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元元年六月十五日,關於薛崇訓婚事的一切禮節瑣事都准備妥當了。
今兒天氣悶熱得慌,周圍一點風都沒有,薛崇訓帶著一干奴仆等在府門口,一個個熱得愁眉苦臉。
瘦丁丁的奴仆吉祥雙手拿著一把紙扇站在薛崇訓後面賣力地扇著,他自己卻是滿額大汗。
薛府仍然是王府,本來該削去他的王位,但喜事當前,那事兒先緩了下來。
王府大門口掛著大紅色的綢花,連插在底座上的燈籠都裱上了紅紙。
喜慶的顏色,但暖色調卻叫人看著心里也熱。
薛崇訓穿著一身紫色的綢袍,還戴著璞頭,熱得渾身都是汗。
門口的陰影里,半臥著一只大黃狗,正長伸著舌頭“哈哈哈”地喘氣兒。
就在這時,一人騎馬跑了過來,那人從馬上下來說道:“郎君,時候差不多了,夫人正准備出宮。”
“好,知道了。”薛崇訓走到旁邊的白馬旁邊,翻身上馬,龐二便牽著馬走上大街,然後一幫樂工跟著,一路向北而走。
過了東市,沒走多久,便到了大明宮丹鳳門。
又等一會,就看見一頂大轎子從里面抬了出來,八個人抬的,後面還有一大幫子人,很多宮女宦官,抬著箱子從里面出來。
都是嫁妝吧?
薛崇訓心道娶個老婆沒花錢,反而發了個大財。
這時薛崇訓帶的那幫樂工鼓聲吹笙,賣力地聒噪起來,宮門口一片熱鬧景象,許多官員都在那里駐足觀看。
薛崇訓策馬來到轎子前面,說了一通禮節上的廢話,便帶著大轎子向南返回。
因薛崇訓是第二次結婚,儀式十分簡單,但也是皇家的大事,沿路看熱鬧的百姓非常之多。
那一箱箱的嫁妝叫人們羨慕得慌,但薛崇訓卻是難受得慌。
媽的,今兒這黃道吉日是怎麼選的,為啥這麼炎熱!
頭上是毒辣辣的太陽,他騎著馬又不能打傘,被曬得頭昏腦漲。
長安雖然地處北部,夏天卻不是那麼涼快。
歷史上吐蕃人有次占領了唐朝的首都長安,正好是夏天,可長安實在太熱他們受不了,干脆撤兵放棄,可見這天氣十分凶悍。
他的身體難受,但精神仍很愉快,道旁那麼多人圍觀,還有一些王府上的奴仆在半道上提著籃子撒剪碎的彩紙,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
他騎在高頭大馬上,頗有一種中了狀元一般的感受。
薛崇訓一邊面帶苦笑,一邊拼命忍耐著悶熱,在一種痛苦並快樂的感受中悄悄輕踢馬腹,加快了步伐。那些抬轎子和箱子的苦力更是揮汗如雨。
樂聲、歡呼聲、噪雜聲鬧哄哄一片,好不容易才到了王府大門口。
大門口有一道紅漆龍門,相當於後世的門廳一樣的建築,便是大門。
就在這時出了問題,轎子太大,轎夫們抬不進去……
這河東王府以前本是衛國公府,薛崇訓封王之後啥都沒變,換了個牌匾,規格有限。可是抬余姚縣主的宮廷大轎又寬又大,這下沒法子了。
有人建議道:“已經到地兒了,只能請夫人在此下轎。”
這時轎簾被掀開了一個小角,可能是李妍兒忍不住好奇想看外面的情形,旁邊一個婦人提醒,簾子才放下來。
薛崇訓想了想,李妍兒到底是李家宗室,嫁給老子不能沒進門就受委屈,以後她的抵觸心態更嚴重吧?
傳出去也不好聽。
他便大手一揮:“扯了,把龍門扯掉!”
