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醫院,我找到母親他們在的地方。手術室前,母親靜靜候著,我走上去叫了聲媽。她看見我,皺眉道,“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發生什麼事了?”我問。
她頓了頓,眼神示意我,然後走進旁邊一個空的科室。
我跟進去,把門關上。
“還記得前幾天到這,碰到的那個男孩嗎?”她問。
“有點印象,”我說。
“當時你高叔叔給他做的是脊柱修復手術,但今早我巡查,在菜場發現了他。他還是不能走路,脊柱又壞了。”她說。
“那是怎麼回事?”我問。
“等手術做完了,我問問你高叔。”她說。
一直在醫院等了兩個小時,期間在附近吃了頓飯。
高陽出來後,我和母親湊了上去。
“怎麼樣?”母親問。
“之前我將他的脊柱修復得差不多,現在應該是又有人破壞了他的脊柱,不過情況比較樂觀,這次手術後,多加休息和鍛煉,應該能恢復原樣。”
高陽推了推眼鏡。
但不知為何,我看著那坐在輪椅上被護士推著的男孩,總覺得他的狀態很怪異,沒有手術成功該有的喜悅,反倒是……
很緊張?
想了許久,我告訴自己,或許是兩次脊柱破損,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吧。
“他沒有爸媽嗎?為什麼我沒看到他家人?”母親問。
“他是福利院的孩子,發現時就是脊柱受損了,送到我這來,我給他治療。”高陽說道。
“那他怎麼會出現在菜場?”母親問。
“不知道,”高陽說,想了想,又道,“我聽說福利院經常會給孩子們安排一些外出的活動,可能,和這有關?”
事情結束後,母親把我送了回去,然後自己去了趟福利院。
兩個小時左右,她就回來了。我問怎樣了,她說別問,我不用知道。接著在晚上八點又去了警局,下午六點以後就是下班時間了。
這晚母親又加班了,等她回來已經是凌晨四點的事情了,當時我睡著了,但睡前我有意識地想了解母親什麼時候回來,所以即便她回來時動靜控制得很小,還是讓我聽到了。
然而早上七點多我醒來,發現母親已經不在家里,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又出去了,而且她四點回來的,她才睡了多久,又出去了?
跟小區的鄰居打探了下,才知道公安又對西城區展開了一次搜查,而且這次搜查性質很特殊,看陣仗,好像是又要嚴打毒品,否則不會這麼大規模。
但我和母親經常交流,我知道現在市里的毒品流動已經可以說沒有了,所以這次行動不大可能是因為毒品,但是,除了毒品,還有什麼事情能值得這麼大陣仗呢?
當天中午母親沒回來,她甚至連一個信息也沒回我,只能代表她忙得不可開交,連幾秒鍾的空閒都沒有。
我坐在小區樓下等,聽附近的小區大爺、大媽侃天侃地。
“老頭子,昨天有兩倆車好奇怪哦,面包車,上面載著好多娃娃兒,不過不知道多久沒洗澡了,邋遢得很,眼睛里都沒光咯!”
大媽我有印象,四川那邊嫁過來的,和大爺幾十年了,很恩愛。
日常我和母親在小區晨跑,常常就碰到他倆跟我們打招呼。
“面包車?娃娃?邋遢?”大爺是江南本土人,但也操著一副川腔,顯然幾十年受大媽影響不小,“怕不是拐賣哦。”
“啥拐賣哦,你莫瞎說,大概是好幾家子出去玩,前陣子不是宣傳啥自駕游、農村樂撒,這種地方玩回來,肯定髒撒。”大媽冷靜分析。
“也對,反正你說的都對!”大爺主動讓步。
“去你個死老頭子,討打!”大媽作勢要扇大爺。
……
陳丹煙率隊感到菜場後,立馬對那條小巷展開了搜尋。
這條小巷可謂是臭名昭著,生活著的都是菜場里最壞的那幫人。
每個屋子搜下來,髒亂差不說,還總能搜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避孕套、飛機杯、充氣娃娃、人體模特、套著避孕套的鱔魚、奇怪的液體。
陳丹煙之所以對這里展開搜尋,是因為懷疑小男孩的脊柱或許是這里的人破壞的,而後逼其乞討,將獲得的錢財收為己有。
