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鎮巒凝起了眉頭,盯著陰陽兩隔的淫賊師徒,面上有些為難:“那淫賊死到臨頭還裝作不認識此人,定是想與他撇清干系,柳公子所言傳人一事恐怕不是空穴來風,至少他二人關系匪淺——但本捕手中沒有他犯法的確鑿證據,卻是不好處理。”
“岳捕頭考慮周全,不如先帶他回去拷問,若供出罪狀再處置也不遲。”
我已然摸清岳鎮巒的脾性,執法嚴明,重證實據,若是極力加罪反而不美,於是旁敲側擊,讓他自行查證。
“如此也可。”聞言岳鎮巒點點頭,沒再糾結,轉頭便與沈晚才等商量處理後續事宜。
小韓正在看著不得動彈的小白臉,我湊過去道:“韓兄,方才那淫賊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竟然差點逃脫,這小白臉不知會不會也學了這招啊?”
那小韓差點走脫了犯人,正在氣頭上,聽了我的攛掇,不由點頭,目露凶光:“有道理,老子先打斷他兩條腿,看他怎麼跑!”
我眼見得到了想要的結果,雖然不能置他於死地,但叫他嘗些苦果也算懲罰了,斷腿之人在牢獄中沒有人悉心照料不免落下殘疾,再也沒有當淫賊的可能。
小韓將猶如死魚的小白臉翻過身來,一腳高擡,正要踏下,耳中忽然傳來一陣清冷仙音:“且慢。”
在場數人霎時渾身一震,小韓手腳僵硬,岳鎮巒霍然轉身,如臨大敵。
月光星輝下,街巷城道上,一襲白衣悠然飄來,只一個模糊的仙影,卻仿佛占據了無垠的天地,連浩瀚銀河都黯然失色。
娘親蒙著面紗,只余美目皎然,素袍飄飄,蓮步款款,恍若一尊白玉雕塑走到了近前。
沈晚才和王元貞殊無波動,岳鎮巒面色凝重,小韓卻看得呆了,小白臉更是死灰復燃,一雙眼睛重現光芒,猶如禮佛一般虔誠地望向娘親。
只有我心中大為震驚,娘親在此關鍵時候出言阻止,絕非巧合,難道今夜一直在暗中觀察我?
岳鎮巒看著距此十步左右的娘親,警惕問道:“來者何人?”
沈晚才適時開口,在旁邊介紹道:“岳捕頭,她就是二十年前威震武林的謝冰魄謝仙子,柳公子的母親。”
“哦,原來如此。”岳鎮巒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稍稍放松了警惕,卻是沒有什麼好臉色。
“沈兄,岳捕頭,王長老。”娘親仙姿翩翩,走到近前,玉手抱拳,仙音空靈。
沈晚才點頭示意,岳鎮巒勉強回禮,王元貞卻吹動了胡須,偏頭哼道:“原來是以身飼魔的謝仙子,久仰。”
此言大不敬之極,我本是被猝然現身的娘親嚇得不敢開口,此時正想發怒,卻見娘親無動於衷,反而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由得心下大亂。
娘親並不反駁,是何意思?難道王元貞所言屬實?那我父親豈非是魔教中人?
“霄兒,不要胡思亂想。”娘親似已洞察我心亂如麻,淡然出言,仙音如同冰雪般使我心神收攝,我心中雖有千萬疑問,此時卻只能壓在心中。
岳鎮巒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率先發問:“謝仙子深夜來此,有何見教?”
娘親雙目垂憐地看了一眼洛乘雲,不卑不亢道:“岳捕頭,我觀此子元陽未泄,奸淫婦女之罪,他應當未犯。”
娘親為何要憐憫這淫賊傳人?娘親為何要給這小白臉脫罪?
我只感覺心如絞痛,有種被人背叛的痛苦,而且這人還是我心心念念想要維護的娘親!
我握緊了拳頭,悲怒交加,卻在娘親積威之下不敢開口。
“呵呵,就算仙子所言不虛,他未必就沒有作奸犯科——淫褻婦女並非只有一種方法。”岳鎮巒對娘親的說法不置可否,一笑置之,並未采信。
“岳捕頭言之有理。”見岳鎮巒固執己見,娘親不再嘗試說服他,轉頭道,“沈兄,你可曾記得洛正則?”
