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山位於金陵城東南約三四十里處,騎馬一個多時辰便可到達,傳說後羿射日,神鴉墜落於此地,便形成了著名的湯山溫泉。
泉水溫度適中,十分適合沐浴水療,當初六郎建立自己城外根據地時選擇湯山,其中這里有溫泉便是相當重要的原因。
湯山的面積非常大,附近一共有四個溫泉區,地處半山腰上,依山傍水,座北朝南。
吃飯午飯,沐浴更衣之後,六郎搖身一變又成為風度翩翩的六公子,自從見識了秦淮河的風月之後,六郎對此興趣大增,加上想起和張百年還有一個約定,因此出府後六郎徑直朝秦淮河畔而去。
下午的秦淮河稍顯冷清,不過人也不少,晚睡的姑娘們大多才剛起床不久,梳洗完畢後嬌慵地站在樓上向著路上的行人拋送秋波,不像晚上拉客那麼生猛,但也別有風味。
午後來秦淮河的大多都是些清閒無聊之人又或者是自負風雅的文士,來這里的目的也更加純粹一點,肉欲上的追求少一點,更多的是尋找一種紅袖添香的氣氛,以期激發靈感,因此這個時候,稍懂詩書,會點琴棋的姑娘會更受歡迎。
因此像以才情出名的水清影,以風雅自詡的臨仙舫,在這個時候,反而是客人最多的時候。
六郎走進臨仙舫,發現這里面的位置基本上都坐滿了人,每桌都有幾個巧笑倩兮的姑娘相陪,或飲酒作樂,或撫弄絲竹,或執棋對弈,或臨窗賦詩,有的甚至找個舒服的位置酣然入睡,享受著姑娘們玉手的按摩服務。
下午臨仙舫的布置稍有改變,臨窗的艙板被移去了大半,冬日暖烘烘的陽光可以直接照入船艙,顯得更加明亮舒適。
六郎四下張望了一會,卻沒有發現張百年的身影,麗娘遠遠地就看見六郎上船,她對六郎的印象極深,連忙迎了上來,拉著六郎笑道:“六公子終於來了,這兩天清影姑娘總提起公子呢!”
繞是六郎知道麗娘只不過是奉承敷衍的話語,心下也不禁一陣舒坦,笑道:“麗娘你真會說話,對了,前日那滁州來的張百年來了沒有,他不是說天天在這里等候本公子的嗎?”
麗娘的臉色頓時有些尷尬,低聲說道:“張百年公子天天都來,今天他還帶來了一位公子,這位公子在音律上的見識極高,清影姑娘剛剛邀請他們兩人上樓論琴去了……”
就在此時,樓上傳來一陣悅耳的琴音,六郎雖然對音律的研究不甚透徹,但也聽得出來這首曲子不是水清影所奏,顯然就是麗娘說的張百年帶來的公子所奏了,心中嫉妒加上不悅的表情很明顯地表現在了臉上。
麗娘察言觀色,知道六郎心下頗為不爽,連忙說道:“六公子,清影姑娘吩咐過,如果六公子前來,可以不必通傳直接上樓去找她,麗娘這就帶公子上樓吧?”
六郎心下才稍微舒服一點,不置可否地跟著麗娘朝樓上走去,樓梯上傳來的琴音愈加清晰悅耳,六郎能從中感受到一種溫柔恬靜,與世無爭的情懷。
六郎心中一陣感動,嫉妒的情緒就像被澆了一盆涼水般猛然熄滅,暗道我這是爭什麼風吃什麼醋啊,水清影跟我又有何關?
我們不過是僅有一面之緣而已,在她心中不過一個匆匆過客,我犯得著這麼妒忌嗎?
而且水清影身處秦淮這等風月場所,每日不管是不是情願,都需要應酬不少客人,這是她的工作,我要是吃醋的話豈不是吃的海了去了?
六郎搖頭失笑一聲,情緒恢復正常。
走上三樓,六郎對麗娘微微點頭,表示自己知道怎麼走,麗娘點點頭,朝六郎歉然一笑,這才轉身下樓。
此時琴聲正好彈完,水清影的聲音響起:“周公子對於音律的研究果然高深,清影佩服,尤其是琴聲中隱含陶淵明出塵避世的超然情懷,讓清影向往不已。清影前日偶得一曲,與周公子之曲似有相通之處,請周公子不吝指教!”
一道清越柔和的聲音欣然說道:“果有此音?還請清影姑娘讓我等一飽耳福!”
六郎心下一動,在門口止步。
屋內傳出一陣節奏輕快的曲調,活潑的樂音仿佛跳動的浪花,讓人聞之不禁心情輕松,想跟著哼出聲來,六郎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依稀聽出這節奏就是前日他彈奏的《女人是老虎》不過顯然是經過修改的,不管音域還是音色,都比他彈的要好多了。
一曲彈罷,兩道掌聲響起,張百年的聲音響起:“清影姑娘此曲清明歡快,讓人聞之忘憂,果然同表弟所奏有異曲同工之妙,同屬極品。”
那個周公子的聲音接著說道:“此曲在下前所未聞,然不管是節奏還是韻律都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雖寥寥數音,但清新快樂之情油然而出,仿佛置身於山林鳥獸之中,無拘無束,無憂無慮,讓人神往。不知此曲是否清影姑娘所做?”
