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綽在屋子里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他只是照常坐著,青牙來讓他拔劍,也不應答,總之不認自己的身份。
“將軍,你不會真的認錯了吧?”手下問。
“他化成灰了我才會不認得,”青牙又轉頭進了屋子,“季如犀,若你不想跟我比武,不堂堂正正死在我劍下,我也不打算留你這條命。”
水米未進的人坐在桌邊瞥了他一眼:“我是真不知道,季如犀究竟怎麼得罪你了,非得死啊?”
“天游山的事,罪魁禍首該死,你也該死,若不是你狂妄自大,偏信你的好知己,眾人何至於枉死?”
已經沒有力氣多想事情的秦綽,經這麼一提醒,倒是想起當年取道天游山的時候,青牙同自己說過當時朝局不穩,取道天游山的軍令有些詭異,容易被埋伏,要他不要太輕信臨淄王。
可當時大多數人還是願意走天游山,他也就沒多在意這話。
他從來不否認這里頭有他的罪過,他覺得自己魯莽帶著大家去投軍,從一開始就是有錯的。
只是嚴繚和一眾活下來的同袍不怪他,一心想著先處置兩個禍首。
有人要怪他,他也不覺得委屈。
“若你覺得季如犀該死,倒也沒什麼大不了,他已經死了。可此刻臨淄王還未死,你怎麼不著急?”
“我沒說我是來為冤魂報仇的,我只是要讓那個自大自負的人明白他自己就是個蠢貨,天底下的人也都要知道他是個蠢貨。我要贏過他,無論怎樣贏,他得死在我手底下。”
秦綽看著他,或許當年聽他一言,也不至於害了那麼多人。
當年青牙一直在找機會贏過他,他總是要幸運一些,總是略勝一籌,他不知道這讓青牙執念至此。
他也不知該如何說,他說季如犀死了,從來不是在騙人,武功盡廢的他不再是季如犀,他也是有私心的,至少讓那個名字帶著一身的天資傲骨,哪怕還有罵名,永遠墜落下去,也不想讓這個名字變成一個廢人。
他有多恨那個把他弄成這樣的人,他從來沒跟人吐露過。
這是他的私怨,也沒處可報,楚陽王死後,他的義子繼位成了小楚陽王,他也沒有去報仇。
可他不是不恨那個人。
這兩日他睜著眼閉著眼,腦海里他趴在地上,血從他額頭流下,面前楚陽王的面容都帶著血色;可有時候,又只是謝星搖對他笑的樣子。
門外青牙的手下似乎焦急向他稟報什麼事,秦綽看他們的神情,似乎是南國的事務有些急,青牙不得不回了。
他似乎想把秦綽也帶走,秦綽望著窗外的牆邊,嘆了口氣。
此時這院子門口傳來“咚咚”聲,眾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個手下在門縫看了看,白了臉說:“是官兵,穿盔甲的。”
他們是南國的軍士,若是在此處被軍隊發現了蹤跡,都沒活路。
“你們要是這會兒逃,說不定還有活路。”秦綽終於喝下了這兩日的第一口水,看了看仍舊戴著幕籬的青牙,笑了笑。
青牙本不想逃,但門口撞擊聲越來越大,碰到軍隊他們只能躲。
幾個手下推著他,秦綽朝他笑了笑,青牙想名正言順贏他一次,這會兒也不會要他的命,他也不必多害怕什麼。
聽到外頭響了一陣打斗聲,青牙帶著人逃走,嚴繚進來的時候看秦綽還在盯著夷山川發呆,猛推了他一把說:“還好,江朗的舊部就在這周遭,也能找著人幫忙,這兩天真是急死我了。”
江朗這些年就是秦綽跟朝廷之間的紐帶,遇到什麼麻煩需要朝廷出手,他們也都會借江朗的力去處置。
“你想什麼呢?”嚴繚看他發呆問。
“還有兩天。”
“什麼兩天?”
秦綽看著夷山川,撥動了上頭的金鈴,清脆悅耳的響聲砸到他心里,鑽入了他身後一片濃霧,撥開仍不見日。
不見日,但還是有股光亮,不在身後,在面前。
“有馬嗎?”他問。
嚴繚有點摸不著頭腦,看他急急忙忙跑出去說:“門口有一匹,我剛買的。”
“我先走,你隨後到沂山下找我。”他看到門口那匹馬正在樁子下蹭蹄子,面前突然出現一個人,馬還有些奇怪,就看他牽過韁繩翻身騎了上來。
“喂,給我留點兒錢!臭小子!”嚴繚站在門口大聲嚷著,也叫不回人。
在這府里又待了兩日,謝星搖整日里除了吃睡幾乎不走動,流雲見她這樣子也擔心,特地來問:“今日日頭不錯,姑娘要不要去外頭走動走動。”
“你是他的小妾?”她低聲問。
流雲垂眸點了點頭,就聽她接著問:“他一直沒娶妻嗎?”
