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凍之地,雪域有女,聲媚,膚白,眸似月,其發如雪;有詩嘆曰:千古冬蝶,萬世淒絕。
薛崇訓忽然想起了這一段話,不過眼前這個白發少女卻沒有表現出任何“淒絕”之感來,盡管她現在的處境並不太樂觀。
白無常嬌憨異常,說話又輕快又清脆,猶如彈奏歡樂調子時的輕快,因為她的存在,氣氛也輕松得多了。
而一旁的道姑玉清則是沉默寡言,一臉冷然,讓人覺得十分清高不易相處。她的眸子黑而深邃,猶如深潭、藏著許許多多淒美的心事。
薛崇訓不禁對魚立本說道:“剛才那曲子一定玉清道姑所奏。”
白無常聽罷嘻嘻一笑:“薛郎可是猜錯了!”
薛崇訓看了一眼玉清道姑,她那清絕的臉龐平靜極了,宛若午後平靜的湖面。
玉清道姑感覺到他的目光,說道:“夜深了,你們雖是熟人,但男女有別,明日一早再見面敘舊吧。希望貴客晚上不要再到處亂走了,這樣做恐怕有些失禮。”
她的長相比白無常還要清秀,可是聲音卻比不得白無常那般清脆,還顯得有點沙。
薛崇訓聽罷歉意道:“因與魚公公秉燭敘舊,忽聞一陣玄妙的歌聲,忍不住好奇方循著歌聲而來,失禮之處請道姑多多包涵,我等這便告辭。”
說罷又轉向白無常道:“你要真走投無路了,盡管到我帳下,人才我所欲也,絕不會虧待你。”
薛崇訓認定白無常是一個人才,比如城隍廟行刺案、偷取汝州刺史帳簿這兩件事,時機選擇和手段都十分到位。
雖然兩件事都有些意外,但她的辦事能力確是值得肯定的……
他甚至想,如果白無常能暗殺掉太子李隆基就更好了!
當然李隆基長期待在皇宮和王府,有甲兵護衛,恐怕有些困難。
不過白無常這樣的人很有價值是不用懷疑的。為了贏得與李隆基的生死之戰,薛崇訓不排除使用任何有用的手段,無論方法會如何不合規矩。
白無常咯咯笑道:“我走投無路才去投奔你,這不和兩國交戰時,打不贏了才求和是一個道理麼?我還有法子呢……不過薛郎能否再幫我一個忙。”
“請講。”薛崇訓道。
白無常道:“我在玉清姐姐這里的行蹤已經暴露了,繼續留下的話不僅不安全,而且會牽連她呢,我想換個地方,苦於外面肯定有人盯著這里,你能不能帶我出去?”
就在這時,玉清道姑慌忙說道:“沒關系的,你只管留下,我會保護你!”
薛崇訓見一直表現得對什麼事都漠然不關心的玉清臉上突然出現慌亂之色,當下忍不住邪惡地胡思亂想她們倆女人究竟是什麼關系。
不過他也只是一時想想,僅此而已,他自己的事都挺掛心,哪有閒情去打探別人的私事。
白無常笑道:“我可不想做道士呢,遲早要走的不是,等風聲過了,我再來看玉清姐姐。”
玉清有些動容道:“我們一起按古譜修煉長生不老之身,豈不比混跡渾濁塵世逍遙?”
白無常悄悄對薛崇訓伸了伸舌頭,做了個鬼臉,然後對玉清搖頭道:“我覺得自己不是修煉神仙的料呢,上回你給我吃的那些仙丹,我吃了怪不舒服……”
玉清滿臉傷感,玉足輕移,很受傷的樣子:“可是剛不久你還說修煉之後精神更好了,怎麼他們一來你就改口了?難道之前你說的話全都是騙我的?”
白無常有些尷尬道:“……確實有些效果,但是吃了丹藥食欲不振,在這麼下去我怕瘦得和姐姐一樣了,我可不喜歡太瘦啦。你不要誤會,我一直把你當姐姐呢,比親姐姐還好。”
玉清憂郁地“哦”了一聲,很是失落的樣子,她那清麗的臉如此傷感,看得薛崇訓這個男人也是產生了些許憐香惜玉之感。
白無常又問薛崇訓:“你幫不幫啊?你對我好,我以後也會對你好的哦……”
薛崇訓頓時愕然,這個女人說話總是惹人遐思啊。
他當下一尋思,帶著這個江湖黑名單人物,自己不是也要被人注意了?
