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足足有一周,汪洋大海才漸漸干涸,變成了一潭巨大的沼澤。
地勢高的地方重又冒出綠芽,正中央的龐大墳丘更是郁郁蔥蔥,連佇立其上的幾株僵死老樹都生機煥發。
還有那些橫七豎八的籃球架,我們用了好幾節體育課才把它們一一扶起。
我清楚地記得,好幾張籃板背面都鋪上了一層野菇菌,密密麻麻,像是傾瀉而出的人腦。
不知從何時起,校園里開始流傳一則異聞:操場上的地下屍骸已飽吸靈氣,靜待復活。
理所當然地,很快就有人聽到了鬼叫,目睹了鬼影。
謠言在玩樂間成為真理,以至於一天早自習後我們發現連綿起伏的數個墳塋都被插上了帶血的衛生巾。
為此教務處專門張貼通知,並下發到各班,教誨祖國的花朵們要加強科學素養,抵制封建迷信。
家屬卻不滿意,執意要捉拿真凶。
由此展開了歷時一個多月的校內大盤查。
結果當然不了了之。
然而那種迥異的氛圍像是注入枯燥校園生活中的一支興奮劑,在痙攣的余韻消散後悄悄沉淀於肌體記憶之中。
作為一個傳說,此事在以後的日子里注定會被我們時常談起,用以活躍氣氛,或者確切地說——填充歲月在彼此間造就的生疏和隔閡。
另一則流言就沒那麼走運了,雖然也曾風光一時,但如今怕是再沒人會想起。
冰雹後的某個中午,蹲在小食堂門口吃飯時,一個呆逼激動地說:“出大事兒啦!”
大伙埋頭苦干,沒人搭茬。
這逼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真的出大事兒啦!地中海被干死了!”
我們這才抬起了頭。
他咧著嘴,口水都流了出來:“遍地是血,怕是活不了了。”
眾逼紛紛冷笑,這逼急了:“騙你們被驢日好吧?傻逼地中海老牛吃嫩草……”聲音低了下去,卻在發抖,“騷擾一個女老師,被家屬開了瓢,那個血啊。”
一下子我們都興奮起來,簡直要歡呼雀躍。
在對地中海表示深切“同情”後,話題很快轉向女老師,具體說是她的奶子和屁股。
啊,不好意思,我們總是那麼飢渴。
幾天後,隨著信息的進一步豐富以及借助我們超人的想象力,人物、事件、過程都變得豐滿起來。
有人甚至據此寫了一篇黃色小說,一度在男生間廣為流傳。
地中海是教務處副主任,主抓財務,按理說不管紀律。
但傻逼偏偏愛瞎逛,瞅誰不順眼輕則一頓訓斥,重則寫檢查叫家長,是為校園厲鬼。
其實此人和我家也頗有些淵源——確切說是他父親,在城里上小學那陣,這位喬老師教我們數學和音樂。
而若干年前,他同樣是母親的恩師。
喬老師家就在西水屯,印象中有好幾次,父母沒空、爺爺奶奶又不方便,都是他捎我回家。
至今記得他那輛鈴木小踏板,黑煙滾滾,嗡嗡作響,跑起來還沒瘸子走路快。
還有他家二樓的鴿子——有幾百只——撲騰起翅膀來,像層厚重的雲,實在令人艷羨。
以至於上初中後我很難把地中海和那個和藹可親的老頭聯系起來——後者連毛發都那樣濃密。
至於受害人,據小道消息,是教務處的一位已婚女教師。
具體是哪個,誰也說不好。
我們沒事就跑到教職工櫥窗前研究一番,最後手里握了好幾套可供選擇的意淫方案。
後來也有說法聲稱不是騷擾,而是通奸。
我們當然不相信竟有人願意和地中海通奸,但“通奸”這個詞無疑更讓人興奮。
據說,兩人經常在辦公室搞,一搞就是昏天暗地,以至於女教師忘記了回家。
她丈夫餓得受不了,就跑到學校來,正好捉奸當場。
還有什麼好說的呢,苦主操起板磚就開了地中海的禿瓢,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開。
“如果不是110,”呆逼們信誓旦旦,“我們就永遠失去可敬的地中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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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年有太多的雨,整個夏秋季節空氣里都彌漫著一股霉味。
