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愛麗絲書屋 武俠 烽火煙波樓(一)烽火不休煙波起

第一十二卷 第2章 戰天下

  旌旗蔽空,百舸爭流,自廬江以南,一望無際的長江江岸之上滿是戰船,高帆巨船成群結隊堵截在江心一帶,時刻留意著北岸大軍的動向。

  北岸之上,孤峰面色沉靜,十萬蠱兵便在他的身後整裝待發,江邊淺灘,已是鋪滿了輕舟漁船,比起南邊的赫赫戰船,卻是有些不堪入目,然而這十萬蠱兵各個戰意十足,眼中毫無畏懼,自南疆出兵以來,他們久歷戰火,無往不勝,今日,他們也堅信,孤峰長老能率領他們一舉克敵。

  “南疆的勇士們!”一陣戰鼓響起,孤峰氣沉丹田,以最大的聲音向著全軍吼道:“數十年前,鎮南王南宮烈便率領著我們蠱兵東征西討,闖下諾大的基業,這才有了分封南疆之幸。而今,我們南疆後人,又到了戰斗之時!”

  “戰斗!戰斗!戰斗!”十萬蠱兵齊聲呼嘯,一時間江岸顫抖,水波蕩漾,連那停靠在江心處的南軍亦是為之惶然。

  “當今明朝皇帝陛下少年英武,體恤百姓,是當之無愧的天下之主,他曾向我南疆許諾,待天下平定,必將廣開商路,惠及南疆,南疆自治,永不征賦!而今,有那奸邪妖人犯上作亂,意圖推翻天子大治,你們說,我們能答應嗎?”

  “不能!不能!不能!”

  孤峰繼續言道:“敵人所乘的是能劈波斬浪的戰船,大船相觸,一個不慎便會葬身江底,你們,怕是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

  “好!”孤峰幾番言語,已是將身後大軍士氣燃起,當即抽出腰間長刀,向著江面怒喝一聲:“登船!”

  “嘟嘟嘟嘟!”一時間鑼鼓齊鳴,軍號嘹亮,十萬蠱兵之中,僅有不到三萬人粗通水性,此刻蜂擁登船,約十人一艘小舟,數千艘小舟便各自劃動,直朝著比他們大上百倍的戰船駛去。

  待水軍盡數登船,孤峰便也快步向著岸邊高台行去,至那最高之處,向著登高遠望的蕭啟行了一禮:“陛下,這里便交由您了!”

  蕭啟微微點頭,向著孤峰抱了一拳道:“孤峰將軍路上小心,朕在長江江岸等候著將軍的凱旋!”

  孤峰亦是抱拳行禮,旋即披風一震,轉身向著仍然停留在岸邊的蠱兵吼道:“余下的人,隨我來!”大軍即刻出發,馬蹄震震,直朝著西南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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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千里坐落在千艘戰船之中最為寬大的一艘主船之上,此刻的他正在不疾不徐的飲著小酒,倒也不是他慵懶無知,只是吳越交由他的任務便是恪守在這長江江心,全力阻止那蠱兵南下,可他來此近月余,卻是未曾見得蠱兵一舟一船駛來,倒是漸漸放寬了心。

  “可不是嘛,吳公子派了這上千艘戰船給我,可謂是將這南京府近八萬的兵馬武裝到了牙齒,本就熟悉水性的南方將士到了這大船之上便是如履平地,再看那江北之上的蠱兵,且不說是否有大船,便是那號稱十萬蠱兵之中究竟能有多少能下手的都是未知,這叫他們如何是好。吳公子也是太過小心,要是我啊,只需五百艘船、不,只需三百艘便能守住這江心,保管叫那南疆的旱鴨子們不敢妄動”

  游千里一邊飲酒一邊吹噓,身旁將官自是百般迎合,極盡諂媚之言。

  “是啊,有將軍在,那南疆的旱鴨子們決計是不敢來的。”

  “將軍神威無敵,南疆蠻夷又豈會是對手。”

  “對對對,吳大人確實有些大材小用了,這南疆蠻子膽小怕事,又豈需要將軍親自出馬?”

  游千里見他們越吹越是離譜,雖是心中十分歡喜,但也裝模作樣輕咳一聲:“咳咳,吳大人自有吳大人的主意,若不是吳大人念著我與孫師的交情,我又哪里還有今日。”游千里不由想起前些時日被素月打入大牢之時的慘痛景象,而今他得幸赦免,卻未想到朝廷已經翻了個天,作為一條船上的螞蚱,吳越正是用人之際,南京將官之中也只有這游千里能統御水軍,但吳越對這游千里終是不甚放心,於是便不斷催促沉瓊多征戰船以保萬無一失。

  “將軍,不好了不好了!”游千里這船殿之上正自愜意飲酒,卻聽得門外一陣嘈亂,一名親軍猛地走進,急道:“將軍,他們,他們殺過來了!”

