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與子同穴 歲不蹉跎
英雄回歸。
盛國遭受了百余年的欺壓,經歷過盛國榮光的那一輩人早已經離世多年,百姓們早已習慣了低頭活著,乞求在亂世中留下一條性命。百余年來,盛國還是第一次攻城略地,開疆拓土。凱旋歸來的將士們入城時,怎能不受到山呼海嘯一般的歡迎。
張燈結彩,禮花齊鳴,時近黃昏的天空被絢爛多彩的煙花耀映得如同白晝。今夜,必將是一個不眠之夜!而這樣的夜晚,還會持續很多很多天。對於沙場上浴血奮戰,九死一生的將士們而言,怎樣的榮寵和賞賜都不會過分。
當先入城的是韓鐵衣,作為這場大勝的總帥,自然是最耀眼的將星。吳征領著陷陣營在行伍的最後壓軸入城,剛過城門,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已響徹天地。陷陣營在此戰中的林林總總並不為百姓所熟知,他們只知道這支精銳中的精銳固守徐州,斷絕燕國糧道。當然,吳征殺丘元煥,受困璃山後安然脫身也早已傳遍世間,名震天下。
但是吳征從城門現身,在駿馬上長身玉立,緩緩前行時,震天價的歡呼聲中依然掩不住嗡嗡的議論紛紛。這一切吳征實在不意外,也實在有些頭疼。
功勞太大以至於功高震主本還罷了,關鍵吳征這一重身份太特殊。自他入盛開始,身為燕國皇子的爭議就沒有斷過。不說朝堂上的要員,就是民間市井也流言處處。這一次立下如此大的功勞,聲望一時無兩,換了誰都會擔心他不再安於做一個為盛國衝鋒陷陣的棋子。更糟糕的是吳府所展現出來的驚人實力,堪稱蓋世無雙。既然吳府能殺丘元煥,那麼費鴻曦也不在話下,就算是張聖傑,似乎安危都不過是吳府上下的一念之間。
吳征若想要做皇帝,盛國真的有人能攔得住他麼?
吳征搖頭苦笑,對於盛國上至朝堂,下至黎民的擔憂,他心知肚明,也完全可以理解。可若是什麼時候都束手束腳地混日子,何時才能了卻心願?他想做的事情,只要做了,這就是必然的結果,無可避免。——張聖傑為了這類事已呵斥了多少官員,下了多少聖旨,可是又怎能止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吳府上下一行人穿過大街,徑直歸了吳府。不參加皇帝親自在午門的迎接,也不參加宮中大宴。在吳征看來,眼下還遠遠沒有到歡慶勝利的時刻,將來還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要繼續克服艱難。而現在盛國上下對他的猜測和非議,必將是巨大的隱患!吳征沒有什麼心情去慶祝,去放松,就像殺死丘元煥,璃山大戰燕軍等等這些蓋世的榮耀,於他而言雲淡風輕,好像這份名聲和自己絲毫無關。
關上了大門,吳府里同樣喜氣洋洋。家,是多麼美好,歷經艱險平安歸來,一家人齊聚一堂,遠比外面的尊榮要重要得多。府上也提早排好了宴席,都是主人們平日最喜歡的口味。征戰數月,一家人也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坐在一起,平靜地享用晚宴。
各自洗漱沐浴清淨,聚在花廳里,觥籌交錯,享用美食,雖無外頭的熱鬧歡騰,但讓人倍覺溫馨。吳征今日話少,更多只左看看,右看看,每一個都看不厭,每一個都看不夠,看她們歡笑,看她們取鬧,看她們互相調侃奚落。歪著身體懶洋洋地半倒在太師椅上,滿足感填溢胸間,可又有些淡淡的愁絲難斷。
“當家的今天滿腹心事,看來是忘不了,放不下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嬉鬧得也差不多,眼看月上柳梢,韓歸雁很不合時宜地來了一句煞風景的話。
吳征淡淡地搖了搖頭,又淡淡地一笑,道:“今天不說這些了,回到家里該好好歇上幾日,何必去說這些煩心事。”
“沒有個所以然,難道不說你就能不煩心了麼?”韓歸雁凝視吳征的眼睛,她從男兒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絲疲倦。人生於世,最難之一就是不被人所理解,明明一番好心好意,在旁人看來就覺得你別有用心,包藏禍心。說,說不明白。辯駁,辯駁不得。悠悠蒼生,你又有幾張嘴能去辯清楚,說清楚?當你在戰場上生死搏殺,得勝之後還要去想著防民之口,就算鋼筋鐵骨,這種心靈上的疲倦卻是躲不開的。
吳征將頭靠在椅背的軟枕上,目光飄向屋頂,緩緩道:“我自己是無謂這些流言蜚語,我只擔心朝堂上流言紛紛,大臣們難以像從前一樣同心協力。如今大好的局勢若橫生枝節,不知道又會有什麼變故。”
諸女見聊起正事,紛紛停下嬉鬧。欒采晴乜目一瞟,道:“其實你心中已有了主意,為何不說出來?”
“這你都能知道?”吳征回目一瞪,驚訝道:“我在想什麼你都猜得到?”
“流言這種東西,朝堂上其實不難,只消陛下降一道聖旨,流言立止,就算那些大臣心中不服,明面上也絕不敢公然作對,麻煩的是市井里。”欒采晴一席話,人人都想起她從前也深受流言之擾,自然體會最深。只聽她續道:“你攜著一身榮光歸府,誰的風頭都比不得你,搶不過你。紫陵城里每一處酒肆只消聊起近日時聞,都避不開你!想要止住這種流言,說難也不難,難在你願不願意做。”
“是啊。晴兒說得好啊……”吳征敲了敲前額,道:“呵,本來以為咱們在璃山的風流韻事,已經足夠作為市井里的飯後談資。結果被鐵衣逼著又弄出這麼大一攤子,咱們那點事情已不足以占據風頭了。”
“那就再弄點更大的事情咯,你會在乎?”