通往學校的西南小徑變得泥濘不堪,我們不得不繞到新修的環城路。
大概就是從那時起,晚自習放學後我會屈尊與母親同行,如果她晚上恰好有課的話。
印象中,一路上我要麼沉默不語,要麼沒頭沒腦地講一些同學間流傳的低幼笑話,再不就搜腸刮肚地賣弄從雜志上掃到的奇聞異事。
我說終有一天我們會占領美利堅,我說印度有個女人生出一個人頭蛇身的怪物,我說世界上有個叫馬孔多的地方,一下雨就是三年半。
或許我沉默太久,又或許我說得太多,口若懸河起來反而越發顯得口拙舌笨。
而母親總是一個傾聽者,時而配合地笑,時而刁難我一番,時而也會打斷我,怪我哪來的閒工夫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些流沙一樣的日子,連母親的面容都那麼虛無縹緲。
只記得身旁的淡淡清香,在凝固而木訥的路燈下,在遠處呆逼們不時的轟然大笑中,悄悄飄散開來,像夜色那樣遼遠。
還有那個永生難忘的凌晨。
不等母親醒來,我就奪荒而逃。
伴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我度過了濕漉漉的一天。
在課堂上,在人群中,我總忍不住去捕捉那股生命的氣息。
我覺得自己快要餿掉了。
更讓我擔心的是母親——如果她覺察到了什麼,那我不如死掉好了。
一連幾天我都籠罩在不安之中。
每說一句話、做一個動作,我都會偷偷觀察母親的反應。
而當碰觸到她溫潤的目光,我又會像被針扎一樣慌亂地躲開。
這當然是愚蠢而可疑的。
直至有一次,母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擰住我的耳朵,厲聲喝道:“整天賊眉鼠眼的,做了啥虧心事兒,從實招來!”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
晚上躺到床上,我又禁不住想,那些精液會不會透過褲衩浸到母親股間,甚至穿透內褲粘到那團赭紅色的肉上。
刹那間,一種難言的興奮開始在黑暗中顫動。
如此粘稠而灼熱,讓人心生恐懼。
大概就是“開瓢”事件後不久,為應付中招考試,實驗課總算開始切實地付諸實踐。
我打心眼里喜歡那些精密儀器和瓶瓶罐罐,甚至——哪怕一塊生石灰,一旦跑到操作台上,在我眼中也頓時高大上起來。
偶爾3、4班會混一塊上課,這無疑為王偉超調皮搗蛋創造了空間。
有一次他直接把邴婕推過來,和我一個小組,引得呆逼們頻頻尖叫。
瞬間我整個人都燃起一團火,心跳像大功率馬達,夯得周遭空氣都在震動。
多麼奇怪,青春期可以如此劇烈地改變一個人。
接下來簡直是場災難。
老練如我面對最簡單的實驗竟也錯漏百出,最後被物理老師狠狠羞辱了一番。
至於身旁的邴婕,我只記得她青杏般的眼神和宛若無骨的手。
特別地,她左手上戴了條黑色手鏈,手腕翻飛間不時劃過幾道光。
我覺得這有些庸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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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探監後陸永平就再沒出現,倒是張鳳棠到過家里一次。
記得是九月最後的一個周六下午,我打球回來便直奔洗澡間。
下意識地掃了一眼,洗衣籃里空空如也,這讓我多少松了口氣。
可隨著水流傾瀉而下,那股躁動如約而至,老二立馬撅了起來。
心不在焉地捋了幾下,又掃了眼洗衣籃,我垂首盯著龜頭看了好一會兒。
粉粉的,鑲著青邊,水簾拂過時顯得憋屈而可笑。
與陸永平相比還差得太遠。
這讓我怒從心起,不由自主地攥緊它,狠狠擼動起來。
當那具瑩白胴體浮過腦海之際,響起了敲門聲。
我一個激靈,僵在那兒。
側耳傾聽,又是兩聲:“林林?”
