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3章 隱患生
南京東城城郊十里之處,在那紫金山腳下已然修起了一塊石碑,名為“破虜”,是以紀念南明大破鬼方一戰的捐軀戰士,是故這“破虜碑”來往參拜之人絡繹不絕,即便是到了夜深人靜之時,也隱有趕路之人停下腳步駐足一拜。
蕭逸卻也站在此碑之前,他並無駐足參拜之心,他在等人。
夜色如水,冷風拂面,兩道黑衣身影緩緩靠近,落至他的身側:“主人可曾尋到機會?”
蕭逸緩緩搖頭,他看了看陸祁玉嘴角溢出的血絲,心知她為了幫自己引開驚雪受了內傷,但驚雪卻是滴水不漏,即便是派了若雪與祁玉化作兩撥去引,都未能將她從房中引開半步:“雖是未能有所收獲,但驚雪如此在意那房間,想必煙波樓定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會不會是煙波樓主出了事?”陸祁玉猜疑道。
“不管怎麼樣,有驚雪在,集我們三人之力,怕是還難以有所作為,當務之急,還是盡快提升實力要緊。”
“是,主人,此去燕北,於我摩尼教總壇典籍之中,或許能找到主人功法的記錄,或許對主人大有裨益。”陸祁玉自一心追隨蕭啟之後便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不再是那滿口汙言碎語的淫蕩女子,那眼神之中卻是漸漸流露出一抹傾心神采,加之蕭逸待她也算不錯,她也便認定了這位新主。
“祁玉姐姐,那咱們便走罷。”賀若雪在旁牽過了幾匹良駒,她將追兵引至北城,終是借機會搶了幾匹戰馬與行路的干糧,這卻也是蕭逸計劃中的一部分。
正待他三人上馬之時,蕭逸忽然肚中一陣顫抖,蕭逸緊急捏住馬栓,雙眼緊閉,感受著體內的這一陣熟悉的動蕩。
突然,他睜開雙眼,目露狂喜之色。
“主人,怎麼了?”陸祁玉見他神色變幻,卻不知是發生了何事。
“嘿嘿,沒什麼,遇到了一個老熟人。”蕭逸下得馬來,朝著那官道上眺望一眼,只見漆黑的官道之上似是燃起了一條火龍,一支上萬人的大軍正緩緩的向著南京城走來,然而蕭逸卻是凜然不懼,他的雙眼已經死死的盯著那走在最前面的一輛馬車,他知道,馬車里坐著的是與他有著三年羈絆的女人。
“主人,這、這是南疆蠱兵,咱們先找個地方隱蔽起來。”陸祁玉見多識廣,多少也知道南疆人的打扮,此刻見得此狀,立馬提醒著蕭逸。
蕭逸卻是並沒有理會她,反倒是上前一步,盡量讓自己離著那馬車近上幾分,可當他稍近幾分,卻忽然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念力充斥在那馬車之中,“不對,還有一個。”蕭逸驚得連連後退,終是警醒過來:“素月!”
“主人?”陸祁玉卻是不明他的心中所想,只是滿臉焦急的再次提醒道。
蕭逸見這馬車與大軍越來越近,心中猶豫再三,可見識過孤峰的中蠱失效,他卻是不敢賭這“子母蠱”對南宮還有無作用,若是失效,那自己豈不是自投羅網,權衡再三,蕭逸終是把心一橫:“我們走!”旋即翻身上馬,不甘的朝著北方駛去。
馬車緩緩行駛,一身鮮紅的南宮迷離突然沒來由的眉心一蹙,同樣腹中一陣躁動,令她倍感彷徨,竟是連雙手都有些顫抖,這時素月卻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如風和日煦一般問道:“神女娘娘怎麼了?”