  “哦?”游千里猛地搖了搖頭以驅散身上酒氣,旋即追問起具體之事來:“來人有多少,可有多少戰船?”

  “他們沒有戰船,他們,他們都是劃著小舟,看起來也有幾千艘……”

  “什麼?”游千里登時起身,快步走上船頭甲板,果見那浩浩蕩蕩的江面之上千舟競發,當下卻是不怒反笑:“我還道此戰便只恪守於此,料那南疆蠻夷不敢妄動,卻不曾想,卻不曾想,哈哈,他們竟然妄想以小舟敵戰船,哈哈哈哈,蠻夷便是蠻夷,當真是愚不可及!”游千里嘲弄幾聲,當即拔出兵刃,向著身後的近衛吼道:“傳令下去,拔錨起舵,讓這群南蠻人見識見識,我中原戰船的威力。”

  身後一隊傳令兵當即得令,各自散開,一手持軍號,一手持旌旗,正待傳達迎敵之令,忽然,大船水面一聲“轟隆”巨響,一道黑影自那水下漩渦之中飛出,船上眾人還未分清人影,便見十余道暗光急落,那一對傳令兵本已分散展開,可此刻卻是同時手捂脖頸,紛紛向著船心方向倒下,黑影漸落於船,伴著身邊倒落的屍體,形如魅影,面如幽魂,直讓整艘戰船之上的軍士膽寒。

  “你,你是人是妖?”游千里何曾見過如此鬼魅的輕功,當下抽出腰間兵刃,膽戰心驚的看著這黑影走近。

  琴樺面色冰冷,目光灼灼的盯著眼前的游千里,忽然,一聲弓弦之音響起,琴樺耳垂一蕩,蓮步微移,側過身來卻是伸出兩只手指,不費吹灰之力的將那暗箭夾於手中,手起箭落,身子絲毫未曾滯留便將手中暗箭擲出,“噗嗤”一聲,暗箭正中那船艄高出之人胸口,那手持利弓的弩手應聲落下,看得船上眾人目瞪口呆,再無人膽敢妄動分毫。

  琴樺目光寒徹入骨,自船頭一眾將官掃過,終是停在了甲胄最為鮮艷的游千里身上:“你便是游千里?”

  游千里心中頓感不妙,若是此時不答,只怕會令千軍不恥,而若是此刻答復,只怕以這女魔頭的雷霆手段,自己少不得要橫屍當場,當即支支吾吾道:“我、我……”

  “南朝無人,如此膿包也可為帥!”琴樺冷哼一聲,腦中卻是回憶起昔日的英雄身影:“昔日的慕容父子,韓式父子,及至我煙波樓的驚雪將軍,哪一個不是舍生忘死,威震天下,如今天下已定,卻輪到你這酒囊飯袋領兵,當真是大明之恥!”言罷卻是朝著那船頭桅杆之處的旌旗飛去,手中利刃一晃,旌旗應聲而落,那旌旗隨著江風飄搖,旗上赫然寫著一個“明”字。

  琴樺將旌旗收在懷中,將手中黑金短匕朝著游千里稍稍一晃道:“用我這‘黑刃’殺你實在玷汙了此刀,倒不如讓你死在這戰旗之下。”

  琴樺雙手一甩,那旌旗便被琴樺置於手心一帶,稍稍用力一推,那旗杆便猶如利箭一般向著游千里射出,游千里慌忙之下趕緊拉扯身邊的近衛擋在前頭,可那旗杆來勢完全不可阻擋,直從那兩名近衛胸口穿過,依然不減其速。

  “啊!”游千里慘叫一聲,只覺胸間一陣絞痛,修長的旗杆就此陷入他的胸口,一路貫穿其中,可憐這位自以為是的游千里將軍還未能來得及讓南疆蠱兵見識到中原戰船的威力,自己便已成了孤魂野鬼。

  旗杆一直將他屍身拖行至船頭甲板之上,琴樺輕輕一躍,至那旌旗腳下一踢,卻是將這旗杆再度揚起,連同著游千里的屍身一齊懸掛在大船風帆之上,猩紅的鮮血自游千里胸口涌出,緩緩滴落在數百人所處的甲板之上,眾人哪里還有半分斗志,也不知是誰率先跪倒,仰頭朝著琴樺拜道:“饒命,饒命啊!”

