘抬起頭來,吞吞吐吐道:“遇襲時走得匆忙,還有些東西留在雲水堂禪房里,屬下這就去收拾,主人稍待。”

  “速去速回。”

  章大娘離去,拙性還在遠遠地做放哨狀,吳征趨前兩步向柔惜雪抱拳鞠躬道:“師太受驚了。”

  柔惜雪以羸弱之軀深入險境,今日又遇險情難免受驚,吳征心有歉疚,也覺她可憐,又不知怎生安慰,只能施禮以敬。可這向前兩步,再一躬身,呼吸就此一窒。

  她們深夜遇襲,穿的自然是入眠時的衣物。柔惜雪一身月白的貼身僧袍,普通的棉布質地雖是粗糲,卻又十分輕薄。女尼胸前一對兒美乳高聳挺翹,正撐起胸前的衣衫拱成兩座山峰。且月光之下,仿佛衣衫薄若無物,全然掩不住酥嫩渾圓。

  更讓吳征尷尬的是,或許方才形勢危急,柔惜雪心中緊張竟至於嬌軀起了奇異的變化,胸前兩枚凸點正高高漲起,在衣料上頂出清晰的輪廓。吳征一躬身,視线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胸前,看得一清二楚。

  “沒有,謝吳先生援手。”女尼的鵝蛋臉低垂,杏仁大眼光華柔和隨著視线垂落,這一聲居然如少女嚶嚀,仿佛與愛侶久別重逢,既羞且喜。

  吳征揉著額頭,著實被這一下嚇著了。他經歷豐富,柔惜雪的樣子看在眼里,為何如此也是心知肚明。正叫苦不迭,天地良心,他可從未對柔惜雪有半點非分之想。但是話又說回來,近來與她接觸甚多,又待她實在太好!天大的恩義砸下來,任她鐵石心腸,難免不動一點凡心。只是這等小女兒的樣子,會不會太快了些?

  “我把這四人處理一下免得被人瞧見。”吳征兩手各提一具屍體,輕飄飄地躍起,在院牆上輕輕一點借力,就此翻出寺外,將屍體遠遠拋了去。

  兩人都各自松了口大氣。柔惜雪暗惱竟然如此失態,這股情感已非一日兩日,由謝而生愛,由敬而生情。歷經滄桑的心靈,在章大娘失手,自家遇險,吳征神兵天降之後,早已自成,還覺可以坦然面對的情感在胸腔里一瞬間怦然而動,難以抑制。尤其是身體的奇異變化應聲而起,這副媚態玲瓏的嬌軀曾讓自己無比嫌棄與厭惡,可現下,卻羞得想抱懷屈蹲,以遮掩薄薄棉衣的羞人。

  吳征將四具屍體拋離寺外,章大娘收拾好貼身之物也剛返回。她朝吳征呶了呶嘴,問拙性道:“賊和尚,你看主人會不會要她?我老婆子看著就登對得很,柔掌門這樣貌身份,也配得上主人。”

  “我怎知道?總之柔掌門對主人是情根深種,喜歡得不得了,主人嘛,就不知道了……”

  “一個清淨修行,人到中年的尼姑,居然會對主人忽然動情,怪哉,怪哉……”

  “有甚麼奇怪?主人給了她太多,恩義太大,大到她沒本事還。她不知怎麼還,又不想不還,成天就想著這件事,想來想去,不免感嘆主人怎地這般有能耐。女子愛一個男子未必能長久,若是發自心底敬佩,那就乖乖不得了,必然是死心塌地。最妙的是又來了趟金山寺,嘿嘿,幾天見不著主人,想念更多就成了思念,哪里還逃得出情網?”拙性看了章大娘一眼,搖頭道:“你不算女人,跟你說那麼多有屁用。咱們快些過去以免誤事。”

  “呸!賊和尚說了這麼大一通,哪一點和你修行有關?你他奶奶的又算什麼和尚?”章大娘罵罵咧咧,腳下不敢慢。近日和柔惜雪一起謹言慎行著裝斯文人,這一通拌嘴粗口倒是沁入心脾地爽快。

  章大娘抖開件長袍為柔惜雪披上,總算緩解吳征的尷尬。吳征將計劃細述一遍,道:“拙性大師見了張百齡,就去截殺廟里的賊黨。章大娘護著柔掌門,寸步不許離,但有差池,唯你是問!”

