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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03章 看淡點好

平安傳(隱藏 續寫) 西風緊 3149 2024-03-04 06:20

  奏章修改潤色謄錄之後,字跡未干,張寧便拿起來吹了吹,有模有樣地默念起來。

  趙二娘見他津津有味的樣子,也好奇地一面扇風一面把頭伸過來瞧。

  這時徐文君走到了書房門口,張寧轉過頭,聽她說道:“剛才門口的陳大柱到賬房來說有人在門外想求見東家。”

  “帖子呢?”張寧隨口問了一聲。徐文君說:“沒有帖子他帶了話,說是東家的同鄉,還向您借過錢。”

  張寧想了想恍然明白是誰了,主要這兩年結交的很少有拮據的人,問自己借過錢的也就只有那個做了太監的王振,而且也是同鄉。

  他差不多猜出來來人應該就是王振。

  對王振這號人,張寧本心不是很想和他打交道,何況現在身份上又應該避諱……只是張寧也明白,寧肯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的理兒。

  他便問:“大柱是怎麼對訪客說的?”

  徐文君歉然道:“我忘記問了。”

  “這樣辦……”張寧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去問大柱,如果大柱沒有透露出我是否在家,你就讓大柱給那個客人說:東家沐休假出去訪友了。不然就把人帶到外院客廳,再進來告訴我。”

  文君聽罷便走了。

  那名叫大柱的小廝是禮部派的雜役,張寧也沒注意是否機靈,他還是信得過文君一點,至少頭腦清醒。

  等了一會兒,徐文君便進來回稟說客人已經走了。

  張寧對看過幾遍的奏章已經失去了耐性,心里忍不住就琢磨王振又來找自己干什麼。

  借的錢已經還了、所謂同鄉之誼也不是多好,極可能是替王狗兒辦事的;因為上次王振來還債,就打探前年胡瀅北上面聖的事由,張寧至今還記得。

  他實在不想再牽扯進那些破事里去,對於這種窩里勾心斗角陰謀詭計的伎倆、又斗不出什麼成就來,張寧從來就覺得毫無意思。

  這回不見王振也是對的,最好和這些人保持距離。

  ……

  不料第二天下值途中,陸續和同僚分路後剛走進正覺寺胡同,一家酒樓門口就斜地里跑出來個短衣後生攔住了他。

  後生從懷里掏出一張折疊的紙出來,拜道:“您是禮部主事張大人吧,您有個姓王的同鄉讓小的請您進去一敘。”

  張寧愣了片刻,最後還是只有無奈地從驢背上跳下來,接了那張紙,看也不看就揣進懷里。

  指著驢子道:“你先找人給我拴坐騎,再帶我進去見人。”

  王振竟然在半道攔住,事兒做到這份上如果還不給面子,就太明顯了。也罷,就應酬一下,自己不是隨便能給人忽悠的。

  穿過大廳、上了木樓梯,那後生將張寧帶到了一處用折疊式屏風隔成的小間里面。

  王振見狀就放下酒杯站起來拱手道:“我在這里等平安兄,一時無趣先喝了兩杯,實在失禮。”

  張寧隨意回了一下禮:“哪里哪里。”

  王振笑道:“也是,今兒又沒外人,咱們鄉里鄉親的也不必拘謹,平安兄請坐。”

  圓桌子上擺著四五樣葷素搭配的小菜,王振伸出手來:“咱們邊吃邊談。”

  張寧見面前的酒杯里滿著,就端起說道:“我陪王兄喝兩杯,東西就先不吃了,早晨答應了家里的人要回去吃晚飯,一會兒里外連著吃兩頓,真怕撐著,呵呵。”

  他這麼一說就暗示有什麼話趕緊放,放完那啥我還得回家吃飯。

  王振是個生員自然聽得出來弦外之音,便舉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低聲說道:“我急著見你,實為替你這個同鄉著急。”

  “哦?”

  張寧不動聲色地應了一聲。

  王振便小聲說道:“宮里頭有些事兒外面肯定不清楚,不過我干爹在司禮監就不同了。聽說過司禮監的海濤吧……對,就是常常侍奉皇爺左右的那個人,你沒見到也肯定聽過,大臣們都認識。海濤把壓在司禮監都要長灰塵的老折子翻出來捅到了皇爺面前,就是上半年彈劾你的身世那份折子,他還在皇爺面前添油加醋地說了些壞話。”

  張寧疑惑道:“這倒奇怪了,我和海公公根本不認識。朝里的官那麼多,他是怎麼盯上我這個人的?無冤無仇又為何要讒言我?”

  “平安兄真別不信,我怎會說胡話誆你?”

