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後,天氣轉好,雨慢慢變小。
郝叔披上一件蓑衣,背起一個大簍,說要到地里轉轉。
郝叔出門後,母親洗了碗筷。
接著把他換下的濕衣服拿到澡盆里泡上,撒了一層洗衣粉,准備洗衣服。
“媽,家里不是有洗衣機嗎,拿回去洗唄,”我勸道。
“兩三件衣服,很快洗好,拿來拿去挺麻煩,”母親露齒一笑,拿來搓衣板和洗衣刷。
郝小天乖巧地搬來一張小凳子,塞到母親屁股下,讓她坐。
“媽媽,我長大給你洗衣服,好不好?”小家伙煞有其事地問。
“好呀,媽媽可喜歡了呀,”母親滿臉笑容。
我提一桶水放到母親對面,蹲在她面前,無意瞥了瞥她光潔的小腿。
母親理了理鬢角,不動聲色地壓了壓長裙,雙腿並攏側放。
不知道母親和郝叔做愛後,有沒有穿內褲。
如果沒有,那她現在裙子底下,不就是光著麼。
對母親動了如此齷蹉念頭,讓我深覺罪過,趕緊轉移視线,長吸一口氣。
“左京,你工作怎麼樣,跟媽聊聊,”母親說。
“聽到一點風聲,也不知道准不准,”我猶豫不已。
“什麼風聲?”母親好奇地問。
“聽說美國那邊已擬定我做中國公司技術部負責人,不過,具體任命狀還沒下發宣布…”
“那是好事,無風不起浪,依我看,應該八九不離十了,”母親高興地說。
“你能在事業上步步高升,媽媽真為你驕傲。”
母親把刷好的一件衣服用水衝洗完,擰了擰水分,放在旁邊的臉盆里,接著刷第二件衣服。
我注視著母親,她表情靜美,明齒皓目,讓人油然生出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敬意。
幾顆細小微粒的晶瑩汗珠,從她秀氣的眉宇滲出來,更顯風韻成熟之美。
“媽…爸說過,你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嗎?”我突然激動地問。
母親很意外,停下手中活兒,看了看我。
旋即嫣然一笑,理了理額前一縷鬢發,望向窗外。
母親好像陷入對往事的追憶當中,良久,才點點頭,談談地講出“說過”二字。
映證了自己心中所想,我更來勁頭了,追問:“郝叔…他對你好嗎?”
母親聞言,眉心露出羞澀之色,說:“你怎麼了,干嘛問這個…當然好呀,哪能不好。”
“爸爸和郝叔比起來,誰最好?”
母親“噗嗤”一笑,點了點我腦瓜,說:“你呀,你能不能別替他們操心…”
“說嘛,我想聽你親口說出來,”我不依不饒。
母親回過神來,認真想了想,說:“他倆都最好,各有千秋,不能放在一起比。”頓了頓,接著說:“你爸儒雅翩翩,相貌堂堂,各方面都很優秀,是一個完美的丈夫。你郝叔呢,雖然沒什麼文化,但為人忠厚,體貼入微,是一個很好的男人。”
母親概括非常准確,把我對父親的映射,一下子鮮活地勾勒出來。
如果不是親眼見證,郝叔把母親玩弄得欲仙欲死功夫,我實在體會不到母親夸郝叔是一個好男人出發點何在。
當母親說出郝叔是一個好男人時,我發現她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光芒。
“那麼,除了爸爸,你也很愛郝叔,對嗎?”
母親莞爾一笑,搖搖頭,說:“不知道,我和你郝叔之間的感情很微妙,不知道算不算愛。記得我第一次見老郝,是在十六前,還是經你爸認識他。那時老郝和你爸在同一個工廠,你爸搞管理,他是一名最底層的操作工。你爸因為幫了老郝一個小忙,他就對我們全家感恩戴德,視我們為貴人,尊敬禮讓有加。那時的老郝,給我的感覺,就是全中國最朴實的農民兄弟中的一員,待人誠懇,做事努力。不過,雖然你爸和老郝在同一個廠里上班,我們卻沒見過幾次面。而且每次他見到我,都低著頭,不敢看我,所以我們基本上也沒說過啥話。”
母親擰完一件衣服,繼續說:“後來你爸升遷調到長沙工作,我們就跟老郝斷絕了音信。直到大前年,他帶小天來長沙治病,我們才重新相見。我第一次去醫院探病,都快認不出老郝了,他外貌變化很大,神情憔悴。聽醫院里的護士說,老郝一天二十小時守在兒子病床前,而且天天如此。都說‘父愛如山’,一個沒什麼文化的農村男人,對兒子那份厚重的愛,一點不輸給任何人,當時就把我感動得熱淚盈眶。於是,在看過那個可憐的孩子後,我便下決心拯救他,給他世界上最溫暖的愛。”
“後來發生的事,你和穎穎都知道。小天病好出院後,老郝無以為報,決心給你爸守墓三年,這是他認為能唯一報答我們恩情的方法了。我心疼小天,不忍心他小小年紀跟著老郝受苦,心想帶個小孩在身邊,生活也會增添很多樂趣。於是,便認了小天做干兒子,帶他一起生活,送他上學讀書。後來,我仔細想了想,正因為小天是老郝和我之間共同難以割舍的情感,所以我倆才會最終走到一起。”母親平靜地敘說著,神色安詳。
“所以一開始,我對老郝的感情,除了同情,還是同情。隨著接觸越來越久,我發現老郝不僅實誠勤快,而且善解人意,風趣幽默。我想吃什麼想要什麼,還沒跟他說,他就會馬上送到家里來。自從他給你爸守墓以來,家里換燈泡、 清洗空調、 修繕之類的活,我就沒請過工人,都是老郝一人包干。他體貼入微,很懂我心意,只要他能做到的事,都全心全意為你做。久而久之,不知道是因為感動,還是愛,反正我就下定決心,和這個男人廝守下輩子。”
“爸離世後,我聽說,何叔叔一直照顧你…”
何叔叔本名何坤,是我父親最好的朋友,他們曾一起求學,工作,並一起瘋狂地追求過我母親。
何坤追我母親失敗後,直到現在依然孑然一人,以此兌現他曾對母親許下的“此生非你不娶”的承諾。
這些典故,父親生前曾跟我提過,因此知道一二。
“提你何叔叔做什麼,”母親苦澀一笑,“他對我是很好,不過,我豈能分身,要再次辜負他了。”
洗完最後一件衣服,天已轉晴。
母親站起身,抻了抻腰,拿臉盆里的衣服去晾曬了,留下我在原地品味著她的話。
“好漢沒好妻,癩漢娶仙妻”這句俗語,形象地刻畫了何坤和郝江化的命運。
我暗嘆一聲,相比何坤,我和父親都算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