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282章 神兵
馮友賢率軍即日啟程回常德,張寧也一並踏上了返程之路。
岳麓山戰役還未結束,接下來交由朱恒和周夢熊二人,朱恒掌戰略決策權、周夢熊掌兵權;相信他們兩人在作戰方面沒什麼不如張寧的。
他稱自己要回常德親自主持諸多事宜,但真正的原因是姚姬和他的老婆都在危在旦夕的城里,此中關節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卻不會說出來。
要干爭奪天下的大事,必應舍得一些私情,就如當年劉備的夫人還跳井了;張寧當然不會說我的老婆還在常德,我要回去救她們,如此一來怎是干大事的模樣?
連周夢熊都只字不提自己的女兒,仿佛婦人在大局當前就是無關緊要的存在。
不過真要張寧舍,恐怕是做不到,他自認還沒達到那般境界;與其將來剩下的人生里不斷為曾經的失去而遭受痛苦的心理折磨,還不如現在就珍惜罷。
馬兵大隊沿官道西還,啟程時已是下午,行至旁晚正好靠近昨日被伏擊的河岸。張寧遂下令在河邊扎營休息。
眾軍便忙著在山下搭營帳,升火造飯。
張寧一時興起,便叫馮友賢陪著自己再上山坡去走走。
這片山坡是否有名字?
張寧問左右的隨從,竟無人知曉,原不過是一座籍籍無名的小山坡而已。
穿著沉重的盔甲爬上山去,張寧感覺背心里出了一通汗,索性叫隨從幫他把甲卸了,頓時感覺渾身都輕松了不少。
一旁的馮友賢倒是體力甚好,他照樣穿著一身重甲,爬了山神情自若連氣都不喘。
他見張寧又站在那里俯視山下,便隨口說道:“那於巡撫是個文官,昨日站在此地發號施令暗算我們,應該也是沒披甲的。”
張寧回頭看了馮友賢一眼,毫無意義地笑了一下。多半是馮友賢聽他數次提到於謙,才有這麼一說。
想到於謙,張寧心里冒出了十分復雜的情緒。
諸多情緒中,只有最簡單直接的感受才是最強烈的,那就是惱怒。
就如對一個想殺自己的危險人物,怎麼也好受不起來。
張寧暗自承認確實沒那麼高尚。
除此之外,他還有另一種因自信被打擊以及被羞辱一般的惱羞。
這種感受就好像小時候和一個人發生口角而打架,力氣不夠被人打了一頓、又被對方羞辱。
朱雀軍真正具有很強凝聚力和韌性的部隊其實只有幾千常備兵,絕大部分已經遂主力東征了;常德府的守軍九成是農兵。
那些只訓練了三兩月的人馬,若沒有先進火器,論戰斗力完全不如明軍重鎮的正規軍,比真正的流寇也好不了多少。
張寧對常德府能守住多久樂觀不起來。
另外,已經推進到湘水西岸的朱雀軍主力,打完仗又要馬上走三百多里返回常德作戰的話,來回就走了六百多里路;那時的狀態立刻投入苦戰,是否能對抗五萬大軍、包括超過一萬的騎兵部隊,恐怕也不容樂觀。
朱雀軍馬匹不多,步軍行軍基本靠雙腳,而且不是走走路那麼簡單,單兵隨身衣甲、兵器、干糧、彈藥加起來有幾十斤重,行軍不是輕松的事。
張寧此時甚至開始質疑,當初自己最後決定的參議部方略是否明智?
其實只要官軍的反應稍微放松一點,或許朱恒的方略還是很可能成功的……於謙啊於謙。老子真想一刀捅死你!
張寧低頭一看,地上還有許多腳印,或許其中就有於謙留下的。
他不知怎地想象出面前就站著一個穿紅袍官服的年輕人,或許現在這個人的臉已經成熟老一些了……
張寧無聲地問:你不過是個文官,好好做你的官多有前程,跑到湖廣來打什麼仗?
就算皇帝看中了你,你一句不知兵不就解決了?
來湖廣打仗有什麼好處,難道你考完進士還想通過軍功封個侯爵伯爵不成?
於謙:我是為了天下蒼生安居樂業,只有消除動亂恢復中央集權才能太平,這本就是當今大勢,你是逆天而行,收手罷!
張寧: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於謙:果然還是對手最懂自己,很多人都不信我。
張寧:不過在我看來,你不過是自以為是,以為一個人就是救世主?
你這麼做真是對的麼?
建文不僅是太祖長孫,也是太祖親手傳位的君主,燕王朱棣一家無論怎麼說都是篡位,你是在幫一個謀朝篡位的人,哪點符合禮法道義?
於謙:前事已往,如今天下重新歸心、綱紀重立,不能再死傷千百萬人去清算皇室一家的恩怨。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張寧:好,我們暫且放下禮法,也不說以往,就說以後。
燕王這一系傳至宣德,或許本可讓世道得到暫時的太平,但以這樣的治國趨勢,真的可以保大明長久太平?