南宮迷離雖是性情孤傲,生平只服葉清瀾一人,可煙波樓眾女之中,唯有這素月最受她尊敬,故而在她面前也變得莊重許多:“沒什麼,想起一些心事罷了”
素月心中一動,見這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神女娘娘此刻居然也有心事,當下已隱隱猜到幾番內情,但她卻並不點破,緩緩推開車窗,見馬車已然駛到了‘破虜碑’一帶,當下朝著南宮笑道:“此地便是紫金山了,山頂之上可俯瞰南京全景,山下不久前豎起了一塊石碑,是南京百姓為了紀念與鬼方一戰而立,上書‘破虜’二字,神女娘娘可有興趣與我下車散散心。”
南宮迷離正自心中煩悶,當下微微點頭,便隨著素月走下車來。
“此刻慕竹情況危急,你本不該勸我在路上耽擱的。”南宮於素月佇立在石碑之前,二人均都無心觀賞,只是借此避開眾人閒聊罷了。
“小姐傷勢確實危急,但神女娘娘若是心中郁結難消,即便是此刻見到小姐,只怕是也難以有所作為。”素月語氣平淡,一語中的:“神女娘娘還在想著那人的事吧。”
南宮迷離朝她久久凝視,體內殺氣翻騰,手中掌勁已起,但見得素月依然是那副安然模樣,終是深吸一氣,厲聲說道:“你可知道,若是換了旁人在我面前提起此事的下場為何?”
素月並未應她,卻是尋得一塊石凳坐下,自背上取出自己隨身攜帶的“焦尾”
放於膝上,朝著南宮再道:“神女娘娘,南京之戰時,素月曾在此地奏上一曲《破陣》,以此喚醒紫金山所駐‘飲血’營,一戰而破鬼方,今日,素月想單獨為娘娘奏上一曲。”
南宮迷離並未答話,雙眼微眯,卻是一眨不眨的望著素月。
“曲名《寧心》,還望娘娘指教。”琴聲驟起,卻是一改往日金戈鐵馬之風,曲風溫暖和煦,猶如春風拂雨一般蕩漾心頭,令南宮迷離心中生出一絲暖意,連帶著的,她的殺意降了幾分,雙眼漸漸合上,隨著這動人音律而隨心游走。
“煙波樓中,若論修為,你們四個各有千秋,可若論心境,你為第一。”一曲奏罷,南宮迷離心中陰郁蕩然無存,望著這琴藝無雙的素月,心中竟生出一絲折服之感。
“所謂心境,不過是將遇到的麻煩看開一些罷了,神女娘娘是有大智慧之人,所經歷的卻是常人難以想象的苦難,若是再能將這苦難看開一些,豈不才是更好的心境。”
“我卻依舊看不開,我依然想將他千刀萬剮!”南宮迷離提及“他”這個字,全身殺氣又是迸發出來,可這一次,她卻已漸漸能掌控自如,不再覺著心頭陰郁。
“他不是死了嗎?”素月微微有些錯愕。
“即便是他死了,也難以解我心頭之恨,更何況,我近日有感覺,他還活著”
“什麼?”這一回卻是輪到素月詫異起來,素月那平淡的臉上漸漸有了一絲擔憂:“娘娘何以覺著他還未死。”
“就在剛剛,我體內的蠱蟲動了一下。”南宮迷離語音平淡,可這股平淡背後卻夾雜著難以琢磨的味道:“這一次,我要親手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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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越自行宮走出,渾身一陣愜意,今日蕭啟難得早朝,就著南京守衛一戰的大小有功之臣盡皆封賞,他已從昔日的吏部同知升為侍郎,已然成了這大明朝最年輕的侍郎,一路下來百官盡皆賀喜,怎不令他心中暢快。
一想起家中那瘟神一般的二皇子也離了南京,沒了那噬心蠱的制約,想來也可以過一段舒坦日子了。
正當他洋洋得意的乘著官轎回家之時,卻是忽然一聲巨大轟鳴,吳越只覺肺腑為之一震,轎子停在地上,他驟然掀開轎簾,只見幾名轎夫盡皆昏倒在地,他連聲高呼:“有刺客!”當即便跑出轎子,徒步朝著人群密集之處奔去,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便在他邁出離轎的第一步,一雙鐵手竟是從地上冒出,一把扯住他的雙腳,朝著地底狠狠一拉,那本是青石板鋪成的街道驟然間“轟”的一聲炸得稀爛,待得濃煙散去,地上卻只留了一個大窟窿,卻是再也見不到吳越的身影。
“咳咳……”吳越自昏睡中醒來,只覺自己全身被繩子綁在床柱之上,四周打量只覺是大戶人家的房間,卻也不知身在何處,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進來:“吳少爺,咱們又見面了。”
“是你!”吳越面露惶恐,這聲音他哪里會不熟悉,這正是那昔日摩尼教的護法蒼生妒,莫非這廝也是像陸祁玉賀若雪一樣來追拿自己叛教之罪?
