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母親來電話時,我正擼得起勁。
她問我起床沒。
我張張嘴,喉嚨里卻滑過一口痰。
其結果是我像鴿子一樣“咕”了一聲。
“快起來,要睡到啥時候?是不是在學校就這德行?”
“起來了。”我坐起身子,掃了眼憂傷的老二,又不甘心地搞了兩下。
“你呀。”母親輕嘆口氣,沒了言語,均勻的呼吸清晰入耳。
說不好為什麼,我心里猛然一跳,左手情不自禁地又是兩下。
“林林啊,媽今兒個是沒空了,那個會鐵定走不開。”
“知道,你忙你的唄。”
我聲音抖得厲害,只好閉上了眼,仿佛不如此便不足以平息那令人羞愧的戰栗。
然而活塞運動再也停不下來。
潮濕和黏稠溢入輕顫著的空氣中,一時咕嘰作響,振聾發聵。
“下次補上吧。”母親笑了笑,“記得把那小啥也帶回來,咱一塊去。”
“陳瑤啊。”我想抗議,卻沒能發出聲音。
“林林?喂?”
手機里傳來咚咚聲,似敲門,又似擂鼓。
我在腦海中四處跋涉,大汗淋漓。
那熟悉的健美胴體泛著瑩瑩白光,幾乎近在眼前。
我甚至能碰觸到她的光滑和溫暖。
還有飽滿的紅唇、濕淋淋的肉、烏黑油亮的毛發,以及各種縈繞耳畔喁喁不休的語氣詞。
我感到自己在緩緩上升。
正是此刻,咚咚聲突然變成了砰砰響:“林林!還不起來?奶奶可出門了,啊?”
奶奶並沒有出門。
她老給我熱好了白鴨冬瓜湯後,就坐在一旁死命地翻白眼。
“學啥不好,跟你爸學喝酒,這是你媽了,換我,想喝湯——沒門!”
奶奶給我扔來一個饅頭,“還有和平,血壓高又不是不知道,整天喝喝喝,他哪敢喝啊,他可不敢喝!就那誰,你爸的戰友,前陣兒不剛喝酒喝死!”
我衝她咧咧嘴,就又埋下了頭。事實上盡管洗漱完畢,我依舊沒能從濕淋淋的憂傷中緩過神來。
“也是高血壓!”奶奶強調。
“知道了。”我只好向她表明態度。
其實昨天也沒喝多少,半瓶老白干剛下肚,就給母親攪了局。
她送人回來,便要馬不停蹄地把我和父親押回家。
後者嚷著要留下來看戲。
母親二話不說,扯上我就走。
好在畢加索拐過街口時,他總算是慢悠悠地晃了過來。
一路上母親沉著臉,我絞盡腦汁地討好兩句,只引來一聲冷哼。
興許是中午張了風,進了門父親就直奔衛生間。
那嘔吐聲催人淚下,也由此拉開了奶奶演講的序幕。
安頓好父親,母親就趕回了小禮莊,畢竟晚上的祝壽戲還有的忙活。
我躺沙發上看電視,被拍醒時將近十一點。
母親讓我回房睡,又問餓不餓,最後滿懷歉意地說:“明兒個臨時有個會,關於青年演員的,原始森林可能去不了了。”
平海三面環山,一面臨水,西南角就有個所謂的原始森林。
年前剛開發,吹得那叫一個猛,又是活化石,又是蓄氧池,連廣告都打到了我們學校。
什麼“荒野漂流,極限挑戰,原始奇觀,待君征服”——老實說,對征服它我真沒啥興趣。
這類通過跋山涉水來體現祖國生態多樣性的行為在我看來總是過於夸張。
飯畢,我別無選擇地躺到了沙發上。
剛換個台,手機就響了。
等我奔到臥室,它又沒了音。
未接來電有倆,都是陳瑤。
屁顛屁顛地撥回去,答曰“已關機”。
我只好又撥了一回,倒不是不死心,而是一時實在心癢難耐。
就這功夫,奶奶也出了門。
再次站到客廳里時,陽光已浸過半個房間,浮塵在爾康的咆哮聲中掙扎得頗為生動。
我一頭栽到沙發上,這才驚覺夏天來了。
中午奶奶不知打哪弄了點涼皮兒。
切根黃瓜,拌上蒜汁,倒是吃得愜意。
她老問我上午都干了點啥。
我總不能說擼了一管吧,只好朝電視努了努嘴。
“你也動動,”奶奶嗤之以鼻,“進屋開電視,挨沙發就躺倒,這哪行?”
