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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蛇蠍美婦 初心何彷

  只是一處獨居的院子,卻有左中右三扇大門,大紅朱漆將院門裹得油光發亮,兩只銅環把手在陽光下閃現著燦爛金光。四面圍牆拔地而起,高而厚實,讓人從外只能見梅花間竹,清雅深幽卻又莊重嚴謹。

  中央大門頂端的牌匾上以天青為底,大筆香墨手書“馥思居”,字跡矯夭靈動蜿蜒如蛇一筆呵成。雖因其中娟秀婉約之氣可見是女子手筆,卻也不乏金戈殺伐的豪情。其中馥字右半邊更可見筆鋒顫抖,推想是書寫時心潮起伏難以抑制,因此導致下筆力道不勻字跡有些失控落了水准,可若是多細看一會,又覺融情於字韻味十足,只是難以猜透主人的心境罷了。

  院子的主人又怎是能輕易了解猜透的?這里是祝家在燕國長安的根基之地,當代家主獨居的小院,富可敵國的祝家權力最中樞。

  祝雅瞳仍饒有興致地拎著兩只提线木偶交鋒,近一年來空閒的日子里這成了她最喜愛的小游戲。只是兩只木偶的邊上多了一只未栓线的小偶,面上只點了兩只眼睛,好似正盯著交鋒的兩偶。

  “主人,最新的戰報來了。”老仆弓著腰身,臉上的皺紋如刀劈斧鑿般深刻。

  如此的年歲又能出現在這里,顯然在祝家里身份也極為不凡。

  祝雅瞳停下偶戲接過厚厚的信封擺了擺手,自顧自展開閱覽。

  她微撅著香唇,一對大而靈動,宛若春湖般波光粼粼的妙目上下掃視,看至一處面容起了奇異的變化。那始終恬淡嫻雅處變不驚的俏臉忽而變得極為精彩,一對濃密的細柳長眉挑高,含情星目瞪大,連艷若牡丹花瓣的潤唇都逐漸張開好似合不攏嘴,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玉碎齒。

  “哈哈……哈哈……”祝雅瞳一反慣常優雅的儀態捧著肚子放聲大笑,令胸前一堆渾圓碩大的妙物驚濤般震顫不已。她笑得如此放肆,直到踢著一雙圓潤修長的腿兒滿地打滾:“你的兒子……你不認的兒子……親手阻了你一統天下的大計……哈哈……”

  良久笑聲方才止歇,祝雅瞳抹干淨眼角笑出的淚花,理清皺褶的衣物蹲在未繪制面目的小偶邊上,探出春蔥的手指在小偶額頭一點嗔道:“小乖乖,這一下可不僅是狠心的爹,連為娘的心思也給你攪的亂七八糟。”輕嗔薄怒中又略微加力在小偶臉上刮了幾下道:“真是讓人不省心的調皮蛋!”

  “在下先行一步,韓將軍,咱們子午谷見。”吳征朝著韓歸雁裝模作樣地作揖拜別,低頭時便是一陣擠眉弄眼。

  “吳大人一路保重。”韓歸雁面上看不出什麼,抱拳時卻幾乎使出了全身力氣才能控制住撲進他懷里的衝動。

  自打亭城春風一度後便忙於下卞關戰事,入冬後也始終駐守下卞關,人來人往至今未有機會再行歡好。如今聖旨已下,兩人均為使節。本次入長安的路程需經子午谷東出,吳征接到奚半樓之命需先行一步,韓歸雁則需領兩千軍稍後前來匯合。雖是短暫分別,兩人均有依依不舍之意。轉念又想將相伴入長安,雖知那是龍潭虎穴一路將有艱難險阻,心中倒也甜蜜萬分。

  吳征還是初次由撲天雕載著飛行,雕兒體型巨大張開兩丈長的雙翼即使載著一人依然飛行得極穩。可從高空中只見薄雲觸手可及,地上景物也縮小了無數倍。

  撲天雕再怎麼天生異種,背上也至多容納兩人同乘。吳征頭暈目眩中不由思量:這雕背上是否能裝上四面護欄?便是有個扶手也好些……

  同行的陸菲嫣見狀忍俊不禁,提起內力聚音成线道:“征兒,若真是害怕便把眼睛閉上,雕兒可不會迷路。”

  吳征勉強一笑,面對高空恐懼症果斷放棄了在麗人面前逞能的打算,從善如流將雙目緊閉。可惜耳邊風聲呼號,雕兒偶有變向也是嚇得他條件反射般睜開驚恐的雙眼,然後更加驚恐……

  幸虧雕兒飛得快,八個時辰後便落在子午谷。吳征踏上實地心中一松,腿腳卻一陣陣發軟,險些便癱軟在地上。

  府衙就在眼前,陸菲嫣笑吟吟地等著坐在地上,一臉面色蒼白的吳征。曾幾何時她也有過如此狼狽,只是現下兩人掉了個兒。

  好容易調勻了氣息,吳征抹了把冷汗。府衙就在眼前,照說兩人到來早該驚動昆侖派的師長們,可衙門口除了值守的兵丁,便只有一個肥頭大耳的胖和尚。

  陸菲嫣也不明所以,兩人結伴到院門口正要讓兵丁通稟,那和尚搶先合十施禮道:“阿彌陀佛,貧僧見過吳大人,陸施主。”

  能在這里出現的和尚怕是身份不凡,兩人不敢怠慢也一同施禮:“見過大師。”

  陸菲嫣見和尚雖長得肥胖,然慈眉善目自有股出塵的氣質,站在他身邊連心境都平和不少,心知這是位佛法精深的得道高僧,忙道:“敢問大師尊法號。”

  “出家人修行為本,法號不足掛齒。”

  府衙前攔路又不肯透露身份,陸菲嫣閃過一絲異色道:“大師從哪里來?”