“我是不在乎,你也不在乎,但是被人罵的感覺並不好,我還得再想想。”
“要想,也是大家一起想,你先把想法說出來,不妥當大家再議。呵呵,一家人的事情,憑什麼就你一人想辦法?你特別能耐麼?”欒采晴呵呵冷笑,這人成天嘴上有事全家人一起承擔,真到了他自己有什麼事情,又時時憋在心里,全然口是心非!美婦似乎對吳征寬己嚴人大為不滿,嘴角勾起的弧度已然明明白白地告訴吳征:你不說,我就替你說。
吳征白了她一眼,唇皮動了動,最終還是沒說出口。但看欒采晴現下的神色,雖和從前一樣都是嘲弄奚落,一副刁蠻任性的模樣,但目中卻多了溫柔之意。
陸菲嫣就坐在吳征身側,左看右看,祝雅瞳始終半垂著頭,嘴角邊帶著神秘的笑意一言不發。諸女多少都有些焦急,一時又不知如何勸說,是贊同吳征呢,還是該贊同欒采晴,反倒都看著她,等著她拿個主意。陸菲嫣作為內府之主,她心疼吳征,但也覺得欒采晴所言有理。細想了片刻,柔聲道:“吳郎,此事可大可小,防患於未然是當務之急,否則終究是個大大的隱患,難保不出大事。我也覺得欒姐姐說得不錯,你平時嘴上說一套,做又是一套,還是把你的想法說出來,大家一起參詳總比你一個人想要好些。咱們一府子人,不就是這麼一路相攜至今的麼?”
美婦一說話,吳征就扭頭看著她。開言時丹唇其外,皓齒內鮮,一番深情厚意全在她的媚目里,說得無比誠真。但卻把吳征逗得樂了,伸手撫了撫陸菲嫣的臉頰道:“你呀……被人賣……呃……你別說話。”
“和我有關?”陸菲嫣嗅到一絲特異的滋味,隱隱猜到了什麼,溫柔的面容一僵,呼吸登時急促了起來。
“哼,這一次除了你,還有誰能助他過難關?”欒采晴有意無意地瞟了祝雅瞳一眼,嘴角一撇道:“算了算了,你們倆的事情,我還是不摻和了,讓他自己和你說。不對,讓他自己和你商量。哼,說來說去,他還是心疼你得緊,要是尋常人家,哪還有什麼商議的份兒。”
“你不就喜歡我這樣麼?”吳征想了想,既然都已經說漏了嘴,干脆說出來也未為不可,陸菲嫣跟隨自己多年,也沒有什麼話不能說的,無論她願不願意,自己都無意見。遂坐直了身體,道:“其實市井百姓,只要有了更好的談資,前事就會淡忘。不過我這個事情有些大,不弄點大的談資,不夠。而且朝堂之上的大臣們就算嘴上不再說,心里想些什麼誰也控制不了。既然要做,就得一石二鳥,一,鬧個大事情,二,讓世人都覺得我是個混蛋,沒有人會信服我,我沒有稱帝之心,就算我包藏禍心,也沒人會信服我。最重要的是,讓所有人都看到,我根本不是個當皇帝的材料。”
“所以……你准備怎麼做……”陸菲嫣說話時聲音都在顫抖,牙關咯噔咯噔地直響。
“我打算和盼兒成親。”吳征朝顧盼咧嘴一笑,回頭又對陸菲嫣道:“然後同一天,同時,娶你為妻。你們,願不願意陪我一起被世人唾罵?”
顧盼滿面通紅,陸菲嫣嬌軀一軟,她們母女倆本就體質易汗,只片刻間便見鬢角的汗珠滴落。還未等她們回答,欒采晴火上澆油道:“這還不夠,你要真的心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娶盼兒做平妻,納菲菲做妾。從今往後,再不會有你什麼包藏禍心的流言紛紛!”
“呃……”這下輪到吳征痛苦地呻吟一聲,汗下如雨,道:“你……也太狠了些……”
欒采晴螓首左搖右晃,得意道:“反正不是我頭疼,反正方法是一定能成,做不做,你們自個兒頭疼去。”
“我……我肯的……當然願意……”陸菲嫣幾乎沒了一絲氣力,卻戰戰兢兢,吞吞吐吐,又率先應承道:“做妾就做妾,我也不在乎世人怎麼說我。盼兒,盼兒你呢?”
“我都聽你們的。”顧盼幾乎把小腦袋埋進高聳的胸脯里去。只覺滿心紛亂,全沒了半點主意,半天後猛然驚覺,抬起頭來見吳征就蹲在自己身側,也無人說話。她想了想道:“我雖然不喜歡被人罵,但是嫁給掌門師兄是我最喜歡的事,旁的,我現在亂得很想不通,反正我不管了,我就要嫁給大師兄!”