套上運動褲,我慢吞吞地走了出來。
院子里沒人。
正疑惑間,客廳的門簾掀起,露出一張黑黑瘦瘦的臉。
黯淡無光的三角眼攤在上面,像兩粒拍扁的羊屎蛋。
陸宏峰是只軟綿綿的羊羔,全無陸永平的精神氣。
他依著門框,怯怯地叫道:“哥。”
我嗯了聲,正要發問,屋里響起高亮的女聲:“你媽呢?不在家?”
張鳳棠從來不是家里的常客,但父親出事前偶爾也會來竄個門。
這大半年還真沒見過她幾次。
暑假在商業街瞎逛時,她騎著小踏板從身前呼嘯而過,只留下一個清涼背影以及王偉超的一句感慨——“靠她屄”。
我邊擦頭邊回答她:“好像學校有事兒。”
“你洗你的唄,咋出來了?”
張鳳棠瞟了我一眼,揚了揚下巴,“喏,咱家葡萄全卸了,親戚們一家一袋,誰也不偏袒。”
茶幾上斜躺著一個大包裝袋,鼓鼓囊囊的。
我不知該說什麼好,一時間只有毛巾摩擦頭發的聲音。
張鳳棠也不說話,在客廳里溜達起來。
那天她照舊濃妝艷抹,猩紅的嘴唇像是剛吸了幾桶人血。
半晌我才蹦出一句:“我姐考上了吧?”
一旁的小表弟迫不及待地搶道:“考上了,十一就回來呢。”
“虧你還記得,”張鳳棠俯身盯著魚缸,頭也不回:“六月份考試,這可都十月份了。”
我又沒話說了,濃郁的香水味讓人想打噴嚏。
我把毛巾搭上肩頭,掃了陸宏峰一眼:“你爸呢?”
“喲,跟你姨夫還真是親啊。”
張鳳棠似笑非笑,手里捏著把癢癢撓,邊敲腿邊朝我走來。
她腿上裹著雙魚網襪,寬大的網眼合著催人淚下的香水,讓我煩躁莫名。
轉身走出來,深呼了口氣,我進了自己房間。
剛想找件上衣,張鳳棠也跟了進來。
我只好斜靠在床頭,手里把玩著毛巾,脊梁卻挺得筆直。
張鳳棠四下瞧了瞧,吸了吸鼻子。
這是一個危險的動作,我不由擔心犄角旮旯里會冷不丁地蹦出股杏仁味。
“這麼多磁帶啊,也借你弟聽聽唄。”
她在床頭短幾上扒拉了一通,隨手捏了兩盤,扭身在我身旁坐下。
很快她撇撇嘴:“都什麼亂七八糟,好聽不?”
我不想搭理她。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一腳踢死她。
她倒不以為意,丟下磁帶,起身奔往下一個目標。
隨著屁股的扭動,香水在屋子里彌漫開來。
周遭靜悄悄的,只有高跟鞋刺耳的嗒嗒聲。
我抬頭瞥了眼窗外,風和日麗,簡直令人絕望。
如果此刻狂風大作、電閃雷鳴,我們將得以奔出門去,暫時擺脫這令人窒息的氛圍。
迷瞪間張鳳棠突然開口了,脆生生地:“你姨夫老上這兒來吧?”
我猝不及防:“啊?”
她緩緩走來,網眼在不斷放大:“想好嘍,老實說。”
“也就來過幾次吧,就農忙那陣。”
我揉了揉鼻子,感覺自己的聲音都那麼空洞,“對了,還有上次來送葡萄。”
張鳳棠哼了一聲,走到跟前,居高臨下地盯著我。
這種審視讓我頗為惱火,不由迎上了她的目光。
記得那天張鳳棠穿了件休閒襯衫,衣領上垂著長長的褶子,像掛了幾根細面條。
她雙手抱胸,輕晃著身子,木門隨之發出吱吱的低吟——這樣看來,褶子更像是武林高手的胡須。
而我也確實敗下陣來,那雙鳳眼濕漉漉的,像剛在鹼性溶液中浸泡過。
勝利讓張鳳棠大笑起來,她在我面前蹲下,壓低了聲音:“晚上也來過吧?”