管家薛六聽罷應了一聲,便叫轎夫將轎子退後,吆喝起一幫奴仆開始扯門,場面是一片狼藉,亂得一團。
忙乎了半天,龍門成了一片廢墟,薛崇訓這才招呼樂隊重新吹彈,大搖大擺地帶著轎子進去。
他騎馬從薛六身邊過時,交代道:“明天你找人修好。”
薛六抱拳道:“郎君不必費心,我定會辦好。”
轎子一直抬到後院的門樓前面才停下來,薛崇訓吩咐薛六帶送親的人下去吃飯、給賞錢,然後招丫鬟們過來接新妻下轎。
薛崇訓回顧周圍,雖然貼了紅紙等物裝點喜慶,但因為沒有賓客,確實不夠熱鬧。
父母也不在,他父親早就死了,母親太平公主在宮里頭沒有過來,等過幾日他們夫妻才到宮里向太平問安。
薛崇訓見此簡陋情形,倒微微覺得有點對不住新娘子。
就在這時,丫鬟們小心地掀開簾子,薛崇訓便看見了身穿大紅色禮服的李妍兒坐在里面,輕輕欠身走了出來。
只見她踝肩長裙,上身披一件大袖紗羅衫,輕掩胸脯,肌膚隱隱顯露,宮廷的夏禮服便是如此誘人……
只是看不見臉,倒沒有戴紅頭巾,那玩意是從後晉才開始流行的,李妍兒拿著一把精美的扇子遮著臉。
相傳宇宙初開之時,天下只有女媧兄妹二人,他們想干那事繁衍後代,可親兄妹是亂倫,感覺有些羞臊,於是女媧結草為扇遮住臉。
當然這只是一個傳說,不過以扇遮顏的風俗倒是流傳下來了。
薛崇訓見到李妍兒規規矩矩的,卻是十分意外。估計在宮里有人教她很久,才這樣的吧。
裴娘打了一把傘跑到轎子旁邊,當李妍兒出來後,急忙給她遮住頭頂。
薛崇訓見李妍兒的舉止很有禮數的樣子,也不多說話,自己也不好胡來,便走到李妍兒跟前抱拳為禮,儒家好像挺提倡夫妻之間相敬如賓的。
奴婢們簇擁著送李妍兒進去,但薛崇訓並不跟著,他要旁晚時分才去新房,這也是一種規矩。
忙活了半天總算是把新娘子接到家里來了,薛崇訓大步走進廂房,奴婢們搬了一盆冰塊進來,他把手伸進冰水中,方才感覺涼爽了一些。
吉祥今天表現得不錯,立刻拿著扇子上來扇風。
薛崇訓一高興便夸了一句。吉祥高興道:“今天是郎君大喜的日子,咱們可得賣命辦好事!”
薛崇訓笑道:“念你忠心耿耿,我叫薛六給你記一功。”
吉祥聽罷更加高興,主仆二人哈哈大笑,其樂融融。
但薛崇訓一邊笑一邊也挺納悶,李妍兒那小娘如此驕橫根本不講什麼道理,是要拿刀砍人的主,今天居然這樣順從,難道是老子在做夢?
不過她能消停點也好,省去了許多麻煩,否則這新婚之夜就不好辦了。
好不容易太陽西下,薛崇訓吃了飯然後洗澡,穿上新官袍之後才走進後院,沿著長廊往里走,來到了自己臥室那邊。
府里的房屋都有用處,大屋子都是些廳堂之類的,唯有薛崇訓那間臥房又大又布置得好,便作了新房。
進了洞門,通過一段屋檐下的路,便走到了房門口,窗戶門上都貼著“喜”字,屋檐下掛著紅燈籠,里面的燈光也是暖暖的。
可薛崇訓照樣感覺很奇怪,他根本就沒見過李妍兒幾面,毫無感情可言,現在她居然住到自己的臥房里了?
他懷著復雜的心情進門,里面的奴婢輕輕拉開格子門,他便大搖大擺地跨了進去。繞過屏風,便見李妍兒正端坐在床邊上。
她的垂鬢已經梳起,梳成了雲鬢,上面戴著一枚黃金打造的鳳簪,珠玉滿頭,眉心點著鵝黃,妝扮已完全是婦人的樣子,可是下面那張清純小臉卻是稚氣未脫……
那張原本純真的臉,已被人搞得脂粉滿面,嘴唇塗得跟血一樣紅。
這是什麼妝?
薛崇訓覺得化妝之後還沒不化好看!
果然李妍兒也是一臉無辜,瞪大了眼睛看著薛崇訓。
“你不如把臉上的妝先卸了,這大熱天的……”薛崇訓一面走一面說道。
就在這時,李妍兒突然喊道:“你別過來!”片刻之後又聽得她聲音走調還帶著怒氣喝道:“你想做什麼?不要過來……”
這下子李妍兒的規矩偽裝總算消失了,她好像忍無可忍了,抓起頭上的鳳簪就摔:“這是什麼東西,重得跟石頭似的,非要往我頭上搬……臉上糊一層糨糊,我都快僵了!”
薛崇訓愕然站在原地,心道:這才是她的真面目……老子以後有的受了。
念在她年齡還小的份上,薛崇訓沉住氣,比較耐心地勸道:“咱們已經結婚了,你現在是我老婆,今晚是洞房花燭夜……有人教過你吧?你不喜歡頭上的裝飾和臉上的糨糊,先洗了吧,我看著也奇怪。”
李妍兒見他又要往這邊走,急忙往床頭挪了挪,幾乎要哭出來:“你別過來,別碰我,你這個大黑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麼壞事!”
薛崇訓已經有些惱怒了,以前她還是公主的時候可以忍讓,甚至爬樹讓著她。
但是現在我是她的丈夫,如今世道男尊女卑,如果連老婆都治不了,臉面何存?
他哼了一聲,大搖大擺地走了上去。
李妍兒見狀竟然嚇哭了,眼淚一下來,倒讓薛崇訓稍稍心軟,他心道:這個小女孩可是要跟我過一輩子的,太粗暴了或許不太好吧?
他便改變戰術,裝作良善的表情道:“別怕,我是好人……什麼也不做,但你不能讓我站在這里啊。”
李妍兒哭道:“你騙人!我知道,你要拿可惡的大棍子戳我!”
薛崇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