  “從該來的地方來。”

  “呵呵,大師到哪里去?”吳征心中冷笑搶先問道。

  “到該去的地方去。”

  “莫不是消遣爺爺來的!”吳征踏上一步迎著胖和尚面門就是一拳。

  自從下了撲天雕便心中一股氣不順,沒來由又碰見個和尚莫名其妙地打機鋒。

  關鍵是這貨看著一股得道高僧高僧模樣,也始終半躬著身子目視地面。不過以吳征修習道理訣感應之敏銳,胖和尚見陸菲嫣時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艷之色自逃不過他目光如炬。

  打機鋒?泡妹子?呵呵,先打了再說!至於打不打得過,身後不還有陸菲嫣麼,總不能看著自己吃虧。府里還有奚半樓,師傅在下卞關與大燕國前五的高手柔惜雪打得難分勝負,還收拾不了一個胖和尚?再說本官忝為六品符寶郎,奉聖命不日出使燕國,你動個手試試!

  呼嘯著風聲的重拳結結實實轟在胖和尚臉頰,將他一張肥臉打得變了形側飛出去。吳征不依不饒踏步趕上照著肚子又是一拳。

  這一拳更重更狠,借著身體飛撲發力,吳征整只右臂肌肉賁張仿佛漲大了一圈。莫說人體,便是落在青石地面也得打出個拳印。

  但這一拳終未打中,一股柔和的力道托在吳征臂彎,巧妙地卸去大半力道,也將他的身形推開兩尺。

  “征兒住手,不得胡來!”陸菲嫣板著臉喝止。回頭一看倒在地上哼哼唧唧低聲哀嚎的胖和尚,那挨了一記重拳的臉上只有微微的紅印,莫說是受傷,便是面色紅潤都不為過。

  吳征武功進展神速,方才陸菲嫣架開那一拳已是取巧卸力仍震得她手臂發麻。

  這和尚生吃了一記竟連點傷痕都沒留下?

  陸菲嫣心中訝異連連,一方面數月來不想吳征的功力已飛漲如斯。另一方面則是這胖和尚又是什麼來頭?看吳征此前不依不饒,現下又一副戒備的模樣,自是因為第一拳得手後頓覺不對,擔憂有詐。

  “吳大人好身手,噝……貧僧靈通寺拙性,並無惡意。”胖和尚揉著臉起身,苦笑著道。

  “啊喲,原是拙性方丈,這……征兒還不過來跪下!”陸菲嫣虎著臉呵斥吳征,又向拙性連連作揖:“小孩兒家年幼無知,方丈見諒。來日定到靈通寺負荊請罪。”回身見吳征訥訥地撓著頭過來,氣的一腳踢在他膝彎沉聲道:“誰許你肆意妄為了。”

  吳征挨了一腳順勢跪倒,拙性方丈援助奚半樓是極機密的隱私,不過昆侖派核心人物俱都知曉。吳征也是其中之一。

  正要向這位大恩人開口討饒,不想拙性閃在一邊不受他一跪。陸菲嫣雖對吳征發怒,終是愛護之心。見拙性躲開心中不由一沉,胖和尚這一跪都不受了,此事怕難以善了。

  拙性俯身在吳征身邊,看上去也是個跪下的姿勢道:“吳大人,無妨,無妨的。是貧僧不明俗事冒犯在先,還請贖罪!”

  “征兒,你又在搞什麼鬼?方丈,在下管教不嚴,萬乞勿怪。”奚半樓聽見門外動靜不小,引著一干師弟師妹也急急趕來,見狀忙向拙性陪罪。

  “奚刺史,不敢當。老衲冒犯在前,不干吳大人的事。”

  拙性當著奚半樓的面說出這句話,以他的身份當不致言行不一。奚半樓伸出一指虛點吳征道:“待會兒再找你算賬。”

  一行人入府衙坐定,吳征搖頭晃腦嘖聲嘆氣不已。奚半樓生生板著臉道:“你又做什麼怪?”

  “師傅啊,弟子從小失了雙親,天下里只有一人待弟子最好如生母一般。可這位如今卻被師傅搶了去,從此只怕一門心思都在師傅身上。弟子既失慈母,連嘆息兩聲都不成了麼?”吳征朝著林錦兒擠眉弄眼,羞得已做婦人裝扮緊挨著奚半樓的小師姑滿面緋紅,垂頭誰也不敢看。

  府衙里除了拙性方丈之外俱是昆侖派門人,一時間杜中天,貝褚廉等也跟著小聲怪笑不已。大伙兒雖是嬉鬧,也知林錦兒苦戀奚半樓多年,如今遂了心願,也自快慰。

  拙性方丈雙手合十閉目,口中低聲含混不清地念念有詞。吳征怪異地看了他一眼,想起事前得罪了這位忙偏頭移目,生怕兩人對視了尷尬。

  “咳,咳,都別胡鬧。”奚半樓板起了臉,眼下正事要緊調笑自也需適可而止,一時間廳堂內靜寂無聲等著昆侖掌門示下:“燕軍退卻遲飛章入京城求和,提議兩國休戰。燕國以金銀糧秣等物換取涼州,兩國以現下所領城池為界重訂版圖。朝臣議論紛紛難以決斷,是以聖上采納中書令霍永寧之諫,亦派遣使臣前往長安城議論此事。此行前路艱苛難行,征兒又是使節之一,我意昆侖需精英盡出,同入長安。”

  涼州是奚半樓封疆之所,若被生生割走一大半著實難以接受,不僅要背負喪失疆土的罵名,權限也會大為縮小。只是大秦居然會接受燕國的議和要求,可見這一回傾國之力的交鋒於國力損耗極大,也需休養生息。

  由於拙性方丈在場,奚半樓未明言此行還有探查燕國虛實,摸清燕皇本意的使命。只是不需他說,人人心中俱都明白。

  吳征緊鎖雙眉,出使燕國本就凶險萬分小命寄予敵人之手,他在亭城所作所為更是眾矢之的。他思量多回依然想不明白聖上為何遣他出使。照說與亭城一役已顯過人之長,大秦當著力培養更需小心保護才是,可這一手分明是將他往火坑里推。至於奚半樓除了自身需坐鎮涼州外,盡遣昆侖精英隨行,連顧不凡與朱泊都在趕往子午谷,其中不乏保護這位昆侖未來接班人之意。

  事到如今無有它法,否則等同違抗聖旨。吳征也只得在子午谷靜候各路使節匯合,一同出使長安。好在使節之首是中書令霍永寧,對這位大秦股肱之臣的能為吳征有著極大的信任,或許情況也不是這麼糟?

