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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折服 卡門 4156 2024-03-04 02:20

  秋意已至,周三陰冷的很,雨水淅瀝瀝下著。

  下午最後一堂課在早些天換成了體育課。

  不過年輕人的精力總是旺些,男孩們依然冒著雨,往球場里鑽。

  那天球場冷清得很,陰雨連綿,不運動的絕大多數,早早回教室放了學。

  我們寥寥幾個高一男生,冒雨蹲在球場里。

  一些高年級的學長也在,大家湊在一起,打個半場。

  這是一場很不愉快的游戲,打到最後,天色漸晚,烏雲愈濃,火藥味也越來越重,雨都澆不滅了。

  只見一個又矮又壯的男生,快速帶球突破!

  此時此刻,我剛好站在籃板下。

  對方的速度很快,我來不及補防。

  他分明可以突破,卻逼到我身前的位置,猛地後撤起跳,一腳蹬在我胸口!

  我悶哼一聲,嗆出唾沫來。他踹在我胸口上,借力後仰,把球射進了籃網里。

  這一腳是很多余的。我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與此同時,球從筐中下落,剛好砸在我腦門上。

  雨水依舊綿密,球場上安靜了片刻。

  高年級生傳出一陣哄笑聲。同班同學或許對這場衝突有些不知所措,但看了眼矮壯男生那駭人的表情,也陪著笑起來。

  踹我這一腳的人是大修,班上打球最好的人。

  可他或許是長相凶狠了些,並未多受女孩歡迎,算是球場上的例外。

  不過,他跟高年級的拉幫結派相處甚歡。

  那幫高三生平日逃課打架混社會,是非常經典的不良學生。

  現在想來,這幫早已無心高考的學生,沒有什麼害怕失去的未來,所以即便混也混得了無掛念。

  除了一些氣場十足的老師,稍微年輕些的教員已經不太敢再管教他們。

  也正因為此,大修在男生中頗有些威力。

  那時的我們,都處在被人說是孩子就暴跳如雷的反叛年紀,可諷刺的是,“孩子王”卻依然存在於我們的潛意識里。

  大修便是這樣的存在。

  就在我們還將煙酒視作洪水猛獸時,他跟著那幫高三的學長,已經走上了成人社會的灰黑地帶。

  “你們那個學姐逼是真的緊,”大修常這麼和高三生勾肩搭背,“什麼時候咱們再藥她一次?”

  他們說那些沒有道德意識的話,我們同齡人只是暗自聽著,私底下討論,權當自己也是見過世面的人。

  許多人不喜歡大修,畏懼他,我明白,但在一些場合,我們又拿認識大修當作談資。

  我們拿他當作獵奇趣聞,炫耀自己見過世面的同時,還有點自己仍在正途上的慶幸和優越。

  與其他人相比,我對大修更加了解。因為他同時是跟我睡一個寢室的舍友。

  寢室里一共三個人。

  我睡下鋪,大修睡上鋪,我倆靠窗,還有另一個叫小駱的舍友睡在門口。

  小駱和我是發小。

  他媽媽,陳阿姨,和我母親是大學同學。

  多年來,她們的關系形同閨蜜。

  一般宿舍有六個人,我們的卻只有三人。

  三個人排在姓氏拼音的末尾,仿佛是上天的無意安排,是多出來的學生,最後被分配到宿舍樓最偏僻的角落。

  早在最初,我和大修沒有矛盾。直到一天夜里,他那張道德敗壞的嘴巴,開始喋喋不休,叼難起小駱。

  “今天來教室的那個女的,是你老媽吧?”大修回憶陳阿姨的外貌,“屁股很翹的那個。”

  畢竟舍友一場,就算活不到一個世界,大修跟我也有過交流。

  但跟小駱,他就沒說過一句話。

  小駱生性膽小,端正得像張白紙,大修看不上這種人。

  然而,他分明連作弄小駱的興趣都沒有,一上來的談資,竟是人家的母親。

  “你媽那身裙子,勒得真緊,”大修淫穢地說,“屁股縫都出來了。”

  小駱的床鋪上沒有一絲動靜。我知道小駱沒有睡著,他只是不敢作聲。

  “三年級那幾個哥們兒都見著了,計劃上了她。你說呢?”大修這麼問。

  聞言,我愣住了。這混賬東西在說什麼?

