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老地方,穿過重重幔帳之後,六郎才來到水清影的香閨前,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推門走了進去。
室內很溫暖,除了牆角的幾個暖爐已經撤去,其余的和以前並沒有任何差別,一香爐一案幾,一排書架幾張座椅,佳人團地而坐,由於知道是六郎前來,頭上的面紗已經取掉,一雙玉手輕輕地拂動琴弦,彈出的曲調卻是當日第一次見面時六郎點的《鷗鷺忘機》熟悉的旋律讓六郎似乎又回到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之中。
六郎望著正專注彈琴的水清影,眼中露出一絲復雜的神色,這是他知道水清影真實身份後第一次同她見面,心下的感情由之前的戒備現在變成了一絲同情,由一個呼風喚雨,人人呵護的公主將軍變成了眼下的風月紅人,間中的苦澀辛酸也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知道吧!
難怪第一次聽她彈琴的時候感到她琴聲中的痛苦掙扎與飄零無依。
而讓六郎有些心亂的是,現在他該以什麼一種態度來對待眼前的佳人呢?
一曲《鷗鷺忘機》奏罷,六郎已經收拾好心情,撫掌贊道:“月余不見,清影的琴藝依舊,讓在下頗感欣慰啊!”
水清影微微抬起頭,秀眉之下露出一絲哀怨,輕輕說道:“清影還以為六公子忘記了臨仙舫怎麼走了呢。”
六郎嘿嘿一笑,毫無顧忌地走到水清影面前盤腿坐下,舉手端起一邊可能是水清影剛剛倒的茶水,一飲而盡,這才說道:“在下就算忘記自己家門怎麼走,也不會忘記來臨仙舫的路以及清影香閨所在的地方。只不過最近在下卻是俗務纏身,難以擺脫,這才沒有前來,還望清影姑娘見諒啊!”
說罷又補充了一句,“剛才聽清影姑娘言語中隱含醋意,這讓在下更加欣慰了呢!”
水清影的俏臉抹過一絲紅暈,略帶一絲嬌嗔道:“誰吃醋了?六公子莫要感覺太過良好了!”
六郎呵呵一笑,轉移話題說道:“剛才上來之前見到當朝中書韓熙載韓大人,看來清影姑娘的仰慕者之多,在下的競爭者之強實在出乎預料啊!”
水清影臉再次一紅,好容易才平復過來,故作淡然說道:“六公子不要想歪了,韓大人只不過是臨仙舫的老朋友罷了,可不是什麼仰慕者。過幾個月就是秦淮河一年一度的花魁大選,沒有六公子的消息,清影只能擺脫韓大人能不能幫忙填一首詞,好參加花魁大賽而已。”
以水清影以往的淡然性格,斷然不會用這種解釋的口吻來說話,但是對上六郎的時候她卻總有些患得患失的想法,因此聽了六郎有些調笑的話之後,才會有這等解釋的語句。
六郎輕笑道:“所謂花魁只不過是個虛名而已,清影還需要用這個來證明自己的才情艷色嗎?”
水清影眼中露出一絲哀怨的神色:“人在風月場,身心難自己。不爭這些虛名又能做些什麼?”
“既如此,為何不找個喜歡的人從良算了!”
六郎沒有經過思考,幾乎是衝口而出。
一說出口他就有些後悔了,他說話的語氣充滿同情與憐憫,這讓外表柔弱內心倔強的水清影如何承受地了?
果然,水清影臉色一變,眼神變得有些冷漠,淡然說道:“六公子所言極是,那以六公子之見,清影該找何人從良呢?”
六郎沒想到水清影的反應有這麼強烈,只一句話,她的口氣已經又回到了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況,女人的心就是這麼奇怪,不在乎的人不管說什麼她都可以無所謂,越在乎人的言語她越是敏感,有時候可能只是一句無心之言,就可能對她產生永久性的傷害。
水清影明顯對六郎頗有些情意,六郎剛才同情的話語讓她深受刺激,以為對方只是處於憐憫才跟她交往的,這讓性格孤傲的她又怎麼能夠接受?
六郎知道如果一個回答不好,可能同水清影的緣分就到此為止了。
六郎猛然下定決心,目視水清影的雙眼,真誠地說道:“清影如果不棄,在下隨時都願意做你的避風良港!”
水清影沒有料到六郎如此直接,眼睛有些游離,冷漠的眼神漸漸有些消融,但言語上卻絲毫不領情:“六公子人中之龍,清影就怕高攀不上!”
反正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六郎知道水清影雖然言語還是那麼冷漠,但是已經被他打開一道防线,乘勝追擊是當務之急。
他拉過水清影的手緊緊握住,說道:“清影,我以為我們一直都是心有靈犀的,難道你看不出在下的真心麼?我保證會好好待你的!”
水清影輕輕抽回自己的手,淡然說道:“那你以什麼身份保證,是才子六公子,還是大唐的吳王將軍?”
六郎絲毫不為水清影揭破他的身份威而緊張,又伸手抓回水清影的玉手,坦然說道:“清影見諒,我以六公子身份出現實非得已。但不管是才子六公子的身份,還是吳王將軍的身份,我的心都是真的,此心天日可證!”