“沒有。”
我搖了搖頭,卻不敢看她,“反正我沒見過。”
張鳳棠不說話,就這麼蹲著。
半晌,她才拍拍我的腿,呵呵兩聲:“算了,跟你嘮個什麼勁。小毛孩屁都不懂。”
說著她站了起來。
就那一瞬間我瞥過去,正好撞進那兩汪鹼性溶液中,刷的臉就紅了。
這一瞥足足有兩秒——至今我時常想起——灰色瞳仁中我看到一個變形的自己,頭發亂糟糟的,像只發情的猴子。
“喲——”張鳳棠聲音拉得老長,似要說些什麼,卻沒了音。
但我能感到那銼刀一樣的目光。
良久她在我身旁坐下,才又重開話匣:“說你小毛孩,還紅了臉了,娘們似的。”
一時無語。
街上傳來犬吠聲,回蕩間卻像嬰兒的啼哭。
張鳳棠伸個懶腰,就仰面躺了下去。
襯衫的衣角岔開,露出一截雪白的肚皮。
淺灰色的緊身套裙包裹著腹部,隱隱勾勒出一個飽滿的三角區。
大腿擠壓在床沿,豐滿的白肉似要從網眼中溢出。
香水味好像沒那麼衝了,卻變得熱哄哄的,無孔不入。
我頓覺口干舌燥,下意識去翻床頭的磁帶。
“林林啊。”
張鳳棠似乎翻了個身。
我應了聲,扭頭瞄了一眼。
她俏臉埋在床鋪間,酒紅色卷發扎起,像腦後窩了只松鼠。
緊窄的襯衣透出深色的文胸背帶,腰間泄出一抹肉色,隱約可見黑色的內褲邊。
套裙是九十年代常見的晴綸面料,剛過膝蓋,此刻緊繃著臀部,顯出內褲的痕跡。
“林林啊——林林,你不知道啊——”張鳳棠晃著腦袋,調子拖得老長,亮麗中參雜著點點干澀,像在唱戲,卻又似啜泣。
我這才驚覺身後躺著個垂死病人。
喃喃自語持續了一陣,起初還有詞匯,後來就變成了嗚嗚聲。
很快又靜默下來。
我剛想松口氣,女人卻發出一種鴿子似的咕咕聲,整張床都在微微顫抖。
她小腿都翹了起來,腳面搭在我腿上,坡跟直衝衝的,像是要刺進我的心髒。
我一時手足無措。
直到我腿都麻了,張鳳棠才翻了個身。
“幾點了?”
