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在洛陽“萬象神宮”稱帝,自稱真命天子,討逆檄文傳視天下指長安的李守禮為偽臨朝者。
並封姚崇、劉幽求、姜皎等人為相,自建三省六部,如此一來長安朝廷便被他們稱為不合法的政權。
但地方上大部分都不承認,比如洛陽兵部的人拿著兵部印信去折衝府調兵,可那東西和折衝都尉手里的憑證不合,折衝府便按照律法拒絕交兵,任你好說歹說都不干。
此時的府兵制已經在慢慢衰落,但還沒有完全被取締,折衝府還是有些兵的。
洛陽政權急需擴大實力,自然很想要東都以東許多地方的府兵。
可要想得到這些府兵,只有先推翻地方州府政權,然後罷免折衝都尉,新設官吏將校才行得通。
李隆基政權建立之後沒有急著征討地方不願受洛陽節制的地方官府,他們先集中洛陽守備及士族響應後的武裝圍困了黃河大倉。
正如程千里所料,奪取了運河大倉,不僅能解決軍需,還能讓潼關以東大半壁江山的糧賦無法運抵京師。
同時他們又派細作和密使試圖與潼關守將接觸,圖謀關內道最重要的屏障、號稱三關鎖匙的門戶之地。
各種消息西傳入長安,產生的最明顯的影響就是糧食食鹽等必需品價格開始上揚。
市井之間的百姓根本沒弄明白是什麼狀況就開始瘋狂搶購物資,而且跟風的人非常多,見大家都買便跟著買。
住在城中的大戶基本在城外都有莊田土地,糧食什麼都幾乎可以自給自足,倒不擔心買不到糧,可鹽巴他們沒法造,就開始搶鹽。
長安東西兩市許多商鋪的鹽被莫名其妙地搶購一空,有的商賈意識到了商機,借機把食鹽哄抬數倍至十余倍。
就算是這樣,很多人拿著絹綢(紡織品可作貨幣)也買不到鹽……
這事兒也挺扯淡,李隆基在東都生事和鹽巴的價格,兩件毫無關系的事居然就扯到一塊兒了。
尚在長安的崔日用一日從衙門回來,就看見家里堆了半屋子的鹽,頓時勃然大怒,找來他的老婆賈氏質問她弄這麼多鹽回來要吃到何年何月?
賈氏道:“眾人都說再過兩日拿著錢都買不到了,梁管事說要支銀多存一些鹽,我便沒有反對。”
崔日用皺眉氣道:“眾人都說泥巴能當飯吃,你們也吃泥巴?!”
他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你不是想為咱們莫兒報仇?買那麼多鹽打算還在長安呆個十年八年?”
賈氏頓時無言以對。
崔日用叫她一起向里面走,一面交代:“一會晚上收拾一下細軟,別太多東西,咱們明天一早出城。”
“去……去哪里?”賈氏感到很突然。
崔日用瞪眼道:“還能去哪里?回河南去,跟三郎一塊干大事!”
崔日用已經長久的考慮已經下定決心了,只有跟著李隆基干才可能有點出路!
上回京兆府的王少尹把崔莫的案件內情泄露了出來,這人心難料,就怕薛崇訓那廝一不做二不休……
崔日用覺得,與其把命運交到別人手上,不如放手一搏跟李隆基算了。
這時賈氏問道:“要通知賈家那邊的人麼?”
“暫時不要泄露風聲,咱們先回去了再說,以免夜長夢多。”
當晚他們老倆口也沒睡好,賈氏收拾了許多東西,都是很值錢的,她舍不得丟下,心道主人一走,府里的下人不得偷偷摸摸把什麼都盜走了?
反倒是崔日用很干脆利索,就帶了兩身換洗衣裳,然後取了一把劍,就算收拾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崔日用起來一看賈氏弄了一大口箱子在房里,里面裝得滿滿的,他頓時沒好氣地說:“這麼一口箱子,誰搬?”
賈氏道:“府里不是有人麼?”
崔日用罵道:“婦人之見!你以為咱們這是風風光光衣錦還鄉?如今的狀況,帶的人越多越容易被發現,就帶何三他們父子在路上有個照顧,其他人都別說,一會就出門,估摸著城門一開就出城!”
他一面說一面拿起箱子里的一個瓶子往地上一丟,頓時給碰裂了。
賈氏見狀伸手護住,肉疼地說:“這瓶子值兩千匹絹!”
“都丟了!有黃金的首飾麼,帶上,銀的都不要了!”