吳征咧嘴一笑,諸女也哄然,其實陸菲嫣的反應尚在意料之內,但顧盼居然也肯舍棄所有的名聲,陪同著要一起胡鬧一場,這是誰也不敢斷定的事。
吳征不自覺地落淚,一把將顧盼摟在懷里,摟得好緊好緊。小姑娘也露出淚光,香唇卻嘟得老高。溫存了片刻,顧盼小指頭在吳征胸口捅了捅,輕聲道:“別冷落了我娘,快去。”
“一起去!”吳征將顧盼橫身抱起,回到陸菲嫣身邊。這一下諸女再也忍不住,不由嘰嘰喳喳地悄聲調侃竊笑紛紛。
“還記得我們定情的時候,我說面子都是做給外人看的,自己過得好不好,只有自己才知道。”吳征當眾說起往事,陸菲嫣俏若煙霞,一如她當年不知所措的模樣。吳征接著道:“當年我說這話,一來確實如此,二來我還有些私心。我覺得我們倆這輩子都只能偷偷摸摸,這份情感見不得光,更不要說光明正大地成婚,只好說這句話來寬慰你。”
“我也一直這麼以為。其實……就算不成親也沒有什麼,關起門來偷偷做你的情人,我已經很滿足。但是能和你成親,今後在外人面前,就算他們再怎麼恥笑我,我就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我還是……很期待的。”陸菲嫣羞紅著臉,帶著甜蜜的笑容,聲音越發地嬌怯:“其實,我們自以為隱秘,大師兄和二師姐早就知道了……”
“啊?”吳征這下真猝不及防,一時同樣的手足無措。奚半樓與林瑞晨早已故去,但被長輩知道這等秘事,吳征還是有些慌張。
“他們都沒有反對。”陸菲嫣深深吸了口氣,飽滿了胸脯越發高聳,越說越是平靜,越是覺得理所當然,道:“大師兄的意思,亂世之中,何必在乎什麼禮教大防!有情甚於一切,是妻是妾又算得什麼?我陸菲嫣不管任何人說什麼,我就是要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嫁給你!”
“吳征何其無用,又何其幸運。”將母女倆一同摟進懷抱。花廳里掌聲驟起,夾雜一堆嘻嘻哈哈的竊笑聲。
顧盼又喜又羞,嬌嗔道:“叫你們開心取笑人家。哼,這事情有這麼容易?你們去提親!”
笑聲頓止,這事情府上關起門來,怎麼胡鬧都沒事。但是府門一開,傳揚出去立刻就要翻天。顧陸兩家會有什麼反應更是想都不敢想,誰去提親,不被亂棍打死已經算是客氣了的。倪妙筠聞言立刻縮了縮脖子,生怕被人看見——她可是吳征正兒八經的平妻,還是誥命夫人,於情於理可得由她出面。
“呵呵,這事不用擔心,提親做媒的人我早就選定了。”吳征冷笑一聲,咬牙切齒道:“待我這里做好了准備,我就登門拜訪,非請他做這個媒不可!”
“噗嗤……”玉籠煙第一個笑出聲來:“小韓妹妹,我們同去,同去!”
“對,同去!”韓歸雁俏面含煞,又媚目一轉,越發覺得這個安排絕妙之極,鋒眉舒展,香唇裂綻,笑得花枝亂顫。
次日一早,祝雅瞳身披官服上朝,只遞了一份密奏,對於朝堂上不少大臣公開啟奏對吳府的擔憂一言不發。而吳征則趕回煙波山昆侖派,請出列祖列宗牌位,在朱泊的見證下將掌門之位傳給戴志傑。吳征辦得十分低調,但如此大事,兩三日就傳遍世間,同時皇帝還下了一道聖旨,免去吳征昆侖大學堂祭酒之職,僅保留太學博士。昆侖大學堂祭酒少不得又是一輪爭論。
但吳征顧不著這些,辦妥了昆侖掌門一事,便選了個良辰吉日早早與玉籠煙,韓歸雁早早來到鎮東將軍府,管家見了三位趕忙大開府門迎接入內,三人一同等待韓鐵衣上朝歸來。而祝雅瞳也上朝再次遞上一封密奏。
午間剛下了朝,太監在張聖傑邊耳語道:“陛下,祝侍郎特地囑咐老奴,煩請陛下速速批閱那封密奏。”
“哦?這麼急?拿來。”張聖傑還在回御書房的路上,聞言接過密奏展開。上午的朝會諸事繁多,尤其對吳府相關事宜一樣讓他頭疼不已,身為九五之尊也升起無力感。他原本有些倦意,只掃了兩眼密奏,忽然頓步,在宮中向來威嚴的臉龐止不住兩頰肉直跳,竟然露出驚恐之色。
驚恐一閃而沒,旋即代之強忍捧腹的笑意招來大太監道:“你現在立刻派人去鎮東將軍府,不許任何旁人知曉,就等在門口,發生任何事立刻報與朕知曉。立刻!”
“遵旨。”
大太監剛要去布置,張聖傑將密奏遞給他道:“你也看看吧,事情好辦些!此事的一切細節,朕都要知道,但是不得干涉,打擾,更不可泄露給任何人知道,絕絕不可影響吳博士的任何計劃,記清楚了!還有,記得時時提醒朕,這出好戲,朕決不能錯過!任有一點點辦得不妥,朕要你人頭落地!”
