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姬問他喝了鶴頂紅還沒斷氣?
吉祥說道:“幸虧發現得早,我先讓她吐了大部分出來,又請了隔壁的郎中,郎中用燒焦的饅頭粉兌水灌了下去洗腹,這才留住了一口氣。可是那郎中還是說沒救了,要我准備後事……後事……嗚嗚嗚,我連棺材都買不起,難道要裹張草席把我那好妹子埋了了事嗎?”
他是最大可能的把事兒說得心酸可憐,意圖博得宇文姬的同情心。
宇文姬點頭道:“幸好你們請的郎中是真有點才學,焦饅頭兌水洗腹的手法都知道,焦饅頭能吸附毒物,要是庸醫真就完了……別再哭了,聽你這麼說,沒事,能救活。”
吉祥喜道:“您答應給我妹子醫治了?”
宇文姬點頭道:“我就不去了,給你瓶藥,服下去立刻就好,專治鶴頂紅。”
吉祥心道雖然沒請到宇文姬,可把人治好了功勞也是跑不掉的!但他還是不很放心地問道:“這樣真的就可以嗎?”
“醫者仁心,我還能拿人命開玩笑?”
宇文姬走回府里,過得一會拿出一個白瓶子出來,里面的藥水也是透明無色的,不過搖晃的時候看起來有點黏稠。
她遞給吉祥道:“不是我私藏靈藥,只是這種藥提煉十分困難,不是普通人可以煉出來的,所以沒法子,不能救治太多世人。”
吉祥接過藥瓶後,東西到手,連謝都沒有一個,眼淚頓時消失得干干淨淨,小心放進內衣,轉身一溜煙就跑了。
只留下那老頭子還在說:“萬一藥不靈,或是發生了意外怎麼辦?你就該走一趟!”
……
吉祥喜不自勝,騎著馬飛也似的奔跑,完全不管長安城的典章制度,把一路上的小攤小販驚得雞飛狗跳。
他高興壞了,不是高興蒙小雨有救,那姑娘死不死關他吉祥鳥事……
他高興的是薛崇訓說的“記一功”。
薛崇訓在薛府奴仆里訂了個很新奇的規矩,叫做“獎金制度”,奴仆不僅在職務上可以升級,在每月領月錢的時候也可以升級。
多寡之分就是薛崇訓說的“獎金”,除了定額的月錢外,可以再領一筆錢,便是獎金;獎金多少,只看功勞是幾記,一記升一級。
雖然奴仆們領得錢多寡有別,但公平合理童叟無欺,誰也沒怨言,而且有了上進的動力。
“來了!來了!”吉祥興奮之余,跑上水雲間閣樓就大聲吆喝起來。
薛崇訓聽到吉祥的聲音,看了一眼床上可憐的蒙小雨,此時不能為了其他因素影響救治,當下便說道:“我先回避一下。”
吉祥奔進房門,說道:“郎君不用回避啊,宇文姬沒來,藥來了。她說了,喝下去就好,專治鶴頂紅。”
一旁的老郎中馬上問道:“真是宇文神醫配的藥?”
吉祥不爽道:“你懷疑我?在郎君面前,我吉祥從來都是摸著良心做事!”
薛崇訓皺眉道:“先別顧著磨嘴皮子,人沒請到,救活了照樣記一功,趕緊叫人侍候她服藥!”
“慢!”老郎中兩眼放光,盯著那個瓶子,伸出顫抖的枯樹一般的手,“能治鶴頂紅的藥!給老朽一滴吧,就一滴!老朽想知道是什麼!”
“少廢話,救人要緊,趕緊喂服,別管他。”薛崇訓粗暴地拒絕了老郎中。他也顧不上去想,如果這藥研究出來大量配制對世人的功德。
“功德啊!”
老郎中大喝一聲。
薛崇訓沒想到的問題,老郎中因為不認識蒙小雨,置身事外是旁觀者清,他想到了。
這一聲,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塵都簌簌往下掉,他這麼大年紀了,吼出這一聲真不容易啊。
可惜的是那麼小小的一瓶藥,輕輕一灌,已經全部喂進蒙小雨的嘴里了。
老郎中的雙手舉在空中,幾乎要哭出來。
他悲傷地說道:“能治鶴頂紅的藥……如果所有的郎中都會配制,世上多少不該死的人能活下來?”
