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娘心頭一軟,又覺臉上羞紅,忙輕聲道:“大爺,你醉了,快松手。”
但秦沄聽到“松手”二字,反攥得愈發緊。“不要……”他聲音里帶上了幾分孩子氣的意味,“我不松開……松了,你就走了……”
蕊娘無奈,只得自己用力想把手奪回來,奈何男人的力氣何等大?她甚至去掰秦沄的手指,依舊是掰不開。
鬧了一通,她自己臉紅耳赤,微喘吁吁,也不敢去看一旁站著的李老頭臉上是何等神色,李嬸已將熬好的醒酒湯送了過來,她慢慢地喂給秦沄喝了,他方安靜了些許,但依舊不肯松開她的手。
李嬸道:“奶奶,天已晚了,若秦大爺在咱們這里歇下……”
到底她一個寡婦,如何能讓成年男子留宿?之前秦沄在池家住下,都是秦煜也在,他陪著兒子來的,方才不會有人說閒話。
蕊娘想了想,道:“自是要將人送回去的。”且秦沄醉得這般厲害,池家又沒有可以服侍他的下人,自然還是回秦家為好。
因此便將秦沄重新扶回車上,奈何他一直握著蕊娘的手不放,蕊娘也只好與他一道上車,正焦急到了秦家該如何了局——被人瞧見他二人這般親密,她日後還如何見人?
方至秦府一處角門,便看到觀硯站在門外,著急地不住兜圈子,蕊娘遂命李老頭停車,掀起車簾打了聲招呼,觀硯眼前一亮,忙上前來:
“好姐姐,我正要去找姐姐呢,姐姐可瞧見我們家大爺了?”
原來秦沄冒雨離開後,觀硯因恐他出事,忙也追了上去,奈何半途卻追丟了。
他又在這梁京城中沒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找,卻哪里找得到?
因怕秦母責怪,不敢回家稟報,只得在門外轉悠,等著看秦沄是不是回來了。
此時聽蕊娘說了李老頭路遇秦沄之事,觀硯方松了口氣,又道:
“多謝姐姐了,我這就叫人來扶大爺進去。”
說著便叫了幾個跟秦沄的小廝,眾人七手八腳地將他扶下來,他的手始終握著蕊娘纖掌,任是如何拉扯動作都不松開。
眾人見他醉意昏沉,也無法,觀硯只得賠笑道:
“好姐姐,還得勞動姐姐一趟,待大爺安頓好了,我再送姐姐家去。”因怕蕊娘窘迫,忙添了一句,“人都歇了,咱們悄悄兒地進去,必不會有人說閒話的。”
蕊娘方才點了點頭,眾人扶著秦沄,一人在前打著羊角燈,深一腳淺一腳地方才回至房中,又費勁地將秦沄身上濕透的外袍除下,累出好一身汗。
蕊娘恍惚想起自己還在這府中做奶娘的時候,幫他更衣之事,也是經常做的,此時環顧四周,這屋中一桌一椅都極為熟悉,分明她離開也不過半年,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一時怔忪,秦沄已被安置在了床上,許是醉得沉了,他的手終於松脫開,口中還在低聲念著:“蕊兒,不……蕊兒……”
她心里不覺又羞又軟,又帶著幾分疑惑。觀秦沄今日光景,好像出了什麼要緊之事,奈何他醉得厲害,卻是問不出來的。
蕊娘定了定神,正欲告辭離開,忽然瞥見桌案上一幅半卷的畫,她雙腳便如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情不自禁朝那畫走去。
只見畫上是一個女子,烏發如雲、俏臉含春,她站在一株石榴樹下,抬手去擷枝頭的榴花,唇邊笑意淺淺,十分動人。
這榴樹蕊娘自是十分眼熟的,因為正是池家院子里栽的那株。
她還記得那日是林燁和秦沄下學回來,兩個孩子鬧著要摘花,她便站在樹下,幫他們一人摘了一朵。
原來這一幕他也看見了……還記在了心里,親身揮毫,將她含笑的面容永遠鐫在了這幅畫卷上。
這幅畫的筆觸蕊娘十分熟悉,自是一眼就能看出乃秦沄所作,墨跡尚新,顯然剛畫完沒多久,一旁的青花大瓷缸里,還林立著幾十卷畫,蕊娘心頭一動,不由伸手拿起其中一卷,徐徐展開——
孟春晴日,她在園中撲蝶。
仲夏雨天,她斜倚欄杆,靜聽雨聲。
深秋時節,滿目蕭索,但她看著兩個孩子寫字的笑容是如此溫暖。
忽而又到了天降大雪之時,她坐在窗下細心做著針线,屋外雖疾風驟雪,屋內卻只有寧謐。
一幅幅、一幕幕,有她獨自一人的,也有她與孩子們一起的。畫中最早的光景,竟能追溯到她剛進秦府沒多久的時候。
彼時她陰差陽錯與秦沄歡愛,正深恨於他的欺辱,竟不知,原來他一直都在悄悄注意她,還將她的一顰一笑,都畫進了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