“遵旨。”大太監聽得悚然一懼,邊走邊看,直看得汗如雨下,臉上的笑意卻也止不住。好像有什麼極震撼,又極有趣的事情將要發生。
韓鐵衣下了朝,想著回府好好地睡上一個午覺。此次大戰開疆裂土,慶功自然不會簡單草率,到了傍晚紫陵城里還會張燈結彩,這些大功將士也都還要游城三日,接受百姓們的膜拜。晚間的宴席也必將酒池肉林,不喝得大醉休想回府。到得府門前,管家居然未曾出門迎接,韓鐵衣皺了皺眉頭。他並不是盛氣凌人的性子,但是在軍中慣了,府上自然也有一套嚴格執行的規矩。
一名家丁見主人不悅,趕忙上前接過韁繩耳語道:“將軍,吳博士與小韓將軍,玉夫人早間就到了府上。大管家在花廳陪同後就不得脫身,只得讓小的在此等候。”
“咦?”韓鐵衣打了個激靈,當即就有重新上馬飛奔離府的衝動。這回的確把吳征給“壓榨”得太慘,他們雖平安歸來,心里那口氣無論如何順不下去。按韓歸雁說的話,戰略歸戰略,生氣歸生氣。你戰略絕對正確,可稱雄才偉略,我不高興也是絕對不高興,那是火冒三丈!反正自己必然也要倒一次大霉。好在他見慣了大世面,也早料到有這一天,聽家丁所言吳征一大早就帶了自己兩名至親一同前來,這陣仗就是見不著人絕不干休,你避而不見,我就吃住在你府上。而且吳征已經給了面子,他要是換上朝服一同上朝,在皇帝面前要對自己干些什麼,誰也攔不住。前不久還八面威風的鎮東將軍撓了撓頭,右眼皮直跳,揮了揮手示意家丁引路。
遠遠聽得花廳里吳征談笑風生,正說著當日擊殺丘元煥之事,一招一式,說得異彩紛呈,自己聽來自然驚心動魄。
“哎呀,吳博士,稀客稀客。大姐好,小妹好。”韓鐵衣堆起個大大的笑臉,連連拱手作揖著進入花廳,眉頭一挑,所有管事仆從全都退了出去,將廳門掩上。
“是呀,韓大將軍,我還真是稀客。”吳征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抬頭看著房梁道:“你這府邸不錯啊,可比我那座富麗堂皇得多,你倒懂得享受。”
“哪里哪里,一年都住不得一兩月,哪來得享受。”韓鐵衣點頭哈腰陪著笑,親自斟了茶道:“大姐,小妹請用茶。吳博士,我府上還有好酒,這就立刻擺宴,咱們不醉不歸。”
“宴席就免了,我們有件事情說完就走,不必叨擾。”吳征擺手道:“今日卻了韓大將軍的盛情,但是不慌,也就半個月後,咱們不醉不歸。”
“願聞其詳。”是禍躲不過,韓鐵衣索性豁出去了,往太師椅上一坐道。
“今日朝堂上,有沒有一半的時辰在說我?”
“的確如此。”
“這倒是有一半得拜韓大將軍所賜。”吳征敲著桌子,愁眉苦臉道:“若不是韓大將軍逼著我去拿下這份潑天的功績,其實就算殺了丘元煥,也翻不起這麼大的驚濤駭浪來。敢問韓大將軍,這事,對你用兵有無影響?”
“朝堂若不能齊心,影響甚大!吳博士心知肚明,不必多問。”
“對了,所以我們今天來只有一件事,我該怎麼辦?請韓大將軍教我。”
“說笑了!”韓鐵衣點著吳征道:“你身為博士,博學多才之士,這點事情還難得倒你?韓某一介武夫,只知兵略。韓某自知讓吳博士心中不痛快,但是軍國大事,有些不得不為之。至於此事,韓某是真真毫無辦法,幫不上忙。”
“這你也說笑了,軍國大事,一切以軍事為先,我哪有什麼不痛快?我就是受此困境,著實覺得難辦。”吳征橫眉一瞪,冷笑道:“他娘的,我還以為你前前後後全都算定了,原來就是把我推出去,剩下的事情不管了是吧?”
“不得已為之,不得已為之。”韓鐵衣連連拱手,賠笑道:“你看,你這不是安然無恙?國家所得利益之大難以估量?旁的我是沒算定,我只算定了以你的本事,斷然能平安歸來。在這一點上,我信心十足!”
“恭維的話就免了吧!那行,既然是戰略所需,別說我只是犯險,就算是送死我也沒意見。不過眼下這情況也不太對頭,長久下去,政治軍事都得出問題,還是得解決一下。”吳征攤手道:“先前你的是大戰略,但是現在我這事情,大戰略說不上,好歹也是小略吧?”
“不止不止,何止小略,這也是大略!這事情必須早些了斷,實話實說,我本想著是你們在燕國腹地牽制燕軍,全然沒想到你們一個個能耐這麼大,居然攻城略地!”韓鐵衣正色,又小心翼翼地露出詢問之色道:“有沒有什麼頭緒?我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哼!”玉籠煙面色一沉,重重一嗔。
韓鐵衣心頭一凜,大姐這是真的發怒了。一來終究是心里過意不去,二來長姐還沒發過火,這一次足以讓她大怒,心頭不禁惴惴不安。再一想,這次真心是把吳征給坑得太狠了,無論如何也得盡力,遂道:“這麼說吧,你但有計策,用得著我的地方,刀山火海,義不容辭!”
“計策倒是有一個,萬事俱備,就缺個做媒的。”
“要找人關說?我去就是!”
“不是關說,就是做媒。”
“哎呀!做你的媒人?”
“對啊,不然還有誰。”
“恭喜恭喜,是哪家的小姐有這福分?”
“兩家。”吳征拿出兩張大紅鑲金的帖子遞給韓鐵衣道:“都是你的老熟人,熟得不能再熟,去幫我遞遞帖子,再說合了親事就成。只消辦妥了,咱們的事情一筆勾銷,不管玉姐姐還是雁兒,保證今後再也不怨你。”
“好事成雙,吳兄好福氣!是熟人就容易辦,不熟我也盡力給你辦成!”韓鐵衣張開第一張帖子,只見是遞給顧府迎娶顧盼為平妻,眉頭一展道:“啊喲,顧姑娘,這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好事,大好事啊!恭喜吳兄,與顧小姐結百年之好!吳兄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說著打開第二張帖子捧在手里,只一眼便面色丕變,渾如土色……好半天沒從瞠目結舌中回過神來,直到一滴豆大的汗珠從他的濃眉里滴穿掉入眼珠,這才驚醒。鎮東將軍二話不說撲騰一聲跪在地上撲在玉籠煙身前連連磕頭道:“大姐饒命,大姐饒命啊……這這這……陸老爺不得活活打死我?”
“我家老爺方才不是說了麼?眼下這事情好歹算得上小略,你自己還親口說這也是大略。大略面前怎可計較個人安危?”玉籠煙只悠然端著茶碗吹開熱氣,道:“為國家大事捐軀,這是光耀門楣的好事,我怎能只顧一門,不顧國家?列祖列宗不會怪我,也不會怪你的,放心!”