我將就著點了點頭。她老頓時來了精神,誠邀我明天同游小樹林,“打拳、摸牌隨你,平常哪有這麼熱鬧”。
我保持慣性。
奶奶竟靠了過來,壓低聲音:“哎,上午誰來的電話?”
“沒啊,就一同學啊。”我一下紅了臉,甚至沒由來地想到擼管的樣子是否也被窺了去。
“行了,”她老聲音提高八度,“你媽能知道,我不能知道?”
我攪和著涼皮兒,誓死不吭。
“林林啊,奶奶給你說,這媳婦兒呀——還是要找本地的。那誰家的二姑娘剛就在林子里跳繩,嘖嘖,賊俊!”
奶奶的熱情讓人渾身發癢。照這麼下去,我真擔心自己會扭成一根麻花。於是我說:“剛咱家劇團又上電視了。”
“哪個台?老天爺啊。”
自然是平海台啊。
擼完管,我就著啤酒看了半集《走向共和》。
之後是廣告時間,我一通亂捏,鳳舞評劇藝術團就跑了出來。
確切說,是母親跑了出來。
起初只是覺得眼熟,過了十來秒——待我再換回台時,才猛然意識到熒屏上這位優雅的女士就是我媽。
說來也怪,她看起來和平時不太一樣。
至於哪不一樣,偏又說不出來——興許每個上電視的人都是如此吧。
而燈光和布景使得鏡頭下的整個空間淡寡地膨脹開來,連聲音都恰如其分地空洞。
母親的嗓音變得莫名干硬,像一根懸在寒風中的冰柱正在無可避免地截截斷裂。
訪談內容嘛,不用說你也想得出來,評劇愛好,文化斷層,初衷、現狀以及展望。
一篇標准的命題作文。
母親著一件棕色西服,米色线衣托著修長脖頸,自始至終笑靨如花。
毫無疑問,在我市電視台的巧妙包裝下,那清遠溫潤的鵝蛋臉成功地迸發出一種干練的商務氣質。
欄目名叫文化來鴻,半土不洋地彌漫著小地方令人牙癢的窮酸和世故。
除了母親,悉數登場的還有小鄭、幾位業界前輩和若干劇團演員。
在一組日常排練的鏡頭中,張鳳棠甚至自告奮勇地來了一段《花為媒》。
她嘴角的黑痣於跌宕起伏間飛揚起來,搞得我又是愣了好半晌。
日常之後便是劇團演出。
如你所料,五一節那段好資料豈能浪費——一番鬼斧神工地剪切拼貼後,它被反反復復播了兩三遍。
當然,也沒准摻著其他時間其他地點的演出,這種東西於我而言很難分辨出來。
歌頌黨和政府自然免不了。
節目很快提到了文體局對傳統文化的扶持,對評劇復興的渴望,對社會主義文化生活蓬勃發展的信心,乃至“終有一天,偉大的評劇之鄉會以嶄新的面貌再次光耀神州大地”。
我以為節目已近尾聲,不想畫面一轉,它又開始大談紅星劇場和新建的辦公樓。
關於紅星劇場,畫外音說:市場經濟的春風一掃體制僵化的霧霾,使文化生活的發展更符合廣大人民群眾的需求,整個文化產業鏈也得以盤活,切實遵循了鄧小平總設計師“一手抓物質文明,一手抓精神文明,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的諄諄教誨;關於辦公樓,畫外音說:在文體局牽頭,住建局和規劃局督導下,新的文化綜合大樓也於春節前落成。
其占地近兩畝,共計十層,總建築面積達6000多平方米,新哥特式的建築風格與不遠處的紅星劇場相映成趣。
市局文化館辦公室、市文聯、作協、僑聯、科協、貿促會以及工商聯合會等社會團體,包括市戲曲協會和鳳舞劇團都將在近期內落戶於此。
看到這兒,我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生怕母親會蹦出來語無倫次地感謝黨和政府。
所幸沒有——不是沒有蹦出來,是沒有感激涕零。
母親開始談接手莜金燕評劇學校的前前後後,談師資方面的困難和培養青年人才的重要性。
當那棟破爛不堪的三層教學樓驟現眼前時,我實在有些驚訝。
就這雞巴學校竟然開口一百萬。