水清影盯著六郎,臉色數變,而六郎始終以真誠的目光與她對視,目光中絲毫不掩飾愛慕之意。
過了許久,還是水清影抵擋不住六郎熾熱的目光,借著望向窗外轉移了目光,卻沒有抽開自己的手,輕輕說道:“多謝吳王將軍厚愛,清影是個苦命人,恐怕不能接受將軍的好意。”
“為什麼?難道你對我一點情意都沒有?”
六郎抓緊水清影的手問道。
水清影秀目中透出一絲苦楚,輕輕搖頭,許久才輕聲問道:“將軍知道清影的過去嗎?”
六郎毫不猶豫地說道:“我當然知道!清影姑娘其實不姓水,你乃是後晉高祖石敬瑭最小的女兒麗秀公主石清影,當年後晉滅亡,公主吃盡千辛萬苦才流亡到金陵的。但這並不是問題……”
水清影露出驚駭的表情,沒想到六郎對她的身份了如指掌,正考慮該怎麼說話,卻忽然臉色一變,對著六郎身後嬌呼道:“鐵橋,不要!”
六郎話說到一半,就感到身後傳來一陣洶涌渾厚的氣息,在水清影出口的時候,來著的手掌已經逼近他身後三尺之處,六郎知道不顯示自己的功夫的話恐怕難以躲開了,轉身凝氣,同來人對了一掌。
雙掌接觸的瞬間,一股強大的內勁洶涌而入,六郎悶哼一聲,後退幾步,撞倒了水清影身前的案幾,眼看就要倒地。
水清影連忙上前扶住六郎,但她的武功並不高,一時也阻擋不住這麼強的跌勢,兩人一起倒在地上,六郎的腦袋正好倒在了水清影的胸口,一陣溫軟的感覺傳來,水清影身上令人迷醉的女兒香傳入鼻中,讓六郎一陣迷醉。
“鐵橋,住手!”
水清影低喝一聲,終於阻擋住了來者的攻勢。
“公主,此人已經知道你的身份,恐怕會有大麻煩!”
來者渾厚的聲音說道。
“他是南唐的貴賓,又知道我們身份,如果有心對我們不利的話,還會親自前來告知我們嗎?”
水清影說道。
來者一陣語窒,也知道自己出手沒有經過考慮,不過眼前倒在公主將軍身上之人並沒有看上去那麼柔弱,自己的一擊雖然沒有盡全力,但威力也非同小可,但眼前此人只是後退了幾步,連一點小傷都沒有受,可見此人的武功也不弱。
然而水清影並不知道此事,她摸了摸六郎的臉蛋,焦急地問道:“六公子,你沒事吧?別嚇我!”
鐵橋哼道:“小子起來吧,裝的倒挺像的!再不起來,我可不管你是什麼吳王楚王,照樣打你!”
六郎知道瞞不過這個高手,無奈之下從水清影令人留戀的懷里起來,這才看清楚這個在暗處隱藏已久,但還是第一次見面的高手,此人年級大概在五六十歲左右,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太陽穴高高鼓起,若不是須發有些花白,很難看出此人的真實年齡。
水清影這才知道六郎剛才是在假裝傷勢,實際上是在占自己的便宜,一時間大窘,推了六郎一把,紅著臉別過頭不去看他,小女兒情態頓顯無疑。
“果然厲害,不知這位前輩高姓大名?”
六郎有些尷尬地朝水清影笑了笑,這才轉過身向這個被稱為鐵橋的人問道。
“鐵橋神掌!”
鐵橋看見水清影的表情,眼中露出一絲憐愛,語氣也稍微緩和了一點,淡然報上自己的姓名。
“鐵橋是當年我大晉首席供奉,當年便是他和花見羞拼死將我救出來的!這些年來也多虧了鐵橋的照顧,清影才能在金陵安頓下來。”
水清影此時轉過身,低聲向六郎解釋道。
當年石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向遼國自稱兒皇帝,成為漢人千夫所指的無恥賣國賊,人人得而誅之。
有很多熱血的武林中人數次闖入皇宮,想要殺掉這個沒有氣節的皇帝,但一次次都铩羽而歸,都敗在了一個叫做鐵橋神掌的人之手,一時間“乾坤掌”鐵橋神掌之名傳遍中原。
鐵橋神掌因石家對家族的大恩,立誓畢生保護石家之人,屢屢拯救石敬瑭於危難之中,而鐵橋神掌也知道個中因由是石敬瑭不對,因此每次來刺殺石敬瑭的人他都沒有施以殺手,而是打敗之後禮送出宮,這也使得人們對於鐵橋神掌並沒有多少恨意,只是感慨此人武功的高強。
六郎的心思一時回到幾年前,許久才回復正常,輕聲說道:“清影,我的身份,希望你們能替我保密。”
水清影心中閃過一陣莫名的興奮,六郎的意思是這個秘密他除了自己其余什麼人都不知道,眼下卻告訴了自己,豈不是說六郎將她視為最為信任的人?
女人的心思就是這樣,很容易被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感動。
其實六郎告訴他們自己師尊有兩個目的,第一的確是表示對水清影的信任,第二卻是在警告鐵橋神掌自己的武功很硬,叫他有所顧忌,也讓他對自己更加放心一點。
事實證明六郎的兩個目的都達到了,水清影眼神變得更加柔和,鐵橋神掌點點頭,身體一晃,就退出了房間消失不見,繼續擔當他在暗處保護水清影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