“不是……這……”韓鐵衣啞口無言,他是萬萬想不到吳征居然膽大包天和師姑有了情感。其實有就有了,大家族里亂倫之事太過尋常,不值一提。但是像他這樣要公之於眾,還要娶師妹為平妻,娶師姑為妾,輩分大亂,母卑女尊者,古往今來就沒有一個人囂張到這種程度!他眼前已經有了陸玉山接到這張帖子之後,陸家人當場將他亂棍打死的畫面。
“事關國家大事,豈容你推諉!”玉籠煙俏臉生寒將茶碗重重一放,騰地起身道:“不必在我這跪了,立刻把宗祠開了,我請出列祖列宗牌位,這就在他們面前打死你這個不忠膽小的不孝子!”
“啊?不是吧大姐……”
“玉姐姐要打他,我幫你按住他,包管他跑不了。”還沒等和韓歸雁求救,女郎已經施施然地開口,惹得韓鐵衣看向她的神色甚是幽怨。
“鐵衣啊。”吳征蹲在他身側拍拍他的肩膀,一副同情之色道:“我也知道此事十分為難你。但是沒辦法呀,國家大事,國家大略嘛,總得有人犧牲,有人不計較地付出,對吧?今日不說你把我扔在燕國受苦受難,就說現在,你以為我這門親事好結麼?”
“你好歹享盡風流,我要死在陸家,那得多冤枉……”
“學學咱們家老爺,他眼看就要死在燕國的時候,就算滿腹怨言,照樣一往無前。”玉籠煙話音一轉,柔聲道:“你現在不僅是咱們肖家的主人,也是韓家的主人。顧家和陸家跟咱們一同從川中遷來江東,多年相交的情誼,又只有你有這重身份,於情於理都該你去,也只有你有資格去,既天降大任,那就萬死莫辭吧……”
韓鐵衣抹了把一臉冷汗,知道沒得推諉,這事鐵鐵地要落在自己頭上。在軍營里他是主將,君命尚且有所不受,玉籠煙拿他沒辦法,也以大局為重從沒拿出大姐的架勢逼著他兩頭為難。但是在家里,玉籠煙長姐如母,拿著大義要逼他做事,韓鐵衣還真的不敢違抗。想到這里也豁出去了,向吳征咬牙恨聲道:“成,老子去就是了!媽的,遞帖子這事包在我身上,但是陸老爺同不同意,我只能盡力而為!到時候你娶不了陸仙子,莫要來怪我!”
“好啊。”
吳征答應得極其爽快,讓韓鐵衣升起大大地疑惑。此刻他已從先前的大驚混亂中鎮定下來,統兵大將,鬼精靈的主兒,一想就知道不可能遞了帖子就沒自己事了。再一想,這門親事陸老爺是絕對不可能同意,吳征大體要上門搶親!得,自己身為媒人,【迎親】是必然要陪同,到時候兩邊說僵了動手,搶親的事情還想躲的過去?以吳征的性子,怕不是早把他定為搶親隊伍的統兵大將,給他運籌帷幄……
這他媽的,等著老子給他排兵布陣是吧……韓鐵衣剛抹去的汗珠又大顆大顆地冒了出來……
皇宮中,張聖傑小憩剛醒,大太監便在他耳邊輕聲道:“陛下,吳博士與小韓將軍,玉夫人一同離了鎮東將軍府,鎮東將軍送到門口,雙眉緊鎖,面色如土。玉夫人還當眾呵斥了他兩句,囑他後日良辰吉日,務必把事情辦好不可拖延。午間時分,陸仙子與顧仙子也都各自回了陸府與顧府。”
“啊?是嗎?吳博士雷厲風行。哈哈哈……”張聖傑大笑,睡意全散地翻身而起,搓著手來回踱步道:“後日……後日好啊,擬旨!鎮東將軍勞苦功高,明日起不需上朝。你給朕記得,從早到晚給朕盯牢了,隨時來報,就算朕睡著了也立刻叫醒朕!”
“遵旨。”
張聖傑好奇心膨脹得不可抑制之際,亦暗中思量:吳兄左右為難,為了盛國上下一心才想出這麼個遺臭萬年的方法,我豈能只是坐著看這出精彩大戲?除了在朝堂下一道旨意之外,還要做些什麼……祝侍郎的密奏已將計劃說得清楚,吳兄與陸仙子暗中定情多年,也是兩廂情願。吳兄自汙名聲不可避免,我好歹要幫他順利抱得美人歸才是。還有昆侖大學堂……又該做些什麼,才能不受這場風波的影響。
張聖傑的心聲固然沒有人聽見,也就沒人知道他下意識地只自稱我,而不是朕……想了想,他提起筆來寫起了字:“吳兄,尊母之信已細閱,兄之意弟已知悉。客套之話不多言,弟連日思慮,此事對吳兄名聲影響甚大,於吳兄太過不公。弟諫言,吳兄不必如此,弟必盡全力消弭流言,弟亦知一時難以辦到,然只需過個一年半載,弟可使流言漸消,而不使吳兄受罵名之累。若吳兄已下定決心,弟亦將盡全力助吳兄成全婚事,而不使昆侖大學堂受流言之擾,竭力補償。吳兄勿憂!”
吳府里沒有陸菲嫣,也沒有顧盼,這樣的日子讓吳征覺得怪怪的,一時十分不適應。顧盼回顧家,閉口不提原因是事先定下了的,想來顧老爺猜得到緣由,說不定正在喜笑顏開。畢竟自己的孫女,本就十分有出息,要嫁給吳征更是人人覺得理所當然。就不知道陸菲嫣回了陸府以後,面對家中的追問怎生應答。自從在成都入住吳府之後,陸菲嫣還沒有這樣獨自一人去面對難題,應付難題,也不知道這幾日是怎樣度日如年,就像吳征這幾日一樣坐立難安。
這件事只要做了,無論成不成,他吳征的名聲都將臭遍天下。既然要做,就必然要把陸菲嫣娶進門,圓她一個夢。但是能不能成,吳征著實沒有確確的把握,手心里始終捏著一把汗。顧陸二府跟著自己來到江東,始終受到本地豪族若有若無的排斥,難以融入。借著這一次機會雙方扯破臉,徹底撇清干系,對二府長遠的發展,其實也有好處。陸老爺應該想得明白的……吧?