  那時的我還不明白,我們拿大修當自己見過社會的談資,產生了一些愚蠢的錯覺,漸漸把我們和他之間的差距想小了。

  我還不明白他是哪根筋壞了,開得起這種犯罪的玩笑。

  小駱兒時父母繁忙,若受人欺負,就只能是我的母親挺身而出,和霸凌者的家長說理。

  面對大修這種人,上來就表達想侵犯他母親的念頭,小駱怎麼可能聽得這些?

  我越想越惱火,猶豫著要不要打斷他。

  “我是說真的,我沒開玩笑。”

  大修在床鋪上翻了個身,看向小駱的方向,“我們有兩種藥,麻醉的,催情的……你懂吧?我幾個哥們兒早用過了,那些女的都跟條死魚似的。”

  我呆呆地盯著頭頂的床鋪。

  “你老媽在家,穿得更露吧?你看見那種婊子整天晃悠,怎麼想的?”

  我躺在大修下面的床鋪上,緊繃著嘴角。大修對陳阿姨的羞辱,讓我越聽越窩火。

  如果說,在我懂得男女之事後,沒有另眼看過陪我長大的女人,那我一定是在撒謊。但即便有,也不過是一時的興起,完事後是劇烈的罪惡感。

  我第一次將母親和“性”聯系在一起,是一次假期的下午。

  她當時午睡起來,睡眼惺忪,頭發亂蓬蓬的,像一個不修邊幅的女大學生。她上身的白襯衣敞開了領口,下身只有一條熱褲,雙腿光溜溜的。

  只見半老徐娘坐在客廳,曲起一條腿,將腳翹在茶幾上,十足上個世紀港片女星的派頭。

  她在給腳上指甲油,邊抹還邊打哈欠,全然沒注意我走到她身旁。

  那是母親第一次讓我看見腿嗎?

  當然不是。

  但那是我第一次小腹犯癢。

  我細細打量那雙緊致的腿,竟也能算是修長有型,可我以前從沒有放在心上。

  老娘抽了抽鼻子,全神貫注。忽然,她身子一抖,扭頭瞪著我,我也被她嚇了一跳。

  “來了不吱一聲,想嚇死你老媽是吧?”女人斥道,但很快又忙起腳上的活來。

  夕陽透過窗戶,灑在女人的腳上,指甲泛起誘惑的光。我一聲不吭地陪著母親,腦海里盡是不堪的遐想。

  終於,老娘蓋上了指甲油,放下腿,腳趾扣緊又張開。她咧起嘴,似乎甚是滿意。突然她扭過身子,把腳伸到我面前。

  她探出腿時,赤足美的有些驚心。我刻意沒看,仿佛連看都是冒犯。

  “怎麼樣?”中年女人洋洋得意。

  我咬咬牙,一把握住面前的腳,逼自己端詳起來。

  老娘的腳趾纖細,緊致地並著,現在微微岔開,壓在我的手心里。

  這個行為很罕見,母親也沒料到,但她似乎沒什麼意見,等兒子發表評價。

  她一定以為,她的腿只是腿,腳只是腳,而孩子還是孩子。

  “一般般吧,”我嘴硬,“也就那樣。”

  “去你的,”老娘把腳抽走了,順便踹了一下我的膝蓋,“跟你爸一個德行!”

  母親腳上的艷麗,後來沒有維持多久。

  她抹指甲油,是為了那坡跟涼鞋,她的腳趾會露在外面。

  可父親的不樂意寫在臉上,他說指甲太艷的女人總給他很壞的印象。

  父親當年從一個小村落考進北京,碰見了來自上海的母親,一個家境優越的女孩。

  他一直很自卑。

  母親不是一個傳統女人,自己的身體向來自己做主。

  但腳趾甲的事,父親是少有地糾結。

  母親無暇為他那點自卑心爭吵,很快,她的腳回歸了朴實。

  而我呢,我是頭一次那樣握住女人的赤足。

  那溫軟的觸感伴隨了初中生的我很有一段時間。

  當時我已學會很多,念頭起來時,就靠它來發泄。

  而利用母親的代價,便是深深的罪惡感。

  我以為那樣的自己,已經足夠為人不齒。更不要提比我還膽小的小駱了,他潔白的像一張紙。

  母親過去為小駱挺身而出的身影映在我腦海里。我也想說點什麼,想為小駱出個頭。

  大修仍在騷擾小駱:“我那種催情水,注射後,女人自己就漏了,捂都捂不住。”