“許久不見,吳少爺可是越來越得意了呢,年歲不過三十便做到了吏部侍郎這一要職,當真是少年了得。”蒼生妒依舊在寒暄,卻是遲遲不入正題。
而吳越卻更是心機深沉,見他不說出來意,也不主動探尋,只在心頭默默盤算著這人抓來自己的目的。
“吳公子倒真是沉得住氣,”蒼生妒試探幾下,終是忍不住先開了口:“今日我將你請來,卻是想與你合謀一件大事。”
“嗯?”吳越倒是未想到他竟是要與自己合謀,倒是有些好奇起來:“哦?你想做什麼?”
“我要對付煙波樓!”蒼生妒凝聲念道,宛若一記晴天霹靂直衝吳越腦海。
“你莫非得了失心瘋不成,就憑你也想對付煙波樓?”
“我若是告訴你,慕竹已然死在了我的手上呢?”蒼生妒咧嘴一笑,吳越只覺他較之數月前又胖了幾分,那臉上堆積起來的橫肉顯得更是猙獰不堪,叫他難以置信。
“慕竹當真死了?”即便是蒼生妒將趁著慕竹破鏡之時偷襲一箭之事娓娓道來,吳越仍舊有些不可置信,他還記得南京城頭之下,慕竹一人行走於鬼方萬軍叢中,萬千蠻夷皆不敢上前,流星箭矢莫能近其身,那是何等的神跡,豈能被這昔日修為不過比自己強上一些的區區摩尼教護法所殺。
“她中了我全力貫注之劍,已然傷及心脈,若她不是慕竹,她已然成了死人,更何況在那紫衣劍上我還萃了”業火“之毒,這種毒藥隨著劍身而墜入體內,不出三日,便可將其五髒六腑燒成粉末,此毒霸道至極,即便是我自己都未有辦法解毒,更何況是其他人,是以,慕竹必死無疑。”
吳越不禁想起這近日來煙波府的種種變化,忽然間又覺著這蒼生妒所言似乎是有些依據:“莫非是真的?”他朝著滿臉輕松的蒼生妒瞧了一眼,只覺種種邪惡念頭紛至沓來,讓他不敢多想,當即問道:“你想怎麼合作?”
蒼生妒笑道:“煙波樓眾女之中,琴楓琴樺皆已成廢人,如今慕竹雖是必死,但未見其死訊我們終是不可大意,而如今驚雪素月必守候在煙波府中,我意來上一計調虎離山,將驚雪素月各自引走,再逐個擊破。”
“調虎離山?”吳越輕視一笑:“卻不知道昔日的蒼護法何時成了智計百出的能人?”
蒼生妒卻似是早已料到他有此一說,當即也不惱怒:“在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吳侍郎面前,蒼某卻是不敢托大,但此事若成,煙波樓覆滅,這南明朝廷的內相之位,豈不早晚都是你吳越的,難道你就甘心現在這小小的侍郎之位?”
