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467章 叩闕
群臣散去。
其中有不少人本屬義王黨,是正道各宗的關系聯結在一起。如今他們也知道,義王不能保了。
別說其他人,連他們內心都認定這就是義王做的。
因為宴會上挨了揍,惱羞成怒策劃了刺殺,動機有了;而有無數人可以證明那個箭手確實是義王親衛,證據也有了。
說來要辦成鐵案還欠缺完整證據鏈,這是六扇門後續要做的取證和口供工作。
而重點在於,箭手死無對證,六扇門又不能對義王刑訊逼供更不能玩什麼搜魂手,那這證據是肯定扯不清的,多半只能欠缺關鍵證據結案,怎麼定性取決於姬青原的旨意。
可是除非有真凶自己跳出來,否則就算證據不足無法定罪,義王的嫌疑還是洗不掉,姬青原赦他無罪釋放也沒用,無論如何相國和朝廷三宗是絕對不肯認一個背負著弑弟嫌疑的太子。
姬青原敢立,他們都敢駁。
既然注定成不了事,那是不是鐵案其實已經並不重要了……
很多人回到自己的府邸,紛紛開始寫東西。
有人在給正道各宗寫信,表示義王救不了了,你們要不要趕緊換一個支持?如今的形勢怕是換一個都聚不齊人心了,建議趕緊再來一趟京師……
有人正在憂心忡忡地上奏折,表示眼下的狀況都是不立儲造成的,願以死諫呼吁陛下早日立儲!
有人正在給姬無憂寫投名狀抱大腿。腦子活絡點的都知道,這時候姬無憂成事的可能性最大,而且幾乎難以反轉。
六扇門內,夏侯荻木然坐在公堂上,別人已經離去,宣哲正在牢中審訊,堂上只有薛牧和他帶著的人。夏文軒夤夜葉孤影卓青青集體都在。
過了好一陣子,夏侯荻才略帶沙啞地說道:“夏宗主幫忙捉拿凶徒,挽救我九哥之命,夏侯荻很感謝,之前恩怨一筆勾銷。”
夏文軒道:“本座也是為己,嚇癱你爹的黑鍋,本座雖然不怕背,但不想替別人背。”
夏侯荻淡淡道:“沒有黑鍋可言。父皇癱瘓,本是因為中毒,而不是因為閣下。閣下罪在無理闖宮,無法無天。時至今日,這點事情也就算了,本座會撤銷通緝,你我兩訖。”
夏文軒哈哈一笑:“有理,爽快。”
夏侯荻的目光落在薛牧身上,見薛牧依然沉吟,便道:“你在想什麼?”
薛牧抬起頭,眼里都是困惑:“姬無厲的護衛很牛逼嗎?”
夏侯荻愣了愣:“什麼意思?”
“一個入道後期的強者,隨隨便便替他去死……他哪里來這麼強的力量?他護衛都是什麼級別?”
“就這一個入道者,是姬無厲很親信的統領。可能姬無厲日常恩重,此人為主赴死也不奇怪的。只是此人往日並非以箭知名,否則上次你遇刺我們就該查他了……想來多半是姬無厲暗中培養了一些特殊手段吧。”
薛牧還是沉吟。
夏侯荻認真道:“你在懷疑什麼?”
“不管是此人出府也好,還是他在別處,別人出府給他下命令也好,總要有人出府吧?夤夜青青帶人看著義王府,根本沒人出門,難道他們潛行能瞞過夤夜?我懷疑這個人很可能有另一個效忠對象,接到的命令不是來自義王府的。”
夏侯荻神色凌厲起來。
這確實是關鍵點。夤夜的監視,無論是誰都沒有事先預計到的,對方的謀算在這里露出了最大的馬腳。
“但是這個沒有用啊……”薛牧喃喃道:“這成不了關鍵性證據,也無法指向任何人,什麼都說明不了……而且有件事我真不明白……”
“什麼?”
“這個人是一個非常有耐心的人,多少看似可以冒頭的機會他都忍過去了,這種人絕對不會輕易選擇這麼激烈的手段,或者說如果他要用這種手段,早就可以用了,為什麼會在今天用?今天有什麼特殊嗎?導致他變得急躁暴戾?”
沒有任何特殊,唯一的特殊是夏侯荻認祖歸宗。
這算什麼導火索?因為有人覬覦夏侯荻已久?結果成了妹妹,觸到了他的逆鱗,忍無可忍?