“自然記得,當年就是他將玉龍探花打成重傷的。”
“那你可記得,德化十年六月,洛正則的幼子被人擄走一事?”
“這我也有印象……難道,仙子的意思是,此人就是洛正則的幼子?!”
沈晚才驚訝萬分地將目光投向倒地不起的小白臉,旋即又眉頭緊鎖,百思不得其解地喃喃自語,“不應該啊,玉龍探花與洛正則仇深似海,沒道理會對其幼子手下留情,還將他收為傳人?”
“這就是玉龍探花的險惡用心了——將洛正則的幼子培養成淫賊,再教父子相殘。”
娘親淡然自若,提出了一種解釋,“不過目前只是我的猜測,不知沈兄可有驗證他身份之法?”
沈晚才凝神思考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什麼:“這……倒也不是沒有。”
只見他走到眼神痴迷的小白臉身旁,皺著眉頭,一把將他的粗布衣服扯開,露出白皙瘦弱的上半身,只見他肋骨橫途的胸口上有一個十字形傷疤,長短約各一寸。
沈晚才將他衣服簡單攏攏,又問道:“小子,你可有什麼信物?喂,醒醒!”
小白臉被沈晚才拍了拍臉頰才回過神來,趕忙道:“我有一塊自幼隨身的玉佩。”
說著,被縛的雙手笨拙地拆入腰帶,以手指勾出一條麻繩,吊著白玉,依稀能看出是白鶴形狀。
“謝仙子料事如神。”
沈晚才起身回望,欽佩不已,“當年洛正則幼子被擄走後,曾廣發書信請武林同道留意,其中提到兩個特征,一是鶴形玉佩,二是胸口有十字形傷疤。後者乃是其夫人在幼子被奪走前親手刻下,如今二者皆備,他的身份已然大白於天下。”
“最近翻看了些武林舊事,故而胡亂猜測罷了。”娘親謙虛道,又看向岳鎮巒,“岳捕頭如何看法?”
岳鎮巒軟硬不吃,絲毫不打算網開一面:“他是何身份,與本捕何干?本捕只知道,此人身涉要案,需將其緝拿回衙門。”
看到岳鎮巒強硬的姿態,我心中才好受一些。
事情的一波三折遠超我的預料,忽然出現的娘親三言兩語間,竟讓這小白臉從人人喊打的淫賊傳人變成了名門正派傳人之子。
我對這身份並不羨慕,但是娘親盡力為他開罪才是讓我最傷心的事,這讓我感覺今日為娘親所做的一切都是自作多情、多此一舉。
我咬牙切齒地看著小白臉,憤恨非常,此人因我而身陷劫難,卻即將因娘親而逃出生天。
這小白臉此時才回過神來,匍匐身子,扯著沈晚才的褲腳,激動得淚流滿面:“大俠,你們知道我父母?!”
沈晚才蹲下身子,拉開起他的上身,鄭重說道:“你父親是蒼榆郡洛川城逐星派真傳弟子洛正則,母親是洛家的二夫人——若我沒記錯,他們給你起名叫洛乘雲。”
“我、我有名字了——”
小白臉俊美的面孔漲得通紅,喜極而泣,激動得聲音嘶啞尖利。
忽然,他臉上的紅暈異狀突生,宛若毒蛇一般迅速奔走,直鑽額耳,連眼珠也染上了一抹猩紅,脖子更是腫脹粗大,痛苦倒地,呼吸急促,竟好似要斷氣一般。
我見狀心里大喜,叫你高興,樂極生悲,這可怪不得我!
正當我暗自高興、洛乘雲即將命喪當場之際,一襲白衣嗖然閃現——正是娘親——拂袖出掌,沛莫能當的元炁悍然涌出,將小白臉定在地上不得動彈,煙塵四起卻未傷他分毫,而後仙軀微蹲,化掌為指,在他額前寸余停住,一股淡淡的薄霧凝而不散,直入皮肉。
眼見如此,我哪里還不明白,娘親正在輸送著精純的冰雪元炁,救他性命!
我頓時如墜冰窟,渾身僵冷,心痛到了極點,一言難發。
娘親啊娘親,我為了維護你的名節,機關算盡、千方百計才讓這淫賊師徒落入法網,而你卻要救他於水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