“公子……一直在等您啊,畢竟當初,這是個承諾。而且我……我的身份也……”說著她低垂著頭,不做多言。
“那你告訴我一件事,”謝星搖抓住她的手腕,“他的身份究竟是什麼?”
她這兩日一直在想,她爹是朝廷里的人才會摻和到從前的事里,那這個人也一定是有朝廷身份的,卻一直把真實身份瞞著她。
“姑娘,你別難為我了。”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如果秦綽見過溫涼秋,也該知道她在哪兒,他若不來,便是不想再見她的意思吧。
謝星搖沉了口氣,目光冷下來說:“要麼你告訴我他到底是誰,要麼下次他來找我,我一定要他的命。”
“想要我的命可以直說,”那男子走了進來,讓流雲退下說,“如果你今日決定同我走,我便即刻告訴你,如若不然,我們再耗上一些時日也好。”
“來不及了。”她喃喃。
“什麼”
再那男子還在恍惚時,謝星搖的劍就又架在他脖子上。
“放我走。”
他皺眉:“你去哪兒”
“去找他。”
“還不肯死心”
謝星搖看著手中這把劍,眼眶微熱:“他到底恨不恨我,是不是不想跟我成親,我要聽他親口說。而縱然他不和我成親了,我也不想和你有半分關聯。”
當年白霜抱著謝星搖走的時候,她尚且只有兩歲,自然記不得從前的事。
那男子看著她的樣子,本來不覺得她與記憶里那個冷傲又不失溫和的女子相似太多,現在再看,才恍惚起來。
“他會害你性命你也要如此嗎?跟我回去至少保你一世平安富足。”
“江湖不好,打打殺殺每天都有人為冤仇奔忙。但我想你的世界也不那麼好,喜歡的人做不了妻子,而像我一般不懂規矩的人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她勒住他的脖子說,“說,你是誰”
府中的護衛已經趕來,那男子擺手讓人不必上前,謝星搖便挾持著他一步步往門口走。
眼見著謝星搖已經要走出去了,那男子終於開口:“我叫謝穹,自楚陽而來。”
姓謝……
她蹙眉:“楚陽王”
“是繼你爹之後的楚陽王。”
“當年他到底做了什麼又是怎麼去世的”
謝宆低眉,淡笑說:“不如,你去問秦綽吧。”
他不能將事實告訴她,哪一件事都能把她壓垮。
謝星搖不再多說,威脅著侍衛給她准備馬。
此時已近黃昏,謝宆在她張望時說:“你要回江湖,千萬別提你父親是誰。”
他也不想攔她,這兩日看她整日憂心,或許她此刻已經想清楚了。
他留不住這個人,就如同老楚陽王當初留不住白霜,哪怕孩子都出生,不願留在王府的人,寧肯將孩子帶走藏起來。
“冒犯了。”她低聲說了句,將他一把推給那些死盯著她的護衛,轉身正要上馬。
這路上的行人,都是朝著家的方向走,三三兩兩的都腳步悠閒,叫賣聲都稀疏,此時任何的響動都太明顯。
謝星搖聽到了一陣匆忙的馬蹄聲,她現在心里是焦急的,應該立馬跨上馬走,可鬼使神差地看向不遠處。
拐角處先是出現了馬蹄,踏在地上的噠聲後,落日余暉直照過來,模糊了來人的面容。
“來遲了。”
她看清來人的臉了,整個人呆在原處。
秦綽看她不說話,勉力笑著說:“沒帶聘禮就來找你了,還來得及嗎?”
他整個人神色很不好,面色都成了灰白,嘴唇蒼白干裂。淚珠從她眼睛掉下來,她又哭又笑,抹了淚說:“來不及了。”
又憋不住露出個哭臉說:“我已經自己跑出來找你了。”
她把手伸過去,秦綽拉她上了馬,她靠在他懷里抓著他衣襟:“我以為你不來了。”
溫熱的手掌貼在她的面頰上,輕柔的吻落在她眼角。
“我不敢想,不敢想往後的日子里沒有你,”秦綽伏在她耳邊,緊緊抱著她的腰,“除非我死了,否則這輩子都不會放開你。”