  ……

  “我也要去。”一向溫順的林錦兒背身而坐沉著臉,語氣不容置疑:“征兒說得沒錯,他是咱們救回山的,和我的孩子一樣。你去不得,二師姐留在京師坐鎮,三師姐的武功多年未有寸進,多個人多份力量。”

  “我不來攔你,只是心中舍不得。”奚半樓從背後將她環腰摟住溫言道。

  “更舍不得誰多些?”

  林錦兒嘟唇皺眉一副氣鼓鼓的模樣,奚半樓一臉尷尬道:“都過了那麼些年,早把她忘了。”

  “哼,人家還沒說是誰呢你便知道是說她?哪個她?說呀,說呀,快說!”

  林錦兒一臉幽怨:“那晚你嘴里的晴兒是誰?”

  “唉,都過去了。還提起干什麼?”奚半樓意態蕭索,起身望著窗外悠悠道:“她那個人不好對付,此去長安定會多番刁難。你們千萬小心謹慎不可絲毫大意。

  我和她早已恩斷義絕,自是會一心好好待你。”

  “大師兄,人家發些小脾氣莫要往心里去。”林錦兒將嬌軀貼在奚半樓身後緊緊擁抱:“此去長安我也要當面問她一句,當年她對你不告而別,究竟是什麼意思!”

  “算了吧,料得她也不會答你。”奚半樓忽而戲謔道:“我修行養氣功夫已有多年,自打回了昆侖便未曾親近女子,否則我已年過半百也不能讓你滿意。那夜實是錦兒的身子太好是以來了感覺,喊出晴兒純屬自然而然,倒不是念著她…

  …”

  “知道了知道了,討厭!反正人家就要問她!”林錦兒羞紅了臉頰低首不敢抬頭。

  ……

  韓歸雁領著兩千護衛軍與霍永寧為首的使節團前後腳抵達子午谷,一行官吏,兵丁,侍者等浩浩蕩蕩近三千人整頓完備向長安出發。而拙性方丈在與奚半樓密會之後也加入使節團,與趕來的朱泊,顧不凡等隨在吳征身邊同行。

  身為昆侖後輩此刻卻成眾人之首,雖對長安之行心中惴惴不安,也難免有志得意滿之感。只是拙性方丈古古怪怪,一路都與眾人在一起卻只低聲念經,吳征也只能盡量敬而遠之。

  不過既在路上便如困龍入海,吳征與韓歸雁終於一遂心願,三不五時便趁夜在營帳中胡天胡地,笙歌陣陣。

  一路迤邐而行,抵達長安已是早春時節。冰雪漸消,紅梅仍掛枝頭,柳條等之不及開始悄悄抽出綠芽。

  長安城門口來了迎迓的燕國文武百官,與燕國使臣至成都時禮遇一致。

  “諸位遠道而來一路辛苦,還請歇息三日,三日後本官於年升樓設宴為諸位接風洗塵。”大燕國侍中魯仲文將使節團一路引至驛館安頓妥當後,向霍永寧拱手告辭。倒不是他有所輕慢,而是時下風氣如此,先歇息三日再行招待。

  “有勞魯大人!三日後本官依名帖引同僚赴宴。”

  自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參與接風宴會。只是吳征看著此前還生死相搏的兩個國家,此刻重臣間談笑風生猶如知己見面,心中不由感慨人命如草……

  休整自用不了三日時光,第二日晨光初起便有不少人物需安排拜會打點。而無論誰吩咐下來的話,第一位要見的都是祝家的主人。這個天下第一豪門在大秦與盛朝兩國或許只是巨商,但在設在長安的祖宅卻讓整個家族中樞盤踞於此,對整個大燕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若能得到祝家的支持,後續的事情會好辦的多。

  使節團成員早早便聚在一起待命。霍永寧與龐頌德身為使節團魁首挑了吉時親自登祝家大門送上拜貼,不想卻吃了閉門羹:“兩位大人見諒,我家主人身體不適未能見客。還請兩位先回,待主人身體好轉定來致歉。”

  霍永寧與龐頌德失望回轉時,百無聊賴的吳征正暗暗納悶:胖和尚一路來跟蒼蠅似的趕都趕不走,這一回主動要去相國寺又是什麼道理?他自不會認為拙性是位虔誠的出家人。

  吳征當然想不到拙性會出現在祝府的馥思居門口,正等待家主的通傳。

  祝雅瞳坐在花梨木大椅上,一雙手掌捏得扶手咯吱作響,似是極為艱難地控制著情緒。聞拙性到來失聲道:“快喚進來。”

  接過拙性遞過的厚厚一卷筒紙張時,祝雅瞳已定下了情緒,一如從前的雲淡風輕,溫柔嫻雅。紙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邊緣空隙處更有不少批注。

  “都記下來了?”祝雅瞳暗自深深吸氣,展開手中紙張注目閱覽。

  “屬下日夜不敢怠慢,自吳征抵達子午谷起均用心記憶,一字,一頓半分不差,屬下以人頭擔保,家主勿慮。”拙性垂首立在桌案前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目光更是只敢死死地盯住鞋面。與此前面對奚半樓這等封疆大吏的談笑自若相比,哪能相信是同一人?