世上善良的人還是不少,老郎中應該算一個。
薛崇訓聽他這麼一說,也被微微觸動,薛崇訓絲毫不懷疑老郎中知道了配制方法會私藏在家奇貨可居,因為他不是商人……
不像後世,很多醫者同時又是商人。
應該說很多商人同時又是醫者,因為利有時候已經比德更重要。
站在什麼位置的人,就會用什麼角度處事。
薛崇訓撿起那個瓶子,遞給老郎中道:“拿著,這東西粘,上面沾的不只一滴。琢磨不出來是什麼東西的話,直接去問宇文姬,她不是會私藏這種東西的人。”
老郎中立刻將那瓶子捧在懷里,當寶貝一樣。
“醒了!醒了!”
“這是仙丹靈藥麼?”
“太神奇鳥!”
鴇兒和一干青樓歌妓,還有門口一群不明真相的圍觀眾都紛紛驚呼起來,房間里頓時熱鬧極了。
倒是在場的人中間有最大功勞的薛崇訓,反而被擠在角落里,連看蒙小雨一眼也不能。
薛崇訓擠了一陣,實在擠不進去,大家都很興奮……
有的興奮總算可以擺脫官司了,有的興奮居然看到了神一般的跡,也許大家心里的興奮中間也夾雜一點為蒙小雨活下來而高興的意思,不過誰知道有多少呢?
唯一不高興反而很發愁的人,恐怕就是被方俞忠牢牢抓住的俊男蕭衡。
他挺郁悶的,原因就是真相會從蒙小雨口里說出來……
這人走了霉運神仙都救不了,誰他媽知道喝了鶴頂紅還能活啊?
現在蕭衡連死的心都有了。
他挺納悶,這事兒該怎麼收場,還有抓自己的這貨究竟是什麼人。
薛崇訓擠不進去也就作罷,反正看樣子蒙小雨肯定是已經得救,也沒薛崇訓什麼事了,再說這麼一折騰別說聽曲兒的心情沒有了,人還有點累。
薛崇訓對身邊的隨從道:“走吧,回家了。”
方俞忠指著俊男道:“這人怎麼處理?”
“送官,京兆府最好,李守一這人我還是很相信他的,饒不了這廝。”薛崇訓冷笑道。
俊男心情很糟,他一憤怒,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忘記害怕薛崇訓的殘暴了,脫口道:“我在朝中有人,劉幽求劉相公,宰相,知道不?京兆府算鳥。”
“劉幽求?”薛崇訓的眼睛頓時一亮,“你送錢那官是劉幽求?”
俊男有些尷尬,狡辯道:“誰說我給劉相公送錢?我與劉相公他老人家是忘年之交,交情很深。”
薛崇訓的心里頓時閃過了一個陰謀……
劉幽求何許人?
太子死黨,在“唐隆政變”搞韋皇後的時候,他就在太子身邊屢出奇策,居功至偉,是太子謀士團隊中的一名十分牛的大員。
薛崇訓詭異地笑了笑,說道:“原來是劉相公的人,失敬失敬,這是個誤會,真是個誤會……”
俊男一看這情形,立刻仰起頭來,甩了甩手臂想甩開抓住他的方俞忠,可是沒甩開,因為方俞忠只聽薛崇訓的,薛崇訓沒發話,任你天王老子他都不放。
俊男怒道:“沒見你家郎君都對我客氣了?放開手!”
方俞忠心道:宰相算個雞巴!
還好方俞忠平時一向很木納,能不說話的時候就不說,所以他什麼也沒說,但也沒放。
這時薛崇訓發話了:“放開,還抓著劉相公的人干甚?”
於是方俞忠就放開了,薛崇訓走上前,輕輕抓起俊男的手腕,看著他那根早已腫得老大的斷指道:“還疼嗎?”
