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短夜長越來越明顯了,洛陽城即將開門的時候,天色還沒完全亮,只有東邊剛剛泛白。
冰涼的清晨籠罩著淡淡的薄霧,進城的大路上時不時有挑著蔬菜擔子的農戶路過,早市生意最好,城郊的農戶自種的菜可以擔到集市上去賣幾個錢。
大路上有一大隊騾車,浩浩蕩蕩的起碼有幾百人,過路的人都讓到道旁,好奇地看著他們。有說是礦上的,運銅去碼頭。
當頭一個絡腮胡的大漢,腦袋長得奇形怪狀,形同一個胡蘿卜,又如一根“棒子”,正是李隆基的高麗家奴王毛仲,但他早已升到東宮衛隊的統帥了。
他們的騾車里上頭鋪著幾塊銅料,下面全是盔甲兵器。
古都洛陽已經隱隱在忘,這確實是個很古老的城池,相傳自夏朝起就在此建都,前後有近百個君王在這里登基。
在淡淡的晨曦中,寥寥的薄煙里,它安靜地矗立。
押運騾車的漢子們都不禁目視前方,默默地看著若隱若現的城樓,這里或許是他們發跡致富之地,也或許是葬身之所。
一個在騾車邊上步行的後生悄悄說道:“隊正,您說陛下這回能贏麼?”
“廢話!”
坐在騾車上護著“貨物”的人瞪眼罵了一句,“輸了一回就喪膽了?上回陛下是不慎敗在了太平公主手里,就咱們承認太平公主比陛下略勝一籌,可現在她不是歸西了麼?陛下還四兩撥千斤贏過韋皇後呢,誰是咱們的對手……”
後生道:“可太平公主的兒子薛崇訓沒死,您不是不知道,在武德殿前那小子的人多猛!”
“你懂個屁,豎子靠他娘才能蹦達,爭權又不是街頭打架,可不是誰打得贏就中用。”
隊正悄悄說了一句,“別說話了,一會被上邊的人聽見了要挨鞭子。”
於是周圍又恢復了安靜,只有車輪子和騾馬發出的一些噪音。
距離城門已經不遠了,眾人走了一陣,便到了城門口。
只見門口很多人,大多是些菜農和住城外的小商小販,城門沒開之前就等在那里了,一開門便向門口涌去,加上守門的軍士看見可疑者要檢查籮筐,一時就顯得有點擁堵。
車隊行至城門前便停了下來,礦主張家兄弟從馬上躍了下來,走到城門口和軍士說著什麼。
這時一個披甲的將領走了出來,接過張家兄弟遞來的文書看了一會,然後面帶笑意地張家兄弟說起話來。
城門口有點吵鬧,外面只見他們在那有說有笑,也聽不清說了些啥。
那公文是府里開的通行證,蓋了印的,而守門的將領也得了府尹姚崇的話,讓他給張家兄弟行個方便。
那將領和姚崇的關系很好,而且上頭都放話了,有什麼事兒也不關他的事,何必干得罪的事?
將領只道是姚崇收了人家的好處,給人行方便而已。
於是王毛仲這幫人便大搖大擺地運著騾馬陸續進城去了,連一點阻攔都沒有。
邊上張家兄弟和那將領還說著什麼笑話,這跑江湖的生意人,閒話樂趣特別多,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是個人都能扯上關系,張家兄弟一陣笑談,直逗得那將領捧腹大笑。
待車隊全部都進城了,張家兄弟才和將士們揮手道別,翻身上馬追車隊去了。
到現在為止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頭功還得算在姚崇身上,他就是洛陽府的長官,從內部都變質了,難度驟然降低了許多。
不然洛陽作為軍事重鎮,別說幾百衛隊,就是調大軍圍攻,一時半會也別想攻下來。
王毛仲帶人徑直趕往碼頭張韋的地盤上,兩個人出來接應了他們。
一個是張韋,另一個身材高大臉部有棱有角的漢子是高力士,樣子是魁梧有力,除了沒有胡須,真看不出來是個宦官。
張韋把眾人帶進一個存糧食的倉庫場地,把騾車都趕了進去。
這時天已經大亮了,遠遠地能看到城中四處都炊煙繚繞大約是還是造反時間。
張韋見到炊煙也隨口問他兄弟:“你們吃飯了麼?”