這種邪惡的騙局在警方的檔案里並不稀少,所以經驗老道的陳丹煙從福利院那獲得一些信息後,很快就對事情做出了判斷。
沒幾分鍾,搜尋就有了收獲。
助手小楊的小組在一間破舊屋子發現了鐐銬、飯碗、棍棒等奇怪的物品。
地上還有尿液、糞便,整個屋子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都不能說是臭。
陳丹煙趕來。檢查了一會兒的小楊走向她,說,“局長,這些排泄物並不屬於動物。”
“人的?”陳丹煙反應靈敏。
“對。”楊志點頭。
陳丹煙在屋子里掃視著,沒多久,其他小組成員也來報,基本也是在其他幾個屋子里有與這里同樣的發現。
現在,陳丹煙基本可以確定這里就是那些不法分子關押那些殘疾小孩的地方,用鐐銬控制他們的行動,吃喝拉撒都在這里進行,白天就放出去乞討。
她此前以為重擊了江南地下的毒網,市里基本就太平,現在看來,她只是踩死了一只暴露的蟑螂,實際黑暗里還有更可怕的蟑螂窩。
她只恨過去那麼長時間,都沒有對這條巷子抱有足夠的關注,使得到此刻才發現這些窩點。
好像……五歲那年小遠也是在這摔壞了脊柱。猛然間,一陣惡寒自她心底涌起,接著像海嘯般頃刻間侵蝕全身。
她懷疑十幾年前小遠的脊柱恐怕也是被以這種方式破壞的,她想現在就回家向兒子詢問當初的細節,但多年來積累的冷靜還是讓她強壓住了內心的衝動。
如今她是局長了,需要更穩重。這里還這麼一大堆警員,丟下他們直接回家也太失態了。
“怎麼了?局長。”這時,注意到陳丹煙有些不對勁的楊志上前問道。
“沒事。”陳丹煙揉揉太陽穴。
見狀,楊志心底浮起一絲心疼。局長近期以來一直很忙,從沒好好休息過,現在又有了這麼個發現,後續的日子只會更加忙。
但接著,他心底就涌起一絲自嘲。
他就是個小嘍囉,有什麼資格憐惜局長。
局長這種人物,身邊簇擁的權貴肯定不少,怎麼也輪不到他。
跟在局長身邊這麼多年,局長已經從昔日的隊長升了又升,成了如今整個江南總局的局長,而他仍只是局下刑偵大隊的一個普通執事,只管得了幾個干事。
近一個小時後,警隊才收工。
陳丹煙留了一批警員在這里值守,等專業的警醫過來取證,而後帶著主要隊伍返回警局,准備立案開始進一步的調查。
整個警局一直亮到晚上八點,穿著警服長靴的汪雨菲從科室走出,端著咖啡來到六樓,敲響局長辦公室。
“請進。”
汪雨菲打開門,看著里面辦公桌前那道專注的身影,眼中浮起一絲憐惜。快步走了過去,“給,咖啡。”
“謝謝。”忙著寫立案的陳丹煙抬起頭來,擠出一絲笑容。
“很晚了,不回去看看嗎?”汪雨菲說。
陳丹煙張嘴,下意識想像往常一樣拒絕休息,卻又想起家里的那個男孩,忽的頓住。沉默片刻,她道,“等會就回去。”
汪雨菲點點頭。
陳丹煙又說,“你們組的事忙完了?”
“偵查組的活白天當時就干得差不多了,現在就做一些整理而已,累的是你們。”汪雨菲說。
“嗯,那你也快回去吧,我把這部分處理完,就走了。”陳丹煙說。
汪雨菲頓了頓,狐疑地看著面前這個女人,她往常哪次不是拒絕休息,要加班到底,今天怎麼了?
又敲了一會兒鍵盤,意識到身邊女人還沒走的陳丹煙再度抬起頭,說道,“還有事麼?”
汪雨菲抿了抿小嘴,問,“你……沒事吧?”
“嗯?”陳丹煙露出疑惑的眼神。
汪雨菲想了想,直說道,“往常你都是加班到底,今天怎麼願意回去休息了?”
陳丹煙想了想,決定撒謊,“有些資料在家里,回去整合下,在家辦公也一樣。”
精明如汪雨菲,自然不會這麼輕易相信,她不斷地在陳丹煙那張精致的臉上掃來掃去,但始終沒個結果。
不過陳丹煙沒異象,不代表她的話就可信。
像陳丹煙這樣的女人,如果決心撒謊,旁人就算有兩把刷子,也幾乎沒可能識破。
最終,江雨菲只能帶著這個疑惑,離開了辦公室。
陳丹煙寫完手中的這部分後,也存檔拔出U 盤,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踩著輕快的步伐“噠噠”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