  琴樺目光稍稍沉靜下來,望著眼前盡皆跪倒的降軍冷聲道:“你等放下兵刃,於船上等待便好,若是有所異動,休怪我手下無情。”旋即一個縱身便躍入那清冷江面,眾人目瞪口呆,一時間卻又有些無所適從,忽然,一個眼尖的士卒卻是向著一里外最近的戰船指道:“快看,她,她在那里!”眾人紛紛起身探望,卻見得琴樺一身黑衣已是自江面再度躍起,江水裹身更顯玲瓏身材,可是眾人無一人膽敢出言戲謔,只因琴樺所過之處,已是哀嚎遍野,血流成河!

  “嘟嘟,嘟嘟!”便在眾人驚異於來犯的千艘小舟與主船之上的動亂之時,北江江岸之上忽然傳來一陣號角之聲,蕭啟於高台之上親自揮舞旌旗,正示意著前軍將士依計而行。

  “燃!”蠱兵陣前數百艘小舟已是臨近敵陣,聽得江岸號角之音,當即點燃了小舟之上早已備好的火燭柴草,旋即望著蕭啟旌旗揮舞方向,狠狠劃動船槳,卻是加速向著敵陣駛去。

  “跳!”便在這前軍火船臨近之際,火船之上幾乎同時向著江中一躍,自有後軍舟船迎上救援,而那數百艘火舟,卻是順著適才的速度與這江上所刮的北風急速向前,頃刻間便已衝入敵陣船艦之中。

  “啊啊,船著火了!”

  “將軍何在?游將軍何在?”

  “散開,快散開!”

  一時之間,未得將令指揮的船艦之陣立時燃起了熊熊大火,即便有那精通水戰的老將嘶吼呐喊,可面對著這無邊的火勢卻也是無可奈何,南疆蠱兵身懷蠱體融身絕技,自身肌體較之常人強上數倍,對這水火戰場倒是毫無畏懼,待得中軍臨近,一眾蠱兵便就著小舟猛撲而上,迎著那烈火燃燒著的戰船便擁了上去,斬將奪船,殺聲一片。

  然那南京戰艦卻也並未全是無能之輩,雖是將官不在,雖是火情洶涌,但憑借著巨船之威與豐富的水戰經驗,一陣慌亂之後大軍便也開始逐步反抗起來,雖是前有火情,後有暗殺,可這艦隊戰船實在居多,巨船起錨,撞上那小小扁舟,頃刻間便是灰飛煙滅。

  “殺!”前軍損失殆盡,後軍亂做一團,然而中軍戰船盡皆涌動,立時便成了這江面之上最大的絞肉機器,巨船甲板之上,無數弓弩手彎弓齊射,周身攀援的蠱兵盡皆中箭落水,死傷一片,而觀這蠱兵船隊,卻依舊是義無反顧的向著大船撲去,未曾有一人臨陣脫逃。

  “咚咚咚咚……”便在此時,江北岸上隱隱傳來一陣擊鼓之音,蕭啟一人當先,手持鼓槌,雙手大力揮舞,鼓聲響徹四方,一時間卻是燃起無邊戰意。

  “咚咚咚咚……”蕭啟身後的十余近衛亦是結果鼓槌,開始附和著蕭啟的鼓聲,齊聲鳴鼓,將那戰鼓之音傳徹得更是響亮。

  “天下之亂,自此戰終!諸君,隨我登船!”蕭啟一輪鼓罷,卻是猛地將那手中鼓槌擲於地上,振臂高呼一聲,便是拔出三尺長劍,向著那江邊最後的百余艘輕舟撲去,他的身後約莫不到一千親軍,此時人人帶甲,一往無前。

  “殺!”船陣後軍之中一聲嘶吼,但見琴樺自天而降,一輪“黑刃”短刀劃過旌旗,卻已是殺至中軍,手起刀落,再度將那船上旌旗斬下。

  蕭啟的輕舟此刻已離她不遠,卻見得此刻的琴樺雙目通紅,身上血水與江水混作一團,已然成了一名血人,直看得蕭啟鼻尖一酸,但此刻絕非兒女情長之時,蕭啟怕她久戰之下有所閃失,當即吼道:“來人,掩護琴樺老師!”