俊男:“……”
他見薛崇訓這副德行,認定薛崇訓是怕劉幽求的,哼了一聲,咬牙道:“你給老子等著。”
說罷轉身就走……
他並不是打算回去請大佬出面出氣,而是想趕緊從這個是非之地溜掉再說,不然萬一來了官差事情鬧大了,真不知該如何辦。
蒙小雨怎麼就沒死呢?
方俞忠看著俊男的背影道:“郎君,這麼著就放了?”
薛崇訓冷笑了一聲:“他說了假話,我還沒兌現自己說過的話呢。先讓他走,出了事也算不到我頭上,就算露了蛛絲馬跡有人懷疑我,難道還要再請今上下旨到府里查一通?”
其實薛崇訓在沒有必要的時候,是不太願意干壞事的;但真需要干壞事的時候,什麼事他都干得出來。
他准備拿俊男蕭衡動手,倒不是口上說的那點事,而是實施陰謀需要這樣做,這便是其中的一步。
方俞忠又道:“那要不要派人跟著?”
薛崇訓點點頭,又道:“別讓他發現,跟丟了也沒關系,他是通過劉幽求考上進士的,又有姓名,麻煩一點而已,查得到。”
待方俞忠安排了人手,薛崇訓回頭看了一眼圍著床的人群,說道:“走吧。”
正要出門,鴇兒發現了功臣薛崇訓,忙叫住他問道:“哎喲,郎君,今天多虧了您,您這就要走?”
薛崇訓笑道:“杜姐兒也看得出來,我不是缺錢的人,不圖報酬……讓小雨好生養養,我該日再來聽她唱《長相思》。”
鴇兒的感激倒是發自內心的,這時反而覺得虧待了讓她避免了極大麻煩的薛崇訓,張了張嘴也沒有想到說什麼感謝的話,一個謝字當然沒必要說,大恩不言謝嘛。
她想了想便問道:“還未請教郎君名諱,以後咱們也好記著啊。”
薛崇訓淡然道:“舉手之勞,杜姐兒就不用記著我了,不過小雨問你,你可以說三個字。”
“哪三個字?”杜姐兒好奇地問道。
“大秦寺。”
“大秦寺?”杜姐兒重復了一遍,自是不解。
薛崇訓又說道:“哦,對了,你幫我帶句話,給小雨的:有些人為了活著,很艱難很辛苦,所以只要活著就好。”
鴇兒點點頭道:“記住了,放心,我會一字不差地給小雨說。”
“很好。”薛崇訓抱拳一禮,轉身便走了。
……
不知過了多久,屋子里的興奮劑總算消停一些了,鴇兒也說道:“總算有驚無險,都散了吧,該干嘛干嘛。”
眾人陸續散了之後,鴇兒走到床前,抓著蒙小雨的手,幾乎要哭出來:“哎喲,我的心肝兒,你嚇死我了,幸虧有個郎君關系多路子寬,出手相救才避了災禍啊!一定是菩薩派的貴人,唉唉,以後老娘要積點陰德,多燒燒香……”
蒙小雨呆滯地看著上面,臉色蒼白,一點表情也沒有。聽鴇兒說了那些話,她只是喃喃地說道:“沒求他救,他瞎忙什麼呀?死了還好些。”
“喲,我的閨女,可不能這麼說,你死我怎麼脫得了干系呀?”
鴇兒突然想起了什麼,忙道,“對了,那郎君叫我說三個字,還有一句話帶給你呢。”
鴇兒心道看那句話能不能起點作用,讓蒙小雨別有任何尋短的心思……
至少在剛發生了意外的風頭上別有這樣的心思,現在得哄著,以後就隨她吧。
鴇兒便說道:“我問他叫什麼,他只叫我對你說三個字:大秦寺。”
“大秦寺?”蒙小雨那原本一轉不轉直瞪瞪的眼睛馬上轉動了一下,但口吻依然沒什麼熱氣兒,“是他……他還真來聽曲了。”
鴇兒道:“他還叫我給你帶句話呢,說:有些人為了活著,很艱難很辛苦,所以只要活著就好。”
蒙小雨心里流過一股暖暖的感覺,是一種莫名的微妙的共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