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代遙跟在女仆背後,從另外一條樓道下去,來到一樓的玄關。女仆從櫃子里拿出把沉重的黑傘,出了後門將它撐起,畢恭畢敬的靠在他身側。
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傘面上,一陣狂風呼嘯而過,吹散雪代遙臉上的熱氣,桃沢愛剛剛的番話,是在試探我?他想。
他本以為桃沢愛讓自己去看望老夫人,是為了給老夫人留個好印象。可她居然對自己說:藤原家缺個男人。
這已經不能說是試探了,簡直可以稱得上膽大包天。
事態就像天空郁積的烏雲,壓得人心情煩悶。
眼前的黑傘不停的搖晃,女仆的手正微微顫動,就像不能自主的的雨滴。
雪代遙逐漸回過神,余光睨向女仆,她身材有些瘦弱,與他差不多高。
從原來的單手拿傘柄,變成了雙手執傘。
手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卻將大片傘推向他這邊,就像黑色的屋檐,將視线都遮擋住。
雨雖然不大,但下得激烈。
雨點將女仆的右肩衣服濕了個徹底。
雪代遙感概道:“剛剛天氣勉強可以算好,雨卻說下就下,來得太突然了點。”
“是啊,剛剛還打雷了,一陣接著一陣的,把我嚇了一跳。”女仆作為下人,勉強回應道。
雪代遙腦袋稍稍探出,抓住傘柄,悄悄往女仆那邊挪了挪。
女仆沒有阻止雪代遙這個小動作,還以為少爺要看雨。倘若雪代遙不說前面這些話,直接要她一塊遮雨,一定會惶恐的不敢接受。
雪代遙攥著傘柄沒有松手,小手嬌嫩卻有力。走了五六分鍾,他忽然說道:“你會不會感覺雨小了點。”
女仆抬頭望天,雨絲毫不見小,反倒有下大的趨勢。
又見雪代遙探出腦袋的小動作。
雖然有傘面遮住大半,但還是有小部分雨水任由打在他的額前頭發,也不見他躲避。
女仆心想:“這新來的少爺未免太怪了,好好的傘不遮,非要探出腦袋去看雨,還問我雨小沒小。這雨只怕會越下越大。”
渾然沒有注意到,自己右肩的衣服干了不少,拿傘的手也穩了許多。
女仆盯著雪代遙的側臉,思緒如雨水飄浮,轉而又想:“聽說少爺命苦,親生母親去世了,才來到這。可是老爺已經去世多年了,藤原家有誰會盼著他好?少爺長得挺好看的,但可惜有些笨拙的樣子,不過想想他應該是個好人吧。我老家常說:‘笨人也有好福氣’,我替您念神社的祈福語:‘好人前進奸邪退避’,希望您在藤原家能夠呆久一些。”
女仆又走了一分鍾,抬頭看雨,雨下得比剛剛更大了點。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雪代遙話的心理作用,她隱隱覺得雨似乎真的小了。
兩人走進前方的檐廊,女仆輕輕抖抖傘上的雨珠,沒有合上,就放在一邊晾干。
雪代遙往前走,看向外頭的風景,是濕漉漉的草坪,中間有條窄窄的鵝卵石鋪成的小路。
女仆說:“這條鵝卵石路有按摩的功效。平常客人們用完宴後,都喜歡脫了鞋子,在上面走一走。”
雪代遙點了點頭,超過鵝卵石路,看到一座圓形的水池,隱隱看到有幾條金色的鯉魚浮出水面。
女仆說:“這些是老夫人養的錦鯉魚。”
雪代遙視线沒有放在它們身上,而是水池中心立著的“竹筒”——這是兩根竹筒拼接而成的簡陋器具,雨水一落下,最上方的竹筒就往下垂的“叮咚”一聲。
這個水池裝飾的很好看,唯獨這個丑陋的竹筒將一切都破壞掉了。
“那是什麼?”雪代遙指著竹筒。
“哪個?”女仆“哦”的一聲,說道:“這個是‘雨神通’。”
“雨神通?”雪代遙小聲念叨了兩遍,“很奇怪的名字。”
女仆笑了笑,“這個是大小姐取的名字,是小姐兒時自己動手做得玩具。”
“她很喜歡自己動手做這些小玩意兒?”雪代遙眼前浮現出藤原雪純精致的面容。
“大小姐小時候就是喜歡拆東西玩,做了一大堆類似雨神通的東西。”
“那藤原家留著不少她做得玩具吧?”
女仆臉色古怪,說道:“全被老夫人砸了。”
“為什麼?”雪代遙驚訝道。
女仆說:“老夫人說她沒有半點女孩子家的矜持,整天就知道做些不知所謂的東西。大小姐就和老夫人吵了幾句,老夫人一氣之下,便叫來管事,把這些玩具拿斧子全劈了,拿去當柴火燒掉了。”
“那這個雨神通是怎麼留下來的?”雪代遙好奇道。
“老夫人很喜歡雨季,尤其是喜歡下雨天出來喂魚。她老人家說:‘大小姐做得東西一無是處,唯獨這個雨神通還有點用。’打在雨神通上的下雨聲,老夫人很喜歡聽。”
雪代遙凝視著丑陋的“竹筒”,忽然笑道:“老夫人一定很愛大小姐。”
“小少爺您又在說怪話了。整個藤原家的人都知道,老夫人對大小姐意見很大,稍有不慎便是又打又罵。不像親媽,倒像後媽。”
女仆越說越義憤填膺,忍不住道:“老夫人對大小姐愛不愛我不敢說,反正她最偏愛的就是紫夫人……啊!”
女仆驚呼一聲,立刻捂住嘴巴,明白自己說錯話了。
家族里有關於主人的話題都是禁忌,自己怎麼敢把這些話說出口。好在周圍沒人,雪代遙是個孩子,也不清楚藤原家的情況,不會泄密。
她暗暗告誡自己禍從口出。自己做下人的,管好自己就行了,又何必插手主人家的事情。
雪代遙邊走邊看著雨神通。雨水陸續打在它身上,叮咚叮咚的作響。走到直至聽不見聲音為止,女仆在扇紙拉門前敲了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