吳越年歲雖小,但自幼隨其祖父心計過人,如今南明朝堂他已然成為最炙手可熱之人,他日出閣拜相也未嘗不可,可偏偏這南明朝堂卻有著一位高深莫測的煙波樓主,如今慕竹以內相之職統領朝政,驚雪素月又分別占據軍權與財政,即便是他這吏部侍郎,對這國庫賦稅一事都需與素月商議定奪,這叫他如何能夠甘心,如今鬼方已敗,打回北方想必也是遲早之事,依形勢看,若是真有機會使這煙波樓覆滅,倒是對他有著莫大的好處。
吳越冥神許久,終是抬起頭來,見蒼生妒正一臉期待的望著自己,不由心中冷笑:“這胖子雖是有些長進,可依舊是喜怒行之於色,與他合作倒也不會吃了虧去。”
“那便說說你的‘調虎離山’之計!”
“好!”蒼生妒見他答應,當即一拍巴掌,卻是自房外走進兩人,其中一人吳越卻是認識的,正是那曾有異心如今被軟禁在城南府中的歷王,而另一人,看似頭發花白,佝僂著的身子甚是矮小,可那一雙眼睛卻似是有些發亮,倒是讓吳越有些詫異。
“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歷王蕭平印,這位是沉家家主沉瓊,此一役,咱們四人,均是少不得的。”
“沉家?”吳越有些疑惑的望著沉瓊,盤算著沉家的用意,旋即便也釋然:“想必是‘月字號’對沉家的生意打擊太大了罷。”說得也是,自三年前素月開創“月字號”以來,似是如春筍發芽一般在這江南一帶星火燎原起來,短短三年時間便已遍及整個江南,完全壟斷了江南一帶的錢莊生意,他沉家雖是多次打壓,卻依舊難不倒素月,戰亂一起,素月自北方帶回了以牧場為根基的商家,卻是二者合作將江南一帶的米糧生意包攬,更是近一步壓縮了沉家的發展,再到如今,素月一手掌控南明財政,其勢已經再不可擋,而有著素月扶持,那商家也儼然有抬頭之勢,他沉家想做這江南第二都有些危險,這叫曾經富甲江南的沉瓊如何能忍,前日蒼生妒攜著歷王與那兩位私奔的年輕男女來到他府上,只用了不到一炷香時間,便已將他說動。
“還請吳侍郎知曉,托這位蒼爺牽线,我與歷王馬上便要成了親家,以後咱們幾個,便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沉瓊一眼便看出了吳越的懷疑,當下便道出這身份來打消這一疑慮。
“歷王、沉家、再加上我……”吳越喃喃念道:“若是我所料不差,你們是打算從壽春的軍糧著手了?”
“你怎知道?”歷王雙目圓瞪,顯然極為不可思議。
蒼生妒與沉瓊互視一眼,只覺這歷王果然是最沉不住氣的,但同時也詫異於這吳越的機敏,他們三人商議許久才想到的辦法,卻被這吳越一語道破,卻是有些不甘,當即問道:“不知吳侍郎有何高見?”
吳越雙眼一轉,便又猜到幾分:“已漕運為切入點,制造事端,給淮南的戰局施壓,那素月與驚雪必然一個親赴淮南,一個親管漕運,如若慕竹不在,這二人分開又分在兩地,便是蒼護法刺殺的大好時機,屆時再通過我在朝中的地位平息此事的事後影響,甚至於讓沉家與歷王趁著煙波樓一脈倒下而躋身朝堂,此計卻是有幾分想法。”
“嗯?”沉瓊聞聲有些不悅:“莫非吳侍郎覺著此計有所欠缺?”
吳越既是入了伙,自是不會輕易得罪於他,當即笑道:“欠缺倒是沒有,只不過此計還有幾點尚需完善。”
“講!”
“其一,破壞漕運,看似簡單,但要做到讓煙波樓短時間內不易察覺,不然她二人一擁而上,我想即便是蒼爺全盛之時也未必能敵;其二,淮南戰局動蕩,那陝北李孝廣雖是不足為懼,可也不容小覷,畢竟摩尼教還在,若是因著此事讓其有機可乘,那即便事成,最後也是為他人做了嫁衣;其三,也便是最重要的一點,蒼爺你此刻修為,究竟能否勝過驚雪素月其中一人?”
