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是快,從撕破臉到亓特勒衝到薛崇訓面前不過就是眨眼之間的工夫。
因亓特勒預謀而來,一系列動作幾乎沒有停頓他是有先機的;薛崇訓剛從椅子上站起來,身後的椅子擋著沒能馬上轉身就逃、而是先拿案上的硯台擲去再掀桌案,至於為什麼要這樣選擇他自然不清楚,在猝不及防面臨如此變故時做出什麼事兒都是本能所致。
不過當亓特勒就在面前亮出刀子時,薛崇訓反倒鎮定下來,此刻他心里連一絲害怕都沒有,大約是經過太多生死懸於一线的豪賭後,人的膽子特別大心也特別麻木。
薛崇訓的瞳孔收縮,耳邊響起了兒時湯團練教習他刀槍拳腳的話“你不要想得太多,把心空出來”,湯團練這個已經死去的人平時也很難讓薛崇訓記起,但緊張的時候腦子里常常卻會冒出一些潛意識里的東西。
薛崇訓的眼睛盯著亓特勒的手臂,注意力全在這里,連就在旁邊的阿史那卓的聲音也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讓他不再關心。
“亓特勒,你快停下來!你考慮過突厥和暾欲谷部落的安危麼?”阿史那卓向這邊跑過來要拉住亓特勒。
一個人顯然不僅僅是個體,其實會在世上充當許多角色,兒子、父親、丈夫、朋友……
正因如此才全方位人們的所作所為,任何人總有幾個關心的人,不能只顧自己。
阿史那卓的這句話顯然在她自己看來是抓住了要害,想勸阻亓特勒。
但亓特勒沒有絲毫遲疑,依然立刻發動了第一輪凶狠的攻擊,是什麼仇恨讓他如此決絕?
那小小的刀子在空中劃過一道極快的白光,位置是薛崇訓的咽喉,動作毫不留情。
薛崇訓上身向後一傾,同時右腳向後退了一步穩住重心,“哐”地一聲碰到了身後的椅子。
刀刃一閃而過沒碰到實物,但薛崇訓的脖子上甚至能感覺到因急劇動作吹來的涼風,就好像喉嚨已被劈中似的,叫人生出一陣雞皮。
“啊!”忽然一聲痛呼,是阿史那卓口中發出的。原來她上來想拉住亓特勒,但亓特勒攻擊薛崇訓後力道沒收住,劃中了她的小臂。
不是什麼要緊的部位,何況是那種裝飾品小刀,應該只是皮外傷。不料亓特勒的臉色卻驟變,動作也凝滯起來。
薛崇訓趁機反手抓起背後的椅子,迎頭向亓特勒砸了下去。
“砰!”一聲薛崇訓感覺椅子砸了個實在,片刻之後才發現亓特勒竟然直接用胳膊來擋的……這廝確實是犯傻了,再壯的漢子這麼格擋能好受得了?
果見亓特勒頓時疼得臉色慘白“哇”地叫了一聲。
經過這麼一陣周折,下面的家奴已經追了上來。
亓特勒原本成功接近薛崇訓的先機立刻蕩然無存,此時他不得不一人面對一大幫人的圍攻。
“砰砰……”頓時又倆人被他干脆利索地踢翻在地,就在這一輪交手的時間里已有幾個家奴奔到了薛崇訓這邊擋住,徹底阻斷了亓特勒接觸到薛崇訓的機會。
場面十分混亂,挨了一腳的文官蘇晉趴地上爬不起來了,上邊一群人在斗毆。
沒一會兒帳外的甲兵也向潮水一般涌了進去,盔甲兵器碰撞得叮當作響,期間還有將領的呵斥。
這時亓特勒已被按翻在地,好幾個人壓在他的身上,周圍還有人使勁按著他的手腳讓他絲毫也動彈不得,這狀況就如打橄欖球一般正好亓特勒拿到了球,成了群起攻擊的對象。
“王爺無恙麼?”有人問道。
薛崇訓的聲音道:“我沒事。”
他一開口才讓擠滿了大帳的各色人等安心了一些。
官吏們將蘇晉從地上扶起,蘇晉咳了幾聲罵道:“忘恩負義的東西,晉王待你不薄,竟敢圖謀不軌,死罪難逃!”
薛崇訓見亓特勒被按住才松了一口氣,回頭一看只見阿史那卓滿臉冷汗毫無血色,他忙將目光下移見她的小臂上傷口發青,已經腫起來了。
薛崇訓驚道:“亓特勒在刀口上塗了毒!?”
阿史那卓一臉痛苦道:“可能取自戈壁上的死沙蛇,是一種劇毒的牲畜。”
“趕緊去叫軍中的郎中進來!”
薛崇訓顧不得去管亓特勒為何有如此毒心,此時非常擔心阿史那卓。
他下令之後忙找了根絲帶先將阿史那卓的手臂緊緊束住,延緩毒性擴散,也算是一個急救措施。
被按在地上的亓特勒居然也開口說話了:“我無心傷害公主……死沙蛇毒雖然劇毒,幸好傷在小臂,立刻將毒逼出便性命無礙。”
邊上有個薛家的奴仆罵道:“娘的住嘴,你還有臉說話?”