  王振搖頭道,“前陣子你不是去南京迎皇爺回來登基麼,皇爺上次在暖閣內還專門問過‘張寧上過表沒有’……當然海濤讒言並不是因為這事兒。”

  王振說著說著就左右顧盼,生怕有人在偷聽似的。

  其實這小間里兩邊是不透風的牆,外頭是一扇折疊屏風;要偷聽里面說話把耳朵貼在屏風上可能也聽不清楚,何況外頭人來人往的有人把貼屏風上多招眼,王振不是有個小廝在外面麼?

  他挪了個位置,幾乎想和張寧貼耳說悄悄話,面相長得又丑實在有點難受。

  他便這樣用極低的聲音說:“這事兒要從皇爺召見胡瀅說起,當時在場的就三個人、另一個就是海濤,談話的內容無從知曉;然後有個先帝的嬪妃叫王美人本來應該殉葬的,海濤把她關了起來,過了一陣就莫名其妙地死了,這事兒應該是得了皇爺的首肯,不然海濤也不敢干。因此干爹料想海濤在搞什麼陰謀,海濤目的就是借機陷害干爹……我私下覺著,既然有胡瀅摻和,極可能是關於太宗駕崩的疑點……”

  張寧聽到這里,大概搞清楚了司禮監那兩個大宦官在內斗。

  海濤曾是朱瞻基用過的人,而王狗兒在洪熙帝駕崩後又立過功,倆人在爭權。

  現在的朱瞻基登基後,大有重用宦官加強宦權制衡各方的跡象,掌握司禮監是非常誘人的權柄。

  張寧便皺眉道:“可這些事和我有何干系?”

  王振道:“因為干爹也不知道當日皇爺和那兩個人說了些什麼,具體怎麼扯上關系也不太清楚,興許是海濤拿平安兄試皇爺的心思。”

  “紙包不住火,我的那事兒就算海公公不說,也可能在其它場合被皇上聞悉。”張寧道。

  王振道:“現在咱們要緊的是搞清楚胡瀅前年去北征途中面見太宗,究竟想說什麼;而現在胡瀅對皇爺說了。只有弄明白這一點咱們才能知道海濤究竟要怎麼布局陰謀。平安兄,你想想如果海濤在皇爺身邊得勢了,你自個有好日子過嗎?海濤這個人只要陷害了你,就不會給你機會報復!”

  他見張寧坐著不動聲色,又勸道:“我干爹和海濤不同,他老人家是厚道人。平安兄和胡瀅關系匪淺,干爹想讓你設法打聽打聽,到時候能破了海濤的奸計,對大家都有好處。”

  “自從去年裁撤采訪使之後,我便不再過問那些事兒,和胡瀅的關系也沒親密到無話不談的地步,王公公所托恐怕張某實在無能為力。”

  張寧一副無奈的樣子,隨即又打了一句官腔,“況且當今聖上是英明之主,如果僅僅是讒言不一定能管用,最終還是要皇上聖裁。”

  王振一臉不高興道:“平安兄不信我的話,那便自個等著瞧,瞧那海濤的讒言管用不管用!依我料想,這麼下去,你迎駕好不容易立的大功都是白搭!”

  張寧正色道:“我出仕為官並非為了立功升官,至於別人怎麼說,嘴長在人家身上,我有何辦法?至於宮闈中事,我更是無處插手,無心亦無力。”

  “言盡於此,其中干系平安兄應該能掂量。”王振嘆道,站了起來。

  張寧從酒樓里出來,心情已糟糕到了極點。

  他確實不是個心理素質太好的人,情緒比較容易受到外物的影響,完全做不到古代聖賢說的那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

  不過婉拒王振應該沒錯,身世確實是一個硬傷很難辦;可要是因此又陷進宦官爭權的漩渦中,那真是越整越深,到時候要被網在里面。

  而目前的局面雖然不利,卻還沒嚴重到走投無路。

  身世有疑點,可僅僅是疑點,不能說建文四年出身在南京的都是遺臣後代吧?

  加上和楊士奇的關系……

  張寧估計朱瞻基不會把自己怎麼樣。

  朱瞻基很看重楊士奇,不會願意輕易失去這樣一個重臣良輔,更不想和楊士奇造成君臣隔閡。

  所以張寧斷定皇帝不會毫無必要地把自己一下子打進地獄;但要得到重用進入宣德朝班子的核心可能就沒希望了。

  風中隱隱傳來了正覺寺的咚咚木魚聲,叫人消沉。

  張寧嘆息了一聲,想要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業,正如古人所謂的實現抱負,看來是希望不大了……

  不過等走到家門口時,他忽然又想起了趙二娘說的那句“實在話”,能讓身邊的人好好地活著,哪怕不那麼風光只是默默無聞,其實也是同等重要的、有意義的。

  這時張寧的情緒漸漸又從陰霾中稍稍恢復了,他猶自搖頭露出一個笑容,心道:看事物的心態還是看淡點好。

  眾人都羨慕光宗耀祖的風光,但付出太多去追求那樣的功利真的值得嗎?正如萬一有天世人突然發瘋了喜歡吃那啥東西,難道自己也要去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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