正在花廳里踱步,大太監穿著便裝,只帶個隨從到訪,簡單遞來皇帝親筆信一封,道:“吳博士,陛下遣老奴在此伺候。”
吳征閱覽之後,也倍感溫暖。龍椅並不是看上去坐得那麼舒適,張聖傑坐在那個遍布荊棘的位子上,又明確知道吳征的想法,他本可以享受吳征不顧一切帶來的成果,但是他沒有。這世上除了吳府中人,吳征並不孤單。
當即提筆回信一封,交於大太監道:“請公公速復陛下。陛下每日國事繁多,還要公公在身邊多加照料,不必在此多等。”
大太監趕回宮中,張聖傑展信一看,“良機當前,不可因小失大。吳征心意已決,再無猶慮,陛下若有心,還請幫襯一把,助吳征迎娶陸顧母女。昆侖大學堂亦吳征之懼,此處還請陛下盡力消弭不良之音。拜謝。”
張聖傑閱過信,知道吳征已是鐵了心,卻又微笑暗道:吳兄旁的不在意,獨患昆侖大學堂。哈哈,這是身在局中,著了相了。我剛才已經想的通透,此事易爾,替他辦了就是。
時光匆匆,不經意間就到了提親的日子。韓鐵衣二更時分起身沐浴更衣,三更離府,手心還抓著面方巾,隨時揩抹額頭不住冒出的汗水。他帶著幾個隨從一路放馬狂奔,直入陷陣營寨門。是夜齊寒山當值,見韓鐵衣一身錦繡,威風凜凜又喜氣洋洋,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將軍眉宇間頗見愁容,不知他為何半夜來營。
“把所有人喊起來,本將要點人幫吳博士辦件終身大事!”
齊寒山聽得一驚,終身大事?這事兒乖乖的不得了,想也不想就吹響號角,身邊的幾人分入各個營帳傳令。陷陣營里聞聲一陣騷動,原本還免不得埋怨幾句,旋即就是一座營帳一座營帳地響起喝彩與大笑聲。一幫高手有些連衣服還沒穿清楚,提這個褲腰帶就衝出營帳,在韓鐵衣身前拱手哈腰,誓要爭奪為吳博士辦終身大事的一席之地。
韓鐵衣看著這幫高手還被蒙在鼓里,奮勇爭先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佩服,沒好氣道:“爭什麼?吳博士要去求親,還沒到好日子!今日先點幾個會說話,相貌好些的隨本將去提親,待到了大喜之日,本將自會再來點兵,到時候再來爭搶不遲。”
原來如此!群豪依舊竊竊私語,於右崢上前問道:“將軍,可是向顧小姐提親?”
“正是!”
營中一陣歡呼,這對璧人青梅竹馬,如今終於要喜結連理,人人都為他們高興。
於右崢又道:“將軍,咱們營中挑選八人,討個好彩頭吉利,您看呢?”
“甚好。”韓鐵衣皮笑肉不笑地環顧四周道:“你們,是不是個個都願意為了吳博士刀山火海,在所不辭啊?”
“當然,那還有什麼好說的!”“眉頭也不皺一下!”“誰敢有意見,趁早滾出去免得丟人現眼!”
“很好很好。”韓鐵衣頻頻點頭,大有奸計得逞的意味道:“本將還有一件事要對你們說。”
於右崢略覺有異,又想不出有什麼不妥,道:“將軍請吩咐。”
韓鐵衣懶洋洋地踱著方步,道:“本將身為媒人,不可給你們吳博士丟臉,但有件事先得說在前頭。今日兩個吉時,頭一個嘛,當然是到顧府,向顧老爺提親顧盼小姐。還有一個吉時嘛,咱們還得去一趟陸府,你們吳博士高人行事高深莫測,她還要向陸老爺提親,納陸仙子為妾,敢去的,站到本將身邊來。”
一言既出,鴉雀無聲,靜得一滴滴汗水滴落泥土的聲音都聽得清,吧嗒吧嗒如檐落垂珠……
完了,這事乖乖地真的完了……難怪韓將軍一臉玩味,難怪於右崢多嘴問了句要娶哪家姑娘,韓將軍大異平常答了句正是!要在平日里多半要不耐煩地反問:“還能有誰?”難怪今日要來營中點將,要人刀山火海,待娶親之日還要來點兵……這事可不是得拿腦袋去拼命才成麼?到時候可想而知陸府得有多少根棍子在等著,那棍影如山地打下來,陸仙子的父親,吳博士的岳父,你除了硬生生受著,誰還敢還手不成?
於右崢連連擦著汗,這才明了為啥韓鐵衣還娘們唧唧地帶了面方巾,硬著頭皮上前道:“將軍,屬下願往!屬……這……他娘的大不了被陸老爺活活打死……總要讓吳博士遂了心願,得享艷福。”
此話一出,群豪們雖心里都打著鼓,好歹有了個榜樣,遂紛紛有人出列,只是比起平日的豪氣干雲,整個陷陣營似乎都染上了種怪病,膝蓋發軟,站立不穩。
“行啊,看你們有這份義氣,本將甚慰!”韓鐵衣點了八人,翻身上馬,腿在馬鐙上發不出力,險些掉下來摔了一跤,同樣哭喪著臉強撐點笑意道:“沒點上的不必遺憾,待迎親之日,全營都去!他奶奶的,就是添油也得給吳博士把陸仙子搶出來!”