  “那就好,辛苦!呵呵,你的厚臉皮功倒練得越發厲害了。”祝雅瞳略作嘉獎,美眸正停在吳征朝拙性大打出手處,那副畫面似在眼前呈現,怎麼看都又順眼又可愛的孩兒正在調皮搗蛋,一時心情大好,順口調侃了拙性兩句。

  “屬下分內之事。”拙性心中一松,家主對此事的重視非同一般,得了這一句肯定說明辦的不賴。

  “你先出去。”祝雅瞳語聲驟然轉冷讓拙性不明所以,然而周身如墜冰窖的寒意又讓他不敢半分有違,急急一叩首後匆匆離去。

  祝雅瞳視线正停在吳征調侃奚半樓占了林錦兒處,心中劇痛,一張艷蕊春桃的俏臉此刻白的一絲血色都無,湖水般的美眸眯起殺意大盛,上排三顆貝齒正死死咬著潤紅朱唇:“孩兒,我的孩兒!你們憑什麼這麼做,讓他有家不能回,讓我有孩兒不能疼!”

  自世間分裂為三國之後,祝家便迎來了家族的巔峰年華。周旋於三國之間左右逢源,儼然超脫如不受皇權節制一般。世間甚至有很多人認為,只要祝家下定決心支持一國,以其龐大的財力物力,那麼天下將結束分裂,回歸一統。

  於世人而言,這種摸不清看不明的龐然大物自是神秘非凡無法猜透,然而祝家一干核心人物卻心知肚明。

  當世是祝家的最巔峰,也是危機開始出現的時刻。別看三國均給予祝家超然的地位,可天下大勢分久必合,無論哪國一統天下,第一個要鏟除的必然是祝家。

  大一統的皇朝在強勢時期豈能容下這樣一個足以影響經濟命脈,手握帝王之資的龐然大物?

  而祝家畢竟是以經商起家,你可以參與天下大部分鹽,鐵,糧秣,馬匹的生意,三國可以為了種種目的暫時容忍。可一旦這些軍資有絲毫轉變為軍隊戰斗力的跡象便是突破底限,任何一國都會降下天威雷霆將祝家夷為平地。

  是以祝家雖風光無限,實則無論內外都暗流洶涌,尤其在燕國以不可阻擋之勢崛起之後,家族內部亦漸漸分離出兩股截然不同的派別。

  一派主張保持祝家中立的傳統,不參與天下大勢,靜觀其變明哲保身;另一派則主張順應時勢,暗中資助一國一統天下,以期未來天下風雲變幻時祝家能提早站定一方陣營,博一個從龍之功以續鼎盛之姿。

  兩派雖爭論激烈,又誰都無法穩占上風。祝雅瞳便降生於正值巔峰,又處在風口浪尖迫切需要尋找一條出路的年代。

  麗質天成,更是極為罕見百年難得一遇的純陰之體。天陰門雖俱是女子,卻貴為燕國頂級宗門,勢力之強高手之多堪與長枝派分庭抗禮,祝雅瞳的純陰之體最適合修習門中功法,也自然而然拜入天陰門下。

  高貴的出身與頂尖的資質,這位祝家的掌上奇珍地位甚至不在一國公主之下。

  整個祝家任她予取予求,傾力培養支持這位未來的頂梁柱。

  無憂無慮的日子到了祝雅瞳十六歲那一年,一封家書將她召回了長安。等待她的不是平日里的熱情與恭維,幾乎在踏入家門的那一刻,祝雅瞳便被幽禁在閨閣內。

  她永遠忘不了那噩夢般的一晝夜!

  燕國正在迅速崛起,國力大漲不僅讓盛朝漸漸有臣服之,便是立國更為久遠的大秦也被漸漸拋離,大有席卷八荒六合,一統天下之勢。

  大燕以武立國,歷代帝皇無不是武功頂尖之輩,然則晚年又多疾病纏身,壽元較之十二品高手要短上不少。個中緣由則來自於欒家的奇異功法《九轉玄陽功》。

  其功霸道雄猛威力絕倫,也或許是太過霸道,修煉該功法者無不體內藏有多處暗傷。當朝太子欒廣江亦深受其擾。

  這位太子並非皇子中武藝天資最為出眾者,卻有一股爭強好勝之心與難以想象的堅忍意志。正是他以並不占優的資質一舉成為皇子中武功最高者,才為燕皇看中一舉獨占鰲頭被立為太子。

  然則代價亦極為慘重,欒廣江強修《九轉玄陽功》令身體不堪重負,任他在人前表現的如何堅忍,即將經脈破損真氣走岔而至走火入魔的境地自家是清清楚楚。

  輕則武功全廢,重則喪命。於一位太子而言不斥於面臨生死關頭,出路也只有兩條。

  一則自行散去大半功力,讓奔騰不息的霸道真氣泄出體外,再重新修復經脈。

  這自是一條穩妥的路子,自來不少欒家人都采用這條路避免練功走火入魔。可欒廣江貴為太子,失去大半功力的後果他無法承受,自被立為太子以來,勇猛精進直到登上皇位便是他唯一的一條路。若是失了功力,太子之位怕也岌岌可危,被剝奪儲君之位與練功走火入魔,二者的下場沒有任何區別。

  另一則便是以《九轉玄陽功》極為特異之處,引女子陰氣入體中和陽功內力。

  此舉對經脈的損傷殊無益處,卻能最大限度地保證現有功力,甚至有更進一步的可能。——狂躁的內力得女子真陰調和,奔騰的大江化作平緩的河面,即使堤防未曾加高,亦可容納更多水源。

  別無退路的欒廣江找到了祝林翁——祝家最為激進,明確提出應力助燕國一統天下的三長老。

  太子殿下自非常人,對祝家如今膽戰心驚患得患失的心態了如指掌。其實這也是頂級權貴中公開的秘密,只是誰也不揭破而已。

  “三長老,孤王雖不是必須祝雅瞳不可,然則這是兩廂得宜的結果。”欒廣江面色並不好,像是長期忍耐劇痛而飽受折磨的蒼白憔悴,他仍保持著微笑道:

  “孤王雖還是太子,然只需過了這一關遲早要君臨燕國。有了這一份善緣,無論如何都比單純利益往來要可靠得多!”