  然而琴樺卻並未有絲毫滯緩之意,再一次制服住一艘戰船之後,一個疾躍,卻是向著蕭啟飛來。

  “吳越不在這里。”

  “嗯,有他在此,此戰不會如此輕松。”蕭啟卻是稍稍將琴樺迎至船上,著人取來一件厚襖給琴樺披上,望著這如火如荼的局勢,不禁感慨道:“本想著此戰只需拖住南京的船隊即可,卻不想吳越當真不在此地。”

  琴樺雙目炯炯的望著北岸,沉聲道:“小姐的話自不會錯,此戰大局已定,你且小心應對,我先回壽春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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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壽春以東綿延數百里,地勢低沉,鮮有高山,還受著去年青徐壩坍塌之傷,一直以來地段低窪積水,難以耕種。

  故而這壽春重建之後,這東面丘陵便也荒廢許多,無人打理。

  然而一向渺無人煙的壽春城東忽然傳來一陣鐵蹄之音,一望無際的丘陵濕地之上,竟然平白無故涌出了一支鐵騎,鐵騎來勢洶涌,馬蹄踏上那綿軟的濕地卻似乎沒有半點滯礙,一馬平川踏遍丘陵,轉瞬之間已是疾行至護城河下,鐵騎呈一线站立,當中一人策馬向前幾步,卻是朝著身後吼道:“諸位名喚‘斬鬼’,便有”誅殺妖邪,斬除鬼怪“之意,而今,那妖女慕竹便在這壽春城中,我等今日,便要除此奸邪,還我大明朗朗乾坤!”

  為首之人一番動員,可那身後將官卻並未如他想象一般斗志昂揚,相反的,身後一眾將士倒是顯得有些面色不善,一名統領模樣的老將出聲問道:“吳大人,那,那煙波樓當真是禍國妖孽嗎?”

  這為首之人正是那南京之亂的禍首吳越,雖是在與慕竹一戰中用盡修為,但有“六合長春功”在身,這幾日來不斷借助處子之軀恢復修為,果然如慕竹所料一般恢復迅速,然而吳越終歸是成大事之人,他猜到慕竹修為恐怕尚在修養,若待她恢復完全卷土重來,自己定然不是敵手,故而他便定下了這奇襲之計,以游千里的水軍牽制蠱兵主力,自己則親率“斬鬼”偷渡壽春以東的江都港,一路潛行,便是為了今日之戰。

  “黃將軍切莫多想,煙波樓勾結鬼方亂國,勾結摩尼教作亂乃是不爭之實,如今趁那妖女修為未復,我等殺入城中,取了那妖女首級,天下便也從此安穩。”

  壽春已近在眼前,吳越自不會臨時亂了陣腳,這支“斬鬼”雖已臣服,但終究是由煙波樓素月所創,要拿他們來對付煙波樓,或多或少還需要一番掙扎:“黃將軍,你莫要忘了,你家中那妻兒還等著你平安歸去。”為安保起見,吳越一邊鄭重宣言,一邊卻又道出了這位黃姓將軍的把柄。

  果然,那位黃姓將軍當即嘆息一聲,朝著身後將士吼道:“全軍聽令,功城!”

  “殺!”終於,“斬鬼”陣中爆出一聲震天呼喊,全軍戰意陡升,各自橫刀立馬,站成三列,卻是各自對著眼前護城河前的三座浮橋,但聽那黃姓將軍一生喝令,三軍齊動,各自朝著壽春東城殺去。

  壽春東城城頭看守雖是寥寥無幾,此刻更是被這來勢洶涌的鐵騎呼喊給嚇了一跳,為首將官一臉慌亂,當即顫抖道:“快,快關城門!”

  可這聲呼喊已是為時已晚,“斬鬼”雖只三千余人,可各個都是經歷過鬼方蠻夷洗禮過的精銳,此刻蜂擁而上,又豈會讓這群疏於防范的看守將門鎖住。

  “吁”的幾聲急喚,前排鐵騎已是衝至城門之前,策馬揚刀,卻是猛地衝入城門,左右兩邊手起刀落,卻是將那正欲關門的門衛斬成兩截。

  千軍扣關自是雷霆之勢,更何況有吳越這等人物,但見他一躍而起,人馬分離,幾個縱步便已至城牆之上,那牆頭士卒哪里又是他的敵手,但見他雙手一揮,自那袖袍之中立時分出無數毒箭暗鏢,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城頭守衛不過百人,轉瞬之間已被他清理干淨,此刻他居高臨下,望著“斬鬼”大軍盡數入得城中,心中稍稍得意:“慕竹啊慕竹,今日,我定要生擒了你!”