在長安洛陽這些地方,混跡江湖的三教九流關系是相當復雜的,聽說有道士在太子面前都說得上話。
不過薛崇訓現在倒是對她沒有什麼成見了。
雖然她曾經要殺自己,但畢竟在那件事里她只是一個工具而已,他犯不著去記恨一把劍或者一把刀。
就在這時,他忽然想出一個小計策……
於是他當下便點頭道:“沒問題,不就是帶個人麼,我不信一幫跑江湖的敢襲擊我的官船。”
白無常頓時拍手樂道:“薛郎好霸氣哦,叫人家好生敬佩呢。”
這嗲聲嗲氣的聲音讓薛崇訓頓時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她卻不管許多,上來就抓住薛崇訓的胳膊:“你現在就帶我走吧,我得跟著你,怕你一個人跑掉啦。”
玉清道姑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一副喪魂落魄的模樣,欲言又止,最後卻低著頭什麼也沒說,過得片刻,她轉身取了一個盒子出來,說道:“還有一枚通竅丹你沒有服用,現在差不多該到服用的時辰了。”
白無常強笑道:“這仙丹煉制不易,我又沒法修煉成仙,不用再浪費了吧?”
玉清道:“一旦服用,最少要服七枚,不然容易走火入魔。”
“這樣啊?走火入魔……”白無常只得拿起那枚盒子里的丹藥,苦著臉道,“反正都吃過那麼多,那再吃一顆好了。”
說罷放進小嘴里皺著眉頭嚼了嚼。
玉清遞來一杯清水,白無常便接過來喝了一口水吞咽下去。
白無常吃完,拉著薛崇訓道:“我們現在就走吧,免得夜長夢多,碼頭上的人又找什麼麻煩。”
薛崇訓想了想對魚立本道:“這樣也好,我先回去,明早魚公公再回御史台。”說罷又對玉清抱拳一禮道:“打攪了。”
“等等。”玉清突然拉住了白無常,眼睛里竟然滑下一大滴晶瑩的眼淚,“你真的不和我一起修仙了麼?”
白無常臉色難看道:“上清觀不是還有其他道士麼,姐姐還是另外找個人吧……這麼多人找我,我怕還沒修得長生不死,先被他們殺掉了。”
玉清的情緒有些失控,哽咽道:“我知道,你答應和我一起修仙升天,不過是無處棲身情勢所迫方才如此,其實你根本不想修仙,之前說的一切都是騙我的!我早就該明白的。”
白無常見狀伸手輕輕擦了擦玉清臉頰的眼淚,嘆了一口氣,“我怎麼會騙你呢?”
她回頭對薛崇訓道,“我想和玉清姐姐單獨說兩句話,你們到門外等我一下行麼?”
薛崇訓和魚立本你看我我看你一番,便告辭而出。
三人一起走到門外,魚立本頓時就低聲說道:“雜家瞧這倆女人是搞那事兒……宮里雜家沒少見,絕對錯不了。”
薛崇訓笑道:“關我們何事?今日一別,我們暫不見面了,魚公公盡早動身去幽州,我安排一下戶部行轅的事兒,過幾日先走南邊的道。”
魚立本聽罷神色一凜,抱拳道:“薛郎放心,雜家就算肝腦塗地也會把事情辦妥了。”
在門外等了許久也不見白無常出來,薛崇訓接連向門那邊看了幾次,也不知她們兩個女人在里面搞什麼東東,磨嘰這麼久都沒說完。
薛崇訓踱了幾步,看著天空沒好氣地說道:“再等一會,天都亮了。”
就在這時,房門才打開了,白無常臉色蒼白地走了出來,看見薛崇訓,她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玉清姐姐把我當親妹妹一樣了,這不舍不得我呢。”
“姐妹有可能不是朋友,但朋友卻常常親如姐妹啊。”薛崇訓笑道,一邊卻暗忖:老子還不知道蕾絲邊麼?何必要欲蓋彌彰說什麼一起修仙。
他正以為總算磨嘰完可以動身了呢,沒想到那道姑又奔到了門口,拉住白無常含情脈脈依依不舍的……
碼得!
你們到底有完沒完?
薛崇訓頓時頭大。
白無常柔聲安慰了幾句,什麼來日方長還會見面之類,最後說道:“真的要走了,放手吧……”
兩只削蔥似的小手好不容易才分開,玉清已經泣不成聲。
這時來了個女道士,提著個燈籠,帶著薛崇訓等人從院門走了出去,又帶著他們向道觀外面走。
一行人默不作聲,默默地出了道觀,薛崇訓向魚立本告別。
不一會,一輛馬車行駛了過來,是方俞忠他們,方俞忠道:“先前來了幫人,我召集了行轅里幾十個兄弟過來,卻見沒鬧出什麼動靜,只好撤了。”
薛崇訓嘆道:“弄出這麼一出,我來上清觀的事兒肯定有別人知道了,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過也沒什麼,這上清觀有個漂亮女道士,魚立本來得,我當然也來得。”
夜風冰涼,淡淡的薄霧中,不知哪里傳來了一聲雞叫,還真是要天亮了。
薛崇訓這才感覺自己一臉都是油,熬夜的感覺真不咋地,只想早些回去洗個澡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