於是我一把捏扁了手中的啤酒罐。
於是淡黃色的液體就噴薄而出。
於是我盯著濕淋淋的褲子呆了好幾秒。
我以為啤酒已喝完,不想還沒喝完。
這讓我愈加驚訝地仰起臉,把奇形怪狀的鋁罐湊到了嘴邊。
只有一滴。
只剩一滴。
待我悵然若失地丟下啤酒罐,白面書生終於跳了出來。
我知道這貨會跳出來,但他真的跳出來時,我還是愣了一下。
這人剃著小平頭,戴一副無框眼鏡,額頭很亮,眼鏡也很亮。
等他開口說話時,連嘴唇都在發亮。
隨著兩頰法令紋的蠕動,刻板的詞句在洪亮的嗓音下感人肺腑地蹦躂而出。
他說自己從小就熱愛評劇,說他刻苦求學的青年時代與評劇結下的種種緣分,說市場在文化發展中如何發揮作用,說改革總會觸及部分人的利益但他矢志不渝。
一切都這麼順理成章而令人厭惡,偏偏又衍射出一種連我都無法否認的儒雅、理性,甚至悲壯。
最後他說文化發展看教育,如今戲曲教育的沒落直觀地體現了傳統文化的衰敗,所以教育不能丟,他感謝鳳舞劇團在評劇教育上作出的努力。
我不明白一個大男人哪來那麼多廢話,只好又拎了罐啤酒。
踱回來時,正好瞥見白面書生點頭致謝。
鏡頭拉遠,顯出了此人的全身像——他扶扶眼鏡,抿了抿刀刻似的薄嘴唇,眉頭舒展開又快速凝成一方鐵疙瘩。
就這一刹那,我猛然發覺這貨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見過。
於是我一口悶下了大半罐啤酒。
於是我在打嗝的同時打了個寒戰。
於是我一頭栽到了沙發上。
然而還是沒能想起來——多麼遺憾。
“啥時候還有?”
奶奶有些失望。
盡管應她的百般要求,我給換到了平海台,但非常不幸,我市電視台正熱情地向廣大消費者推薦一種曾令偉大的忽必烈汗夜夜笙歌的遠古神秘蒙藥。
只瞧一眼,我就紅了臉。
“反正這會兒沒有,”我嘴里嚼著黃瓜,快速地換台,“肯定會重播,沒准兒晚上吧,誰知道。”奶奶沒說話,而是白了我一眼。
夏日啤酒花園離平河大堤不遠。
盡管老早就看到了地標建築宏達大酒店,找到它還是費了我一番功夫。
所謂啤酒花園,其實就是個大型戶外燒烤攤——沿著河灘外的綠化帶,一股腦拉扯了將近半里地。
在落日慘紅而依舊灼熱的余暉下,映入我眼簾的是密密麻麻的圓桌和雨後蘑菇般的遮陽傘。
一如體積上的侵略性,其視覺上的五彩繽紛也讓人眼花繚亂。
可惜時候尚早,稀稀落落沒幾個人。
於是我點顆煙,繞著酒店外那尊丑陋不堪的形而上學式雕塑轉了好幾圈。
我以為會把自己繞暈,然而並沒有。
所以一顆煙後,我又續上一顆,准備再轉幾圈。
正是此時,自行車後座上多了個人,後背也挨了一拳。
咚地悶響,宛若敲在砂鍋鍋蓋上。
我一回頭,就看到了王偉超。
這胖子嬉皮笑臉,卻總能讓我驚訝——因為他更胖了。
印象中,自打初中畢業,此逼在縱向上幾乎恒定不變,在橫向上倒是屢屢突破、成績喜人(當然,我也沒見過他幾次)。
別無選擇,我只能說:“靠。”
他也說:“靠。”
一起來的還有另外兩個呆逼,他們同樣說:“靠。”
兩杯扎啤下肚,天就黑了下來。
真是不可思議。
河堤上的老柳樹沒剩幾棵,周遭的水泥窟窿里卻戳出來不少槐科植物。
具體是啥玩意我說不好,大概有拇指粗,一個個顫巍巍的,像再也扛不住頭頂的錦簇花團。
風拂過時,它們就可勁地騷首弄姿,釋放出一股濃郁的屍臭味。
於是我打了個嗝,說:“真臭啊。”
“臭就對了,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一個呆逼說。
“靠。”
“真的,這可是宏達專門從巴西搞來的。”
“就這個宏達?”