  “太子殿下融稟,瞳兒可是家中珍寶,如此名不正言不順多少有些虧待她了。”

  “呵呵呵,三長老何需欺孤王。”欒廣江笑道:“若是娶了祝雅瞳,只怕不僅是燕國豪族,便是父皇也未必容得下。而祝家在大秦與東盛的基業也將毀於一旦。孤還只是太子,有些事明面上來,何若潛伏於暗更有好處?祝雅瞳即使失了處子之身,一來無礙她修為,二來祝家的女兒也不愁嫁。以一可有可無之物換來孤王的承諾。三長老當知其中利害關系。”

  不愧是燕國皇權的接班人,提出的要求與條件合理得讓人難以辯駁,而他的能耐也的確得到廣泛的認可。如他所言,只需過了眼下這一關,皇位遲早都是他的。

  這一份暗中的善緣太大,大到讓人難以拒絕,祝家兩派人物無人反對,即使有心也提不出更讓人信服的反駁理由。在閨閣中被幽禁的祝雅瞳血液漸冷,心往下沉……

  皇家與祝家,堪稱天底下最沉重的兩座大山,再聰慧再出色如祝雅瞳也無力反抗。更何況她從小便被灌輸著一切為了家族的理念,處子之身,對個人而言極重,然而對家族而言卻什麼都算不上。焚香沐浴之後,她最終低著頭走入暗室…

  …

  那一夜並無甚感覺,祝雅瞳滿腦子里都是疑惑,她不解,迷茫,恐懼,似乎十來年在祝家所受的尊崇寵愛都是一場夢境。這一夜她失去的不僅是對祝家的信任,更有十余年來建立信仰的坍塌。——原來於祝家而言,我只是一件工具,只要有需要,隨時都可以拿來交換!當然,祝家的每一份子都是工具,可我真的甘心這樣嗎?

  在族中郁郁寡歡為未來人生所困擾的三個月里,祝雅瞳還來不及走出迷茫便發現有了身孕。她手足無措,無比痛恨這個根本不想要的孽種,可幾次想要下手打掉這個孩子,卻始終狠不下心。無比糾結中一直到第一次感覺到胎動……

  腹中的孩兒第一次展露出生命的跡象,祝雅瞳呆住了,狂濤陣陣的腦海里一片混沌。剛剛成型的胎兒便異常調皮,一下又一下地撞著母親的肚皮,似在撒嬌,又似在嬉戲。這一撞又一撞終將紛亂的思緒匯聚成一個巨大的聲音:孩子,這是我的孩子。

  祝雅瞳捧著微微隆起的小腹悶聲哭泣,那血脈交融,骨肉相連的感覺終讓少女變成了母親。待鎮定下來後才恍然發現,自從肚子里有了這個孩兒之後,她便將自己鎖在閨房里再不與人接觸,恪守著這個秘密正是打從心眼里接受了孩子,作為一名母親勇敢地守護著這個不容於天地間的孩子。

  燕國太子與祝家的接班人生下了孩子,其中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遠方的西秦與東盛會立刻毀滅祝家在國內的一切,而尚在位的燕皇也會對太子虎視眈眈…

  …這個孩子,甚至不該出現在世上。

  祝雅瞳懷孕的事終究無法長久隱瞞下去,即使她從不出閨房,甚至連貼身侍女都不見,祝家還是很快發現了這個秘密。

  燕國皇室的血脈融於祝家女兒身上,這不啻於一場毀天滅地的颶風。可想而知這個孩子若是名正言順地生下來會有怎樣可怕的後果。燕皇絕不會容忍富可敵國的祝家成為皇親國戚,擁有未來繼承皇位資格的皇子。依然是太子的欒廣江也不會在節骨眼上無事生非,這個孩子必然讓聖上牽連到他。連祝家也不能接受這個孩子的存在,他會讓祝家與燕皇的矛盾激烈到一觸即發。祝家之所以能左右逢源,正是由於恪守了三國的底线,一旦這個底线被突破——燕國與祝家結了親還有了傳人,接下來的祝家會支持誰還用說嗎?

  祝家無力抵抗三國聯手的雷霆一擊。

  所幸知道這件事的人僅有祝家的六位長老與欒廣江七人,當他們一同闖入祝雅瞳的閨房,已懷胎八月將為人母的女子早有預料地微微一笑,舉起寶劍橫在脖頸。

  “這個孩子我一定要生下來,他是我的孩子誰也不能搶走。你們敢亂來,我就死在這里!我的處子身或許值不得什麼,但我祝雅瞳人若是沒了,祝家擔不擔得起損失?誰能替我?”年輕的女子聲色俱厲,語調越來越高:“還有你!他也是你的孩子!”雪亮的寶劍,白得近乎透明的脖頸,還有一絲淡淡的正滑落的血线,淒艷得殘酷。

  “罷了罷了。孩兒生下來以後送得遠遠的,莫要讓人知道。幾位長老,還望做得干淨些莫要讓人捉到把柄。這是祝家的孩子,與燕國皇家無一絲一毫的關系。”

  欒廣江面色一軟,背身離開再不回頭。

  危機暫緩,幾位長老離去時甚至還寬慰了幾句讓她安心養胎,但他們說的話祝雅瞳一個字都不信。

  女子雖弱,為母則剛!祝雅瞳剛聽見嬰兒嘹亮的哭聲便強撐著虛弱的身體坐起,從穩婆手中一把搶過孩兒親手為他洗淨身體。只是略做親昵,甚至來不及讓孩兒喝一口甘甜的乳汁,祝雅瞳便暴起發難!