“這……”眾人不禁都朝著蒼生妒看去,臉上紛紛都露出懷疑神色,確實,煙波樓眾女所表現出的實力可謂當世罕見,這蒼生妒體態臃腫,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武林高手,更何況其自稱前日耗盡功力射出一劍才重傷慕竹,卻也不知今日恢復得如何了。
蒼生妒微微一笑:“我的傷勢已然恢復得十之八九,素聞煙波樓中以那琴楓武藝最高,如今她已成了我的爐鼎,一聲劍氣皆被我吸入體內,我相信對上這煙波樓的其他二位,若是單打獨斗,應當沒有問題。”
“那便好!”吳越點頭道:“既是如此,那吳某提到的這幾點問題便由吳某來完善,幾位只需依照原計劃而行便可。”
“好!吳公子果然有大將之風!”蒼生妒甚是滿意,與幾位互視一眼,也算是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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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迷離一手搭著葉清瀾的手腕,雙目閉合,已然許久,但那漸漸驟起的眉頭卻已是告訴了眾人,情況並不樂觀。
“唉!”南宮迷離一聲長嘆,收回手來,將葉清瀾那雙皓腕霜雪放回被子,默默的向著房外走去。
“如何?”蕭啟卻是第一個沉穩不住,一出房門便緊張得問了出來。
南宮迷離抬眼望了望這位慕竹所收的弟子,又回頭看了一眼素月與驚雪,沉重道:“難!”
“是難,還是必死?”驚雪一語中的,眼神直切的望著南宮。
“她體內所受之傷,是一位幾近於我的修為全力貫注而成,若不是她天生七竅玲瓏心,怕是也撐不到今日,可她體內這毒名叫‘業火’,偏偏又能灼燒心肺,如今,慕竹的‘七竅玲瓏心’怕是已經被焚得面目全非了。”南宮迷離緩緩嘆道,心中也漸漸生出一絲絕望,她自小與慕竹交好,如今聞訊趕來,卻不料是這般局面。
“可還有一线生機?”連素月卻也忍不住道,雖是早料到小姐傷勢嚴重,但心中卻也一直期盼著這位南疆神女能夠有些辦法,可如今聽得南宮此言,登時心中再也平靜不下來。
“唉,若是我早來十日,或可在她心肺未傷之前逼出此毒,但如今……”南宮迷離面色凝重,顯然已是有些束手無策了。
“就沒有一點辦法了嗎?”蕭啟急得拉過南宮迷離的紅衣,言語之中竟是漸漸帶著些許哭腔:“老師她不是神人嗎,她是煙波樓的樓主啊,她怎麼可能死?”
蕭啟這一年經歷太多,家國覆滅,即便是自己的父母與姐姐都未能保全,可老師的出現卻是讓他燃起了對未來的期望,數月以來,老師對他知無不言,上到朝政局勢,小到功法修為,閒來聊些治世理國之道,亦或是說些山水見聞,在蕭啟心中,這位老師已然成了他心中的神明,在其庇護下方能有他今日的成長與作為,此刻見南宮迷離也救不得老師,心中更是一片絕望。
蕭啟哭腔一起,素月與驚雪亦是不太好受,各自緘默不語,南宮迷離見此情形心中亦是有些難過:“這幾日我便住在這里,也會再想想辦法,素聞煙波樓藏書甚多,或許能尋到解救之法也說不定。”
“能不能,能不能把我的心給老師。”突然,蕭啟小聲嘀咕一句,卻似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
“胡鬧!”南宮迷離登時叱責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更遑論這五髒六腑,你身為南明天子,慕竹一手教你,豈是叫你這般自輕性命的?”