  然而他的笑容還未消散,城中景象卻是突然大變,但聽“轟隆”幾聲巨響,頃刻之間原先破開的城東大門驟然關上,千軍回望之際,卻見城中三路各自涌出一支軍馬,軍備齊整,顯是早有准備。

  “你,便是吳越!”吳越正自詫異之時,卻聽得耳畔不多時傳來一聲清魅之音,吳越聞聲而望,卻見一道紅影拂過,便在自己所處的城樓另一端,好生生的站著一位絕色佳人。

  吳越面露不俞之色,自長江一路向東,沿著壽春以東近三百里的江都港登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取壽春,奇襲之快足可傳載兵書史冊,可他卻不敢相信,他一路疾行,等待著他的卻是早已布下埋伏的壽春,心中的不甘立時激起無邊怒火,吳越“嗷”的一聲大吼,整個人便朝著那紅衣倩影飛去。

  而那紅衣佳人卻是渾然不懼,雙手齊抬,各自揚起手中袖帶,紅袖連綿起伏,頃刻間竟是延伸數米,竟是攔在吳越進犯之地,吳越被那紅袖纏繞,登時一陣暴露,伸出右手朝那天穹一指,烈日驕陽之下,一道紫光驟然自天而降,長劍破空而出,威勢駭人,紅衣女子稍稍抬頭側目,竟也忍不住暗自咂舌,那紫衣神劍直墜吳越身前,一劍便將他身前紅袖斬得粉碎,一時間紅屑飛舞,紅衣女子猛退幾步,這才與吳越拉開距離。

  “不愧是能傷到慕竹的人,果然有幾分本事。”紅衣女雙手向後一蕩,那被斬亂的袖袍竟是又向外延伸一段,完全不受適才影響。

  吳越紫衣劍在手,反是較之剛剛冷靜幾分,當下沉聲道:“聽聞南疆神祭司有位容貌武功都與那煙波樓慕竹不相伯仲的南宮神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南宮迷離聽他認出自己,卻是冷哼一聲:“你知道的還真不少,連江都港這等隱蔽的路线都被你想到了。”

  吳越當即道:“這麼說,是慕竹看穿了我的計劃?”

  南宮迷離微微一笑:“你若以為你奇遇連連,以卑劣手段傷了慕竹便可制霸天下,慕竹之強,絕非武力而已,今日她已算定便是你的必死之期,想來,也絕不會錯的。”

  “哼,好大的口氣!”吳越當即朝著城下被堵在門口的“斬鬼”將士,當即冷嘲一聲:“就算他們全部死光又如何,你以為你能攔得住我?”

  南宮迷離輕輕搖頭:“我如今道心修為有損,而你身具煙波樓四女之功法,如此一比,倒確是個不錯的對手。”南宮迷離剛剛言罷,便見得吳越嘴角微微一翹,顯是有得意神色,南宮迷離當即又道:“可自古人算不如天算,惡人終須惡人磨,你有今日之造化,也怨不得別人。”

  吳越見她說得如此鄭重,不由得心中一凜,腦中不禁千回百轉,似是想到了什麼前塵往事。

  南宮迷離也不再與他多費唇舌,稍稍退開幾步,一手托於胸前,兩指微微向上懸於唇邊,柔唇輕啟,口中開始小聲念叨著幾句密語。

  “啊!”本是趾高氣揚的吳越頓時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整個人一個翻滾便倒在地上,雙手捂住腦袋,面色突然之間變得極為猙獰,吳越一邊翻滾,一邊痛苦的嚎叫,嘴中不住的叱罵道:“啊!啊,你,啊,你做了什麼?”

  南宮迷離卻是不願理會吳越的叫囂與痛苦,繼續催動著這蠱術的口訣密語,心中卻是不禁想起那日孤峰與琴樺帶回來的消息。

  原來那日蕭逸潛逃未果,臨死之際卻是說出了能制住吳越的方法以求自保,那便是他昔日在南京吳越府上棲居養傷之時,給吳越下了一種名為‘噬心’的蠱毒,這蠱毒平素還好,但一旦施蠱者催動口訣,那蠱蟲便會自腦中發作,侵入肺腑,受蠱之人先是頭痛欲裂,緊接著便是腹痛不止,仿佛萬蟻噬心,若無施蠱者停手救治,五髒六腑便會被那噬心群蟻吞噬殆盡,七竅流血而死。

  知曉了這條消息,眾人自是放心許多,南宮迷離身為南疆神祭司的當世神女,論及蠱術,天下無人能與之相提並論,這‘噬心蠱’雖是由蕭逸所下,可只要蕭逸道出蠱蟲配制之法,南宮迷離便也能輕易尋出口訣操控自如,一想起今日能勝這亂臣賊子竟是靠著那讓她恨之入骨之人的蠱術,南宮迷離心中又是一陣絞痛,可眼下大敵當前,南宮迷離也顧不得許多,當下催動密語速度更快幾分,而那吳越的哀嚎之聲也是愈發響亮。