  “帶他去那里自有人會來接應,躲好了等我來。若是我來不了,孩子長大了告訴他名叫吳征!”前來接應的天陰門師妹們護著孩子一路突圍,不斷有人倒在血泊里。所幸的事這個孩子事關重大,誰也不敢將這件事情鬧開導致無法收場,逃跑突圍者與截殺者俱都小心翼翼地暗中行事。

  祝雅瞳已記不起當日的混戰,她瘋了一般揮劍阻擋追兵,不分青紅皂白,不論是何人:“殺了我!否則休想越過此處!”

  回憶的思緒就此斷絕,祝雅瞳回過神來望著在手中已捏成一團的紙張,惱怒中內力一震,紙張似被無數只看不清的手扯得粉碎化作小小的紙蝶漫空亂飛。

  “我的孩兒,誰也不許搶走!”

  長安城人人皆知除了權傾朝野的文武權臣之外,還有兩名女子不可小覷。一人雖是白身卻富可敵國,正是“迷蛇夢眼”祝雅瞳。另一人也無官位,卻是公主之尊,自是“玉面蠍心”欒采晴了。二女俱有傾國傾城之貌,卻下手狠辣無情,一蛇一蠍雖是市井里私下偷偷說起,倒也堪稱雙壁。

  欒采晴亦獨坐閨房中沉思,這樣的日子已持續了月余,每一回腦中所想均大同小異,卻又忍不住想了一遍又一遍。甜蜜時面上泛起溫柔的微笑,倒似小女兒的嬌羞;憤怒時目光中又射出冷厲的殘忍,似恨不得將所念之人碎屍萬段。

  她是燕皇欒廣江同父同母的妹妹,嫡親血脈的公主一出生便自不凡。而無論美貌,聰慧,還是武功,即使在強人林立的欒家她也出類拔萃。小時她便比其余皇子皇女生得俊俏,生性又跳脫,自是分外惹人愛;待得從稚兒成了女童,她學東西又比大多兄弟姐妹快些;至於身體開始長個兒時,她不僅身段好看比例極佳,連胸前一對女子恩物都比旁人更大更圓。上天似將一切好運都集於她一人之身。

  也正是十五歲這一年,在皇宮里呆膩了的欒采晴借著隨皇後往相國寺進香之機暗自脫隊。誰也想不到這位跳脫的公主會膽大到這等地步,加之她過人的機智與武功,竟被她偷偷溜了。

  脫離了牢籠,她不敢在長安城逗留,在一處平民家換了些平常服飾便一路出城向西狂奔。青春少艾的女子只覺外面的世界一切都那麼新鮮,就連在平民家行竊幾件質地粗劣的衣衫也分外有趣。然而未出過門,在家中錦衣玉食仆婦如雲的女子獨自遠行,雖可用價值不菲的首飾換來銀兩,在酒肆里開懷暢飲,又怎懂得照顧自己?

  曠野中黑雲壓城,不多時便下起暴雨。僅用一只小包袱裹了幾件衣物,少許干糧的欒采晴傻了眼。曠野一望無際,視线里全是瓢潑般的雨點,連一處遮蔽風雨的地方都沒有。至於雨傘這種東西,連身上輕若無物的小包袱都嫌麻煩的嬌嬌公主又怎會隨身攜帶?

  欒采晴只得在曠野中疾奔尋找遮風避雨之所。昏暗如黑夜的天色里目力難以及遠,遮天蔽地的雨幕中連方向都已迷失,呼號的狂風吹在濕透的身上冰涼刺骨。

  體力似乎正隨著滴落的雨水迅速流失,自小到大,欒采晴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恐懼與絕望。

  隆隆的悶雷聲捶打著她的心房,她放棄了無謂的掙扎雙手抱頭大聲呼喊,至於呼喊的是什麼她自己都不清楚。

  “咔嚓”一聲,一閃而逝的雷電劃破雨幕。欒采晴雖知之後又將有天崩地裂般的炸雷聲滾滾襲來,卻又不由向天地間這一抹唯一的亮色望去,仿佛在尋找著希望。

  雷霆亮光處竟真的照出一個朦朦朧朧的身影,高大,偉岸,在淒風苦雨中舉著一只油紙傘狂奔。欒采晴生生打了個激靈,如遇見救星一般不知哪兒生出一股氣力,朝著人影嘶聲高喊又叫又跳。

  狂風暴雷很快將呼救聲淹沒,也或許根本就沒傳出多遠。但來人卻在猶疑中駐足偏頭,似是思索了片刻便朝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聲音處奔來。欒采晴已倒在泥地里徹底昏厥,但來人目力極佳,硬是在雨幕中看見軟倒於地的少女。

  “姑娘?姑娘?”來人輕喚兩聲未得回應,伸出而至先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額頭。只覺觸之火熱燙手,正是發了高燒。

  來人無奈道:“在下路過此處,實是誠心要救姑娘,勿怪。”言畢將油紙傘以頸側與肩膀夾牢,俯身橫抱起欒采晴起身辨明了方向發足狂奔。

  來人的呼吸明顯粗重了許多,以他的功力自不會因為多了一人而覺疲累。夏末秋初時輕薄的衣衫被雨水一澆宛如透明一般,來人只望了一眼便心中大跳再也不敢看。可他並非未經人事的雛兒,被橫抱在懷中的少女肌膚之柔膩豐彈手感極佳,加之方才的驚鴻一瞥,怎會不知在空無一人的曠野之中偶然救下一名絕世尤物。

  欒采晴醒來時發現正躺在一處山洞中,地上厚厚的草葉睡著竟也甚是舒服。

  兩處噼噼剝剝作響的火堆燃得正旺,一件寬大的衣袍自中央將火堆隔開,周圍還挑著不少濕透的衣物讓火堆烤干,讓整個山洞潮氣彌漫卻又更加溫暖。然則身下的草葉為何濕氣稀薄?難道是先烤的干了才睡上來的麼?