崔日用沒好氣地說,“以前我不是給你買了不少金首飾?把那些東西帶上就中,你這麼瞎忙活太陽都升起來了,唉,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
搗鼓了好一陣,崔日用叫來那兩個心腹奴仆,總算帶著細軟從後門坐車直奔長安東邊的延興門。
走在半道便聽到了隆隆的鼓響,城門已經開了,要是再早些起身更好……
不過現在也不算晚,街上還黑漆漆的,天色還沒放開。
崔府在長安北邊,本來要從東邊出城走春明門要近得多,因為春明門挨著興慶坊靠北;而延興門在南部,大老遠的路。
但興慶坊那邊現在住的是太平公主的兩個兒子武家兄弟,人來人往的崔日用怕被熟人認出來了,便寧肯繞路走延興門。
崔日用有官身,去哪兒都沒人阻攔,很順利地出了城門,他不覺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又喊奴仆加鞭趕路。
就在這時,馬車沒有加快,反倒停下來了,崔日用罵道:“趕緊的,干什麼停車?”
那奴仆的聲音有些異樣:“阿郎自己看罷……”
崔日用挑開車簾把頭伸出去看時,頓時大吃一驚,只見大路中間站著七八個騎馬的彪形大漢,中間那人竟是薛崇訓!
薛崇訓見到崔日用伸頭出來,便在馬上抱拳道:“一大早的,崔侍郎這是要往何處?”
崔日用的冷汗直接就濕了衣襟,強自鎮定住心神道:“最近府里用度緊張,老夫去永業田看看經營。”
薛崇訓冷冷道:“最近京里那麼多公務要辦,崔侍郎倒有心思去管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今天也不逢年過節,衙門里不用上值麼?”
他口氣不善,崔日用也拉下臉來:“這些事兒不該河東王過問的罷?”
薛崇訓也懶得多廢話了,當下便說道:“我看你是帶了細軟想回河南道跟著李三郎一塊兒謀反吧?”
事到臨頭,崔日用的一顆心已經掉進了冰窖,但不到最後關頭他是不會認賬的,“河東王,飯可以隨便吃,話可不能隨便亂說!你這是什麼意思?血口噴人!”
“檢查一下行李便知,去看莊田或是走親訪友,不可能帶許多財物。”薛崇訓喝了一聲,“來人,給我搜!”
崔日用急道:“河東王,別忘了,老夫是堂堂大唐黃門侍郎,誰有權搜老夫的身?你想干什麼!”
薛崇訓揮了揮手道:“我有權。”
崔日用罵道:“老夫還是大唐黃門侍郎,你有啥權,憑什麼?”
薛崇訓冷冷道:“憑我現在有七八青壯,你沒法反抗。”
眾手下一擁而上,把那馬夫給趕了下去,然後掀開車門粗暴地把崔日用拉了下來,又去拉他的內眷賈氏。
崔日用見狀怒罵:“老夫定然上書彈劾,無法無天了,除了今上下旨,誰能搜崔某的車,輕薄女眷?”
一個壯漢從賈氏懷里把一個大木盒搶了過來,打開之後眾人頓時眼睛一亮,只見里面全是黃金、珠玉、寶石的首飾。
方俞忠接過盒子呈到薛崇訓面前,薛崇訓隨手抓起一大把塞到方俞忠的懷里:“和大伙分了罷。”
賈氏愕然:“憑什麼分咱們的東西,你河東王是山賊強盜?”
她剛才被嚇呆了,這會見財物就這麼被搶才來了勇氣說話,但她說話的時候崔日用已經垂頭喪氣地默不作聲了,瞧現在這情形,說什麼也是無用。
薛崇訓道:“幸好我的人盯到了崔侍郎,不然放你出京回到河南,你們崔家在當地那是多有勢力啊,一呼百應不是給李三郎火上添柴麼?”
崔日用道:“你愛怎麼說怎說,把我交御史台好了,怎麼定罪我無話可說。”
薛崇訓沉吟道:“光是搜了你們的財物,可這些珠寶金銀是你們自己的東西,不能作為證據,如何定罪?一旦公諸於眾,御史台也不好用莫須有的罪名治你,不然不得搞得人心惶惶?看來只有我再做一回惡人把你私自看押了。”
崔日用看了一眼還在車上的佩劍,薛崇訓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禁露出了笑意:“怎麼?還要在我面前動武?”
薛崇訓長得人高馬大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已經很有壓力了,而且京里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個武夫,崔日用和他耍刀弄槍實在毫無用處。
“綁了!”
薛崇訓一聲令下,眾漢便撲將上去,用繩子把崔日用夫婦和那倆奴仆一塊兒結結實實地綁在了馬車上,把嘴也給堵了。
然後眾人押著馬車掉轉過來向城門那邊走。
此時此刻崔日用恐怕唯一值得興慶的就是提前把兒女送出長安了,否則如今這亂局之下,恐難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