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形單影薄走在太腋池波光粼粼的湖光之畔,忽然有些懷念起李妍兒來了。
以前李妍兒把她當作很在意的人,而她只是把李妍兒當作玩伴而已,現在人不在了,金城反倒有些懷念起來。
偌大的大明宮人口上萬,竟然能如此寂寞,她不由得感到十分頹然。
當權者太平公主好像並不喜歡她,她只能偶爾去一次三清殿,和太上皇談談道法。她不是很信道教,只是當作一種寄托罷了。
除了想起李妍兒,金城想起最多的人還是薛崇訓。
雖然她口上絕不會說薛崇訓在吐蕃做的事正確,但是在內心里卻十分感動和懷念。
每個女人,都有一個被寵愛被捧在手心里的願望。
如果讓她選擇,是做褒姒還是做一個普通的賢妻良母?
金城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一國之君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只為佳人一笑,褒姒一是非常幸福和滿足吧?
哪怕結局是個悲劇。
金城想著薛崇訓時,發現他比傳說中的周幽王要明智,卻有周幽王的潛質。
想到一個處事慎重的男人因為女人而不顧一切的情形,就好比文靜嫻熟的女人放縱瘋狂一樣可愛……
她的嘴角不由得浮現出了一絲笑意。
金城覺得自己看人很准,如她的堂兄李隆基,人人都覺得他風流,但金城卻認為李隆基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特別對女人。
就像有一次他們兄弟爭女人,李隆基毫不猶豫地將女人送給了弟弟,以維持兄弟之情……
一個骨子里把女人當送來送去的玩物的人,佳人對他只是一塊美玉或者珠寶,有什麼意思?
相比之下,長的黑漆漆的河東王薛崇訓沒有什麼風流的名聲,而且金城看得出來他對女人也不怎麼好,但她看到了隱藏在表象之下的東西。
金城在一處水榭旁停了下來,微微彎了一下腰,看著水中的倒映,她明白自己的美貌……
她心道:也許紅顏薄命,都是她們自己的選擇。
與其平淡地老去,褪去昔日的光華,為什麼不選擇把自己燃燒在最美好的時候?
……
沒過多久,在大明宮麟德殿前的廣場上有一場普通的馬球賽。
金城通過內侍省了解到參賽者的名單,發現這並不是一場簡單的馬球賽,因為參加的人多是世家大族的人,且全是未成婚的郎君……
這是一場太平公主與金城公主之間的戰爭。
金城猜測:太平公主從大局出發,想把自己嫁出去以維護皇家的尊嚴;也許她還有其它心思,諸如嫉妒,看不順眼薛崇訓對自己太認真。
她對此間微妙的關系心中了然,但她沒有直接反抗,被邀請去麟德殿時乖乖地去了。
女人們之間有時候確實很假很虛幻,太平並不喜歡金城,卻在這時表現得十分喜愛,要她坐在皇帝旁邊。
汾哥坐在最高的台子上,因為他名義上是皇帝。
球場上熱鬧非凡,大臣士族歡聚一堂,好久沒有舉行這樣的馬球賽了,大伙都十分熱情……
反倒是汾哥忍不住哈欠連天:這里全他媽是些男的,有嘛看頭?
他對馬球賽沒啥興趣,如果在宮里觀賞美人歌舞,或許還沒這麼無聊。
金城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終於找到了薛崇訓坐的位置,他在人堆里並不引人注意。
此情此景,金城又想起了去年的光景,他面對著萬眾說:我為大唐的公主而戰。
回憶讓金城的臉上浮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美麗猶如桃花白里透紅。就在這時,薛崇訓也回頭看了一眼,金城急忙將目光移向球場。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也許薛崇訓也猜到了今日這場球賽的目的。
球場上世家公子郎君們揮汗如雨,極力搏殺,金城雖然盯著那邊,卻完全不知道那里發生了什麼,誰勝誰負,甚至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球賽都已經結束了。
太平公主召那些世家子弟來到台前賞賜財物時,忽然笑咪咪地對金城說道:“你挑挑,看中了誰,讓今上為你作主。”
金城不由得看了一眼薛崇訓的位置,他不動聲色,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太平公主將金城的神色看在眼里,笑容未改,等待著她的答復。
問話的人是權傾天下的太平公主,金城不能不回答,而且也不能拒絕。太平笑吟吟的,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而這時汾哥李守禮還在左顧右盼,好像事不關己的樣子。金城雖然是他生的,可他有幾十個兒女,何況金城公主還是抱養給了唐中宗的養女……
就在這時,只聽得金城恭敬地說道:“多蒙殿下關懷,罪臣之身不敢傲物,只看誰願不計前罪,我絕無挑剔之理。”
此言一出,周圍有點心思的人臉上都頓時變色。
她倒是說得謙虛,意思是我不挑,讓那些世家公子挑,誰看得上我就跟誰……
但是,這是話里有話啊!