可能性存在,看故事可以這麼猜,現實這麼猜就缺乏足夠說服力了。薛牧只能把這話自己想想,不能說給夏侯荻聽。
夏文軒在旁邊不耐煩道:“管他是為什麼?反正如果你可以確定不是姬無厲干的,那這事誰得益就是誰干的,不是很簡單?”
僅僅是無人出府的證據,薛牧確實還不敢說絕對不是姬無厲干的。
但是他早已先入為主,心中的假想敵從來都是一個非常沉穩非常有耐心的人,絕對不可能是姬無厲這種浮於表面的淺薄,姬無厲這樣的人策劃得了鷺州瘟疫?
策劃得了暗害父皇?
開玩笑呢。
那也就是還有一個人沒露面唄,得益最大的那個人?
他看向了夏侯荻。
夏侯荻緊緊咬著下唇,幾乎快要咬出血跡。
過了很久,她才沙啞著道:“不能憑臆測,需要證據。”
薛牧嘆了口氣:“很遺憾,不可能有證據,也許這個天下就我一個人先入為主,非要去鑽這個牛角尖。反正……你若是信我,留個心眼就好。”
這一問一答中的啞謎,夤夜她們全聽懂了,每個人心中都泛起寒意。
薛牧似乎……鎖定了姬無憂?
如果真是姬無憂,他未免太能藏了吧?之前的黨爭派系,他連句話都沒說過,真不怕別人上了位?
這麼一個能忍能藏的人,這次為什麼會莫名其妙采取這麼激烈的手段?
沒道理啊,就因為人家得益就說是人家干的?
確實缺乏足夠的邏輯支持,證據更是一條都沒有。
自幼和姬無憂關系極親的夏侯荻不願意信是可以理解的,說給路人都未必信。
…………
不管別人怎麼看待這個案子,姬無憂的得益是板上釘釘,即使薛牧質疑,沒證據的情況下也改變不了任何趨勢。
第二天天都沒亮,就有群臣跪叩宮門。
為首的是相國蘇端成,帶著上百名原屬“相國黨”的骨干官員,叩闕求旨,請立太子。
所謂的相國黨,換個說法其實就是祁王黨和唐王黨的綜合體,代表官僚士紳階層統治利益的集團。
只是原先姬無憂從來不站在台面,姬無行的支持者並不多,人們只能以相國為首。
而時至今日,姬無行傷重,治好都不知道要多久,他們請立太子的意向非常明確,已經可以改稱祁王黨了。
與此同時,叩闕官員還多了很多原屬義王黨的人,全部義正辭嚴表示,義王喪心病狂,不可為君,他們要站在正義的一方。
“骨肉相殘,兄弟鬩牆,此痛心疾首之事,皆因皇儲未決而起。臣等跪請陛下,早立儲君,還社稷安穩,天下幸甚!”
叩闕者超過了朝官總數,茫茫多的浩浩蕩蕩不計其數,還有無數低級官員在外圍不夠站的。
因為這是春祭時,無數外地官員在京,其中包括好幾員封疆大吏,薛牧的老熟人劍州總督葉庭升就在其中。
他曾因薛牧暗施挑撥,被姬青原疏遠,早就靠向了某位皇子,如今看來,正是姬無憂。
夏侯荻和朝廷三宗宗主都在隊列邊上站著,沒有參與叩闕,看似冷眼旁觀。
但他們既然沒有阻止此事,意思就很明顯了——他們支持這麼做。
因為他們同樣希望姬青原趕緊立儲,甚至直接傳位最好了,拖個毛啊,亂七八糟。
換句話說,除了李公公的人之外,這里幾乎是囊括了天下所有官員……
這種逼宮的勢力龐大程度,老實說已經可以直接擁立了,李公公帶著內衛堵在宮門前,心知肚明自己根本阻止不了這樣的大勢。
官員都是武者出身,這麼多人共同叩闕的呼聲是攔不住的,聲音悠悠傳進了姬青原的寢宮,姬青原睜著眼睛面無表情地聽。
劉婉兮小心地陪在一邊,低聲道:“陛下……”
“問問他們……這樣逼朕,是想擁立誰,直說吧。”
劉婉兮心中嘆息。
何止是兄弟鬩牆,這不明擺著還有父子反目了麼?
這真是世上最肮髒的地方,包括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