  “然後要上麻醉針,腦子都給你麻掉,就你老媽那種的,”大修舔了舔嘴唇,“給大伙兒干一晚上,醒來什麼也不記——”

  “嘣”的一聲,我猛地抬腳,抄在上鋪的床板上!大修跟著床震了震,半天沒說話,大概也是沒料到。

  “吵不吵啊,讓不讓人睡了?”我冷著臉說。

  上鋪半天沒動靜,這讓我有些忐忑,但話已經出口了,我逼自己壓住嗓子,讓聲音低沉。

  這是第一次,我感受到大修和那幫高三生的黑暗,真正侵入了我的世界里。不同於以往,我不再感到新鮮和獵奇,而是由衷的膽寒。

  許久,大修從上鋪探出頭,看向下鋪。

  “腳癢是吧?”寢室里熄了燈,他的面容一片漆黑,“話不能好好說?”

  我沒想過有一天會輪到這種人對我說理,他問我有話不能好好說。我冷冷地瞪著他。

  我承認我心底里是不安的,我也打過架,但打架不是殺人。

  大修曾和一個保安扭打,摳掉了那人一只眼睛,學校當然也處罰暴力,但後來也就不了了了。

  如今想來簡直匪夷所思,那保安沒鬧過,家長們的擔憂沒起漣漪,風聲壓根沒飄到外面去,誰也沒追究過誰。

  此時此刻,我試圖模仿母親采訪他人的氣場,想象著她的英氣逼人。

  我拼命想母親的臉,想著那個女人,我想只要像那個女人一樣正氣十足,麻煩就會消失。

  “你難道也想操她?”大修忽然咧起嘴,聲音讓人不寒而栗。

  我什麼聲音也沒出,像是什麼問題都沒聽見,只是瞪他。

  良久,大修縮回腦袋,躺在上鋪睡了。

  麻煩當然不會就此消失。

  相反,大修開啟了叼難我的勢頭。

  當一個頗有威力的人在學生團體里作弄誰時,不少跟從的人也會照做,無論討厭我與否,以此表示自己來自有力量的那一邊。

  這就是我和他的矛盾。

  簡單嗎?

  簡單。

  起因是什麼,不過是那一腳,不過是一句話,一次連口角都談不上的矛盾。

  可是這個世界上好像真有這種人,他如同一條瘋狗,一次詛咒,咬住你,就從此不松口了。

  所幸這是大修自己的樂子,那幫高三的學長沒參與,這是我的運氣——比起硬著頭皮繼續對抗,我已經開始慶幸什麼是還沒有發生過的了。

  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沒有母親那種對抗到底的倔強,我的骨子里更像父親。

  他們完全是兩種脾氣。

  父親強調隱忍。他不希望我去惹任何麻煩。

  “這個社會跟你媽相信的東西不一樣,”那個瘦小的男人教育我,“你別去惹麻煩,因為麻煩不分對錯。你不要還手,自衛你說了不算。你不要出頭,氣能咽就咽下去。”

  他一再強調:“我們不要惹麻煩。”

  我不再惹麻煩,我開始隱忍。

  大修的問題我沒有和父母談過,我嘗試熬過他的惱怒。

  他在校外四處樹敵,也許哪一天就會忘記我。

  何必再在一個正兒八經的學生身上下功夫呢?

  母親的精神在我的腦海中不過是一腔熱血。盡管我已經明白了自己沒有她的堅韌,但我依然這樣想著:或許只有她那樣的女人才不會屈服吧?

  於是,大修變本加厲時,我都忍了過去。

  他往我枕頭上扔了二十多枚黏稠的避孕套,說那是用在某個很照顧我的學姐身上的;他在母親給我送的餐盒里,放了一小撮陰毛,說那是從一個小學生的媽媽身上刮下來的。

  甚至他說我不記得你老媽長什麼樣了,也不知道她那種女人耐不耐操。

  他開始每天開黃腔討論我母親。

  他想知道她那里緊不緊,水多不多,叫床的聲音會不會很響亮……

  我忍過來了。這不過是區區言語的霸凌,我都忍過來了。

  直到現在,時間回到那個下著秋雨的球場上,回到那一天,那個象征著毀滅的一天。支撐我成長至今的世界開始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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