  想到此處欒采晴心中一驚,忙低頭一看,只見身上衣物雖還潮濕卻絲毫無損,這才放下心來。

  “姑娘,你醒了?”隔在中央的衣袍擋住了視线,但分明有一個男子的聲音自另一處火堆響起。

  “你是什麼人?”欒采晴警惕地望著衣袍悄悄起身,卻覺渾身乏力一絲也提不起來,身上明明燙的很,可體內缺覺寒冷無比,剛起了一半的身子一軟便又栽倒。

  “在下大秦國昆侖派奚半樓,游歷至此路遇姑娘昏倒才將姑娘帶至此處,我沒有惡意。”男子的音量一如之前,發聲處也會變化,顯是怕欒采晴起疑坐在原地未動。

  “昆侖派?原來他叫奚半樓,咦,那不就是六合煙雲麼?”欒采晴不敢放松警惕虛弱道:“奚先生救命之恩,小女子沒齒難忘。”

  “扶危濟困分內之事,姑娘不需多禮。”奚半樓隔簾道:“姑娘還請先烤干衣物。你淋雨得了風寒燒得厲害,不過不需擔心,姑娘且再休息片刻,在下可用內力助你祛除風邪,不日便可痊愈。”

  “本……小女子謝過奚先生。”欒采晴一身難受不已,她本身武功便相當不錯,內力支撐下幾時遭過這等罪?只覺不僅發病的身體難受無比,連披在身上的衣物亦極為累贅難受。

  又過得小半個時辰,奚半樓道:“姑娘,在下來為你添把柴,之後替你療傷。”

  話音剛落,腳步聲起。欒采晴吃了一驚,若是他新生歹意又該如何是好?

  不想掀開簾子的奚半樓以一張寬大的布料綁在眼眶處,遮擋了雙目。他先在布簾處停身,將一小捆柴火准確滴投入火堆中,隨後問道:“姑娘,你的病很重,若不及時醫治怕要落下病根倒時可就麻煩了。在下用內力助你,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好,好吧。奚先生請便。”欒采晴身上難受片刻都不能忍,至於這位奚半樓光看他投擲木柴便知身手非同一般,真要把她怎麼樣可謂毫無還手之力。想通了此節,欒采晴雖不知眼前這位到底是不是六合煙雲奚半樓,也只他沒有歹意。

  “得罪了。”

  兩人在山洞共處了十日,在奚半樓的照料下欒采晴的身體好得很快,兩日後便能自己行走。奚半樓探脈後道:“病已是除了,但姑娘身體虛弱還需調養現下不宜多動。在下去尋些野味來補補身體。”

  “好吧,多謝奚大俠,嘻嘻,人家的肚子都快餓扁了。”洞中並無烹飪工具,念起連日來奚半樓往返奔波,從三十里外的小鎮上買來熱粥,欒采晴心中不由有些異樣。在這里,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不是皇宮里人人疼愛的寶貝。可有人對她如此上心,又怎能不引起心田一絲雖淡卻難以磨滅的漣漪。

  山洞不大卻溫暖如春。欒采晴竟覺此地遠好過虛情假意,刻意奉承的皇宮,甚至盼望著病好得慢些,才能和那位生的劍眉星卻又帶著儒雅,名滿天下的六合煙雲奚半樓多相處些日子。

  “姑娘……”

  “嘻嘻,好啦,人家有名字的,別姑娘姑娘叫著別扭。”

  “額……姑娘賜下芳名。”

  “人家叫何晴。”

  “何姑娘家在何處?待病好了在下若順道到可以送上一程。”

  “還是姑娘,不成,重來。叫晴兒不好麼?”

  “那……晴兒家在何處?”

  “等一下,奚先生到燕國來欲往何處?”

  “一路游歷,准備往京師長安一行。”

  “那我家就在京師!”

  離開讓欒采晴倍覺溫馨的山洞與奚半樓結伴前往長安,一路上比起此前一人孤單的瞎胡鬧,此行大為不同。奚半樓雖一板一眼但待人卻體貼細致。任憑欒采晴時不時地胡作非為與亂發脾氣也是一笑了之,應是也極喜這位明艷少女反倒盡力滿足。口中雖沒花花活兒,實際行動起來仍讓欒采晴芳心可可。

  看看離長安只有一日的路程,專揀荒僻小道的欒采晴面色卻逐漸陰郁,讓奚半樓不明所以。

  夜空中繁星密布,溪流平緩的嘩嘩聲如鈴音般悅耳動聽,遠處蟲豸的鳴叫此起彼伏,更顯夜色的靜謐。

  情竇初開的少女下了決心盯著奚半樓道:“你老實回答,你喜不喜歡人家?”

  她不要回牢籠般的皇宮,與一位大俠天高任鳥飛才是她喜歡的生活。衝動的熱血已上頭,她什麼也顧不得了。家國天下,皇女血脈,這些統統被拋到了腦後。

  “這……從何說起?”奚半樓一臉錯愕,被震驚得不輕。

  “別打岔,老實回答,你-喜-不-喜-歡-人-家!”

  “這……姑娘……額……晴兒這般美麗可愛,說不喜歡是假的。”

  “那你敢不敢娶人家?”