若我能掌權,必能讓大明更加強大;我們在中原王朝強勢之時不勵精圖治,卻安於享樂不思進取,難道要把禍亂和羸弱留給子孫後代?
於謙:若你自以為是那還罷了。可你起兵真為了這個?你怕更多是因為自己一個人的野心和欲望吧?
張寧:被你看破了……
“王爺。”一個提醒讓張寧恍若從夢中蘇醒。
他這才發現天色已黯淡,山下的大路上燃起了火光,幾千人聚在一塊兒如同是在開一個盛大的晚會。
他隨手從腰間拔出劍來,這把嶄新的劍雖然無緣殺敵、支配做個裝飾,但仍然有著鋼鐵的寒鋒。
張寧舉起劍鋒,指著前方。
諸將和侍衛默默地看著他的舉動,當一個人有權力了就有了自由,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人能管。
……朱雀軍馬兵團戰兵只有不到兩千人,也就相對靈活,他們趕回常德城時,官軍北路的騎兵尚未靠近,但也不遠了。
大隊騎兵從常德城南部大路徑直行進,老遠就能看見煙塵漫天,城門緊閉早已戒嚴了。
軍隊至城下,只見城樓上戰旗豎立,站著許多兵士。
馮友賢策馬上前,對城上大喊道:“大王歸來,開門迎接!”
城上的將領在那里看了一會兒,確認是自家人,便下令開門。風塵仆仆的騎兵很快就魚貫而入,鐵蹄踏在地面上隆隆作響。
張寧騎馬行至十字街路口,便見到徐光縐為首的眾官已在路上鞠躬見禮。
張寧便從馬上跳下來,取下了頭上壓著脖子的鐵盔丟給親兵,轉頭對馮友賢說道:“馬兵團解散,你帶各部回營稍作休整。”
馮友賢拜道:“得令。”
“王爺歸來,老臣等心稍安了。”老徐走上前來說道。
張寧問:“官軍前鋒距離幾何?”
老徐沉吟片刻,說道:“此時恐怕只有四五十里路了,若馬不停蹄明日就能兵臨北城之下,老臣已傳參議部的命令,下令各部守軍整軍備戰。”
“咱們先去兵器局武庫看看。”張寧四下望了望,“馬提舉呢?”
“他應該還在兵器局辦公。”老徐答道。
張寧道:“我們先過去,派人去通知馬提舉。”
他也不歇口氣,接著就重新上馬,與老徐等幾個官徑直奔西城的兵器局武庫而去。
前陣子兵器局花了大筆軍費新鑄造了一批野戰長管炮,試炮中淘汰掉有內傷的,剩下的成品共十八門。
鑄成後存在武庫里都還沒得及用,和新的一樣。
不過在炮口位置能聞到一股硝的余味,只是試炮時留下的。
張寧用手摸著炮管上冰涼的鐵,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
冰涼的長炮如同有生命一般,蘊藏著巨大的力量。
它們是十五世紀絕無僅有的神兵,這個時代原本不應存在的利劍。
但是,劍能傷人也能傷己。張寧極其防范這批火炮落入官軍之手,特別到了於謙手里。
可以想象一下,當它們對著朱雀軍陣營咆哮時,初速巨大的炮彈能直接洞穿方陣縱深,一旦打破方陣形成缺口,大股馬隊怒吼著衝來……
張寧覺得自己手里那點本錢受不起幾下打擊就得玩完。
“炸了!馬提舉,你馬上召集人手炸毀它們。”張寧冷冷道。
“什……什麼?”馬大鵬愣在那里。張寧說話口齒清楚,他一定是聽清了的。
於是張寧只是看著他,不再重復。少頃馬大鵬才鄭重抱拳道:“是,下官立刻著人將這一批火炮共十八門炸毀。”
“要快。”張寧又道,“另外銷毀兵器局的所有圖紙、卷宗、名冊以及無法帶走的大型工具。在天黑之前召集人員,集結准備出城。”
“是。”馬大鵬道。他或許已經明白了這麼做的原因,大批官兵逼近常德城已不是什麼秘密。
安排了兵器局的事,張寧這才開始過問守城,顯然在他看來丟掉野戰炮比丟失常德城還要重要。
或許馮友賢的騎兵團不應該被布置在城里死守,整個朱雀軍都不擅長守城,騎兵更不擅長;與其奪去騎兵的馬讓他們上牆,還不如放在外圍尋機機動進攻襲擾,策應守軍。
現在張寧要選一個守城的主將,他自己根本沒打算留在這城里被圍住,毫無意義。
“常德城也得盡量防守,不然我軍主力在西北部就連一個屏障都沒有了,能守多久就守多久,為大軍爭取一些時機。”
就在這時,老徐說道:“老臣請命留下主持守城。老臣也帶過兵,主要在守軍中還有些威信,鎮得住那幫武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