  “是。”

  分撥完畢,吳征指了指佛塔道:“是這座浮屠塔?”佛塔到了夜間仍級級燃有燭火,也是寺廟里夜間最為輝煌之所。

  “是。好一座十一級浮屠。”拙性話中有話地譏諷道。

  “走,上去看看。”

  吳征當先探查了一遍,塔中並無僧眾看守,想是添了香油,燃了大香之後就離去安歇。於是回頭接了柔惜雪,四人一同登上階級,攀至十層。

  十層與十一層的樓閣約有一丈半的差距。這座浮屠塔未建樓梯,若欲登樓閣正門,同樣需要架梯子攀爬。此時閣樓被一只大鎖鎖閉,吳征隱隱然能聽見里頭發出些女子的呼吸聲。

  吳征指了指窗外,做了個從塔外翻上閣樓的手勢。上了佛塔之後才發現這里居高臨下,俯瞰整座金山寺,正是戰事起時絕佳的總攬全局之所。除了去看一看那些可憐的女子,拿住金山寺藏汙納垢的實證之外,吳征決定就藏身此處,靜待天明。

  四人翻出窗外,章大娘看了看閣樓處的飛檐,面露難色朝吳征做了個手勢,意思一丈半的高度,自己輕功平平,一人手腳並用還行,要帶著柔惜雪飛身而上實難辦到,一不小心還要發出聲響驚動旁人。

  拙性抬頭看天,章大娘垂頭苦臉,吳征抽了抽嘴角,終於明白這兩位下屬拼了命在尋機讓自己與柔惜雪親近。否則章大娘要背著柔惜雪上去,也有的是辦法。

  吳征暗中抹了把汗。先前遇險,萬萬不敢再扔下她孤身一人,以免再出意外。見柔惜雪聞言之後並無反對,垂眉順目,他心中異樣也起,低聲道:“得罪。”單臂環住柔惜雪纖腰,伸掌抓牢了束腰結扣,輕飄飄地躍起。

  吳征的輕功的確已有極高的造詣,衣袂凌風,看看已飄至飛檐。吳征伸手勾住檐角,忽然感應又起,豁然抬頭向塔頂望去!

  刹身的相輪,刹頂的日月金輪上的寶珠里不知供奉著哪幾位高僧的舍利子。塔刹尖尖,指天而立,除了青白的明月之外空無一物。可吳征分明有股奇異的感應,有一雙眼睛正在塔頂居高臨下,俯瞰著自己,沒有敵意,沒有殺氣,只是看著自己,就像天上正百無聊賴的神祗。

  確信無人,吳征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了回去。陡覺方才緊張之下,不自禁地雙臂發力,將柔惜雪緊緊摟在懷里。那腴潤腰肢,嫩嫩的腹皮,乃至神秘的臍眼俱在臂彎手掌上取得清晰的反饋。他急忙翻上飛檐,朝閣樓里一瞧,只見九名女子被塞住了口,蒙住了眼,綁住手腳,七倒八歪地囚禁於此,一名看管的賊禿抱著把朴刀,已倒在被褥上睡得正香。

  吳征將柔惜雪放下讓她攀住窗棱,輕聲道:“抓穩了,小心些。”

  女子身上淡淡卻沁人的幽香不住鑽進鼻腔,吳征心猿意馬,忙不迭地揭開窗棱翻身而入。先了結了那名賊禿,接了柔惜雪進入閣樓,再紛紛點了九名女子的穴道,讓她們動彈不得,發不出聲音。這才解開她們的綁縛道:“你們莫要害怕,我們來救你們。但是你們萬萬莫要聲張,耐心等待即可。”