不是誰看得上她的問題,看不上她的男人在全天下估計很難找;而是誰有膽子娶她?
謙虛的口氣里,那是赤裸裸的威脅。
金城是誰看上的人?
太平公主最寵愛的兒子,河東王薛崇訓。
那薛崇訓當初和高力士的弟弟爭女人,可是要殺人的主;還有對待金城公主,他是怎麼搞的,不惜挑起了國家之間的戰爭……
喜歡女人也要掂量掂量代價。
金城是讓人喜之欲狂,但要因為一個女人就賠上身家性命甚至家族前途,實在是不值得的。
在場的所有世家子弟幾乎都萌生了退意。
這個金城,卻是個棉里帶針的主。
太平公主也馬上品出味來,臉上的笑容都僵了。
金城的臉色蒼白,她心里也充滿了恐慌吧?畢竟上面那個女人,手里握得是天下大權,皇帝在她眼里不過是個擺設。
薛崇訓也是十分驚訝,他沒料到金城有膽子和母親較量。
太平公主眼睛里露出了怒色,但又不好發作,因為金城的態度和語言並沒有過錯,太平就算再厲害,也不好無名無故地懲罰別人,何況是今上的女兒。
就在尷尬得沒有台階下的時候,只見一個白面郎君走上前了兩步,抱拳道:“如殿下不棄,某願試試。”
頓時四座皆驚,眾大臣齊刷刷地將目光聚集到那人身上,只見他身材頎長略瘦,一張干淨的臉上兩道劍眉英氣勃發,嘴上只有淺淺的猶如絨毛一般的胡須,看樣子恐怕最多十五六的樣子。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廝估計已經被金城的傾國之貌吸引得頭腦發昏了。
太平的臉上頓時露出了笑意,很滿意地說道:“哪家的兒郎,生得不錯啊。”
那少年郎有禮有節地躬身道:“臣崔莫,河南道滑州人士,家父現任黃門侍郎,臣事奉家父身邊並在宮門任職輔佐家父。”
太平沉吟片刻,指著他說道:“令尊是崔日用?”
少年郎崔莫道:“殿下明鑒。”
太平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彌端,沉默了片刻。
這時薛崇訓也在心里琢磨:崔日用不是太平黨的黨羽,他以前在大理寺和兵部干過,在政變之前還是傾向李隆基的人;政變之後,陸象先等人先後建議太平安撫人心,盡量少牽連,而崔日用這些人又不是李隆基的核心成員,所以現在都沒事,仍舊做著黃門侍郎。
薛崇訓見母親不置可否,猜測其原因恐怕不是因為崔日用的站位問題,畢竟政變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如果聯姻也許還能拉攏一個士族勢力;真正讓太平猶豫的原因:崔家是河南道的門閥,河南道是“山東”范圍,唐皇室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不和山東貴族聯姻。
其中緣故是李唐和山東門閥相互鄙視……
山東門閥在文化修養方面很有成就,而李家是關隴武將家出身。
山東人嫌李家沒文化;李家當然不服,老子是皇家,你們有嘛資格裝比?
自唐帝國建立以來,他們對付山東貴族的政策有時打壓有時拉攏,多數時候是既打壓又拉攏,總之情況有點復雜,情緒也很復雜,當初唐太宗就經常當著大臣的面罵山東士族。
山東門閥雖然在政治上不強勢,但社會地位相當高,很多官僚都巴不得把自家女兒嫁過去好廣大門楣……
他們當著皇帝的面跟著罵,但背地里和山東人交情甚好。
李唐從來沒有和山東人聯過姻,現在站出來的人是崔家的,太平公主這才有點犯難。
她猶豫了片刻,轉頭對皇帝李守禮說道:“陛下認為崔莫這個郎君如何?”
李守禮看了一眼就猥瑣地說道:“不錯不錯,長得細皮嫩肉的。”
那詞兒一出來讓旁邊的人都聽得一陣惡寒,也許站在下面的崔莫也是菊花一緊。
太平趁機把責任推到李守禮頭上:“今上說你不錯,我自然沒有異議。”
崔莫臉上一喜,伏倒在地叩拜道:“謝陛下隆恩,謝殿下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