“我……”蕭啟本待說老師對他恩重如山,而自己這條命本來也算是多次受得煙波樓人搭救才算活了下來,可話至嘴邊,卻又被素月打斷:“啟兒,這人心不比其他,若是壞了便再也活不成了,況且這世上,又哪里有什麼換心之術。”
“可是,我們就這樣看著老師……”蕭啟依舊不甘心,言語之中已然一片泛苦之味。
“南宮小姐,小姐的事情就巴托你了。”素月與驚雪對視一眼,均是默契的點了點頭,突然,二人同時轉身,竟是一齊跪倒在南宮身前。
“你們這是作甚,慕竹的死活,難道還需要你們如此嗎?”南宮厲聲斥道,但此情此景她卻也再難生出氣來,只得冷聲道:“我這便去想想這‘業火’之毒,你們還是繼續穩住慕竹的傷勢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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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啟回到宮中,已然有些疲憊,正欲靠在書房上小憩一會兒,不由得便見到了堆在那桌上的一團奏折,昔日有老師在時,他常帶著奏折前去煙波府與老師一同批閱,每每想起老師的處世之道點評之語,蕭啟都覺著無可挑剔,可而今他身旁空蕩無人,皇姐、母妃與香蘿都在那“清心庵”中暫居,此刻心中氣悶,便隨手打開了面前的折子。
“混賬!”不看還好,一看蕭啟便更加怒不可遏,原來這折子便是韓顯送來的軍報,軍報直言那曾經助紂為虐的摩尼教教主夜十方身死東瀛,目下已由其弟夜八荒繼任教主之位,而這夜八荒更是直接在教中直言全力奉迎“前朝皇子”李孝廣,如今那李孝廣已於燕京稱帝,延續前朝“唐”字為國號,自稱後唐。
這李孝廣野心甚大,稱帝當日便下令百官准備戰事,想必不日便要揮兵南下,直取壽春淮南一地。
蕭啟本就心中煩悶,眼下卻被這事氣得更甚,他本是溫文儒雅的性子,可自從繼位以來卻或多或少的沾染了些世俗功利,在他眼里,那摩尼教便是引鬼方破關的罪魁禍首,卻想不到如今被煙波樓重創的摩尼教竟是還在負隅頑抗,此刻若是老師健在……一念及老師,蕭啟不由得又是一嘆,罷了,今日是無心批閱奏折了,不如出去走走罷。
“來人啊!”
蕭啟一聲令下,自幼左右近侍太監進得書房小心伺候,蕭啟鄭聲道:“走,去清心庵。”
“起駕清心庵!”
南京行宮較之燕京的皇宮那自是小了許多,如今百廢待興,蕭啟自然不會大興土木勞民傷財,即便是轎子也是不願乘坐,只是一個人走在侍從之前,健步如飛的向著清心庵走去,他心中還記掛著老師的事,一路上都還有些氣悶,步伐也漸漸快了許多。
“老師,你可一定得活過來啊!”蕭啟再一次的心中禱告起來,可無論如何祈禱,終是覺得無甚用處,心中依舊是煩悶得緊,蕭啟只得作罷,心中不由暗道:“今日這究竟是怎麼了,竟是如此煩悶?”
這一莫名的念頭才剛剛升起,蕭啟便覺著眼前一晃,一道利箭撲面而來,他還未來得及反應,那利箭已然射入他的胸口之處——“噗!”蕭啟登時雙目圓瞪,木然的望著自己胸口插著的利箭,只覺胸口血氣上涌,登時一口膿血破口而出。
“有刺客!保護陛下!”他身後侍從突然見得此景,立時嚇得四處呼喊,將他圍攏在其中,警惕的朝著四周望去,卻終是無法辨別是哪里射出的暗箭。
蕭啟心中一黯,這一箭正中自己胸口,想來是活不成了,難怪今日如此怪異,原來是心間早有預警,蕭啟苦笑一聲,扭頭便昏了過去。
“陛下!陛下!”禁軍統領龐青聞訊趕來,亦是嚇得手足無措,他拔出腰刀,狠狠的斥道:“搜,給我搜遍行宮也要將這刺客搜出來。”傳令完後,便撲至蕭啟身前,見得蕭啟昏迷,登時大喝一聲:“快、快傳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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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兒,你記住,若是有一天為師不在了,你須牢記,即便天下人負了你,那煙波樓也絕不會負你。”腦中一片混沌之際,似乎是一名老者的悲切之聲傳來,蕭啟不由想起了歐陽遲兒時的幾多教誨,心中不由升起一陣思念:“師傅,您說得對,煙波樓的老師們,都很好。”
可他還未訴說出聲,歐陽遲的面容漸漸一片模糊,竟是變成一位清麗無雙的人間仙子,那仙子一聲白衣琉仙裙,面色寡淡,沉靜如水,但那聲音卻宛若天籟一般動人心扉:“自今日起,你便喚我‘老師’!”