  “啊?這和敢不敢有什麼關系?”奚半樓哭笑不得道,可少女越發貼近的身軀帶來處子特有的幽蘭芬芳,那美麗的容顏與玲瓏浮凸的嬌軀散發著無窮的青春魅力。饒是六合煙雲定力極佳也不由呼吸微促。

  “那就是敢了?”

  “敢自然是敢。但娶親是多大的事情,怎可兒戲?又豈是一個敢不敢便能做主的?”

  “敢便成了!”

  少女撲入懷中,嬌顏殷紅若血,美妙的軀體如同火燒般滾燙,卻將本就軟糯的身體燒得柔若無骨。那高聳的胸脯抵在胸膛前,櫻唇中的氣息噴吐著芬芳。奚半樓推開的動作猛地變作摟抱一把將她壓在身下。

  朝陽初升,一夜荒唐的奚半樓不敢驚醒疲累過度正在熟睡的少女,獨自坐在溪水邊愣神。為何一向勤修的養氣功夫全無作用,為何昨夜會衝動如斯,為何甚至完全無法控制自己要了一次又一次?若是此時認識吳征,這位腦洞大得驚人的弟子或許會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寬慰道:“不是兄弟不是人,只怪嫂子太迷人。”

  身份是不合適,但道理是這麼個道理。

  “你答應了要娶人家了。”

  “我沒……”

  “你要反悔?”

  “不是……”

  “那你到底什麼意思。”明艷的少女剛經歷了破瓜之夜,然而嬌蠻的脾性卻未改。

  “晴兒,我既與你有了夫妻之實,又怎能棄你於不顧?難得蒙你青眼,自是要娶你的。”

  “那便成了,咱們也不用回京師啦,人家這便跟你走。”

  “哎,就算要娶,總得稟明老泰山明媒正娶,哪有這般……這不是私奔麼?”

  “嘻嘻嘻,說的這麼光明磊落,你不怕人家爹爹打死你?”

  “心心相印,又怕得什麼來。便是要打死我也認了,總之不能這麼不明不白一走了之。”

  “好啊,便依郎君的。”少女笑得開心中又有一絲得意的奸猾,自以為得計。

  你既要明媒正娶,那我可不會給你任何反悔的機會。

  兩人結伴進入長安城,剛跨過城門便引來了大批人馬呼啦啦跪了一地。

  “恭迎公主回京。”

  請安聲中奚半樓目瞪口呆:“你,你不叫何晴?”

  “嘻嘻,何晴,何來晴?人家早就告訴你啦,除了晴字其他都是假的,你自己聽不出來。否則人家作甚麼非不讓你喚何姑娘,要喚晴兒呢?乖乖在這里等著,待本公主稟明了父皇便嫁了郎君,嘻嘻,人家要去昆侖山玩兒。”

  再怎麼胡鬧也不過是略加責罰,更何況這一回是平安歸來也是喜事,至多關上兩天便完事,沒什麼大不了的。一切果如欒采晴所料,皇後娘娘最先憋不住將寶貝女兒喚了來噓寒問暖,雖是責備不已,倒像關心更多些。

  待父皇下了朝回到宮里,欒采晴方正色道:“父皇,母後,兒臣有一事相求。”

  當欒采晴將曠野中得奚半樓相救脫險,到回京時一路相伴暗生情愫娓娓道來,只略過了兩人已行歡好之事後請求道:“兒臣想請父皇下旨,將兒臣許配給奚半樓。”

  一向寵愛甚至寵溺的燕皇臉色越來越沉,待欒采晴說完後一拍桌案喝道:“來人,給朕把奚半樓拿下!”

  欒采晴目瞪口呆,震驚中腦海里一團亂麻似有雷聲隆隆,喉中更像梗了一塊大骨頭不僅呼吸艱難,連胸口都壓抑得無比艱澀:“父皇您干什麼?”

  “胡鬧!”燕皇龍顏大怒指著欒采晴向皇後喝道:“你教出來的好女兒!”

  奚半樓身背大秦國武衛中郎將之職,兩國彼時尚在交好,燕國也不好輕易處置他。不多日大秦的使節便抵達長安,專為奚半樓而來。

  “你呀……糊塗!先隨本官向燕皇告個罪再行處置。”

  奚半樓面上無比痛苦搖頭道:“下官已許諾於人,怎可言而無信!”

  “你……愚不可及!”

  奚半樓未曾有半分松口,卻想不到還能再見欒采晴。

  描眉畫目一身宮裝的少女數月來便見成熟了許多,世間遠不是她在皇宮里無憂無慮所想象的那樣簡單。對志在橫掃八荒六合一統天下的歷代燕皇而言,與大秦的交好只是暫時,兩國遲早要有一場你死我活的激戰。少女的成熟並非來自與處子之身的破瓜,而是終於明白了家國,天下,世道的艱難。她修行《九轉玄陽功》,這一不傳之秘無論如何不能落入大秦手中,使敵國掌握燕國皇室最大的弱點。一場異想天開的因緣由此而終。

  “蠢貨,你就是個蠢貨。本公主嫁誰也不會嫁給你!滾得遠遠的,本公主再也不要看到你!”少女的怒罵既是痛恨命運的不公,也是責怪奚半樓的迂腐。若是當日遠走高飛,若是不回長安城,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此刻某個不知名難以尋找的深山世外桃源里,會多出一對神仙眷侶。即使在心底她知曉這只是自己美好的臆想,他是奚半樓啊,昆侖派未來的掌門,即使自己願意,他又如何面對自己的師門?

  欒采晴收回神思媚笑一聲,自言自語道:“我還是恨你!恨之入骨!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你毀了我的一生,呵呵,現下你的同門師弟妹來啦,還有你的寶貝徒兒。本公主自會好好地招呼他們,嘻嘻,尤其是你的寶貝徒兒,祝雅瞳那個賤貨的孽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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