“還能哪個?現在牛逼著呢,全省連鎖啊,平陽不也有一家?”這貨以前說話磕磕巴巴的,這會兒倒流利得很。
“現在人叫宏達娛樂集團。”王偉超收起遮陽傘,開始讓煙。
猶豫了下,我還是接了過去,與此同時搖了搖頭。
我確實不知道平陽竟然有個宏達大酒店。
對於偏安一隅的我來說,進城就像老農趕集。
管它集團不集團、娛樂不娛樂,跟我是毫無關系。
呆逼們卻仿佛找到了一個好話頭,個個興奮得摩拳擦掌。
是的,對昔日女同學的奶子和屁股,大伙早已厭倦。
或者說時光荏苒,那些平庸的姿色就像多年前的一個浪頭,早已在滾滾洪流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那些相對不那麼平庸的呢?
在現實中只怕會腐爛得更快。
所以對於過去,我們怎麼再好意思覥著臉加以緬懷呢?
不如裝裝逼,談談官場和黑社會吧。
王偉超要了一副撲克牌。
很快,在淡薄如霧的月色下,我們各又干掉了一杯多。
話題也似過山車般,從貪汙腐敗到殺人放火再到男盜女娼轉了好幾輪。
我自然只有聽的份。
我覺得他們噴了太多的唾沫,混雜著煙草和屍臭,已成功地使我漂浮起來。
“哎呀,甭管雅客還是那啥——還有宏達,說到底啊,還不都是你們鋼廠的?”
放水回來時,呆逼們都癱到了椅子上,只有稀薄燈光下的煙頭在兀自閃爍。
“鋼廠?肛毛!是人陳建業個人資產好吧?”
王偉超脫去黑襯衣,肥肉便溫柔地攤開來,連夜色都酥軟了幾分。
打廣州回來後,他就搞了個電工證,在鋼廠當上了電工。
據說是個閒差,也就坐坐機房,沒事溜達兩圈。
真出了岔子,有專業的電工組頂著。
說到底,是給鋼廠子弟專設的飯碗吧。
“個人?個人個雞巴毛!真要較真,那也是陳家的,他陳建業可挑不了大頭。”
此逼又結巴起來。
如何個結巴法,我就不示范了,還請自行想象。
總之在第四杯扎啤見了底時,他才面紅耳赤地磕完了上述語句。
王偉超只顧接酒,也不搭茬。
我揪了片飽含屍臭的巴西槐花,慢條斯理地把它撕成了更多片。
我在想要不要擼一個肉串,卻也不敢罔顧幾欲脹裂的肚皮。
“那自然啊,”另一個呆逼笑了笑,調子拖得老長,“還得陳建國罩著唄。”
“陳建國誰啊?”我終於吐了一句,“你們說的我都雞巴聽不懂。”
“靠,”大伙投來鄙夷的目光,“平陽市市長啊,以前是咱們平海公安局局長。”
我想哦一聲,以示了解,卻沒了機會——王偉超遞啤酒過來,我只好接過去,順勢拍了拍肚皮。
“多著呢還,”他搖搖扎啤桶,淫蕩一笑,於是奶子此起彼伏,“起碼還有一小半。”
我絕望地嘆了口氣。倆呆逼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
“陳建國啊,就是陳家老大,陳建軍和陳建業他哥。”好一會兒,王偉超突然說。他洗著牌,山羊胡一翹一翹的。
“陳建軍?”我幾乎條件反射地操起一個羊肉串,“陳建軍誰啊?”