“老師……”蕭啟緊緊的盯著這位心中思念得緊的煙波樓主,雙目對視,他竟是微微能讀懂慕竹的心中所想——“星象占卜早已預示大明國祚難存,而那亡國之君卻又是如此薄情寡義令人心寒,即便我葉氏祖訓曾有報國之言,但此一時彼一時,我慕竹又何必拘泥於此?”蕭啟聽得焦急,卻忽然間畫面一轉,似乎在慕竹的回憶之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那一年的燈宴之上,慕竹與南宮臨空高坐,正聆聽著素月與蕭念的雙琴合奏,卻是突然一道炙熱目光傳來,慕竹循著這股炙熱而視,只覺那還未長成的幼童正眼巴巴的望著自己,那眼神清澈,毫無世俗之間的半點俗氣,反而帶著些許帝王威儀,竟是令一向波瀾不驚的慕竹都為之心中一顫:四皇子雙目清明,體內帝王之氣更甚其兩位皇兄,難道他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
畫面再轉,卻是轉入了那間他曾去過多次的“月字號”,素月領著慕竹自後門而入,卻是鑽進一間看似柴房一樣的小屋,行至一堆干柴之際,緩緩撥開,再用內勁掌力一震,那柴下竟是有一處暗格,暗格凹下,素月再領著慕竹回到她自己房間,那床後的鐵牆竟是張開了一扇小門,“原來月字號還有這麼一間密室。”
蕭啟心中暗道,隨著慕竹目光所及,已然走進了那間密室之中。
密室之內四面環牆,卻是有著無數“月字號”伙計打扮的下人正在閱讀來往信件,將這遍及天下的“月字號”所見所聞盡數傳遞於此間之中,素月一入得密室,便取出一張信箋遞與慕竹:“小姐,這便是蕭啟的資料。”
“大明四皇子蕭啟,其父蕭燁,其母淑妃李氏,師從慕容巡,自小研習聖人之學,溫良敦厚,待人以誠,深宮中不知何時拜師歐陽遲,修為已近江湖一流高手。大明歷八十一年,拜師於琴樺小姐門下,與其共赴草原慶都王庭救出匈奴公主拓跋香蘿……”除了人物生平,竟是將自己那一趟慶都之行的點滴記錄得甚是詳細,甚至於自己與琴樺老師的漠北迷路艱險都記錄在案。
“此子天資優異,又難得有著一顆赤子之心,一路所歷,卻都是仁愛之舉,天下百姓需要這樣一位皇帝。”慕竹看罷信箋,微微點頭沉思,心中不由得升出幾分豪情:“蕭啟啊蕭啟,此次逆天而行皆是為你,還望你莫要令我失望。”
“原來老師出山,卻都是因為我一人之故。”蕭啟心中突然一熱,竟是有些微微感懷。
突然腦中畫音再轉,卻是浮現出香蘿的憔悴模樣:“嗯,我相信陛下,待將她們治好,香蘿便守著這‘清心庵’,願削發為尼,為這場戰亂死去的無辜百姓祈福。”一想到香蘿,蕭啟復又變得傷感起來,自昔日在太子宮中親見香蘿與父皇之事,即便是後來聽聞是父皇與那摩尼教妖妃作梗,但終究在他心中扎下了一根刺,南京一戰救出香蘿,他也只是稍加探望,不經意間只覺與香蘿生疏許多,“香蘿如此待我,可我卻心中記掛此事,是不是太過迂腐了些。”可隨著自己登上這帝王之位,日夜處理著國事,早已將萬民中單掛於一身,身心日漸成熟之下,竟是漸漸覺得香蘿不過是自己兒時的羈絆,待將她救出,便覺著那份愛慕之意淡了許多,反倒是更像一種責任一般。