這時阿史那卓難得地回答了亓特勒,可是簡單的一句話卻露出了讓人絕望的冷漠:“就算我這條胳膊廢了也怪你,正好咱們扯平了,我不欠你的,以後你的事別和我扯上關系。”
阿史那卓是草原上的人,她能一眼認出蛇毒說明對這玩意有所了解,薛崇訓聽她說可能廢掉胳膊,心下頓時一陣不爽,想起府上少了一只手的白蠻小娘,心道:我自認對女眷愛護,怎地一個個都會這樣?
他便說道:“要盡快逼出蛇毒?”
說罷薛崇訓便抓起阿史那卓的胳膊,埋頭要去吸……
旁邊的人愕然,蘇晉忙勸道:“薛郎萬萬不可冒險,還是等郎中來用火罐拔毒為好。”
顯然在蘇晉看來,薛崇訓的命比這個突厥和親公主精貴多了,再說他妻妾成群,蘇晉確實有點難以理解他的所為。
另一個幕僚道:“王爺貴軀要緊,這等事還是讓臣等代勞罷。”
不料薛崇訓說道:“難道你想拿嘴在我的女人的胳膊上吸?”
眾人頓時愕然,下面有個武將一時沒注意笑出聲來,但見周圍的人都憋著,他才發現此時笑出來是很不合時宜的,急忙忍住滿臉通紅。
阿史那卓聽罷也覺得好氣又好笑,臉上一紅反而像有了些血色。
薛崇訓一句話就堵住了部下們的嘴,當下就堂而皇之地當著很多人的面當真拿嘴去吸阿史那卓的胳膊上的傷口,家奴們急忙拿了一個茶杯遞過去,薛崇訓吸了一口隨口就吐到地上,然後接過茶杯喝水漱口。
此時阿史那卓的緊張憤怒等情緒都一掃而空,因為有那麼多人在場她最大的感受是覺得很不好意思,嘴上支支吾吾地說不要了,胳膊卻一點動靜都沒有任由薛崇訓拿著。
她除了覺得有點尷尬羞臊,心下卻又感到一絲溫暖,甚至還有些許虛榮心滿足,畢竟埋頭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個位高權重的人物。
原本是一場歹毒的刺殺事件,此時在阿史那卓的眼里卻演繹成了溫情脈脈的結果。
她昨夜曾因沒有情話而感到失落,但現在卻無比甜蜜。
胳膊上癢絲絲的,傷口被接觸的地方因為毒性而麻木起來,但阿史那卓能細細地感受到從薛崇訓的嘴唇上傳達來的溫度,很少很淡卻連綿不絕那暖意從胳膊上流淌,輕輕地滲入她的心上。
不知怎地,僅僅因為胳膊上觸到了薛崇訓嘴唇阿史那卓竟然發現自己就有些動情了,胸口一陣發脹、裙中也如出汗一般水津津的,她的耳根都紅了……
顯然在女人心里最好的前戲是愛意溫情。
如果不是郎中的話打攪了阿史那卓的心思,她仍然沉迷在其中,剛才那一刻仿佛帳篷中沒有別的人。
一個黑須郎中走到阿史那卓和薛崇訓的面前說道:“此毒見血便發青,必劇毒。幸好傷在手臂,亦能及時醫治,不會毒入五髒,定無性命之憂,王爺請安心,讓卑職以火罐拔毒再外敷內服藥材調養,便能痊愈。”
薛崇訓道:“扶公主到內帳讓郎中醫治。我審審這亓特勒,干嘛要行刺?”
薛崇訓放開了阿史那卓的手臂,她還有點戀戀不舍,但不好表現出來,便依言離開了。
亓特勒被軍士們拿繩子五花大綁丟到了中間,進來“護駕”的將士們見狀也陸續退了出去。
薛崇訓沉吟了片刻先轉頭問蘇晉:“剛才那一腳傷著你沒有?”
蘇晉輕輕拍自己的胸膛板著臉道:“沒事……咳咳!剛才要不是因為我腿腳不方便,能攔不住他?”
旁邊的官吏們面面相覷,好像在說那亓特勒長得壯如牛就憑蘇晉的身板攔得住個屁,不過此時他們都有點懊悔,怎麼沒能像人家蘇晉那樣抓住機會表現一下?
攔得攔不住是一回事,就憑那奮不顧身的態度也是頭功一件啊!
有時候時機就是那麼一閃之間,事後才明白是一點都沒用。
果然薛崇訓笑著說道:“蘇侍郎身手不怎麼樣,骨頭很硬。”
文官們垂頭暗羨,作為讀聖賢書的人再也沒有被認可暗示氣節的“骨頭”更高的贊譽了。
由於場面已被控制住,薛崇訓這才能輕松地開句玩笑,這才轉頭看向亓特勒:“你可知前來某刺我是很嚴重的事?幕後主使者是誰?你最好現在就痛快點說實話,因為我敢保證你以後會後悔自己能招供的東西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