  “我神祭司世代侍奉南疆蠱神,勤修蠱術,便是為了濟世救人,以蠱蟲之術造福一方,鮮有以此術行傷天害理之事,今日以此術奪你性命,雖是你作惡多端咎由自取,但終是有違我蠱神之意,你若此刻覺著痛苦難當,也可自行了斷。”

  南宮迷離見他神色淒厲至極,雙目圓瞪之狀陰森可怖,便好似那夢中厲鬼一般令人不寒而栗,一想起如今已是身為人母,實在不願多造殺孽,當即出聲勸道。

  吳越呼吸愈發急促,整個腦袋都似乎要炸裂一般,他的手漸漸放下,開始緊緊捂住胸口腹部一帶,許是心口之處的萬蟻撕咬讓他痛不欲生,聽得南宮此言,他那雙猙獰的目光竟是隱隱望向自己手中紫衣長劍,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竟是猛地抽出長劍,毫不猶豫的向著自己的脖頸劃去。

  “唉!”南宮迷離見得此景,雖是覺著這吳越罪有應得,可也難免生出一絲憐憫之意,不願再看這可怖之景,當即背過身去,等待著他的屍身倒下。

  ……

  寂靜,沒有一絲聲音的寂靜。

  南宮迷離突然眉心急蹙,心中當即生出一絲警覺,她等待幾許,卻是未能等到吳越的屍身倒下之音,那也就意味著吳越並未自行了斷,若是如此,那便事有蹊蹺。

  南宮迷離猛地回頭,然而依舊為時已晚,凜冽的殺氣瞬間升騰,那柄劍氣盎然的紫衣劍轉瞬之間已距她不足一尺之地,南宮迷離連退數步,雙手急急掩回胸口,紅袖再起,可即便再是如何連綿不絕,卻也只能成為吳越劍下翻飛的紅絮,南宮迷離一退再退,那紫衣劍便一進再進,直至城樓邊角絕壁之處,南宮迷離這才稍稍穩住腳步,然而兩只紅袖已然被削得七零八落,連那芊芊玉手也是盡露於人前,南宮迷離此刻自是無暇理會這微末小事,此刻她已近乎用盡全力才堪堪接住吳越這一劍之威,那下一刻,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果然,吳越一劍未能功成,但卻並未急著撤劍,他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子,朝著南宮迷離眼前咧嘴一笑,卻是伸出那未持劍的左手,向著那直立在南宮迷離胸前的紫衣劍輕輕一敲。

  “叮!”

  劍身一陣輕吟,宛若那琴音起伏。

  “噗!”

  伴著紫衣劍神微傾,那一陣琴音之聲立時化作一道紫氣,直墜南宮迷離胸口,南宮迷離本就用盡全力,此刻哪里還能阻止得了如此近距離的一次琴音動蕩,當即再也忍耐不住,一口鮮血自胸肺之中涌出,直噴在那閃爍著紫色熒光的紫衣劍上。

  “嘿,你有你的‘噬心蠱’,我也有我的‘琴音劍’,這一式既不是出自琴楓,也不是出自素月,卻是那南明的蕭念公主殿下所創,沒想到配上這紫衣劍竟是效果不錯。”見得南宮迷離癱倒在地,氣息不復,吳越這才放心撤下劍來。

  “你沒中蠱?”南宮迷離體內一片混亂,已無再戰之力,可望著吳越如今這幅模樣,不由得大為疑惑。

  “我自然中了蠱,而且確確實實是那位二殿下在南京吳府時親自布下,”吳越一邊不急不緩的解釋著,一邊卻又向著南宮迷離此刻那裸露出來的些許冰肌望去,南宮迷離本就是天人之姿,無論是紅衣旖旎還是媚眼逡巡,一顰一笑均都綻放著誘人的風情,可自經蕭逸一事以來,南宮迷離便鮮有笑顏,如今更是產下麟兒,身形氣質都稍稍弱了幾分,吳越在南京坐擁煙波樓四女,可謂是各種風情享用了個遍,初見南宮迷離倒是沒有多多斟酌,可此刻卻是大不相同。

  此刻的南宮迷離紅衣長裙被那琴劍之音震得粉碎,除了那無痕玉臂之外,肩頭,腰臍之處也是毫無遮掩,若不是胸前褻衣相阻,吳越此刻便可一覽無余。

  吳越稍稍上前一步,繼續言道:“好叫南疆神女知曉,吾雖習武天資不高,可卻一直心有不甘,幼時讓家翁四處聘請名師指引,有幸結識一位南疆蠱師,此人名喚‘黑古’,想必神女娘娘應當認識吧?”

