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連下了數日,夏日的雨水來得快,走得也快,少有這樣嘩嘩啦啦,綿延不絕,從清早直下到深夜的。
雨幕之中,只見一輛翠幄清油車駛入傅府二門,小廝們趕上來拉了馬匹出去,方有幾個婆子上前,抬著一輛藍綢軟呢小轎,掀起車簾,將車上之人扶下來。
卻見這是一個身形裊娜,容色靈秀的少女,雖眉眼尚帶幾分稚嫩,但舉手投足間的顧盼神飛教人見之忘俗,正是秦霜的胞妹秦露。
丹梅早打著傘領著一群丫頭婆子在二門上迎侯了,見狀忙上前道:“姑娘可算來了,快請上轎,雨大,可別著了風。”
秦露扶著婆子的手坐進轎中,掀起一角轎簾,邊走邊與丹梅說話:“我一得了信就來了,老太太太太也都知道了,怎麼來遞信的人說,二姐姐竟病得極重了?分明前段時日玉姐姐過生日時還好好兒的,你定要與我細細說來。”
丹梅聽了,不禁嘆了一聲,卻也不能出口,只含糊道:“我們奶奶原也不是病,不過有些郁結了……三姑娘去瞧了便知。”
說話間,一眾人已穿花度柳來至上房。
門口的丫鬟打起簾子,秦露迎面便聞到一股濃濃藥香。
但見屋內的陳設布置俱是精致奢華,她從小在自己家中見慣了好東西,此時卻也暗暗點頭,但不知為何,屋內雖點著燈燭,依舊有些晦暗,想必是雨勢導致天色黑沉之故。
又看屋內侍立的一眾下人行動間都進退有度,恭謹守禮,秦露方越發放心了幾分,心里也稍減焦慮之情。
原來今日一早,傅家便有人去秦家,說是秦霜病了,始終不見好,恐她病中思念親人,請家中姊妹過去一敘。
秦母等人聽了頓時著了慌——若秦霜只是小病,斷不至於特特來請娘家人,遂忙命秦露坐車過來,連早飯都不曾好生吃。
秦露一路便疑心著姐姐是不是受了委屈,始終提著一口氣,見傅家並無絲毫怠慢之處,方稍稍松了幾分。
丹梅引著她步入里間,轉過一扇山水花鳥美人九折屏風,那鮫綃帳內,纖弱的女子側臥在綾被中,一把青絲拖在腦後,露出的肌膚蒼白如紙。
秦露心頭一緊,忙快步上前,待看清姐姐病容,不過十來日,竟瘦成了一把骨頭,登時淚如雨下:
“二姐姐,你如何……如何就病成這般模樣了。”
當下姊妹二人痛哭一場,丹梅也早紅了眼睛,在旁默默拭淚。
秦霜哭一陣,又嗽一陣,秦露見她頸間纏著一條白色的絹子,因咳嗽的動作松脫滑落,凝脂般的玉頸上,竟有一圈淡淡紅痕。
秦露又氣又悲:“原來姐姐不是病了,竟是傷了?!”她雖不知這紅痕為何而來,看起來不似掐痕,想必是受傷所致。
想到當日姐姐回門時,父兄等人都對二姐夫贊不絕口,秦霜有時回家,表現出來的也都是夫妻和順,夫君對自己極好雲雲,難道她其實一直在委曲求全,那風度翩翩的二姐夫背地里是個對妻子下毒手的衣冠禽獸?!
當下怒道:“豈有此理,他莫非欺我秦家無人不成?!二姐姐,我這就回去告訴老太太老爺太太,家里必不會看著你受苦!”
又問丹梅:“二姐姐受了欺負,你也不早點來回我們,為何拖到今日?!”
她卻不知丹梅是有苦說不出,秦霜脖頸上的傷痕原是她那日自縊時留下的,而她為何尋死,這又如何向旁人言明?
彼時丹梅聽到屋中桌椅翻倒之聲便衝了進去,好在她機警,眾人又驚又慌,七手八腳地將秦霜救下來,她已暈厥過去,但性命無憂。
只是因那紅綾勒住脖頸,到底傷到了嗓子,雖精心調養著,如今說話還是有些吃力,秦霜輕聲道:“三妹妹,你別怪她,我的病……也不怪旁人……”
她原存死志,想著一了百了,誰知卻連死都不能,如今卻是萬念俱灰。
看到妹妹來了,方才打起幾分精神:“我病了好些時日,也不得回家看看,家中如今是何光景,你且與我說說。”
秦露聽了,便知姐姐不願多說,雖還想追問,但看她如此虛弱,也只得拭一拭淚,強笑道:
“家里總還是那樣兒,玉姐姐的好日子已定下來了,就在五月十三,她如今不得出門,特特囑咐我,教姐姐千萬保重好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