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忙道:“使不得,這段時日蒙妹妹和王爺照顧,我已是心中有愧,如何還能再讓你出銀子給我們買房置地?又花了大價錢,把媽媽……買下來。”
“我的財物當日戶部抄家時都是留了下來的,雖然不多,到底也能花用。且我又有手有腳,身上還有品級。我已想好了,先把剩下的頭面首飾拿去當了,再置一所小些的院子,我們人不多,要這樣大的房子何用?”
“待安頓下來,衡兒讀書習字,我就和丫頭們做些刺繡紡績的活計,再加上朝廷給我的俸祿,雖不能大富大貴,一家子的嚼用卻是盡夠了。”
一面說,她臉上也露出一抹淡笑來,仿佛是想到了日後安穩平靜的生活,笑弧也愈發柔和。
玉姝見狀,心中卻是又嘆又喜。
所嘆者,便是昔日的侯門千金卻淪落市井,雖然明珠如今也是三品的女官,但只有品級,沒有實職,除了每月那一點子俸祿,實則也沒有旁的好處。
所喜者,便是這樣平常普通的生活,或許正是明珠真心所向。
她終於不用再被迫隱藏自己的真實性情,想笑不能笑,想哭不能哭,終於可以去追尋自己的人生。
想到此處,她不由也笑了起來,卻是道:“姐姐此言差矣,姐姐既是朝廷尚書,卻成日只在家中拈針動线,豈不大材小用?”
不等明珠開口,又道:“我如今卻有一份差使,給的酬勞不多,不知姐姐願不願意。”
原來當日玉姝一篇《討燕賊檄》名震天下後,即便那些酸儒再不情願,也不得不承認她的才華可堪為當世大家。
一時之間,甚至有御史上表建議將玉姝寫入《列女傳》,再加上明珠大義滅親的忠義之舉亦是流傳甚廣,玉姝心中便有了一個自己一直想實現,卻迫於現實不得不擱置的想法——
“我想開辦一所收容女嬰女童的慈幼局,百姓愚弱,多重男輕女,許多人家若有女孩兒,或是一生下來就被棄被賣,甚至有被溺斃者,又或養到一定年歲,再賣出更好的價錢。”
“我想著若有這麼一間慈幼局,那些女孩兒也就多了一條生路。但凡有些良心的,也不願送親生女兒去死,既有人出錢替他們養,何樂而不為?這是其一。”
“其二,京中雖然也有收容孤兒的善堂,但那些地方並不教導眾人謀生之技,不過管教人不餓死罷了。若是男孩兒大了,尚能出去掙一份力氣錢,女孩兒又當如何?一旦她們年歲大了,不得不離開慈幼局,要麼淪落風塵,要麼就只有一個死字。”
“所以我這慈幼局不教讀書識字,卻教針工紡績,再譬如其他一些女子可用的謀生之技,總歸幫她們尋一條出路罷了。”
說到此處,明珠已是聽住了,沉吟片刻,方道:“妹妹有此心,這是堪稱聖德的好事,可是……此舉會不會遭人猜忌?”
畢竟玉姝乃是攝政王妃,若是被有心人參一本幫助其夫籠絡民心,可就不好收場了。
玉姝笑道:“果然是姐姐,一聽就明白。姐姐放心,這不是我一個人做的,我已請下太後懿旨,宮中每年從內庫中撥出三千兩銀子,供慈幼局之用。又有京中願意捐資的許多公主夫人,她們一個個都是財主,有的是錢呢。”
說著,她不免笑道:“她們都想得這個美名兒,我也懶怠和她們爭,如今只問姐姐,我這里還缺一個總領慈幼局的局正,不知姐姐肯不肯賞臉?以姐姐如今的名望,也只有姐姐來做這個局正,方才可以服眾。”
一語未了,明珠已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偏你就愛打趣我。”只見她雙眼亮如晨星,玉姝從未在她臉上見過這樣一種光彩:
“君既有所托,余定不負之。”
一時二人對視一眼,只覺萬般言語,皆在這一笑之中。玉姝又將那疊書契塞進明珠手里,道:
“拿著罷,這不是我給你的,等日後你就明白了。”
明珠尚自不解,玉姝便道:“想必令堂令弟也等了姐姐許久,我就不進去叨擾了。”
當下姊妹倆依依惜別,明珠方扶著婆子的手下了車,剛走至院門,便看到一個丫鬟拿著笤帚正在掃地,身上一件青布比甲,荊釵布裙,卻是難掩麗色。
忽一眼瞥見明珠,那丫鬟頓時雙眼一亮,喜道:“姑娘!”
明珠也不禁眼圈兒一紅:“纖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