  “原來是他!”南宮迷離自是識得此人,此人蠱術高超,貫以蠱術害人,數年前太子蕭馳於宮中暴斃便是此人所為,煙波樓出手之時,便是南宮迷離親自將他擒獲,後與那蕭逸一起押赴南疆,投入那亂神井下,遭蠱蟲嗜咬而死。

  如今聽聞吳越便是此人弟子,想必蕭逸下蠱之時便已開始留心,一面騙取蕭逸信任,一面又暗中自行鑽研,此時距下蠱已近兩年,想必這“噬心蠱”毒早已被吳越化解。

  “區區蠱蟲便想控制於我,我吳越又豈是屈居人下之輩,夜十方、蒼生妒、蕭逸,還有她們煙波樓,她們個個都想騎在我的頭上,到頭來呢,最後得勝的只有我吳越一人,無人能敵的慕竹阻止不了我,你這南疆神女更阻止不了我,今日,我不但要踏平壽春,活捉慕竹,我還有當著天下人的面肏著你們,我要吸盡你們的修為,我要讓世人看看,我吳越,才是這亂世之主!”

  “天下之主自當體恤世人,憐愛蒼生,若是如你一般不擇手段,禍亂天下,天下百姓又何談安穩度日?”便在吳越狂嘯之時,卻見得那壽春伏兵之中緩緩走出一道清麗身影,一襲白衣長裙纖塵不染,雖是相距甚遠,但話語之音卻是鏗鏘有力清晰可聞,一眾兵馬自左右排開,不自覺的讓出一條道來,慕竹緩步向前,雙眼深邃,望著城頭之上的吳越繼續言道:“天下之事,本應是以理服人,以德語人,以法律人,但偏偏這天下卻又是以武論人,你自負奇遇,修為精進,便以為自己是這世間天子了嗎?”

  慕竹字字珠璣,在吳越看來卻猶如夢魘一般可怖,他本以為會是自己殺上慕竹府中,將那驚慌失措的慕竹擒拿褻玩,卻是不敢相信,慕竹竟會自己堂皇走出。

  “嘿,一定是了,你自命不凡,又豈會是那坐以待斃之人,只可惜,你雖修為卓絕,可這修養恢復之力卻是不如我,我這摩尼教的‘六合長春功’舉世無雙,一會兒,我也要讓你嘗嘗這功法的滋味兒。”吳越越說越是得意,慕竹此刻身居城下,雖是氣勢凌人,可只怕連躍步上樓的力氣也無,一想到可以馬上將這天下奇女擒拿,生殺凌辱但憑自己,吳越不由目光大熱,當即吼道:“慕竹,我吳越可不怕裝神弄鬼,你若真有本事,便上得城樓來與我一戰。”

  慕竹平淡的面容依舊,聽得吳越此言,右側嘴角竟是有著絲絲微滑,看在吳越眼中分外刺眼,那是帶著一股嘲弄的笑容,吳越雙拳緊握,恨不得此刻衝下去便將她碎屍萬段,然而他還未有所行動,便見著慕竹一攬裙擺,蓮足未動分毫,而整個人卻是漸漸騰空而起。

  “這、這是?”三千‘斬鬼’,數千守備,城中軍馬無論敵我都沉浸在慕竹此刻所展露的神跡之中,眾人只知那武林高手飛檐走壁,卻也是雙腳急蹬,於那空中借力,不斷翻轉跳躍,而此刻的慕竹,便似那大羅金仙一般,乘虛御風,氣定神閒,一路向著城樓而去,輕落於南宮迷離身側,倩影微躬,緩緩將南宮迷離扶起。

  “仙女!仙女啊!”城下一眾人等盡皆跪倒,感嘆著能見得這般奇幻旖旎的景象,蕭平印吳越等人一致對外宣傳煙波樓乃禍國妖孽,可見得如今光景,這飄飄欲仙的絕色傾城,這超脫淡然的人間仙子,遑論她的所作所為,就單憑此刻她所展現的氣度,又怎可能是妖邪之人。

  “怎麼、怎麼可能,你、你的傷?”吳越見慕竹如此氣度,心中不由大是震驚,有傷在身的慕竹他尚且不自信能夠匹敵,若是換做全盛時期的慕竹,他又哪里還有勝算?