她問。
聲音迷迷糊糊的,像是剛睡了一覺。
我看了眼鬧鍾,告訴了她。
“哦。”
她躺著沒動,小腹在輕輕起伏。
在我猶豫著要不要站起來時,她撓了撓我的脊梁:“喲,咋不擦干?”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聲音濕漉漉的,像口腔里掀起的一股暖風。
不等我回答,她一下就坐了起來:“毛巾給我。”
“不用了。”
我很奇怪水為啥到現在都沒干。
“咋?嫌你姨手粗?你媽我是比不了,啊,我在流水线上忙活時,她可在大學里談戀愛呢。”她一把揪過毛巾,拍拍背,示意我挺直。其實我已經挺得夠直了。這時門簾撩開一角,探出個小腦袋。說不好為什麼,我突然就有些慌亂,忙招呼陸宏峰進來。張鳳棠冷哼一聲:“你這哥當的,可算想起你弟了。”我頓覺一陣羞愧,瞬間又汗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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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節當天又是大雨滂沱。
我在床上臥了一上午。
期間母親進來一次,見我正翻著本小學生作文選,夸我真是越長越出息了。
至今我記得那本書,十六開,橘色封面,有個三四百頁,最早的文章要追溯到八十年代初。
其中有篇關於早戀的記敘文,很令我著迷,時常要翻出來瞅瞅。
眼看快晌午,我才走了出去。
雨不見小。
母親在廚房忙活著,見我進來,只吐了倆字:孕婦。
案板上已經擺了幾個拼盤,砂鍋里燉著排骨,母親在洗藕。
我剛想捏幾粒花生米,被她一個眼神秒殺。
芳香四溢中,我吸了吸鼻子,肚子就咕咕叫了起來。
母親不滿地“切”了一聲。
我毫不客氣地“切”回去,徑自在椅子上坐下,托起了腮幫子。
那天母親穿了件綠色收腰线衣,下身配了條黑色腳蹬褲。
线衣已有些年頭,算是母親春秋時節的居家裝。
今年春節大掃除時母親還把它翻了出來,剪成幾片當抹布用。
腳蹬褲嘛,可謂女性著裝史的奇葩,扯掉腳蹬子它就有個新名字——打底褲。
這身裝扮盡顯母親婀娜曲线,尤其是豐美的下半身,幾乎一覽無余。
我掃了眼就迅速移開視线,在廚房里骨溜溜地轉了一圈,卻又不受控制地回到母親身上。
伴著“嚓嚓”的削皮聲,微撅的肥熟寬臀輕輕抖動著,健美的大腿劃出一對飽滿圓弧,在膝蓋處收攏起來。
微並的腿彎反射著陶瓷的白光,晃動間讓人手心發癢。
我感到下體已隱隱發脹。
不安地咳嗽一聲,透過騰騰水汽瞅了眼窗外,我悄悄按了按胯間。
母親趿拉著棉拖,黑色腳蹬子繃住足弓,白嫩圓潤的腳後跟像是襁褓里的嬰兒臉頰,又似溢入黑暗中的一抹肉光。
從上到下,整個光滑的流线體投在初秋的陰影中,溫暖得如同砂鍋里的“咕嘟咕嘟”聲。
我盯著近在咫尺的細腰豐臀,那個雨夜的美妙觸感又在心間跳躍起來。
恍惚間母親轉過身來,我趕忙撇開頭,臉上卻似火燒。
“跟你說話呢,沒聽見?”
母親口氣有點衝。
我不敢看她,含糊地嗯了一聲。
“嗯個屁,去那院喊人吃飯!”
我直愣愣地起身,就往門外跑。
掀開門簾時,母親突然說:“老年痴呆。”
似帶笑意。
我飛快地瞥了一眼,她雙眸隱在水霧中,那樣朦朧。
允許探監後爺爺精神就好多了,可惜因這連綿雨天,腿腳越發不利索。
我和奶奶緩緩把他攙了過來。
飯間爺爺想和我喝兩盅,奶奶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口水擦干淨再說。”
母親勸爺爺沒事多動動,“不能真把身子骨給荒了”。
他竟惱了,嘴角一抽一抽的,母親也就不再言語。
一時靜悄悄的,雨似乎更大了。
半晌,奶奶嘆了口氣,說:“也不知道走了啥霉運,沒一件順心事兒。往年這糧食都收好入倉了,今年,棒子不有小孩雞雞大?”
母親就安慰她:“雨又不是只淹咱一家,大家還不都一樣。”
“一樣一樣,”奶奶放下筷子,面向我:“奶奶這身子骨是老了,但也還能下地。林林你沒事兒也到豆地瞅瞅,不知道的還以為咱種的是草呢?”
我忙說沒事,不就是草嗎,包在我身上。
奶奶重又拿起筷子,笑罵:“德性!”
爺爺尚在兀自嘟囔。
母親垂著眼皮,沒吭聲。
很快,她站起來:“排骨好了,我看看去。”
我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母親已換上了一條運動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