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秦沄和林燁今日之前並不相識,林燁一見到秦沄,為何會衝口而出“是你”呢?
原來昨日秦沄自京兆衙門騎馬回家,因他知道秦煜喜歡那些草編的小玩意兒,便特特拐到幾條街開外一個號稱“手藝張”的老兒攤上,欲給秦煜買一些回家。
誰知沿街看到一人,他不由便怔住了,情不自禁騎馬追了上去,跟著他的小廝因被他留在原地,方才不知他去了何處。
偏也是天不湊巧,那人被他追丟後,他原欲折返,卻路遇驚馬脫韁。
正在人喊馬嘶之際,秦沄忙飛身救下差點被馬蹄踩中的孩童,自己卻不慎重重磕在地上,當場暈了過去。
眾人見他衣著打扮皆是不凡,雖不知名姓身份,忙將他送到附近的醫館,待他醒來,已是忽忽一夜。
至於他滿身的酒氣,皆因當時路邊一輛裝著酒桶的騾車被驚馬掀翻,不止是他,路過之人的身上都沾了酒液。
而林燁正是在彼時途經此處,恰巧目睹他飛身救人的一幕,這才認出秦沄,脫口而出。
當下種種誤會解開,秦沄從袖中拿出自己給秦煜買的玩具,不偏不倚,竟也是一大一小兩個草編的小人兒,他道:“我醒來後就匆忙回家,方才知道煜兒……”
話未說完,一旁的林燁輕哼一聲,卻用著屋內之人都能聽到的音量:“登徒子……那跟你摸我娘親的手有何干系?”
蕊娘忙道:“燁兒,不得無禮!”
因聽說秦沄在醫館躺了一夜,忍不住看他身上,只見他坐在那里,腰背挺直,渾若無事,仿佛自己並沒有被滿府之人誤解,一時間心內五味雜陳,道:
“既然如此,為何你不跟老太太解釋?”
秦沄淡淡道:“沒什麼好解釋的。”
他不習慣表露感情,也不想被人窺探到自己的軟弱和無力。
他曾經想過要對秦煜好,只是心里終究有一個結,但無論如何,他從來沒想過要故意傷害那個孩子,他到底是無辜的。
一時他站起身:“我帶煜兒回去了。”
走過蕊娘身邊時,頓了頓,低聲道:“是我對不起他……”
說罷已快步步入里間,秦煜正在床上睡著。
小小的一團臥在被衾之中,愈發顯得瘦弱,秦沄其實從來沒有仔細地看過他,一直都在回避,此時驟然發現,他竟與自己有幾分相似。
或許,這便是他們之間的緣分罷……
他忍不住彎下腰,輕輕撫了撫小男孩細軟的發頂。
睡夢中仿佛感覺到他手掌的溫暖,竟露出一個甜軟的笑來。
秦沄心頭一動,霎時間,竟有如釋重負之感,他伸出手,將秦煜抱起來,再沒有了過去的逃避和躲藏。
此時蕊娘也趕至屋內,見他小心翼翼將秦煜抱起,不由心中發軟,忽然,秦沄低哼了一聲,忙又將秦煜重新放回床上,他的肩上,卻有鮮血慢慢地滲出來,那血想必已滲了許久,連他石青色的袍子都浸透了,奈何衣料顏色太深,屋內光线又昏暗,蕊娘方才沒有察覺。
她頓時驚道:“你受傷了!”
秦沄搖頭:“不礙的,不過挨了老太太兩拐杖。”
其實秦母年老體虛,打他那幾下雖然用力,也不能把他打出血。
奈何他之前磕的那一下傷勢不輕,原本還未好,又硬挨著被秦母一通亂打,方才傷上加傷。
偏生就到了這種地步,他當時也沒想過要躲開。
他早已習慣了將所有的一切都掩藏在冷硬的外殼之下,從小到大,他都被教導著要威儀,要堅強,要喜怒不形於色,要高高在上。
忽然手背上一熱,蕊娘拉著他在椅子上坐下,解開他衣衫,褪下了那身已經有些皺巴巴的衣裳。
秦沄不由抬起眼,只見她低垂著眼簾,看不清眸中神色,輕聲道:
“奴婢家里有幾丸棒瘡藥,效果極好的,奴婢這就去給大爺取來。”
奴婢,大爺……她又退回到了,那副謹守主仆本分的模樣。
他情不自禁一把攥住了蕊娘的手,將她拉回自己身前,蕊娘用力掙了掙,想掙開,但他抓得極牢,身後的男人低聲道:
“你不問問我,當時在路上追的是何人嗎?”
……他想自己又失態了罷,他不該說的,他不應該向任何人傾訴,他也不該在任何人面前坦露自己的狼狽和可恥。
可是他忍不住,就像他忍不住對她的感情。如果非要選擇在旁人面前展露真實,那這個人只會是她。
“……那人,”頓了頓,秦沄的聲音艱澀沙啞,“是煜兒的親生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