  這些女子被綁了好些日,一個個骨酥筋麻,嚇得手足無措。她們見吳征相貌俊朗和善,還有一個女尼在旁,拙性與章大娘長相雖凶惡些,倒也沒待她們惡行惡相,知道來了救星,便忙不迭地點頭應承。

  閣樓里備有清水干糧,吳征忙了大半日,肚中正餓得咕咕叫。拿出背囊中的肉包子來分與拙性,章大娘與九名被擄的女子,也顧不得身在神聖的浮屠塔,就著清水大吃起來。

  “貧尼不餓。”柔惜雪貓聲應道,自在牆角處打了盆清水,洗去臉上的易容,再回身時便是清麗容顏。她被吳征摟了一摟,心跳小鹿亂撞難歇難止。口中貧尼提醒自己萬萬不可再行失態,可回身就去打理面龐。她雖未經情愛之事,卻是天陰掌門,見多識廣。吳征雖有些尷尬閃躲,但也不再稱她師太,且方才在飛檐上不忘讓她站好扶穩,可謂百忙之中仍千般關懷,至今心頭甜意難去。她暗嘆一口氣,數十年苦修已然破功,但在莊嚴的佛塔之上,她卻格外安寧。

  即使閣樓上四面佛像俯視著她,她也坦然昂首挺胸,不懼佛像五味雜陳的目光。修行殊途同歸,既然心動意動,面對總比欺瞞佛祖的強。只需善念在心,又何懼清規戒律。

  唯獨看到吃飽喝足之後,在窗棱邊望著無邊月色,正頭痛地想著無比傷神的事情,發愣出神的吳征時,她才會羞紅著臉低下頭,垂眉順目,又成了那個犯了戒條的懷春女尼。——吳征頭痛的當然不僅是日出東方之後的激戰,還頭痛如何面對柔惜雪的情感,又如何去面對倪妙筠,冷月玦。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顯然是左右兩難,進退失據,正糾結無比。陷入情愛的男女任你再負大智慧,莫不如此。看吳征糾結,柔惜雪心頭甜蜜無比,不敢再想再看下去,忙盤膝坐在蒲團上,默念起《妙法蓮華經》的《普門品》來。

  佛經有股神奇的安寧人心之力,直到一縷日光射進閣樓,被刺激了雙眸的柔惜雪才睜開眼來。吳征已長身而起立在窗邊,拙性朝寺門處一指道:“張百齡來了,屬下先行告退。”

  “嗯,小心,動作快些。”一夜過去,吳征也恢復了平靜。情愛之事似已被他暫拋腦後,此刻迎著朝陽,仍可見他面目陰沉,雙眉緊鎖,目中隱有怒火翻騰。

  柔惜雪也站到窗邊,二人相視點了點頭。端掉金山寺只是打擊賊黨的第一步,後續還有很多很多事要做。但這是二人之間的約定,為天陰門,昆侖派的前輩們報仇。

  情愫被擱置,二人靜靜地看著金山寺。雖是旭日初升,寺中早已有僧人活動。柔惜雪與章大娘忽然消失不見,雲水堂的執事僧必定罵罵咧咧,道鑒三行等僧人也不見人影……

  種種蹊蹺事之下,寺門被忽然撞開,張百齡,邵承安等祝家高手,忘年僧等突擊營精銳,隨著冷月玦殺氣騰騰地衝入寺中。

  迎接他們的,不是驚慌失措,不明所以的僧眾,而是一片在陽光下倒映著五顏六色的梭子鏢,燕棱刺,甩手箭,鐵菩提,透骨釘……

  “厲白薇!”

