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沄聽了,大吃一驚,聯想到前幾日朝上的交鋒,霎時間心頭雪亮——
恐怕奉恩公夫人說親是假,借這一門姻親讓程海不得不倒向太後才是真。
蓋因益陽太妃與沈夫人乃是親姐妹,兩家向來來往密切,程海若與郡王府做了兒女親家,又怎能不讓朝中將他劃作太後一黨?
秦沄忙喚住那婆子道:“奉恩公夫人可還在老太太屋里?”
婆子答:“已是告辭了,現老太太自個兒在上房呢。”
秦沄遂來至上房,果見秦母一人歪在榻上。身上一件絳紫色緞繡玉堂富貴袍,頭上勒著同色抹額,鬢發如銀,雖精神矍鑠,神色卻晦暗難明。
見是秦沄來了,秦母方嘆道:“你來了……你妹妹的事想必也知道了罷。”
有人說親原是好事,偏這門親卻教人不知說什麼好。
縱使不考慮朝上的那些爭斗,上回那益陽太妃盛氣而來,又铩羽而歸,有了這番過節,即便沈夫人將益陽郡王吹得天花亂墜,又替她妹子向秦母道歉,秦母又怎能放心將玉姝嫁過去?
偏偏上回還可以拒,這次卻不好回絕。
郡王身份高貴是一回事,最要緊的,乃因沈夫人代表的是太後的意志。
秦母人老成精,見沈夫人言談間處處說到太後如何如何稱賞益陽郡王這表弟,如何如何看好這門親事,又說只待女家應了,太後立即下旨賜婚,那可是天大的體面雲雲……雖說不是明面上以勢壓人,秦母又怎好說出回絕之語?
“……我也只能拿話拖著,說我這老婆子做不得玉兒的主,還需她父親點頭,想必沈家已派人往江南送信去了。”
說到此處,秦母不由又嘆:“偏生當初我讓你應了這門親事你不允,若早如此,哪來這番風波?”
“你妹妹上次已將那太妃得罪狠了,她原就刻薄,待玉兒嫁過去,還不下死力地折磨她?”說著便不禁垂淚,“可憐我就這一個外孫女兒,只能眼睜睜看她去受苦,你姑母若知道了,不知該有多傷心!”
秦沄見狀,忙上來連聲安慰,好容易勸住了,秦沄道:“老祖宗莫急,事情還沒到這一步。姑父不願,太後還能逼他不成?若太後真的不顧姑父意願下旨賜婚,拼了得罪她,孫兒也當朝參她一本,為人君者卻以勢凌逼臣下,誰都說不過去!”
奈何話雖如此,眾人卻也開始議論紛紛。
太後勢大,誰敢輕易開罪?縱程家亦是累世簪纓,縱程海貴為三品大員,在她面前也是不得不低頭的臣子。
程海固然可以拒絕這門親事,太後想必也不會表露不滿,但她若記下這一筆了,日後有的是法子報復回來,休說程海可能烏紗不保,嚴重的,甚至還會危及程家闔族,以至連累姻親。
因而眾人都是惋惜不已:“可惜程姑娘這樣好的人,嫁過去了,少不得要被婆婆欺凌。”
“那郡王也不是什麼好的,聽說才干學識都只平庸,如何配得上程姑娘?姑老爺倒是疼女兒,但也沒得為了一個女兒,置前途家業於不顧的理兒。”
言談間,都覺得玉姝是必嫁了,不用等到太後賜婚,恐怕程海也只有松這個口。
玉姝身處其中,自然不是毫無所覺,眾人見到她時那同情中帶著惋惜的眼神,姐妹們的欲言又止,她又不傻,如何看不分明?
錦瑟因怒道:“老爺那樣疼姑娘,如何會不顧姑娘終身,明知眼前是火坑還要送姑娘去跳?姑娘別理那起子亂嚼舌根的,憑是誰去說親,老爺斷不會害了姑娘!”
凌波見她近日神色郁郁,雖說在人前一應如常,無人處卻時常發怔,或默然不語,也知玉姝憂慮此事,勸道:
“錦瑟說得在理,老爺素昔疼愛姑娘,連這里老太太都知那郡王府不妥,老爺定會明察秋毫。”
卻見玉姝嘆道:“我擔憂的不是這個,你們當我怕爹爹不顧我的意願,要將我隨意許人嗎?”她從來都不懷疑程海的愛女之心,“我怕的反倒是爹爹為了我,得罪沈家,乃至得罪太後。”
眾人只知太後此舉是為了拉攏程海,卻不知玉姝早品出這門親事背後還藏有另一層意思——
一旦程海拒親,那就表明他在後黨和王黨之間做出了選擇。哪怕程海只想做純臣,既然他拒絕太後的示好,太後也就容不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