張百年搶白道:“這是自然,想在下自詡自幼博覽眾曲,之前也未曾耳聞,而以表弟之才也說沒有聽過。試想除了石當家所做還會有誰呢?”
水清影輕輕搖頭,淡然道:“張公子可猜錯了,此曲並非清影所做,作此曲者另有其人!”
周公子好奇地問道:“哦?不知此人是誰?”
水清影正待答話,卻聽見門口傳來一陣掌聲,一人掀門而入,笑著說道:“數日不見,一來便能聽到清影姑娘演奏,真是妙事,還請清影姑娘原諒在下不請自來之罪!”
水清影眼中露出一絲光芒,盈盈起身說道:“六公子來的正好,曉蘭,給六公子沏壺廬山雲霧。”
水清影朝坐在一邊的一個男子說道,“周公子,說曹操曹操就到,你剛才問的曲調作者,正是眼前這位六公子!”
六郎見水清影還記得他的喜好,欣然找了個位置坐下說道:“清影姑娘此言差矣,前日在下所奏只不過寥寥數音,哪有清影今日所奏如此美妙,因此此曲作者當仁不讓是清影姑娘你,在下哪敢貪功!”
六郎朝身邊的周公子笑道:“倒是周公子,剛才所奏之曲也是非凡,讓在下都起了歸隱山林之心呢!在下六公子,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重光是六郎的小名,此時用上也頗為自然。
這周公子生的眉清目秀,皮膚白皙,讓六郎一見便有好感,周公子禮貌地點點頭道:“六公子過獎了,小弟周雅芙,只是略通音律而已,還要跟公子多多討教!”
“六公子,你難道不知道臨仙舫的規矩麼,沒有清影姑娘的邀請,你擅自上三樓來,是不是不把清影姑娘放在眼里?”
張百年見六郎一進來便搶去了所有風頭,心下頗為不爽,因此陰陰地說道,以期挑撥他和水清影的關系,同時湊到周公子耳邊低聲說道,“表弟,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家伙,等等你可切記替表哥我討回面子啊!”
周公子眼睛一亮,仔細看了六郎一眼,微微點頭,低聲道:“先看看再說吧!”
六郎還沒有說話,水清影先替他解圍道:“張公子不知道,是清影吩咐麗娘見到六公子便直接引上樓來的,不關六公子的事。”
張百年臉色尷尬,不好唐突了佳人,訕訕地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只是狠狠地瞪了六郎一眼。
六郎看了張百年一眼,輕笑道:“在下適才在門口聽到,這位周公子應該是張兄的表弟吧?在下就不明白了,同是兄弟,為什麼相差卻這麼大呢?一個大氣雍容,讓人一見便喜歡;一個卻如此小肚雞腸,睚眥必報,真是讓人費解啊!”
六郎剛才早聽到張百年在這周公子耳邊的低語,看得出張百年這表弟對他並沒有多少敵意,而他也不想與這個能彈得一手出塵之音的人相斗,於是才有剛才之言,分化兩人陣營,丑化張百年的形象。
果然,周雅芙聽了六郎的話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拗不過張百年的三番四次力邀,這才前來臨仙舫,“教訓教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其實他的主要目的,其實還是想看看那個能做出“滾滾長江東逝水”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但剛一見六郎,便對他的灑脫儒雅有了幾分好感。
他素來知道自己這位表哥文采有余,風度不足,因此六郎這麼一說,他倒是信了七分。
“你!”
張百年沒想到六郎居然如此明目張膽地往他身上潑汙,而周雅芙表弟似乎也有些相信,他一時間亂了分寸,卻不知道如何反駁,要不是心下有所顧慮,他恐怕要當場發作,老拳相向了。
張百年似乎對他這個表弟有些畏懼,在周雅芙看了他一眼後,張百年即將暴走的情緒立刻平復了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淡然說道:“在下跟陸兄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只不過邀請六公子切磋一番而已,這是文人之間經常有的事情,又何來小肚雞腸之說?”
六郎嘿嘿笑道:“切磋自然是無妨,但是看著張兄那要吃人般的眼神,小弟的小心肝可是嚇得撲通撲通地跳啊!”
“噗哧!”
聽著六郎夸張的言語,水清影和周雅芙兩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張百年剛剛醞釀起來的沉穩在瞬間崩潰,不知為何,在這六公子面前,一向自恃才識過人的他每次都要吃癟,這真是讓他既不服氣又有些無可奈何。
周雅芙也不想見表哥難堪,出言解圍道:“六公子或許不知道,公子前日所做的《西江月》在金陵城早已傳遍了,大家紛紛抄錄,一時間洛陽紙貴。很多人都在打聽六公子的消息,今日在此見到六公子,果然不凡。在下非常欣賞六公子‘滾滾長江東逝水’此句,只可惜秦淮河太過狹小,不能體會到其中蒼茫的意境,實在是遺憾!否則在長江之上把酒臨風,與陸兄暢論古今,互相切磋,定是一番快事!”
水清影也被周雅芙的提議吸引住了,聞言說道:“周公子的想法令人欣然向往,此事也未嘗不可,現在不過未時,臨仙舫船速頗為不錯,由西水關入長江也不過一個時辰的船程,清影這就下去安排一下,應可教周公子的願望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