  厲白薇被倪,冷二女拖在歸元山莊大半日,至夜才趕回鎮海城。他即刻召喚四友時才發現暗道被人打開過,四友也已慘死。他不敢從地道去新界小鋪,連夜趕上金山寺匯合了賊眾,自也猜得到吳征已做好萬全的准備。賊眾不會坐以待斃,張百齡刻意藏身於山林,一旦展開攻勢賊眾便已發覺,一進了寺門便遭到反擊。

  喂了毒的暗器沾血就要人命。突擊營將士卻早有准備,寺門推開的一刻,八面大盾已疊羅漢般架在一起,一陣密如暴雨般的叮叮當當聲過後,暗器散落一地。

  “進!”藏身於大盾的掩護之後,於右崢一身號令,舉盾的將士協同共進,嘩嘩嘩整齊的聲響下已突入寺門。旋即有更多的大盾在他們身後開花般散開,列陣,組成一堵堅不可摧的盾牆。

  這陣勢足以應對戰場上遮天蔽日的箭雨,江湖人士散亂的暗器如何能傷得分毫?賊眾聲勢立時減弱。據住了陣腳,盾陣堅實地步步為營突進,賊眾里有三十余人挺起兵刃向前,欲衝擊盾陣。不待他們近前,盾牌縫隙里突出數十杆長槍,登時將幾名衝在最前的賊黨扎了個透心涼。

  賊眾見狀發一聲喊,四下散去。倒不是他們不經打,而是聚陣交鋒全然不是這幫已訓練成軍高手們的對手,只有迫使盾陣散開才行。

  “三人一組為戰,不必留活口,不放跑一人!”軍令又下,不必留活口的意思,可以不殺,但沒有任何顧忌,屠寺也在所不惜。

  突擊營與祝家的高手們也分散開來,追擊四處的賊黨,片刻間四下都是血光。

  “我該下去了。”轉眼間戰了個把時辰,賊黨傷亡過半,眼看不敵。金山寺後山也傳來喊殺聲,聽著氣勢,倪妙筠引著突擊營當然也大占上風。吳征向柔惜雪笑笑道:“你就在這里呆著,大娘保護好柔掌門。”

  “主人放心。”

  “小心。”

  “沒事,我只要去捉一個人,他也不是我對手。”吳征寬慰道,翻出窗棱後又道:“不要離開這里,我們未必顧得上。”

  他從飛檐上躍下,每下落三層,就在檐角一按緩解墜落,不一時便輕飄飄地落下地來。激戰正酣,滿地死屍。幾名賊眾高手也與拙性等人打得難解難分,看武功不比從前在大秦國死於陸菲嫣手上的雲橫秦嶺劉萬年差。

  “厲白薇,你出來。”吳征向大雄寶殿緩緩前行,順手料理了幾名賊黨。

  “吳掌門這麼有雅興,單單要找人家麼?”厲白薇嗲聲嗲氣,惺惺作態翻身躍起,落在大雄寶殿上。

  “果然。”吳征心中暗道,他一現身,那幾名與拙性激戰的高手都開始有意向寺院邊角退去,大有引開拙性,張百齡等人之意。他目光一閃,朝厲白薇冷笑道:“還不束手就擒?”

  “咯咯咯,人家就算是輸了,無非逃走而已,吳掌門要人家乖乖地被抓起來,也為免太笨。而且……”

  “你還是老實些的好,乖乖聽吳掌門的,莫吃苦頭。”連夜趕來,也被留在陷陣營里的歸元山莊莊主歐正羽見大局已定,便躍在吳征對面,呈掎角之勢夾擊厲白薇。

  “唉……”厲白薇幽幽一嘆,從殿頂一躍而下道:“無論如何,你們做男人的總要有風度,總要聽人家把話說完。第一,吳掌門真的很膽大,早知如此,還不如不與吳掌門玩那些花花心思,可憐人家想了那麼多計策,居然一條都用不上。”

  “第二呢?”歐正羽冷笑著逼近厲白薇,搭起了架勢,抖擻精神要立下一功。

  “第二麼……我只是裝作武功不太好。”

  “其實呢?”