  “我自然是受了傷,而且確確實實是你以紫衣劍氣親手所傷,”慕竹轉過身來,卻是學著適才吳越所言緩緩道出:“只不過那‘六合長春功’卻並非只你一人習得。”

  “什、什麼?”吳越聽得“六合長春功”一詞,卻是不禁詫異,雙眼自在慕竹身姿輕掃,卻是實在想不出似慕竹這等人物,難道也學了這魔門功法?

  更不可思議的,莫非她為了療傷,竟是願意與人交歡?

  慕竹自他雙眼所流露的絲絲淫欲便已讀出吳越心中所想,當即搖頭道:“‘六合長春功’不過是一門陰陽調和練氣之術,你以淫欲待它,便也只能損人利己。今日,倒是可以讓你見識一下真正的‘六合長春’!”慕竹言罷,卻是輕輕伸出一只手來,向那天穹一引,手心微微攤開,雙眼微閉,那覆蓋在右臂之上的白袖向下卷起,露出比那白衣還要潔白無瑕的皓腕柔胰,吳越雙眼一眨不眨的望著慕竹,似是想看看她究竟能使出何種手段,可自慕竹抬手之後,四周萬物倒是沒有分毫異樣,吳越不由心中一緊:“難道她是在裝神弄鬼?”

  一陣微風便輕易的打碎了吳越的痴心妄想,微風拂過,本是無色無形的空中忽然間升出一股金色光芒,那光芒之中似是細雨輕沙,又好似空無一物,吳越一時之間看不真切,可那金光便悠然飄向慕竹手心,慕竹旋即輕輕一引,便將這金光揮灑在坐地調息的南宮迷離身上,南宮迷離突然雙眼一睜,只覺渾身真氣充沛,一道至純真氣涌入心間,不斷的向她受損的經脈涌去。

  再觀慕竹,卻是素手微抬,再度將那金光拂出,就地一揮,宛若空氣一般揮灑在天地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便是‘六合長春’,取天地元靈之力,循環往復,周而復始。”慕竹言語之間,南宮迷離已是調息結束,緩緩站起身來,適才所受內傷已是完好如初。

  “不可能,不可能的!”吳越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這位神明一般的女人,心中的畏懼已是到了極點,他心知自己未必是慕竹敵手,便詭謀百出,重傷慕竹,一步一步,如履薄冰卻又離勝利越來越近,可直至這最後一戰,他才知曉他是多麼無知,他引以為傲的采補武功竟然被慕竹隨手使出,舉手投足之間已是臻至大成,城下的“斬鬼”已然再無戰意,而自己,此刻卻要面對煙波樓主葉清瀾與那南疆神女南宮迷離兩人,此刻的他,再無一絲勝算。

  “不,我還有劍!”吳越望著手中的“紫衣”,心中陡然生出一絲希望,“蒼生妒能傷你,我也能傷你,我能傷你一次,便一定能傷你第二次!”吳越左手一揮,那支他寄以厚望的烈弓卻是自天邊飛來,彎弓,搭劍,彎弓如滿月,紫衣卻又是否能夠再次創造奇跡?

  紫衣劍出,宛若寒冬一般凜冽刺骨,無邊殺意竟是完全籠罩了壽春城頭,其速之快,令人唏噓。

  然而慕竹卻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神色冰冷,似是受那紫衣劍氣影響,此刻的她,驟然之間亦是生出幾分殺意。

  紫衣劍如流星墜落一般直入慕竹身前,便在她那層金光氣盾之間逡巡不進,吳越屏住呼吸,他知道前兩次射出此劍,便是將那慕竹周身氣盾破開,才能重傷其軀,而今,只要這紫衣劍再進一步,只要一步!

  “去!”然而奇跡終究不會再現,慕竹玉臂一揮,那紫衣劍便再也不受吳越控制,一個轉身,竟是毫不停留的向著吳越飛去。

  “轟隆”一聲,長劍破空,烈弓碎裂滿地,吳越周身氣盾早已支離破碎,劍氣直入肺腑,此刻的他只能無力的跪倒在地,鮮血自口中不斷涌出,四肢已是動彈不得,他不甘的望著眼前的慕竹,心中滿是絕望。

  “狗賊,受死!”吳越須彌之際,卻聽得耳邊傳來一聲熟悉的呐喊,他已是無力抬首,無力的身軀驟然間卻是感受到無數飛刀亂刃刺入體內,突然,一記黑金短刃撲面而來,終是插入了他的脖頸之中,吳越重心一沉,盡管雙眼依舊不甘的望著遠方,可他卻再也沒有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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