“陳建國他弟。”
“陳建業他哥。”
“靠。”
“是——是不是文化局的?”孜然擱得太多,我差點打了個噴嚏。
“文化局還是啥規劃局,反正籃球城、博物館啦都歸這逼管。”
“以前是老師吧,好像。”
“文體局文體局,現在哪還有雞巴文化局?”
王偉超有條不紊地發牌,“這逼可大有來頭,北大畢業生啊,以前是省師大教授,研究啥雞巴雞巴……”
不遠處的方形平台上有人在跳舞。風把燈光推過來,連我們也變得五光十色。但王偉超什麼都沒雞巴出來。我只好不恥下問:“研究雞巴啥?”
“啥雞巴土地經濟?反正鋼廠現在的學術委員會名單上還有他。搞個大照片,掛在展覽區,好些年了都。”
一時只剩逼逼屌屌。兩局過去才有人說:“咱小老百姓就別瞎操心了,人搞再多也不給咱發一分,都賴沒個好爹啊。”
我打了個嗝,覺得再也喝不下去,只好順勢嘆了口氣。
“咦,他爹叫啥來著?”
“老重德唄,老重德最缺德,抄完平陽洗平海,哈哈哈。”
“抄個雞巴,在平陽武裝部他也就是個副政委,屁都不算。”
“上面有人啊,XX可是老重德戰友啊,你以為呢?”
老重德我貌似聽說過,但也就有個印象而已。
XX我倒知道,國務院主抓能源的前副總理,可謂我省最知名人物之一。
我們學校就有他的題詞。
於是在愈加飄渺而溫熱的屍臭中我告訴他們:“XX八十年代初才平反吧,要上台得到中後期了都。”
為何沒頭沒尾來這麼一句,我也搞不懂。
效果嘛,該話題就此結束。
扎啤終究沒能喝完。
呆逼們散去時,晚風吻得人渾身發軟。
有人提議搓澡去。
我說我只想尿一泡。
王偉超建議要搓澡上他媽那兒。
大伙齊聲問:“你媽那兒有雞嗎?”
他說:“你媽那兒才有雞。”
說這話時,胖子死壓著我的肩膀。
我突然就想到歷史上那頭被稻草壓垮的倒霉駱駝。
初中畢業後有好幾年我都沒見過王偉超。
直到去年十一月份我回來開個什麼證明,竟然在二十二路公交車上撞見了一個旁若無人誓死酣睡的胖子。
我盯著他看了五六分鍾也沒敢做出什麼反應。
後來胖子眼皮支條縫,抹了抹哈喇子,並順帶著瞥了我一眼。
過了幾秒鍾又是一眼。
之後,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他伸出一截胳膊,暴喝道:“嚴林!”
那時我才驚訝而絕望地意識到,此胖子就是王偉超。
至於他為什麼退學,我從沒問過。
只記得這貨在工業中專干起架來毫不含糊,一時威名遠揚,連縮在一中孤陋寡聞的我都沒能躲開“閻王爺”的大名。
這泡尿足足有一分鍾。
完事後我和王偉超都癱到了河灘上。
平河水像所有其他水一樣波光粼粼,盡管它攜著一股說不出的工業氣味。
王偉超甩來一顆煙。
我沒接住,它就順著膨脹的肚子滑了下去。
“你這雞巴酒量啊。”他點上煙,搖頭晃腦。
我笑了笑,沒接茬。因為我實在不知該說點什麼好。
於是王偉超說:“張老師現在跑劇團也不錯。”
我說:“誰?”
“張老師啊,前段時間還來我們廠演出過,我可給捧了好半天場哩。可惜那玩意兒我聽了就他媽頭疼。”
“哦。”我回答他。我看著薄如蟬翼的月亮穿過薄如蟬翼的雲。
好半會兒沒人說話,頭頂的喧鬧聲卻已近沸騰。
在我坐起來點煙時,王偉超說他那兒有很多打口,磁帶、CD都有,讓我想聽隨便拿。
我吐了個幾不成形的煙圈,說:“靠。”
他側過身來,搗搗我的腰,銅鈴般的雙眼在夜色中鼓起:“我有邴婕的電話,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