蕭啟越想越深,只覺那面前的香蘿又開始了閃爍變幻,竟是再一次的變成了老師的音容笑貌,二女皆是一聲雪白,可相對於青澀純真的香蘿,老師那宛若天人的絕美容顏,那絕代風華的謫仙氣質均是勝過一籌,蕭啟心中不由微微生出一絲非分之想:“也不知什麼樣的男子才配得上老師這樣的神仙人物,也不知老師若是躺入了尋常男子的懷中……”蕭啟不禁一陣搖頭:“不行不行,老師這樣的人物豈容他人褻瀆……若真是別的男子,倒不如是……”蕭啟一念至此,忽覺自己竟是對老師起了褻瀆之意,當下甚是惶恐,竟是忍不住用手狠狠的扇了自己一把耳光。
“啪啪……”蕭啟不斷抽著自己的小臉,只覺耳中一片輕響,可卻不知為何自己的身子卻又隱隱有著推搡之意。
“醒醒,啟兒!”一聲熟悉的聲音傳來,蕭啟猛然睜開雙眼,卻只見眼前竟是站著兩位絕色麗人,他揉了揉眼眶,正欲起身,卻覺胸口還有些疼痛,不由趕緊一摸,卻又覺著胸口的箭傷已然不見,不由詫異問道:“老師,我這是?”
“原來你身負‘聖龍血脈’,怪不得慕竹願意全力助你。”南宮迷離卻是搶先說道,可那樣子卻又不似朝著蕭啟詢問,而是好像在自言自語的思索著什麼。
“是宮中有人告知你遇襲受傷,我便帶著南宮前來看看,想不到你體內這血脈倒也神奇,這箭傷竟是自己痊愈了。”素月溫言答道。
蕭啟摸了摸那還隱隱作痛的胸口,腦中還在回憶著剛剛的夢中見聞,忽然朝著素月問道:“素月老師,你家‘月字號’門口是否有一處密室。”
素月聞言一鄂,朝著蕭啟緊緊凝視,那恬靜淡雅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寒意:“我不瞞你,的確有一處密室。”
南宮迷離在他二人眼中一掃,不由打著圓場:“素聞‘月字號’有一處通曉百事的情報部門,如今連‘月字號’都入了皇商國庫,難道素月忘記將它告知你們這寶貝徒弟了。”
素月卻是依舊言語冷漠:“‘月牙’是我煙波樓最後的倚仗,除了小姐,我不會將它交給任何人。”
蕭啟卻是沒想著這一問竟是得罪了素月老師,登時苦笑道:“老師多慮了,啟兒只是剛才夢到了一些事,若是真有這密室,那也便證實了這夢中之事是真的”
素月不願在此事上過多糾纏,當即道:“前日煙波府中驚雪遇襲,今日你行宮中又有刺客,看來這南京城都好好搜查一番了。”
“一定是摩尼教!”蕭啟不由恨聲道:“驚雪老師曾言那日偷襲她的一個使長劍,一個使雙鋒刃,而今日行刺我的卻又是暗箭,一定是摩尼教那幸存的三位護法所致。”
“好了,先前你昏迷之時,那位匈奴公主也來探望過你,你如今若是好了,最好去告訴她一聲。”素月與南宮心掛慕竹安危,便也不做久留。
“香蘿?”蕭啟聞言一滯,不知怎的,心中竟是隱然升起一股歉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