陷陣營名震天下,連孤城徐州都能固守四十日巍然不動,還有什麼搶不到的?可留下的群豪一個個面面相覷,陷陣營里揮汗如雨。待韓鐵衣去了好半天,終於有個不知哪里來的聲音道:“諸位,諸位,誰人修得十三太保橫練金鍾罩?鐵布衫呢?金剛功呢?大事當前小命要緊,萬萬莫要藏私啊諸位,童子功也行啊……”
“啊對,苦智大師……啊苦智大師提親去了!方仁謂呢?李少傑呢?快快傳授兩手啊……”
陷陣營里登時亂作一團。
胯下雄駒似虎,吹吹打打的隊伍如龍。韓鐵衣目露電光橫眉一掃,求親的隊伍俱是一身大紅,盡顯喜慶。隊伍里的每一人又都是他挑選的親兵,法度嚴謹。傍身的八人更是陷陣營高手中的高手,那股煞氣讓百姓只敢遠遠圍觀著指指點點看熱鬧,不敢靠近。
提親隊伍一路前行,在顧府門口停了下來。韓鐵衣飛身下馬,瀟灑翩翩,他這樣相貌英俊的青年將軍,正當盛國風頭,亦是多少少女心中所向。於右崢昂首挺胸左右張望,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當先持著拜帖叩響顧府大門,遞上拜帖。親兵隊伍立刻分列兩側隔開圍觀的百姓,刀槍在日頭下白光烈烈,當真是又威武又喜慶。
韓鐵衣領著陷陣營八將進了顧府,半個時辰後顧老爺喜氣洋洋地將他送出府門,連連拱手,直到韓鐵衣上了駿馬,還在身後揮手相送,直揮到整個求親隊伍轉過街角,人影都看不見,這才轉身回府。顧府里已是忙碌喧鬧,炮仗連聲響了起來,連府門都不閉了。
求親隊伍剛轉過街角便停了下來,韓鐵衣下馬時一個發軟,落地踉蹌,幸虧於右崢與墨雨新就在身邊立刻去扶。可韓鐵衣跌落時似乎力量甚大,於右崢與墨雨新也扶不住,一同踉踉蹌蹌。三人就這麼東倒西歪地在街邊茶肆坐下,一邊狂飲熱茶,一邊不停抹汗,一言不發。直喝了一個時辰的茶,其間三人分別如廁更衣了十余次,才又起身。
韓鐵衣在兩人的攙扶下艱難上馬,連頭上的冠帽都歪了,於右崢與墨雨新持長槍拄地支撐而行。圍觀的百姓正道怪事,就見迎親隊伍向陸府開去。
隊伍是離陸府越近行得越慢,陷陣營八將汗流得越多。韓鐵衣原本筆挺的身姿愈顯佝僂,於右崢擦汗擦得衣袖盡濕。在陸府門前迎親隊伍停下,於右崢捧起拜帖,腳沉得邁不出去,恨恨地跺了兩腳,這才腳底拖地上前遞了帖子。
不一時陸玉山趕到門口,奇道:“韓將軍,聽聞你們今日上顧府提親,怎地又轉到老夫這里來?快請進,請進。”
韓鐵衣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居然讓路邊的少女都覺得這位英俊的將軍此刻的神情實在丑極了。他拱手道:“有要事找陸老爺相商,這個這個,吳博士的事情。”
“哦?請入府看茶,慢慢說。”
陸玉山一頭霧水迎了韓鐵衣進府,陷陣營八將在身後磨磨蹭蹭,最終推了忘年僧當先,余人拖著灌了鉛的腿遠遠地跟了進去。韓鐵衣進了花廳,八人猶豫不決,是萬萬不想進去,又不敢不去。墨雨新瞪著眼伸手去推忘年僧,這才發覺雙手發軟,毫無縛雞之力,全然推不動。等陸玉山見狀,親來門口請他們一同入內,才不得不垂著頭進了花廳。
“鐵衣啊,這里沒有外人,你我不必客氣,有什麼事盡管直說。”
“這個這個……”韓鐵衣支支吾吾,幾次張嘴實在說不出口,請求道:“陸叔叔,請掩了門。”
“干什麼這是,一個個神叨叨的。”
陸玉山屏退左右,又關了門,韓鐵衣才取出一張帖子道:“陸叔叔,這是吳博士的帖子,您請過目。我……晚輩就是來送個信……”
大紅帖子,喜氣洋洋,陸玉山心生警兆,滿腹疑團地接過,打開只一眼便勃然變色,跑袖一揮,將小幾連茶碗潑喇喇地翻在地上打個粉碎,怒罵道:“欺人太甚!”
韓鐵衣與陷陣營八將腿腳一軟,險些直接跪在地上,韓鐵衣苦著臉道:“陸叔叔息怒,都是吳征的意思,小侄是被他逼著不得不來啊……息怒息怒……”
“放屁!來人!”
花廳外等候的仆從不知主人為何忽然發怒,聞言趕緊開門,之間陸玉山怒不可遏,顫抖著手指著韓鐵衣道:“給我亂棍打出去!”
仆從們目瞪口呆,哪敢輕易上前動手,陸玉山更氣得渾身發抖喊道:“反了,都反了……”抄起身邊的椅子沒頭沒腦就往韓鐵衣身上打去。仆從們見狀,哪還顧得上其他,一時間取來大棍子,一同向九人身上打去。
陸府門口的百姓們正議論紛紛,不想剛關上的府門片刻間又打開,韓鐵衣與八將在一片棍棒下狼狽奔逃。混亂中韓鐵衣衣帶散開,紅衣撕裂,連鞋都掉了一只。他忙碌間腳下拌蒜,直摔出了陸府。莊東一手護著頭,一手扶起韓鐵衣,背上硬生生地吃了好幾下,被打得哇哇大叫,抱頭鼠竄地逃出陸府。門口的親兵們大驚失色,他們也不知發生了什麼,站在府門左右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要不要上前相幫。
陸玉山怒氣衝天猶不解恨,氣喘吁吁地拄棍指著韓鐵衣鼻子大罵:“小兒,再敢靠近陸府半步,老夫活活打死了你。”
韓鐵衣陪著笑臉,連連拱手作揖,諂媚道:“陸叔叔息怒……”
“誰是你叔叔!”
