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禮部行館內,幾個穿或白或黑少民戴環形頭巾的人正席地坐在地上。
還好這里的木質地板擦得一塵不染,一個中年人雙手撐在背後一臉舒適的樣子用蠻語嘆道:“長安真大,這屋子也大。”
說話的人正是張建成。
旁邊一個年齡較大的花白胡須的老頭子正拿著一顆鳥蛋大小的紅寶石在燈下照,眼睛盯著看了許久然後放在盒子里,拿出另一顆來敲。
過得一會老頭便說道:“咱們送了一份晉王府的禮,如今看來反倒是賺了。”
張建成冷笑道:“跑了數千里路,幾番周折就為了賺這點東西?”
老頭面無表情地說:“算上路費盤纏就應該虧了。”
張建成白了他一眼,皺眉道:“那日在宮里頭見太平公主,本來一開始都說得好好的,結果晉王站出來說要和皇帝商量,這事兒看來就不會那麼順利。”
坐在一起另一個人插話道:“現在的皇帝頂鳥用,我早就聽說了就是一提线木偶,所有事都是太平公主那家子說了算。”
張建成道:“那還用說,他們母子一唱一和把什麼事都辦了,還有皇帝什麼事兒?”
話白胡須的老頭子仍然沒有任何喜怒哀樂的表情,平鋪直敘地說道:“晉王對咱們有了提防之心,過不了他那關。”
“廢話,不是很明顯嗎?”張建成的口氣顯得有些煩躁,“要不他干嘛送咱們這些東西?長安的人誰不貪財?”
其中有人說道:“其實頭人(皮邏格)太擔心得太多了,咱們六詔之地離長安幾千里,他們管得了嗎?先滅了河蠻,再上表說說好聽的,朝廷多半就會順水推舟把河蠻之地封給咱們。”
另一個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照規矩咱們不能隨便侵吞別詔的地方,壞了規矩到時候唐兵興師問罪,咱們能打過唐兵?不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嗎?”
剛才說話那人嘿嘿笑道:“現在可不是太宗那會兒的光景,唐軍拿吐蕃人沒辦法,早就過了四方征伐的時候,沒看出到處都在築兵鎮防守麼?河蠻本就和吐蕃人勾勾搭搭,咱們又沒說叛唐,唐兵絕無可能興兵問罪。況且他們自己的問題也挺多,還盼著咱們南詔牽制吐蕃人呢,真看不出唐人有啥理由和咱們過不去。”
張建成冷冷道:“說這些有什麼用,頭人派咱們來是干什麼的?要是沒必要干這事,咱們大老遠的跑到長安來看熱鬧的?!”
眾人立刻沉默下來。
張建成又道:“現在應該做的事是想辦法完成咱們的使命,辦妥了收拾東西回家,辦不妥辜負了使命提著腦袋回去!”
這時正在觀賞寶石的老頭子面無表情地說道:“先用大蠻小蠻她們去試試,好鐵用到刀刃上,這事兒的關鍵就是晉王那里過關,該是用她們的時候了。”
張建成面色慎重地想了想道:“看來只有如此。”
……
南詔使節去了晉王的親王國,恰巧薛崇訓正在里面查閱變法的進度,他聽說張建成來訪也不好托辭不見,畢竟人家從數千里之遙的地方來的遠客,按照儒家的“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見見也是無妨的。
他便換了紫袍來到風滿樓上的上座叫人將使節請進來相見。
按照明面上的品級,南詔的酋長本來是刺史剛封的郡王,級別顯然比親王低,派來的謀士張建成就更低,所以薛崇訓便大模大樣地坐在上面受用他們的拜禮;如果按實際的實力算,薛崇訓手里握著半個大唐帝國,什麼皮邏格張建成更是渣,完全沒有可比性。
接見張建成等人的時候薛崇訓已經想好了,破壞南詔算盤的責任不能往自己身上認。
薛崇訓自然不是怕他們,而是覺得沒事去招人記恨完全沒意思。
本來外交國策就是公事為了整個唐朝作想,受益的又不是他薛崇訓一個人,干嘛要自己一個人去背這黑鍋?
反正唐廷內部的決策運作過程這些少民也沒地方知道,究竟是誰在里面主張他們也無法斷定。
所以薛崇訓打算裝無辜,把責任往整個朝廷身上推。
那天在紫宸殿雖然是自己站出來提醒母親的,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並不能說明什麼;而且張建成也並不認識自己,完全是第一次見面。
當時殿上那麼多人說話的人也不少,他恐怕也沒注意是誰。
演戲薛崇訓並不是特別擅長,好在不需要演很久。
而且他剛開始表演時腦子里就浮現出了邠哥李守禮的樣子,哈哈,正好有親眼見過的昏君學習,裝起來有參照就更容易了。
於是薛崇訓和使節見面時就故意弓著背,手也偶爾做一些毫無意義的奇怪動作,顯得不太穩重,既不過分又能達到一定的暗示作用,也算是恰到好處。
侍立旁邊的幕僚見此模樣心下已猜到了八分,忍不住悄悄露出了好笑的表情。
張建成寒暄罷,淡淡的目光從上座一側的幕僚臉上掃過,抱拳道:“久聞王爺大名,今日終能一觀王爺之玉樹儀表,實乃三生有幸。”
薛崇訓笑道:“言重了言重了,哈哈……對了,我回送你的寶石還漂亮吧?”