  “其實我隨便都能殺了你。”話音剛落,淒厲的慘叫聲響起,歐正羽胸膛前鮮血狂涌撲騰倒地,生死不知。

  厲白薇身形如電,幾個起落就要閃出院牆。這人不僅歹毒凶狠,心思也極深,當日曾拼著受倪妙筠一擊,也要隱瞞武功。方才暴起突襲,歐正羽居然連一招都接不住。

  吳征眉頭一挑,這人不能放跑,可自己也不能去追。

  “他跑不了。”冷月玦從身側掠過,回頭向吳征道:“你安心做你的事。”

  “小心。”吳征感念地點頭,看冰娃娃一瞬間就追得遠了,這才立定了身姿。

  “還不出來嗎?我所有得力的幫手都被引走,這不正是你希望的?你已經輸光了本錢,唯一的希望就是拿住我為質,你千里迢迢來到鎮海城為的也是如此,現在正是最好的機會。”吳征背著雙手,在大雄寶殿前的院子日光下孤身而立。金山寺的地面已被鮮血染紅,佛像依然莊嚴矗立,大雄寶殿中的三佛祖高聳入雲,各捏法印垂頭看著這一切。吳征與佛像對視一眼,竟然露出一副極端委屈,氣苦無處發泄的面容來,眼含熱淚道:“昆侖……可曾虧待過你什麼?你為什麼還沒有死?為什麼還要來汙昆侖的清白!”

  “你早就知道來的是我,不是顧清鳴?”一人在他背後緩緩現身,說話時習慣性地抽吸著鼻子道:“這也不能瞞過你?”

  “顧清鳴……算什麼東西,他也配?”吳征合上雙目,竟猶豫不敢回身,似還沒做好面對來人的心理准備,沉聲道:“你死在昆侖山,我們還是同門。你既沒死,就是賊黨。我沒說錯吧?”

  “有意思,你怎麼猜到的?”

  “我四歲那年,我娘偷上昆侖山見我。旁人查不出是誰,但你能記住她的味道。你那口獅鼻天下無雙,聞過了就不會忘記。就算你當時不知是誰,我們出使長安時你也在使節團里,數次見著我娘沒有理由辨別不出來,當時你就該知道當年偷上昆侖山的是她。祝雅瞳偷上昆侖山來見吳征,這麼大的事,你連提都沒提過半句。唯一的解釋,就是你是賊黨,你早就知道我是祝雅瞳的兒子!你故意將此事瞞著我師尊和顧師叔。”

  “就憑這些?強詞奪理。”

  “當然不止。呵呵,寧鵬翼亡國之後留下太初歸真心訣,也多有傳人。這些傳人隱姓埋名進入各家江湖門派,以待天時。你知不知道?昆侖的道理訣與姹女玄陰訣全都出自這本奇功,一脈相承。我想,這是你們寧家的家規,每一代後人都會被挑選出一些進入各家門派里。我沒猜錯吧?”

  “很准。”

  “你們這一代自相殘殺之後,大秦國是你們的根基,也是最後的希望。朝堂里有霍永寧,青城派有向無極,那麼昆侖派里一定也有人,當然,比起那兩位要弱一些,就是你了。”

  “不錯。”

  “我來了鎮海城以後雖沒見到宜知,但是已能猜到是你。能讓宜知方寸大亂的,唯有你!宜知的授業恩師!也只有你,才能將宜知的金剛橫眉模仿得惟妙惟肖,還精通昆侖多種武學。”吳征嗆啷一聲拔出長劍,緩緩回身,劍指來人道:“最後一次見面,我最後再叫你一聲五師叔。現在,我吳征以昆侖掌門的身份將你革出門牆,我要捉你回去,給鎮海城無辜的死難者一個交代,杜~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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