“五更就在礦山吃過了。”張家兄弟說道。
“那成,都穿上盔甲帶上兵器罷。一會咱們先去馬行取馬,雖不是戰馬,將就著騎。”
眾軍遂紛紛掀開遮在騾車上的麻布,把上面的銅料搬下來,只見里面明晃晃的盔甲刀槍保養得還不錯。
平時他們存在軍械時上了黃油的,雖然出動之前用草紙把黃油擦過,但仍然留下一股不純的黃油味兒。
兩檔鎧、馬槊、橫刀,弓弩箭羽一應俱全,東宮衛隊的裝備本來就優良。
眾軍裝備妥當之後排列成隊形,形象頓時大為改觀,原本破破爛爛的苦力一下子就變成了軍容嚴整的軍隊。
過得一會,只見一個身材瘦削的文士騎馬到了門口,張韋喊道:“自己人,放人!”守在倉庫門口的漢子們這才放人。
來者是姜浩,李隆基身邊的心腹謀士之一,當初和太平公主蓄勢待發時,他送了李隆基一把橫刀,諫言“當機立斷”。
姜浩抱著幾卷黃色綢布走過來,雙手遞到王毛仲面前:“這是姚相公准備的戰旗。”
王毛仲展開後是四面旗幟,兩面相同的書“尊皇”,另外兩面“討逆”。眾軍見狀,神情為之一振。
“陛下敕命。”姜浩又說了一聲。眾人忙跪倒在地,俯首恭聽。
“以張韋為討逆大將軍,節制各軍;王毛仲統帥六率。成敗在此一舉,願諸位同心同德共襄盛舉!”
姜浩飛快地說完,又說道,“事不宜遲,姚相公那邊已准備妥當,咱們這就出發,取馬先去府衙與陛下會合。”
張韋舉起刀鞘喊道:“把旗掛起來,出發!”
以張韋王毛仲等人當前,眾軍列隊從倉庫場地里開拔而出。
到底他們是一支完整的兵馬,隊列軍號還沒往,行進起來有板有眼,匡匡的腳步聲整齊劃一頗有聲勢。
眾軍來到王毛仲的車馬行取了馬匹,便直接來到南北大街上,高舉“尊皇討逆”的旗幟,大搖大擺地向北開進。
沿途的百姓市民見此情形自然驚慌,明晃晃的刀槍把很多人嚇得四處奔跑雞飛狗跳,有膽大的卻躲在巷口瞧那旗幟,想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何事。
全副武裝的騎兵隊列在城中央橫行無忌,洛陽城的守備部隊一時半會根本來不及反應。
城中武備主要在幾處地方,各城門內的城防軍隊,然後府衙內外的守備。
指揮中樞就在府衙中,由府尹及長史等幕僚集團控制,本來睿宗朝開始國內重地設有都督,但唐朝的都督實在沒有多大的權限,和三國時的周都督是兩個概念,幾乎形同虛設。
因姚崇及幕僚投向李隆基,導致東都權力中樞癱瘓,城中各處守備沒有接到調令,將帥無權擅自行動,所以張韋率軍衝向府衙時如入無人之境。
待眾軍到達衙門外時,果然見得李隆基及其心腹和姚崇等人在一塊兒,大伙便匯合到了一處進去。
府衙守衛聽命於官僚,不僅不抵抗,更開門迎接,猶如會師一般。
數百騎兵連同府衙守衛一起衝到官吏辦公之處列陣,姜浩上前高聲勸說洛陽官吏加入陣營,他大聲喊道:“專權者太平遭天譴歸西、偽臨朝者昏庸無能,朝廷權柄落入奸人之手,國難當頭,我大唐之士氣節何在?今有上皇正嗣匡扶社稷……”
一番煽動之後,姚崇也勸說諸公出門同謀,他們又見外面兵馬陳列,許多官吏便從里面走出來加入李隆基麾下。
這時一個青袍官兒走到門口破口大罵起來,剛罵兩句,只聽得“嗖”地一聲,一箭便飛進他的額頭,頓時“撲通”一聲仰面倒下。
眾官見狀臉色煞白。
李隆基當即一聲令下,王毛仲便帶兵馬衝了進去,二話不說便行屠戮,古朴充滿墨香文案的辦公之所立時便成了修羅場,人頭亂滾血濺門窗,里面的人被砍了個干淨。
然後李隆基及其黨羽來到了大堂上,在公座上入座。
政變程序他們早已議定,當下便同時辦兩件事:讓府衙蓋印下令四門守備將軍到府中面聖,里面有好幾個將領都和姚崇等官僚交好,事到如今願意同謀者定然不少,剩下的如若反抗便興兵討伐……
他們要讓部下率軍對抗曾經合法登基稱帝的李隆基,恐怕無多戰心;第二件事便是把早已寫好的極具煽動性的檄文張貼各處。
洛陽有許多在長安權力斗爭失敗後貶官罷職的官吏文人,恰恰唐人又十分自信自大,有點墨水或能耐的人都覺得自己是懷才不遇,本來應該成大事的結果因為沒人賞識才落魄至斯,聽到風聲必定會有不少人要抓住機會投奔過來搏上一把。
也許有人會懷疑李隆基能不能成事,但也有人會認為這是一個成就功業的大好良機,畢竟現在的朝廷中樞烏煙瘴氣並不得人心。
李隆基黨羽接下來要干的事兒就是快馬傳報那些以前秘密聯絡過的門閥士族趁機起事,壯大實力。
很多人早就對當今朝廷不滿,一肚子牢騷,正缺一個站在高處振臂而呼的人,李隆基這樣顯赫的身份無疑是最佳選擇。
比如崔日用那樣的已經夠膽小謹慎了,一聽到洛陽政變成功的消息也要溜出京師跟著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