張建成愣了愣,這是他第一次和薛崇訓打交道,有些不怎適應薛崇訓這種“直白”的表現風格,一時摸不著頭腦。
薛崇訓便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不敢占你們的便宜啊,朝里商議的時候對南詔的請奏不太滿意,我沒幫上忙自然受之有愧。下次你再來長安帶點土特產就好了,太值錢的東西有賄賂之嫌,你說是不?”
張建成聽罷瞪圓了眼睛,一語頓塞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薛崇訓見到他的表情心下有些樂了,一句話就堵了這廝的嘴,話都說明白了你就趕緊廢話完了滾蛋吧。
過了一會兒張建成才說道:“王爺所言極是,是我考慮不周,沒考慮到王爺美名滿天下是很顧惜名節的人。其實咱們一點小意思只是表示敬意,並無其他打算,王爺實在多心了。”
薛崇訓滿面堆笑,也懶得和他扯,只笑呵呵地說道:“心意我收下,別送錢財就好。”
“王爺不愛錢財只喜土產,真風雅之人,失敬失敬。正好咱們隨行帶了一些土產,這就進獻給您,請笑納。”
張建成說罷便拍了拍手回頭喊道,“叫人抬上來。”
過得一會兒就見幾個人抬著兩口大箱子來到了大殿上,看那些力夫的模樣可知箱子里的東西還是有點份量。
薛崇訓好奇地看著,不知是什麼玩意……
總不會裝著兩箱子南詔產的石頭吧?
他不認為是石頭,有可能又是金銀珠寶:一盒子不動心,給老子兩箱子來?
“打開。”張建成一聲令下,隨從就把一口箱子打開了。
這時只見里面竟然站起來一個身穿緊窄烏衣的美少女!
薛崇訓也是意外地一愣,周圍的人也被吸引了目光,好奇地看向那個被裝在箱子里的女孩子。
少女雖然也是黃皮膚黑眼睛黑頭發的東方人,但一眼就能看出她和漢人的相貌有區別,有一種異域的味道,顯然進獻來的是精挑細選的美貌女人。
服飾也和漢人不同,穿著一身黑色的拽地長衣,大約就是“烏蠻”婦人的少民服飾,頭發也不似漢人女子那般梳成一些講究的發式,而是自然垂在肩上,不著雕飾的頭發發飾反倒有些現代風格。
薛崇訓見狀也是淫心一蕩,頗有些動心,顯然張建成這廝抓住了自己好色的喜好……
但是要他因為美色影響朝政方向顯然是希望不大的,光是長得好看的女人他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呢?
“另一個也打開。”張建成道。
於是隨從把後面那個箱子也打開了……剛才大家只是意外,但這時已經有些驚嘆出聲來!
原來里面裝著另一個美少女……
顯然光是這樣無法讓幕僚們驚嘆,他們驚嘆的是第二少女竟然長得和烏衣少女一模一樣,完全沒法分別,唯一不同的是後面這個穿的是白衣短裙。
眾人心里想:肯定是雙胞胎。
既要長得漂亮又是一模一樣的雙胞胎確實是難尋的稀世之物啊。
白衣少女穿的白色短裙很短,長度不過膝,聽說“白蠻”婦人都是這麼穿的。
薛崇訓有點納悶這個時代的女人穿那麼暴露,把光溜溜的雙腿都露出來不擔心有危險?
雖然長安有女人也穿得坦胸露乳,但是僅限於貴婦和歌妓,普通人家的婦人是完全不能穿成那樣的。
唐朝都市是比較文明的地方很安定,貴婦歌妓們穿成那樣自然不用擔心得太多,只是為了取悅男人而已。
烏衣少女款款從箱子出來,不料那長衣緊窄行動不便,從箱子里跨出來時一個站立不穩眼見要摔倒,一旁的南詔隨從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有了借力的地方少女總算是站穩了。
就在這時,張建成突然從懷里拔出一把彎刀來,刀光一閃眾人大驚失色。
不過薛崇訓高高地坐在上面自然沒有啥危險,就算是這樣,一旁的三娘也上前了兩步伸手放在了腰間的短劍手柄上嚴陣以待。
然後聽見一聲嬌聲慘叫,眾人定睛一看時,只見那烏衣少女的手腕流血如注,一只斷手掉在了地板上。
薛崇訓一拍扶手大怒道:“大膽!竟敢在孤的殿中拔刀傷人!”
一聲怒喝之後,聽得一陣哐當的金屬摩擦聲,一隊身披盔甲的衛士提著兵器衝了進來。
張建成倒是穩得住,面不改色地說道:“王爺恕罪,方才‘大蠻’的手男人碰了,就該砍掉。這是送給王爺的禮物,怎麼能讓別人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