“呃……陸家主息怒,我這就走,這就走……”看陸玉山余怒不息地甩袖去了,又在背後高聲道:“陸家主,待到吉日吉時,我再來迎親啊……”
不等大怒的陸玉山帶著仆人打將出來,韓鐵衣飛身上馬,連揮鞭子,丟盔棄甲,也不管八將與親兵死活,一溜煙逃得沒了影子。
韓鐵衣倉皇逃竄,一路快馬加鞭還沒逃回府邸,陸府門前已然炸開了鍋。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韓鐵衣為吳征做媒人,先上顧府提親要娶顧盼為平妻,再入陸府要納陸菲嫣為妾之事隨著秋風一下子席卷紫陵城,不日就會傳遍天下。親自盯梢的大太監又是有些感慨,又覺實在好笑,趕回皇宮時群臣剛剛散朝還沒離開皇宮。大太監也不管他們,直入御書房。
張聖傑今日胃口缺缺,政務又繁忙,就讓御廚在御書房里將就用膳。見大太監回來,立刻屏退左右,急道:“怎麼樣了?快說!”
大太監見皇帝正要用膳,為難道:“陛下,要不……等陛下用膳完了再說?”
“不吃了!”張聖傑立刻停箸,抹著嘴道:“說!”
“遵旨。陛下,韓將軍一早出府,先去陷陣營點了八員大將護身……從顧府出來後看他腳下發軟,嚇得不輕……不出陛下所料,韓將軍被打出陸府,一潰千里,那八員大將也沒敢還一次手,倒是幫著挨了不少棍子,韓將軍少吃了些苦頭……”
大太監將陸府門口所見所聞說了一遍,果然張聖傑也放聲哈哈大笑,喘著氣道:“吳兄想好了第一步,第二步也在他算計之中,這是擺明了叫韓鐵衣討頓毒打出口惡氣。妙,妙不可言。你先去擬道旨意,與朕如此如此,待吳府迎親之日,你還是親自在陸府前呆著,務必等雙方僵持不下時再現身宣旨!賞賜的財物現下就去備好,誰敢誤了事,定斬不饒。”
“遵旨。”
“等等,之前吩咐你的那件事,可曾辦妥?”
大太監一愣,立時明白,道:“已依陛下之意,著許多說書人編撰故事,老奴會一一嚴審,屆時還請陛下過目。待良機到來,就去市井中流傳。”
“甚好!”
大太監走後,張聖傑一時也顧不得還有大批政務,來回踱步連連搓著手,自語道:“如此精彩之事,前無古人,後恐也無來者,好想去看一看哪……”
這事情在紫陵城里從午間鬧到深夜,亭台樓閣也好,勾欄酒肆也罷,左鄰右舍家家戶戶都說得熱火朝天。至於吳征的名頭也不必多說,總之論集丑惡之詞於一身,堪稱曠古爍今,也不知有沒有以衛道為己任的學究被活活氣死。
入了夜,陸玉山只身來到府邸一座小院口,幾番思量,終於叩響了門扉。
“是誰?”
“我。嫣兒開門。”
吱呀一聲院門打開,陸菲嫣見了父親不由自主滿面通紅,低頭悄聲道:“爹。”
“嗯。”陸玉山復雜地看著女兒,見她俏麗的容顏不過三日就顯憔悴,可見睡不安寢,食不知味,摸了摸她頂門長發,道:“整日把自己關在院子里,族人也不見,可莫把自己憋出病來。”
“女兒不孝。”陸菲嫣雙膝跪地,珠淚垂落。
“起來,快起來。”陸玉山愛憐無限,他扶起陸菲嫣,又定定地看了看淚水滿眶的媚目,嘆息道:“你們的難處我何嘗不知?吳征兩頭為難,不得不出此下策,但是這些我都可以不管,我只管我的女兒。唉,罷了罷了,本想問問你,看你的樣子,也是不消多問了。”
陸菲嫣自回陸家就把自己關在小院里,幾不見人,陸玉山問了幾次緣由,都被她以沉默應付過去。今日事情發生後,她此刻雖落淚,傷心處是正式為吳征之妾以後,就與陸家恩斷義絕,再無法往來。至於那眼神卻又堅毅無比,毫無悔意。陸玉山明了女兒心意,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女兒啊,你為了吳征甘毀自身一世名譽,值得嗎?”
“女兒性命是吳征所救,他愛我敬我,女兒在吳府從未受過半點委屈,只想嫁他,從未想過值不值得。”陸菲嫣理了理思緒,再度盈盈下拜道:“爹爹,女兒不孝,從今往後不能盡孝,此番回來,正是與爹爹訣別。望這一次能助我陸家在盛國落地生根,延續基業,略償女兒之不孝。”
“嗯,爹爹還要肩負一族重擔,對外不可說,只能在這里祝你與吳征琴瑟和諧,百年之好。”陸玉山拍拍女兒的肩膀,終於露出笑容道:“不過他吳征想輕而易舉把老夫的寶貝女兒迎了去做妾,那是做夢。有本事,就讓他不傷一人,從府上把你搶了出去,那就算我陸府學藝不精,認輸便是。”
陸菲嫣也笑顏如花,片刻後忸怩道:“女兒只在這里等,總不能幫他……”
“女大不中留哦~”陸玉山長長嘆息著離去:“對親爹坐視不理,還當是幫了大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